姜婉宁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质问那些东西的去处,面上不禁一白。
可她很快又回了神,不是大家一起吃了?
她循着陆尚的目光看去,脑子慢吞吞地转着,恍惚明白了他的意思:“吃、吃去肚子里了?”
陆尚反讽道:“我看是都吃去学堂了吧?我这辛辛苦苦养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养出来一点肉,这才几天又都瘦回去了。”
“往后一日三餐是不行了,阿宁得加餐,改一日六餐。”
此话一出,姜婉宁忍俊不禁。
见她终于露出笑模样,陆尚也绷不住了,用力揉了揉她的手腕:“我不是拘着你,可你顾着学堂顾着写信,更要顾着自己呀。”
“今日不是只有学堂吗?你留在家好好歇着,我去替你上一堂课,再过些日子就是大宝他们的月假了吧,到时连学堂一起放了,我带你去周边转转。”
“正好丰源村的河蟹都肥了,我们去捉点河蟹虾子回来,我给你做辣炒河鲜,若有机会再喝一点清酒。”
陆尚说:“你要忙自己的事业我是一百个支持,你总跟家长们说要劳逸结合,怎到了你这儿就忘掉了。”
经他这么苦口婆心的一番劝说,姜婉宁也觉出几分愧意来:“那我、那我今天不去了,我在家好好歇着。”
“这就对了。”陆尚去倒了一杯清水来,放在床头供她睡醒喝,又随口问了两句学堂里的进度,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过去代课。
而姜婉宁本就神思混沌,又被这么劝了一通,饶是心里不安,却也没再多想什么,闭上眼睛没多久,便重新沉入了梦想。
至于学堂那边,陆尚的到来叫孩子们又惊又喜。
女夫子的相公是个秀才,这是整个无名巷子都知道的。
他们能跟着姜婉宁学写字,尤其是这些天来实实在在学会了点东西,已经很是满足了,谁成想有朝一日,还能得秀才公的亲自教导。
便是大宝和庞亮,在陆家学了将近两个月,也没能得他指导一次。
陆尚虽没有教书的本事,也不敢拿出他那手烂字,可毕竟是跟着姜婉宁日夜不休地学了一个来月,给他们念念书还是可以的。
他在姜婉宁的桌案上挑了最简单的一册书,粗略翻了翻,见里面的字能认个大概,便选下这一本,连删带减的,给孩子们念了两刻钟。
等把他们念得昏昏欲睡了,他又轻咳两声:“那行,接下来你们就练字吧,你们夫子之前教过的那些字,先每个练上十遍二十遍,然后我们再进行下一项。”
许是秀才公的光环太深,饶是孩子们已经写得滚瓜烂熟,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只最后完成的速度快了些,引来陆尚的一阵惊奇。
他看了眼时辰,距离下学还有一个半时辰,再接着练字念书,实在有些敷衍了,他琢磨半天,问:“你们可学算数了?”
“学过两堂。”最前头的那个把之前学的讲了一遍。
陆尚眼前一亮,当即拍板:“那今日我们就学算数,鸡兔同笼的故事听过吧?哎咱们不用那等复杂的法子,今日我再教你们几个其他算法。”
“这算法比寻常法子可要简便许多,科考场上兴许不大适用,但等将来你们做个账房管事之类的,这样能省上不少时间。”
姜婉宁尚且不知陆尚教了些什么旁门左道,反正当日下学后,大多数人都带了一脸的困惑,被家长拽住问上一句,他们也只会说——
“秀才老爷难怪是秀才老爷,今儿我听了半天,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乱了什么……”
“秀才老爷?今天不是女夫子给你们讲课吗?”
