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杳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小声回道:“带两个宁府侍卫护送你先走。”
“那你呢?”
“现在时间紧迫不便与你解释,宝珠你信我就是,你先走,找人回来救我!”
说完,宁宝珠便大声叫了两个眼熟的宁府侍卫的名字,随及一扬长鞭抽向宁宝珠身下的马。
那两人当即会意,立马脱身纵马追上宁宝珠。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见那方才还同温雪杳有商有量的黑衣侍卫脸色当即一变,就要带人追上去。
温雪杳心道那人果然从没有想过给她们留活路,他分明是打算逐个击破,一个不留,让她们今日都死在这里。
温雪杳只愣了一下,然后便回神快速道:“拖住他们!”
元烨反应过来,也立即对他余下的侍卫发出了相同的命令。
两拨人合力,果然将黑衣人困住,令其一时无法脱身去追宁宝珠。
温雪杳从方才起就一直避在远处,没有靠近他们的厮杀中心。然而刚才一举,无疑惹恼了那群黑衣人。
眼瞧着在外围的黑衣人就要往她所在的地方逼近,好在元烨和他的手下很快就将那黑衣人再次围了起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在黑衣人一方即将要逆转局面占到上风之际,远方忽然传来成群的马蹄声响。
温雪杳眼前一亮,就看到迎面策马而来的一群人中,为首之人,格外眼熟。
正是季子焉。
喜色跃然于面上,温雪杳登时便驾马迎上去。
殊不知,那群黑衣人眼见救兵赶来,一切都要毁于一旦,当即杀疯了眼。
余下的多是元烨的侍卫,已经将他牢牢护在身后,而其中一位黑衣人见杀元烨无望,当即便把怒火对转向一旁的温雪杳。
黑衣人肩上连伤数处,也要追上温雪杳取她性命。
于是,还没等温雪杳注意到身后动静回眸,就见耳侧忽然晃过一道虚影。
银光一闪,背后将欲偷袭之人的首级便与尸身分离两处。
黑衣人距离温雪杳只有一臂近,就算季子焉反应再快,也还是让对方得逞的刺出一剑。
迸溅的鲜血霎时向温雪杳飞去,她愣住的侧脸上,当即落下零星的嫣红之色。
那黑衣人的脑袋,就在她咫尺的位置被人活生生砍下。
就算方才已经见多了惊心动魄的血腥场面,她的心甚至从最开始的恐慌逐渐变为了最后的恶心与麻木,但直到那滚烫的鲜血喷溅在侧脸上时,她方才知晓,此前的平静与镇定,一直都只是强撑的而已。
然而下一秒,她便顾不得害怕,因为护在她后肩上的温热力量突然犹如水滴穿石般贯穿了她身后的衣衫。
她愕然垂首,哪是什么水滴,分明是淋漓的鲜血!
季子焉竟用自己的手臂护在她的身后,替她挡下了那黑衣人的致命一击。
顷刻间,温雪杳眼前白了白,然而还没等她发出丝毫声音。
那条被刺穿的手臂就从她眼前移开。
季子焉将手臂伸到另一侧,眼都未眨一下,便将那柄剑直接拔出。
随后他拽起一片衣角,只听“刺啦”一声响,一条割裂的布条便出现在他手中。
“子焉哥哥......”
季子焉回眸看了眼,视线从温雪杳身上滑过,张了张唇,又闭上。
半晌后盯着她道:“你先躲远些,不然我还要分出精力照料你。”
说着,他扬了扬完好的右手,便有两名侍卫骑马过来,将温雪杳带下去。
安排妥当,季子焉这才伸出手将手中的布条交给另一个留下的侍卫,挽起那只受伤手臂的袖口,在上面撒了一层止血散,淡声道:“帮我绑紧些。”
有了季子焉与他手下的加入,战局很快发生了变化。
又是一炷香的功夫,余下的黑衣人已是死的死、伤的伤,仅存的也只是一些残兵败将。
见状,一群黑衣人像是提前就有约定般,霎时抬手向自己口中抛掷了什么。
下一瞬,所有余下的黑衣人便在一夕间尽数倒地。
“都服毒自尽了。”元烨见状,眉头皱得更深。
季子焉冷冷朝他看了一眼,半晌后才道:“七皇子,这些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想必都是为取你性命埋下的死士。但为何,这件事会将旁人也一并牵连进来,难道只是巧合么?”
