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世子忖量少许,便开口说了几句。
丁擎宇听后暗下惊讶,瞬时懂了世子对秦玥的心意,是不顾与周家结怨的风险,也要为她出一口气的看重。
回府途中,庄远难道主动开口同秦玥说话,“玥姑娘,你别怪我,实在是那周家的姑娘性子太厉害,我是断然止不住她的,只得先去寻世子。”
秦玥淡然道:“我不怪你。”说罢她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没准还要谢你。”
庄远只以为她是气极,接着安慰人道:“世子知道后,二话不说就跟我来找你,可回来时你们都不见了,我们找了一大圈才找到···”
秦玥打断他的话,问道:“庄远,你是几岁起跟着你家世子的?”
听她头次这样叫自己,庄远生出一种她也是自己主子的念头,禁不住老老实实回她:“七岁。”
“那你知道他与他母亲关系如何?”
庄远踌躇不想说,世子的私密之事自然不能随便对人提起,更何况还是个世子态度不明的。
秦玥又道:“你若是说了,下次我便让戚少麟让丁擎宇跟着我,不叫你了。”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自打世子出门带上秦玥后,自己便成了她的随从一般,去哪都要跟着她,还不能有闪失,平白少了许多乐子。
只说个大概,应当没什么吧?他揣度少顷后道:“世子与老夫人自然是极为亲近的,旁的不说,自从夫人去世后,每年她的忌日他都会在她灵前待一整日。”
除了去年遇袭失踪那次。
极为亲近。秦玥听后点点头,掀开车帘进了马车。
“诶,玥姑娘你记得方才说的话。”庄远在外提醒道。
乘知院。
惜云正在收拾屋子时,听到门口响动,见到本应在外的玥姑娘后大吃一惊。还不到一上午的功夫,怎就回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玥姑娘身前,看着魂不守舍的人,关切问道:“姑娘怎么这就回来了?是春日宴没意思?”
秦玥神色稍作,扯起唇角,面色如常道:“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回来了。”
惜云心思何其细腻,自然看出了她眼中的异样,分明是难过忧愁之色。念及世子今日去宴会的目的,她心里有了几分猜想,姑娘难是因为世子要娶妻,所以不高兴了?
这段时日两人的相处她都看在眼里,世子不顾忌规矩,夜夜留宿在姑娘房中,还不让姑娘往后服用避子汤,想来是对她上心了。而姑娘也不似最初那般抗拒,理应也是接受世子的。只不过才融洽了几日,这婚事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上前开口道:“那我服侍姑娘换身衣裳,好好歇息。”
她正要扶人,却听玥姑娘回绝道:“不了。”
她脸上无几分血色,苍白得如院中的梨花,仿若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落。
秦玥回首看了一眼庄远离去的方向,接着对惜云道:“我想看看书,你带我去书房吧。”
上次世子亲口吩咐过,惜云不敢耽搁,应声便带着她往书房走。
红漆木门就在眼前,仿佛一推开便能知晓一切。秦玥此刻反倒冷静了下来,无论好的坏的,知道真相总比一直昏沉要好。
开了门,她让惜云守在门口,独自一人抬脚进入。
戚少麟书房同他寝屋一般宽敞,布置讲究。规整的书案上除了文房四宝外,没有多余的杂物,因此一摞浅黄色薄册格外醒目。
她走去到案前,拿起最上面的一册,食指从中拨开。
屋内静谧无声,惜云守在外面隐隐觉得不安,玥姑娘今日有股说不出的奇怪,尤其是从芙蓉园回来之后。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屋查看,便听到屋里传出了动静。先是低浅压抑,而后逐渐放肆开来。
玥姑娘是在笑?她惊愕地想。
自从来了侯府,她少有欢颜之时,偶然露出笑意,也都是抿唇浅笑,从未这般恣情畅欢。可这笑中却听不出几分快意,更像是被囚于牢笼的困兽,在濒死前发出的悲号。
她忍不住扣手敲响木门,询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秦玥一手撑在桌面,身子笑得发颤,拿着册子的手也不住地抖动。她想,上天总算是待她不薄的,不忍见她蠢钝至此,特意安排了今日之事。
她止住笑,手背拭去眼尾的泪,“无事。”
手中之物就此掉落地上,“以罪将秦常锋之遗骸,表吾至诚,愿与大梁永以为好”一句清晰醒目。
午宴前,周家嫡女在湖边赏游的时候,不知怎地,竟掉进了湖里。被下人手忙脚乱地救起后,一向傲气的周薇狼狈回府,成为了园中其余人一时的闲谈笑料。
戚少麟淡淡地扫了一眼,眉宇间戾气稍减,转身往膳堂走去。走出几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停住脚步。
丁擎宇顿住,看着世子僵滞的身形,以为他还有吩咐,疑惑道:“世子?”
