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犹豫道:“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谢季容敞怀笑道:“怎么会,佳人作伴,是添乐趣才对。”
果不其然,几句话后便原形毕露。秦玥微微垂首道谢:“那多谢了。”
“客气作甚,我去吩咐他们腾个位子出来,即刻便能出发。”谢季容说完离去。
秦玥跟在他后边,走了几步,发现自己身后的人一直没动静。她转身,对站在原地,寒着一张脸的戚少麟道:“走啊。”
“我不想坐他的车。”被冷落到现在的戚少麟开口道。才甩开大娘那一家人没多久,他好不容易能和她单独呆着,现在怎么又跑出个惹人烦的老男人。
“那你把包袱给我。”秦玥摊开手心,她不知道这个傻子又在发什么疯,“你自己走路。”
戚少麟垂下眸子,单手脱下斜挂在身上的包袱,很有骨气道:“你去坐吧,我跟在你们后面走。”
这下轮到秦玥无所措手,她说那句话原本就是激他,以为他不会离开自己。骤然被他这么反将一军,她猝不及防。
谢季容对她的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她一个人怎么敢羊入虎口,有戚少麟在边上,至少他会护着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咬咬牙,破天荒地软了语气哄起了他:“阿野,你不是最听我的话了么?我也是不想你太累了。”
她的柔声蜜语让戚少麟心花怒放,直勾勾地注视她:“我不累,你要是不想走,我还可以背着你。”
秦玥见他油盐不进,索性敞开了说:“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走?”
戚少麟认真思考顿刻,目光灼灼道:“你、你咬我一下我就上车。”
闻言,秦玥冷笑一声,迎着他炽热的视线,缓步走近。
戚少麟痴迷地徐徐低头,却见秦玥突然变了动作,握住他的右手,狠狠地咬上了他的手腕。
“嘶!”秦玥咬得不留情,他抽气出声。
秦玥放过他的手,嫣然笑道:“好了,走吧。”
谢季容所乘的车厢宽敞,足够容纳四人,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个样貌清秀的小丫鬟,为他捏腰捶腿。
一路上,他侃侃而谈,言语间还不忘带上秦玥几句。有这么个低俗无品的人做对比,秦玥不禁觉得一旁的戚少麟顺眼多了。
天南地北说了一通后,谢季容话头转向闷不作响的戚少麟:“表弟今年几岁了?可有娶妻?”
一路看来,他觉出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只是不知是姐弟情深还是暗通款曲。若是后者,他这一番安排不就白费了。
戚少麟丝毫不搭理他,兀自扭头偏向别处。
秦玥暗笑,明面上还是赔罪致歉:“谢三公子,阿野他性子有些迟钝,还请见谅。”
“无事。”谢季容大度地摆手,“玥姑娘,这一路还要走许久,我们不必这么生疏。不如这样,我叫你阿玥,你唤我三郎,也不枉我们这天大的缘分。”
“三公子说笑了,阿玥不敢逾矩。”
谢季容也不勉强,从身旁的食盒中取出一叠桂花酥,递到他们面前,“这是越州特有的,清香酥脆,阿玥你尝尝。”
许是觉出自己太过殷勤,他干笑一声,对戚少麟道:“啊,还是表弟先尝尝。”
戚少麟总算正眼瞧他,瞥了一眼卖相精致的糕点,轻蔑道:“臭死了,又臭又老。”
谢季容:“···”
谢家马车脚程快,天黑前就赶到了下一城。不出秦玥所料,入城时官府搜查严密,但凡进出者都要细细盘问后才放行。
他们几人在车内等了半晌后,还没动静,她忐忑不安时,谢季容坐不住了。
“前几日便开始查,再这么问下去,晚饭就别吃了!”他骂骂咧咧地掀帘走出去,与守城的城卫亲自交涉。
谢家常走这条道,途中的各地方都暗里收过不少好处,见主子都出来后,城卫也没再多加细问,匆匆看了几眼后便让他们进城了。
秦玥窃喜,觉得自己这下终于能早些回去了,一路上没白听谢季容说的那么多废话。
歇过一夜后,她早早地起床准备启程,然而直到日晒三竿才等到谢三少爷出房门。
他看到秦玥身上的包袱,讶异道:“阿玥,今日不走。”
“不走?”