“啊不是……秀才老爷说夫子生病了,他来给夫子代课。”
托陆尚的福,当天下午,巷子里的邻居们就往陆家送了东西来,什么肉菜蛋奶,还有一些生病时常吃的,没什么贵重物品,却是对姜婉宁的一片心意。
经此一事,姜婉宁虽还是对学堂和写信摊子多有上心,可也会顾及自己的身体了,稍有不适便会停下缓缓,或者索性告假歇上两日,叫陆尚过去代个课。
因着街坊邻居们对陆尚的评价还不错,孩子们也说还好,姜婉宁便没怀疑。
而自平山村的猎户们做了物流队的长工后,陆尚于送货上省了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心,寻常时候有陆启帮忙盯工,另有詹猎户辅助着,这送货的时间是一日早过一日,送去观鹤楼的蔬菜也越发新鲜水灵,鱼儿都更活泼了。
这么一日日的过下去,陆尚每日的进项也十分稳定,抛去日常开支和给工人们预留的工钱,每日能存下一百文,一个月就能攒三两,这还是不算肉鸭的。
只他这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寻思些旁的赚钱营生。
转眼进了九月,酷夏消去,傍晚黑夜里渐渐多了凉意。
这天大早,陆尚和姜婉宁一起练完一套健身操后,突然听假山后传来陆奶奶的惊呼声:“生了生了!生了七八只呢!”
两人过去一看,原来是母兔子下崽了。
寻常母兔生产多是在三十天左右,可他家的兔子硬是拖到了三十七八天才下,要不是看它每日吃吃睡睡并无异样,陆尚还以为它怀了一窝死胎。
好在拖了这么久,总算生下来了。
这么一合计,他们搬来镇上也有一个多月了,谁能想到,就这么短短四十多天,家里开了写信摊子,办了学堂,另有字帖物流等生意备着,衣食无忧。
新生的兔子家里只留了两只母兔,剩下的全被送人了,大母兔也留着,至于那只大公兔,陆尚寻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做了一锅兔煲。
姜婉宁本就不善饲养这些,如今她又忙着,全靠陆奶奶照看。
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陆尚给她留了鸡鸭鹅,好歹还能看个家下个蛋,再就是以此为借口,叫她少想什么回陆家村的事,这些家禽的数量正正好。
九月初十,学堂里放了假。
陆尚尚记着他答应给姜婉宁的,学堂放假当日,他便带她出了门,跟着运货的物流队,一同去了丰源村。
往常他跟车的时候都会找长工们聊一聊,问问他们在镇上住得可习惯,再似又若无地打探一些运货途中的事。
只是今日有了姜婉宁在,他除了最开始跟大家伙打了个招呼,后头根本没理他们一句,便是陆启过来问好,也被他随意打发了去。
从塘镇到丰源村这一路,陆尚已经走了不知多少趟。
直到今日,他偏走出几分乐趣来。
车夫把驴车赶得极稳,他和姜婉宁独坐一车,从出了塘镇就一直在给姜婉宁介绍路上见闻,便是路边的一个凉茶摊子都能叫他说上好半天。
姜婉宁同样看得稀奇,不是碰上其他村子,才问上一句,陆尚已经把这个村子的特产和奇人奇事都讲了出来,最后得意地说一句:“就塘镇周边的村子,没有一个是我不熟知的。”
姜婉宁很捧场地说道:“夫君好生厉害!”
“咳咳——”陆尚是什么反应暂且不提,反正前头赶车的车夫是恨不得找两把稻草把耳朵给堵上了。
这陆秀才平日看着冷冷清清一人,怎一碰上家中媳妇儿,就话又多又密了呢。
到了丰源村后,陆启和詹猎户带着长工去上货,陆尚则带着姜婉宁去养有河蟹的河边摸鱼补蟹捉虾。
因着是村里的大老板,他们两人吃点虾蟹,村民也不肯收钱,只叫他们随意捉,捞上多少算多少,全带回家里去!
