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珩下意识便想将人推开,含怒的嗓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逼出,“阿杳,你疯了,我染了疫病。”
身后那人也疯了似的怒斥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大骂着“温雪杳!你怎么敢!”
可她浑然不顾,死死攥着宁珩双肩的衣襟,压着他的唇道:“我若不染上疫病,如何能从他口中逼出药方?”
她来之前便猜想宁珩与季子焉两人绝不会蠢到双双落入圈套,连一丝挣扎与后手都没有留,便沦落到任由元烨摆布的地步。
所以他们二人这般以身试险,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比方说像她一样,猜到了元烨或许能掌控这场疫病。
但温雪杳不敢深思,眼前之人,怎能想到这一层。
连她都是知晓元烨重生而来的身份,才会猜到这一点......
那宁珩呢?
她不敢想下去。
她虽然不知道宁珩与季子焉到底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但绝对没有让她直接染病逼出元烨的药方来得简单。
所以其实早在来之前的路上,以防万一,温雪杳便已经在街上接触过身染疫病的百姓。
意识到开弓没有回头箭,宁珩狠心垂眸,一手扣住温雪杳的后脑回吻她,边注视着她身后逼近的元烨,压低声音道:“待你拿到药,随便能接触到哪个下人,只要确定对方是元烨从北城带回来的人,便可将药渣给他。”
温雪杳一惊,北城的人?那可是元烨母族的旧部,是跟随他的死士!
宁珩怎会令那些人叛主,听着似乎还不止是一个,更像是一群......
宁珩勾唇,最后在她唇上轻啄了下,“因为那群旧部,当初是我让他找到的。”
元烨那蠢货怎知,他自以为千辛万苦辗转至北城找到的母族旧部,不是他早就部署好的人?
第72章 折磨
宁珩对温雪杳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最郑重的一句话是,“阿杳,别为我犯傻, 无论是谁都没有你重要。”
不远处,元烨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他大步奔上前, 死死拽着温雪杳的手臂将人甩到一旁。
柔软的唇畔被牙齿磕破,感受着唇上隐隐的痛感,宁珩缓缓勾起唇角,在与元烨对视时伸手, 一只手指将唇上艳红的血迹晕染开。
无声地挑衅。
元烨怔然一瞬, 猛地便向宁珩挥拳,却被对方轻松避开。
宁珩垂眸, 余光扫一眼一旁的温雪杳, 脸上难得露出悦色,不徐不疾道:“七皇子, 你这是发的什么疯?连我夫人情难自抑与我亲近一番都不行了?”
宁珩几步走到元烨身边, 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是不是很生气,她心里有我?”
下一秒,元烨用肩膀重重撞开宁珩,像一头发怒的野兽,用最原始的赤膊试图宣泄自己的怒气。
可他哪里又是宁珩的对手,不过几招, 就被人反剪双手压在地上。
元烨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再没有为了强撑颜面而阻止身后的侍卫出手, 反仗着人多势众迅速翻身将宁珩压制住。
寡不敌众,宁珩很快就被几个侍卫牢牢桎梏住。
那些侍卫全副武装, 七伏酷暑天却皆是一身劲装并以长纱遮面,手上还套着羊皮手套。
在刺眼的阳光下,漆黑的皮面折射出诡异的弧光。
下一秒,元烨不由分说便命手下将宁珩往远处廊下拖,俨然是一副要将他绑在柱子上的打算。
“阿杳,别看。”宁珩怒吼的声音都在发颤。
温雪杳气得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哆嗦,分明想控制自己听宁珩的话,可那双眼睛就是忍不住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被人拖走的他。
她的手臂被元烨死死攥住,任凭她拳打脚踢,对方都丝毫不为所动,笑得像个魔鬼般,阴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温雪杳双目通红,想摆脱元烨桎梏的手腕都几乎错破一层皮,但依旧无法甩开他。
她发狠一口咬在对方攥着她的手腕上,没想到却换来对方更嗜血猖狂的笑。
温雪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弱小,她满心绝望只能看着宁珩被人用麻绳一圈圈缠住四肢,牢牢捆在廊下的圆柱上。
可她什么都不能做。
就算明明知晓如今这座别院中元烨自以为是心腹的人其实早被宁珩调换,可为了从元烨口中套出那一纸药方,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的软弱与动摇只会害宁珩与季子焉以身涉险的筹谋满盘皆输,更是赌上了万千身染疫病的寻常百姓的性命。
于是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夫君任人摆布,而她更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被人牵着线,牢牢掌控在手心。
温雪杳心中的恨意疯涨,原来这世间,便是你放过他,他也不会容你。
往往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
她以为躲在宁府的背后就真的是改变命运了么?不。
不仅温远山不会放过温家。
就连元烨也根本不会放过她。
她怎么会寄希望于在魔鬼的窥伺下安稳度日?她还是太天真了,元烨根本没有心,甚至连人性都鲜少,这样的人,你又如何相信他会因前世的错误而心生愧疚?