“七皇子,或许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元烨的脸先是一黑,紧接着道:“季小王爷,此事我为何要给你解释?你是有什么身份,或是有什么立场,要让我给你这个解释?”
季子焉闻言深深看他一眼,也没恼,反而从容一笑,但话音却比先前更具压迫,“七皇子方才也应听到了,宁夫人唤我一句‘哥哥’,而我与她兄长乃是至交。既如此,我担她一声称,便有在外替她兄长照料好她的责任,温长青不在,我便是她的兄长。”
季子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此,我可有资格向七皇子你讨一个说法了?”
忽然,没等元烨回话,他突然双瞳紧缩,大喊一声:“小心!”
却根本来不及,只见方才还站在元烨身后穿着他侍卫着装的男子,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温雪杳身后,意欲偷袭她。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元烨身后的侍卫中竟还有没暴露身份的黑衣人,而那人的目标竟然又一度对向温雪杳。
元烨话音落下,护在温雪杳身旁的侍卫便一脚踹飞了那个偷袭之人。
可还是晚了一步,冷寒的键锋已经从背后刺穿了温雪杳的身体。
临死之前,黑衣人口吐鲜血还在愤恨看着她,“若非是你,今日我也不会折损那么多兄弟,只可惜......我没能......”
话未说完,他就一扭脖子,没了气息。
随即,温雪杳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低头,就见到了从锁骨下方刺穿的一点银色剑锋。
眼角的泪珠因剧烈疼痛而逼得大颗大颗接连落下。
远处的的两人几乎同时向温雪杳跑去,只见季子焉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蜂拥而上,拦住了元烨的去路。
季子焉口中说着“得罪了”,面上却无丝毫愧疚,甚至都没有分给暴怒的元烨一丝眼神。
他走近之后,负责看护温雪杳的侍卫二人其中一个已经跪了下来,另一个垂着脑袋没有动作的则是因为要撑着她的手臂以防止人摔倒。
季子焉神色一敛,冷声道:“回去再领罚,现在,将人给我扶好。”
话落,季子焉一手稳住温雪杳身后的那柄剑。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分神看了温雪杳一眼,出声道:“能不能忍住?”
温雪杳根本说不出话,张嘴也只有无助的哭音。
季子焉又急急解释道:“雪杳,这剑我必须先拔出来,否则一路颠簸,伤口只会裂的更大。”
说完,他又从身上撕了两块没有染上血污的料子,其中一块捆成捆递到她唇边,来不及再说任何多余的话,只道:“张嘴咬住。”
温雪杳能听清季子焉在同她说什么,她的意识很想配合,但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双唇打着颤,半晌都无法自行张开。
季子焉只犹豫了一瞬,便用虎口卡在她的下颌上,手指微微用力,就将她的嘴用外力撬开,随及飞快将另一只手的布团塞进她口中,解释道:“抱歉,若不如此,待会儿我拔剑时你可能会咬到舌头。”
“忍一忍。”话落,根本没有给温雪杳任何一丝多余反应的时间,季子焉便捏着剑柄狠狠向外一抽。
随即,立即用手中的衣料重重按压在温雪杳背后流血的位置,他看向身侧的侍卫,“将马牵过来。”
侍卫飞快跑向距离最近的马匹,另一人则犹豫道:“主子,是不是给宁夫人包扎一下再走为好?”