“对。”谢季容整理衣冠,阔步昂首:“这城里有家极好的酒楼,我带你去尝尝味儿。”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我错了,我还敢
第14章
谢季容说的是城中的名气最大的浣月楼,坐落于湖边。每每月挂高空之时,投影湖面,从阁楼边上望去,月影如从水中洗过一般,故而得名。
秦玥心里着急,但嘴上又不能催他,只盼他吃完能早些上路。
谢季容从小养尊处优,凡事都要最好的,进了楼便要了雅间。听了店家说的价格,秦玥暗暗咋舌,这个纨绔子弟这次出门运货赚的钱不知经不经得起他路上的花销。
落座后,他先是熟练地点了几道菜,后问秦玥想吃什么。秦玥推辞后,他客气地又问戚少麟:“表弟呢?”
戚少麟不与他客套,指着菜牌子张口便点了几道:“清炖甲鱼、炮羔羊、醋烹鹅···”
全是些价格昂贵的菜肴。谢季容不甚在意,挥手让人上菜。
满桌珍馐上齐,秦玥尝了几口,的确是色香味俱全。她余光晃过戚少麟,发现他兴趣缺缺,筷子戳戳点点,像是没一道菜合他的胃口。
他分明就是故作姿态,先前几日他们只能吃些家常便饭时,他总嚷着要吃肉。现在有了,他又要装腔作势,不知道又在耍什么小性子。
秦玥懒得理会他,自顾自享受美食。
“阿玥。”谢季容疏懒的嗓音在一旁响起。
秦玥听到这个称呼就开始头疼,不出所料,谢季容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他吃相文雅,慢条斯理地夹起菜再放入碗中,随后一一为秦玥讲述每道菜的做法、出处。
秦玥只是点头应和,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一顿饭毕,用完了甜汤,他说到最后总算说到正题:“这地方可还称你心意?”
荟萃华屋,寻常人一辈子也难得来的所在。
“三公子挑的地方,当然是好的。”
“你若是喜欢,这种地方泾州也有不少,往后我带你去。”谢季容一手把玩腰间的玉坠,嘴角露出一抹笑。
“三公子说笑了。”
谢季容不再与她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阿玥,我做事向来爽快,不喜欢遮遮掩掩。今日我就将话和你挑明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对你有意,你若是愿意,回泾州后便能进谢家门。我···”
他话还未说完,“啪”的一声,戚少麟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碗里的牛乳洒了一地。他目光冷厉地盯着谢季容,双拳紧握,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痛打他一顿。
秦玥心底也是愠怒,不过她还不想把关系闹的太僵,留下三分余地,为的项叔一家在泾州的日子。换个角度想,谢季容将话道破了反倒是好的,说明这人至少心思坦荡。
她桌下的手覆上了戚少麟的拳头,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对谢季容道:“三公子,您抬爱了,谢家是名门望族,我哪里高攀得上。”
她意思明确,谢季容听了面容惋惜,追问道:“是因为项池?”
他听说两人是一块长大的,总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况且那个项池也事事护着她。
秦玥道:“不是,我一直将阿池看做兄长对待。”
谢季容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头附和道:“也是,他就快是我的妹婿了,你们在一起也的确不合适。”
“妹婿?”秦玥迟疑问道。
“哦,你可能还不知道。”谢季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我从泾州出发时,我父亲便与他爹商定起两家的婚事,说是要把我六妹嫁给项池。”
秦玥愕然,她震惊的不是项池快要成亲,毕竟他也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普通男子这个年纪大多都成家了。令她不解的是,他议亲的对象竟是谢家。
项家在泾州只有座不大的府邸,平时项叔似乎只是做点小生意,绝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如此,谢家怎么肯把女儿嫁过来。
谢季容看出了她的困惑,好整以暇道:“看来阿玥在项家待了那么多年,对他们也不算了解。生意场上的事,他们可能也不会对你一个女儿家讲。”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似是大发善心地忠告:“不过既然我们有缘,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项家,项池,绝不是省油的灯,你且顾好自己。”
秦玥摸不透他说这话的目的,压下心中多余的情绪,面色不改地对他道了一声谢。
“那我方才说的事,你真不考虑考虑?”