就在温雪杳准备哀求元烨时,宁珩像是预料到她的心思,嘶吼怒声叫了一句“阿杳。”
仅仅两个字,便让温雪杳彻底粉碎方才的想法。
若她今日跪于元烨脚下,那才真是折断宁珩的脊骨。
所以他就算自己受伤、受辱,也不愿她低声去求人。
温雪杳被人束缚着双手无法动弹,于是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哭喊地唤着:“夫君......夫君......”
少女的泣音撕心裂肺,眼泪疯狂地顺着脸颊流淌。
她的哭声一声更高过一声,仿佛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无一不诉满痛心与悲凉。
元烨胸腔中的怒意登时到达了顶峰,他甚至后悔答应温雪杳带她来看宁珩。
忍耐到极限,他忽地伸手一把捂住温雪杳的嘴,便将她往屋外拖。
毫不他遮掩自己的怒意,冷冽的唇贴近她:“你越这般心疼他,我就越忍不住想折磨他。”
说完,他再不管温雪杳如何挣扎,直接一掌拍在她后脑将人击晕。
安静下来的刹那,元烨将人拦腰抱起,脸上终于露出满足的笑意。
他再没有多看远处被人捆绑在廊下的宁珩一眼,转身抱着温雪杳快步离开。
元烨将人放在床榻上,屋里安安静静,再没有嘈杂的声响。
平静安详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元烨半跪在床榻前,心喜这得来不易的独处。
他贪婪的眼神细细描摹着少女的眉眼,似乎只有她安静昏睡之后,在自己面前才会这般乖巧。
前世他想做温雪杳唯一的依靠,可她偏要固执,家破人亡都不肯求自己。
元烨想不通,那时她都要沦为阶下囚,早已不是什么温府小姐,怎么还能那般高高在上。
为什么,她就是不能乖顺些,好好仰视他、依附他做一朵娇花。
元烨静静伏在床头,一抬眼,就能看到他两世都想得到的人。
熬了大半夜,还是等来了最坏的结果,温雪杳果然感染了疫病。
他突然恶狠狠看向温雪杳那张肿胀的红唇,上面的口脂斑驳,满是被人吻过的痕迹。
只消一想,方才院中的发生的一切就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随即,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灼烧,霎时沸腾。
膝盖抵着床头,元烨跪在地上,一手抱住温雪杳的脑袋,一手狠狠蹭掉她唇上残余的口脂。
等淡粉色饱满的唇被人生生擦掉一层皮,少女紧皱着眉头被疼醒,元烨才像是得到满足,快速收手。
温雪杳一睁眼,就看到元烨近在咫尺的脸,再联想到唇上诡异的灼烧感,她面上露出不可置信地震怒。
瞧着温雪杳的表情,元烨便猜到她多半是误会了自己趁她昏睡时对她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但是他并没有解释的欲望。
这一刻,他心中有一股隐秘的快感,就是想任她误会。
于是,元烨暧昧地用手触了触自己的下唇,将手上擦掉的口脂蹭到自己的唇边。
等做完一切,他好整以暇笑着看向温雪杳。
然而下一秒,根本不待元烨反应,一记响亮的耳光便震声落在他脸上。
清瘦的脸颊登时浮现红痕,他随着对方掌掴的力度依旧保持着脸微侧的弧度,像是许久才从这一巴掌中回神,他用舌尖顶着脸颊内的腮肉。
笑道:“小姐为何打我?”