季子焉眼中闪过犹豫,须臾后摇了摇头,“你既然知晓她的身份乃是宁夫人,便知这话轻易不该问。”
“可......”侍卫还想说什么,但在季子焉警告的目光下噤了声。
“我自然清楚事急从权,但若有半分可能,我都不想伤及她的清誉。”季子焉无奈叹了声,眼下人多眼杂,不仅有他的手下,还有宁府的人、温府的人,甚至元烨的人,更甚者或许还有旁人的眼下仍在暗中藏着。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离开这里往营地折返,路上走一步再看一步。
若她的血真的越流越多,到了不得不帮她先行处理伤口的那一步,他也不会拘泥于什么名节。
人活着,才有名节可谈,若人死了,只留下那迂腐的想法,又有何用。
说着,季子焉已经抱着温雪杳飞身上马。
他将温雪杳横趴在马背上,一手重压着她后肩的伤口,防止有更多的血溢出,一手已经攥紧缰绳。
一夹马腹,身下的马便如离弦之箭一样飞速射出。
在他身后,跟着十数个贴身侍卫。
余下的则配合着宁府与温府剩下的侍从,将七皇子往驻营的方向“请”。
温雪杳伏在马背上,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昏死又被疼醒,如此反复了数次。
直到她连咬紧下唇的力气都没了,身下的马渐缓了脚步。
头顶传来季子焉焦急的声音,“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就算我帮你压着,也不好止住。”
说话间,两人身下的马已经彻底停了下来。
温雪杳虽意识昏沉,但也知道季子焉说这番话的意思,她伤口流血不止,他一路都是边策马边帮她按着身后的伤口。
季子焉显然也有些急了,或许是怕她顾于名节不好下决心。
毕竟她也不再是原先的温雪杳了,她如今嫁了人,已是“宁夫人”。
“雪杳,此事紧要,原本刀伤是应该仔细将伤口内外都一并清理干净,避免有污血凝结导致化脓溃烂,最好再拿线缝合,以此来止血且方便伤口愈合。”
“但我们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营地还有很长一段路。方才我想靠压迫止血看能否姑且帮你止住,但现在看来是效果甚微,若这样下去没等我带你回到营地,你或许就......”
没等季子焉说完,身下突然想起一道微弱的声音,“止血,止血吧。”
季子焉一怔,随后认真道:“好,你且放心,我身边几个带出来的都是我的人,他们不会乱说。”
话落,季子焉已经先一步翻身下马,并将温雪杳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几名侍卫见状纷纷褪下外衣铺在一旁的空地上,然后站成一堵人墙,背转身去。
今日狩猎,季子焉只在身上稍微备了些止血散,方才他自己用掉了一些,如今还余下半瓶。
温雪杳面朝下趴在侍卫们铺在草地上的外袍上,季子焉看着温雪杳背后被血水浸透的衣衫,眉目渐沉。
就在他伸手正欲用刀锋划破那几层污浊染血的衣裳时,他的手忽然又定了一瞬。
他虽然会对今日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可她如今已嫁为人妇,若被她的夫君看到她身后的伤口,再联系到今日发生的事,不难猜到发生什么。
若对方知晓她的身子被旁的男子看了,是否会迁怒于她,甚至休弃了她?