秦玥摇头,“阿玥感激三公子一路来的照顾,你若是介怀,那么···”
“诶,”谢季容不甚在意地摆手,“我谢三岂是那心胸狭隘的小人,既然邀你同行,自然是要把你送回泾州的。”
他笑笑:“一路上多一道美景,不有意思得多。”
他虽好色,却也不是那类跼蹐之人。男欢女爱,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他不爱强迫,也不会因此记恨埋怨。
用过午膳,酒足饭饱的谢三公子又要乘舟游湖。秦玥因为桌上那一场,心里装着事,便婉言拒绝了他的相邀,只是在湖边桥廊散步。
戚少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姐,项池是谁?”走了一段距离,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秦玥本就在想方才谢季容所说的事,听他提起项池,眉头蹙得更紧,“和你没关系。”
“哼。”戚少麟不满地冷哼一声,嘀咕道:“这个姓谢的不是什么好人,那个姓项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秦玥听他出口便是姓谢的姓项的,仿若与他们有多大仇恨,有些好笑地问:“那你这个姓戚的就是好人了?”
她随口无意地一问,戚少麟却上心了,他知道秦玥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姓,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过。他想了想开口道:“我是阿野,当然是好人了。”
秦玥淡笑,心情稍稍好了点。
正在此时,湖中传来几声微弱的呜咽声。离他们不远处,一直小狗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两只前爪不停地扑腾。它洑水的力道越来越小,眼看就快沉入水底。
秦玥看清情形后,正要找根竹竿木棍救狗,就见身旁的人纵身一跃,投入粼粼碧波之中。她呆愣须臾,猛然回想起戚少麟说过自己怕水。可他这奋不顾身的样子,哪里像是怕水,难不成之前是诓她的?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湖里求救的便多了一位。
戚少麟一只手捉住了小狗,另一只奋力地拍打水面,身姿形态与早先的小狗别无差异。除了他嘴里断断续续的呼救:“阿···姐···”
他的确不会泅水,只是单纯的笨罢了。
秦玥又气又急,无奈之下只好也跳入水中,往他的方向游去。
好在她刚到泾州时,整日忧郁闷在家中,大她几岁项池为了哄她开心,时常偷偷带着她上山下河,从而习得水性。
秋日里湖水冰凉冷冽,秦玥忍着一身刺骨,游到戚少麟身边。
戚少麟如获浮木,死死地抓住她。
秦玥受他桎梏,手脚放不开,隐隐感觉自己也在往下沉。这样下去,两人一狗都得丧命湖中。她拼命冒出水面,在戚少麟耳边道:“阿野···你信我,手、手脚放开,我带你游出去。”
戚少麟尚存的理智归拢,听话地送开了手脚,顺从地等待秦玥将他拉离深渊。
秦玥左手在水底环握住戚少麟的肩膀,右手使力,一点点游向岸边。
到了岸上,戚少麟已经昏迷了过去,双眸紧闭,濡湿的脸上毫无血色。他手上松开,获救的小狗蹲坐在草地上,簌簌地抖动身上的水珠。
秦玥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受,脑中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她不希望戚少麟死。
从山间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吵闹也好,气闷也罢,总有个人陪她一起走。如果他真的死了,她就得独自面对好坏难辨的谢季容,独自继续前途未知的路程。
她坐起身,双手按压着他的胸口,轻力拍打他的脸颊,“阿野,戚少麟,你醒醒!”