姜婉宁身着襦裙不好下水,陆尚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他把裤腿挽到膝盖以上,直堂堂地跳进河里去。
姜婉宁只管跟在他后面装虾蟹,偶尔还能捞上来几条小鱼苗,又被陆尚丢回去了。
丰源村的这条河是天然的,但被村们在半道截住,用作养鱼养虾养蟹,河蟹不如海蟹鲜甜,但肥美更胜一筹,尤其是其中膏脂,做成蟹子酱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陆尚捉了人家的蟹,便以蟹子酱的制作方法做了报酬。
养蟹的这户人家赶紧记下来,记好后对着陆尚再三道谢,还把大早刚捞上来的虾子全送给了他。
等物流队那边上完货,陆尚和姜婉宁也是满载而归,两人一人拎着一个竹筐,里面全是最新鲜的河蟹和虾子,陆尚边走边说:“眼看到了吃蟹的时节,就是不知道观鹤楼那边要不要做蟹的法子。”
姜婉宁实在好奇:“夫君怎会这么多菜谱?”
想他一个读书人,改做生意尚且能说天生有经商的头脑,可这做饭做菜,总不能也是天生的吧?
陆尚脚下一晃,磕巴说:“我、我也是从书里看来了,之前不知在哪儿看了一本杂食集,里面全是些新鲜吃法,我一时新奇,便给记下来了。”
“原来如此……夫君忘了文字忘了书册,竟还能记得菜谱。”
姜婉宁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却是叫陆尚生了一身冷汗,后半程路说话更是小心了。
等从丰源村离开时,陆尚才知道,今日还要去陆家村运些桃子。
他和姜婉宁商量片刻,决定也跟着走一趟。
到了九月,基本所有桃子都熟过了,陆启家常年种桃,对桃子的保存也有一手,可便是保存得再好,能满足观鹤楼要求的鲜桃也不多了。
去往陆家村的路上,陆启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当,同陆尚说起正事来。
陆启说:“等送完这一趟,我家就没有能供给观鹤楼的桃儿了,陆大哥你看观鹤楼那边该怎么说?”
“自然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了。”陆尚很是坦然,“蔬菜水果这些本就是看时节吃的,不光你家的桃儿,就连丰源村的蔬菜等这月结束,也要换上一批了。”
“等今天到了观鹤楼我去跟福掌柜说,看看后面改怎么弄。”
“我记着阳宁村有种大片枣树吧?陆家村可有种枣的人家?”
陆启想了半天:“只陆大山家种了几十颗,数量不算多。”
陆尚说:“那就算了,等跟福掌柜谈完了我去阳宁村走一趟,趁着有新下来的枣子,看能不能从他们那买些枣儿。”
“陆大哥你这是又有新主意了!”陆启十分佩服。
然陆尚只是摆了摆手:“还没准儿呢,行了行了,快去你自己车上,我这忙着呢。”
陆启被赶了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大声说:“那行,我走了陆哥,嫂子一会见。”
“乱喊什么呢……”陆尚小声念了一句,可也没有再纠正什么。
因着要去陆家村的缘故,姜婉宁的兴致降了许多,直到快到村口的时候,才听陆尚靠近说:“是在担心王氏?”
姜婉宁诚实地点了点头。
陆尚嗤笑一声:“她早就自顾不暇了,便是我们回家,她估计也没时间出来。”
然后姜婉宁便听了这些天陆家的一系列变故,也亏得陆奶奶搬去了镇上,不然留在家里,还不定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自那日王翠莲跟庞大爷告状后,陆尚就狠狠记了她一笔。
前不久他跟着过来拉桃儿时,刚好在村口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王占先。
陆尚一眯眼睛,亲热地凑了过去:“诶这是谁呀?这不是舅舅嘛!哎呀舅舅好久不见,你这是怎么了!”
王占先看了他好半天,才想起他是谁,当即啐了一口:“你还说!”
他先是骂了陆老二等人,又是骂王氏,最后不禁将主意打到陆尚身上:“乖外甥啊,我听说你在镇上赚了大钱,你看你能不能借舅舅一点,等以后舅舅赚了钱,一定翻倍还给你。”
“哎哟我的好舅舅啊,你在说什么呢!我之前就听说你在镇上欠了钱,还被人给打了,我可是记挂得不行,手里有了银子后当即就给二娘送了去,叫她先帮你把钱给还了,怎么,难道二娘没有把钱给你吗?”