温雪杳觉得自己又一次低估了元烨可耻的程度,她没回话而是快速坐起身低头检查着自己的着装。
视线在触及手腕上的红点后,她的动作忽地顿住。
少女扬起细瘦的手腕,将腕上的红点昭示于对方面前,语气冷淡到听不出丝毫情绪,“我染上了疫病。”
元烨的目光从温雪杳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在她抬起的手腕上,眉头皱得死紧。
还没等他说话,就听温雪杳忽地笑道:“也好,如此我便陪我夫君做一对亡命鸳鸯。”
她清楚如何能刺激到元烨,便专门挑了能够激怒他的话去说。
果不其然,下一秒,元烨猛地一手拽起温雪杳的手腕,直将人拽得不得不跪在床榻边。
他眼中笑容讽刺又阴狠,“亡命鸳鸯?小姐,你不是都知道我有治疗疫病的方子么,我又如何会看你死。”
温雪杳用力想从他手中挣脱,最后挣扎无果,只能盯着他平静道:“你既然要我夫君死,我也不会一人苟活。”
“是么?”元烨脸上的怒色险些裂开,“可我偏不会让你死。”
“你想寻死,想陪他一道上黄泉路?我告诉你,你休想!”
“我就是要让你们天人两隔,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你忘记他,让你乖乖代替温初云活着,以一个庶女的身份嫁给我!”
说完,他拂袖一挥,快步走到外间。
不多时,他拿着两张纸分别交予两个侍卫。
先指着其中一人道:“你去城南,将这药方上的药抓来。”
等那人走后,才又吩咐另一人,“你去城北。”
他将一半的药方塞进那名侍卫手中,余光朝着屋内扫了一眼,冷声命令道:“快去快回,不可耽搁。”
等两人走后,他脸上才露出笑意,驻足于门外重新整理过仪表,二度踏入门内。
还没等走进里间,就看到温雪杳眼中明晃晃的防备,顷刻间,元烨只觉心里一刺,本想走近里屋的脚步忽地一顿,止步于外间。
鼻腔中冷哼一声,心道他此时实在不必过多招惹她。
待他所等的法师赶来,对方自有法子抹杀温雪杳过往的记忆。
幽深的眸子落在指腹沾染的口脂上,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总之他们一个都逃不过。
季子焉得死,宁珩也得死。
等除掉他们,剩下的蝼蚁又如何与他对抗?
他想要的,不论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亦或是人心。
一切,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元烨强行带走昏迷不醒的温雪杳后, 侍卫们重新退到院外将院门落锁。
闷热的三伏天,青年额头却蜿蜒落下几滴冷汗。
身上捆绑他所用的麻绳早已松懈,脚边是一个食盒, 宁珩勉强抱起食盒推开门走进里屋。
看似华丽的檀木食盒,里面却孤零零躺着两块干粮和两碗米粥,甚至连一叠小菜都没。
看来元烨还没打算让他们死, 但也不怎么想让他与季子焉二人好活就是。
他将食盒里的碗碟全部摆放在桌上,三层大的食盒,余下两层居然空空如也。
宁珩扯唇冷笑一声。
然后端起一只粥碗走到床榻边。
他垂眸看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男子,对方一身月白色衣袍, 来的路上一路颠簸, 被人又扛又推,身上的衣袍早已皱皱巴巴不能看。
屋子里连烛火都没有, 只能依靠窗子透进来的几缕月光勉强视物。
宁珩端着粥碗在床边坐下, 也是,连勺子都没有放一把进食盒的人又如何会给他们留灯。
怕是只想的他们二人迟早也人死如灯灭, 死人又何需见光视物?