如此反复几回后,昏睡的人总算有了反应,睫毛颤颤巍巍抖动几下后,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秦玥转忧为喜,再板起脸斥他:“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戚少麟眨眨眼,一滴水珠从他脸上滑落,像是一颗泪流入鬓角,好不可怜。他诚恳认错:“是我不好,又惹你生气了。”
秦玥别开脸不理他,不去看他这副无辜姿态,免得自己又心软。
“呜~”小狗不合时宜地呜咽响起。
戚少麟偏过头,看着小狗,幽幽道:“我觉得它和我很像。”
秦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小狗耷拉着耳朵,偏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珠打量着他们,模样呆呆笨笨的。
“的确和你很像。”秦玥开口。
“你每次不要我、讨厌我的时候,我就像它那样,独自在水中挣扎,盼着有人能来救我。”
秦玥神情发怔,默然无语。她内心深处,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在变柔软。
她听到戚少麟缓慢地接着道:“阿姐,留下这只小狗吧。”
他轻轻扯动她润湿的衣袖。
也留我在你身边吧,让我做你的狗,唯一的。
谢季容言而有信,并未因为秦玥的拒绝而撇下他们,只不过待遇相较最开始差了许多。
他们由最奢华舒敞的马车换到了最后,两人与半车货物挤到一起,还加上了一条狗。
秦玥因为从前曾差点被狗咬过,对此类走兽心存惧意,因此不太喜欢这个胖乎乎的东西,尽管它只有两三个月大。
戚少麟却稀罕得不行,时时抱在身边。
“阿姐,你也摸摸它,它很喜欢你。”他举着小狗送到秦玥眼前。
小狗浑身土黄,只有腹部和头顶处是白色,垂着耳朵口吐舌头,生动活泼的样子与昨日在水中判若两狗。
秦玥往后一躲,肩背抵在货箱上,皱眉嗔他:“你拿远一点。”
戚少麟反而送的更近,“你别怕,它不会咬你的。”
秦玥扭身避开毛茸茸的触碰,稍正辞色:“你若是再靠过来,我就换别的马车。”
如此威胁过后,戚少麟才老实坐正,揣着狗在怀中。安静不过一刻,他又开始缠磨秦玥:“阿姐,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狗是你捡的,你自己取。”
戚少麟绞尽脑汁,兀然笑道:“那就叫戚玥。”
“七月?”秦玥纠正他,“现在已经八月了。”
“是你我名字里的戚玥,我的姓加上你的名。”戚少麟尤其喜欢这个名字,越念越觉得好听顺耳,“你要是觉得不好听,那就取秦麟,不过这个没有戚玥顺嘴。”
这都胡乱取的什么!秦玥哑然,随后回驳:“不许取这些。”
“那你取一个。”他还是更希望秦玥能亲自取名。
秦玥正眼看了看小狗,又往上细瞧了翻戚少麟的神态,觉得这二者有个八分相似。她故作正经道:“那就叫二傻吧,戚二傻。”
一个大傻,一个二傻,甚为相搭。
“有这样名字的么?”
“怎么没有?”秦玥搬出她的道理,出言有据:“你没听说过‘贱名好养活’这句话吗?这狗才这么小便遭了大罪,当然要取个贱名压压邪气。”
戚少麟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当真用了这个名字,没有留意到秦玥嘴边扬起的窃笑。
谢家的车队如此一路通行顺畅走了十余日,除了偶遇恶劣天气,几乎不会停驻。
然而每每碰上雷雨时候,秦玥便苦恼不堪。只因这时的戚少麟,既不乖顺,亦不可爱,离她稍远一些就会大哭。
“阿姐,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到家?”
车外电闪雷鸣,戚少麟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前额抵在她肩上。
“快了,你先睡吧。”秦玥一脸无奈地歪头靠在车壁上,祈祷这场夜间大雨快些过去,或者戚少麟赶紧入睡。她已经困顿不已,实在没有多少精力陪他耗。
轰然一声,又一道惊雷起,她明显感觉手臂上的力道更大了。
“我怕,我睡不着。”戚少麟闭着眼,低低说道。
“打雷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秦玥耐着性子劝慰他,只是好话赖话说了一堆,她自己都快睡着了,肩上的人还是嚷怕。饶是她有天大的耐心,此刻也丧失殆尽。
她强撑着眼,提声问道:“你到底要如何才不怕?!”
明明之前在石桥镇的时候,还那么好打发,一片衣角就够,现在她整只手都被他抱住,却还不行。偏偏她又不能撒手不管,否则这人大哭起来,平白招惹谢家人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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