不过季子焉只愣神了一息,便飞速回过神来,再不敢耽搁犹豫。
若宁珩因她丢失名节便不愿要她,那他也不是不能将温雪杳带回江南。
思及此,季子焉手起刀落,扔掉那层层叠叠早已黏在一起的脏污衣料,扯了自己的中衣将伤口处的污血简单擦了一遍,才将止血散尽数撒上去。
又用余下的干净布料,绕过她一条手臂牢牢缠在伤口上。
做完一切,他才用自己的外袍将人牢牢裹住。
等到了宁府驻营处, 季子焉才翻身下马。
他抱着温雪杳走近,刚好赶上宁珩一身狼狈,满脸焦灼之色从旁跑来。
想必是宁宝珠回来后便命人去寻了宁珩, 季子焉与宁珩两拨人前后脚回来,刚好撞上。
宁珩的视线在季子焉怀中一扫,那张方才还勉强维持着几分冷静的脸霎时便如风雪过境, 淬了寒冰一般。
季子焉喉咙梗塞,先前他便与宁国公府世子打过照面,对方看他的眼神淡漠且疏离,还藏着隐隐的不喜与警惕之色。
他一直记得那日在宁珩眼中所见到的, 他对温雪杳浓烈的占有之色。
是以, 季子焉早在路上便料想到了会面临怎样的风雨,然而没等提前准备好的解释说出口, 却见面前身形高大的青年忽地朝他俯身, 敬重地行了一礼。
宁珩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一瞬间, 再无需多余的言语, 一切都在青年弯曲尽折的脊骨里。
宁珩是真的感谢他救了温雪杳的性命。
季子焉霎时愣住。
半晌后,宁珩抬首,抱拳行礼的手依旧没有落下去。
季子焉的目光定定落在宁珩面上,青年此前打照面时看他的眼神分明写满了防备与不安,可这一刻,为着眼前的少女, 他却好似将一切私心私欲都摒弃了。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心思, 与温雪杳的性命相比,都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
半晌, 只听青年嗓音暗哑道:“宁珩今日多谢季小王爷出手相救,今日不便,他日回京,宁某必亲自登门道谢。”
话落,他伸出双手,朝着季子焉又重复道:“多谢。”
季子焉满腔腹稿沉在肚里,在青年急切的目光下,将怀中少女交于他的怀里。
眨眼间,就见青年抱着人飞速跑进不远处的营帐中,在他身后,一个打扮精炼的侍卫领着三四个手提药箱的老者一同跟进帐内。
季子焉盯着宁珩的背影,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央,他才后知后觉体会到,自己一路上的忧虑愁思是多么的狭隘。
今日宁珩本受官家钦点,要他在狩猎时随行。
这是两人成婚后,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不由己的滋味。
上一次,还是在他想情请旨求官家为他赐婚前。
他知晓官家多疑,更知晓如今官家忌惮朝中几位老臣,譬如温家,温相乃是一朝宰辅、门生众多,在文官中颇有声望。
而他的嫡子又跟随路将军这位开国老将左右,从小长在军营中,后又接手了部分路家军,将来的前途自然也难以估量。
有如此的父兄与外祖为靠,温家嫡女的亲事自然也成了皇子们明争暗夺的一块肥肉。
若非当初宁珩主动选择放弃入仕这条路,甘愿做官家手下皇城司的爪牙,怕是也无法轻易求得这门婚事。
而他身在皇城司,看似威风无两,实际却只是为皇族卖命,不仅手中无实权不说,这么多年更是得罪了不少朝臣。
而今日,当他得知温雪杳生死一线,却只能晚他人一步,连及时救人都做不到时,他又一次感叹自己受制于人的处处被动。
不过抱了一小段路,将温雪杳放到床榻上后,宁珩的手上袖口便全是血。
宁十一不止一次见过宁珩失控的模样,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眼中嗜杀的狠戾几乎藏都藏不住。
他方才将大夫领进帐中后,便又代宁珩去送季子焉,顺势向对探听了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得知原因后,宁十一心中大惊。
若这个消息被世子知晓,他真怕以世子此时的状态会向七皇子索命也未可知。
天知道他有多怕宁珩回过神来后会向他问及此事。
床榻上,温雪杳缓缓睁开眼,就看到宁珩双目猩红,紧皱的眉头上凸起的青筋几乎爆裂。
注意到她的视线,宁珩当即从几位大夫中间挤进去,一只手握紧温雪杳冰冷的手,慌张问:“阿杳,你坚持一下,大夫就在这里,他们一定能救你。”
那双握着她的大掌比她的手还要冰,仿佛浸泡在冰水里许久,凉得骇人,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手分明比她的更抖得厉害,却还要在她面前强撑镇定,眼眶憋得通红,但眼角的泪滴却迟迟不肯落下。
那副故作坚强又佯装无事想让她宽心的模样,怎么看都怎么蹩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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