“什么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王占先懵了。
“就前几天啊!大概有个七八天吧,我也是回家才知道二娘回来了,怎么,舅舅你最近没去找二娘吗?”
陆尚怕被陆家人缠上,最近很少会进到村里来,可他说起谎话来,却不见丝毫心虚,一言一语信誓旦旦,假的也给说成了真的。
“我昨天才去过啊!”王占先心存怀疑,“可姐她说她没钱了。”
“二娘糊涂啊!钱再怎么重要,难不成还能比过人命去!肯定是二娘把钱藏了起来,可我明明才给了她十两银子,好叫舅舅你还钱的。”
陆尚每一句话都在供火,说了没几句,果然见王占先恼了。
“臭婆娘!就这还说我是她的命,我看她是想要我的命!”王占先撸起袖子就往陆家去。
陆尚站在村口,渐渐敛了面上的表情,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格外暗沉。
听陆尚讲明前因后果,饶是姜婉宁不清楚后续,也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现在……”
陆尚摇了摇头:“我只听陆启说,第二日王占先提了好多东西去陆家赔罪,又说之前对不起王氏,要请王氏回家住上两天,姐弟俩抱头哭了好久,王氏便跟着他回家去了。”
“再后面我就不知道了,最近我不怎么跟物流,也没怎么回来,便不清楚陆家情况,不过我最近在赌坊门口没见过王占先,想必他那边也不好过。”他既然不好过,王氏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
至于说王占先真心悔过?
一个赌徒,最不可信的便是他的悔悟之心。
然到了陆家村后,陆尚和姜婉宁才知道,原来竟是他们想得太轻了些。
自王氏被王占先带回家去,一连五六天都没再回去过,最后陆老二嫌家里没人干活,亲自找上了门,才知原来王氏早不在了。
王氏被王占先虐打了三天,王占先见实在从她这抠不出钱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发卖了换钱。
王家二老对此虽有不赞成,可被王占先说上两句:“要不卖了她!要不就看我死!你们自己选吧!”毫无疑问,二老选了前者。
也不知王占先从哪里找来的关系,竟是层层周转,把王氏卖给了隔壁镇的富贵人家,给他家死了好几年的老太爷做冥妾。
王氏今年也有三四十岁了,很少还会有人家买她做填房,王占先打听了好几家,见价格实在太低,方才起了冥婚的念头。
像在他们陆家村,再贫穷的人家也不会沾染冥婚这种事的,折活人阳寿不说,据说还会坏了自己风水。
可王占先穷途末路,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那位死了好些年的老太爷生前是有妻妾的,可人都死了还不安生,家里不知怎的,这两年给他寻起冥妾来,不拘年纪,只要是女人就行,给的价格也高,像王氏就换了足足三十两。
三十两不光能还上王占先欠下的赌债,还能叫他有继续赌博的本钱,他哪里还有半分迟疑,连夜把王氏给送了去,之后生死再与王家无关。
也就是陆老二找来了,才知道自家媳妇儿已成了旁人家的。
毫无疑问,陆老二当场就闹了起来。
王氏不好归不好,可毕竟跟陆老二过了这么多年,又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便是留个不花钱的干活婆娘,也不能叫她没了啊!
负责八卦的村民打量着陆尚的神色,轻啧一声:“陆老二说那是他给了聘礼娶回去的媳妇儿,谁知王家忒不要脸,咬死他们没去衙门合籍。”
“咱这乡里乡下的,有几家结婚还合籍改籍的,人去了不就得了,谁愿意没罪没状地往衙门……不过照王家的说法,陆老二便是闹去了县衙也不占理。”
“这——”事情发展得太过离奇,陆尚哑口无言。
两人跟村民道了别,实在无法,只能回家一趟。
等他们两个走远了,村口八卦的村民话音一转:“还别说,这去了镇上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看陆家的病秧子才搬走多久,气色都红润了。”
“何止啊,你看他家买来那媳妇儿,穿得可比你我好多了,还是有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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