宁珩一直不喜季子焉此人。
最初是因他与温雪杳曾经的过往情谊让他心里发堵, 在与对方初见后更是因他浑身正气凛然不似作假的君子端方做派而本能的对他感到厌恶。
或许是因为宁珩的温润如玉是伪装的,而季子焉是真的,所以他才会格外介意。
至于说后来,宁珩打量床上之人的黑眸忽地一沉,后来便是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季子焉此人。
对方表面瞧着温和,可宁珩却隐隐觉得他绝非表面瞧得那般简单。
越是这样令人捉摸不透、看不清本性的人, 反而越是危险。
但不论宁珩如何不喜他,只一点为国为民的大义, 便也足够令人放下对他的偏见。
季子焉就算不是一个好人,却也要比元烨那等借残害无辜百姓谋权上位的人要好出千百倍。
至少, 他可能会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君王。
宁珩收敛情绪,伸手碰了碰季子焉的小臂。
床上连被子都没有,好在如今是夏日,即使夜晚也分外闷热,就算不盖被子也不会着凉。
否则对于身染疫病的人,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中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季子焉,醒醒。”四下无人,宁珩干脆直接唤他名讳。
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半晌后张开苍白干涸裂皮的唇,低声道:“水......”
他勉强将眼睛撑开一道细缝,在看清榻边坐着的宁珩后本想用手臂撑起身体坐起来,却因身骨发软又栽倒回原位。
宁珩无奈“啧”了声,面露嫌弃之色,却还是伸手将人扶起来,“屋内茶壶都是空的,没有水,只有侍卫扔下的食盒里装了两碗粥。”
等人坐稳,宁珩将手中的粥碗强行塞进季子焉手里。
床上的季子焉垂眸扫了眼手中的粥碗,又往宁珩的双手一扫,然后便见后者抬手摊开,嗤了声,“别看了,没有汤匙。”
季子焉也未有疑问,淡淡颔首,抬起碗小口抿着粥,待嗓子里干涸啥沙哑的滞涩感好些,才道:“也是,他还能扔些吃食进来就已是难得。”
一碗粥入腹,季子焉才勉强精神不少。
他侧身望向远处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喝粥的青年,出声问道:“我们的计划如何了?”
“虽然中途出了些变故,但应该能比我们原先料想的更早得到医治疫病的药方。”
季子焉闻言皱眉,“变故......什么变故?”
宁珩喝粥的动作一顿,他阴沉着脸色,回道:“我夫人来了。”
“雪杳妹妹?”季子焉猛地呛声,在察觉到宁珩投递来的警告视线后,又无奈改口道:“宁夫人怎得来了,她......”季子焉本想问她的安危,然而转念一想,有宁珩在,他又何需多问。
于是他不动声色自嘲笑笑,没再说下去。
宁珩装作没有听出季子焉言语中难以遮掩的关切情绪,只道:“或许不出明日,我们就能得到那张药方。”
季子焉大概猜测到什么,眼中露出几分不认同,他以为是宁珩将温雪杳也算计了进去。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太过狭隘了。
至于说宁珩是如何在元烨手下的重重包围中依旧能探囊取物得到药方,季子焉直接避开了这个问题。
谁都有秘密,即使是他以身为饵,其实也留有后手,宁珩又如何不会为自己筹谋好退路。
“那皇宫内,你可知晓如何了?”季子焉问。
宁珩侧眸看向他,忽地笑道:“季小王爷是真不知,还是有意试探我的底细?”
季子焉抿了抿唇,沉默许久。
又过一会儿,他才笑着开口,像是没有说过刚才的话般,直言道:“七皇子铤而走险的一招,也恰给二皇子做嫁衣。”
先前的战事本就闹得人心不稳,再加之官家大开国库,征民兵修建长生殿,这一桩一件本就让百姓怨声载道。
更别说正逢洪涝,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逃荒来到上京城,在这种节骨眼上,官家不仅不作为,甚至还要为满足一己私欲一意孤行继续以举国之力建造长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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