戚少麟紧抿双唇,喉间滚动,缓缓问道:“秦常锋的骨灰是谁收着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丁擎宇纳闷,嘴上还是如实道:“圣上顾念秦家从前的世代忠良,格外开恩,没毁了他的骨灰,最后被人领走了。”
他想了想,蘧然心中大骇,继而稳住声色道:“似乎是被周将军领走的。”
周将军,周薇的父亲。
他身前忽的刮过一阵风,再抬眼时,世子已经回身大步走向门口。
“回府。”
房内动静已经消失,惜云正犹豫着是否推门进屋时,便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随即长廊拐角处,世子挺俊的身影快步而来。
见到惜云在书房外,戚少麟心沉了下去,停住脚步问:“人呢?”
许是赶了一路,世子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身上的衣衫也褶皱几处。联想到方才屋内的异状,惜云惊慌地说不出话来,退开一步喃喃道:“在屋里。”
莫名的烦躁自心底蔓延,戚少麟迟疑一霎,而后推门进屋。
书房与往日别无二致,安静非常,让人几乎注意不到端坐在桌案后方的人。他瞥了一眼摊开在案上的文牍,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摩挲紧握。
秦玥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般,或是像当初被自己强占时的愤怒,或是知道项家真面目后的悲切,只是平静如水地看着他。
随后,他看到了秦玥眼里的笑意,先只是一点点凝聚在双眸,后慢慢扩散到唇角,是一个淡然的笑。
他若是没有记错,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秦玥对他的第一个笑。珍贵得如荒漠里的甘霖,却也似半山的云烟那般虚幻。
他双腿如定在原处,迈不出一步,眼看秦玥缓缓站起了身。
“戚世子怎么这么早回来了?”秦玥合上手中的册子,将它轻飘飘地扔在桌上,依旧脸带笑意问道:“是宴会不如意?”
戚少麟不发一言。
秦玥绕过书桌,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她抬手取下头上的幞头,随意丢在脚边,松开一头青丝道:“还是担心···”
一头墨发散开,她纤细白净的手指又移到腰间,松开深色的腰带,“担心笼中的雀鸟逃了?”
每说一个字,她便往前一步,手上动作亦不停。到了离他五步远的距离,她上身只剩一件银白里衣,被束缚的身子隐没在略显宽松的衣衫下,显得分外单薄。
当她手放在里衣衣带处时,戚少麟终于开口,“秦玥。”
秦玥止住动作,眼珠流转,打量了一圈四周后,蹙起眉道:“世子是不喜欢在这儿?”
“的确,书房这样地方···”她霎时收起所有笑意,一字一句道:“罪臣之女怎么配得上。”
秦玥褪去了笑,清冷的面容如初春未化的霜雪,寒冽地站在原地与戚少麟对峙而立。
戚少麟只觉那股无端的烦乱感更甚,他不知自己恼的是什么,是秦玥这副透骨厌恶的神情,还是他无法自控的心绪。
秦玥说的没错,她不过是罪臣之女,若不是自己庇佑她几分,她早不知被外面的豺狼虎豹生吞活剥多少次了。他不介意她父亲的恶行,肯收容她已是天大的让步,为何还要事事与她相告?为何又要在意她的想法?
这股没由来的心慌,不过又是那个傻子对她残存的念想在作祟罢了。
他唇角绷得直直的,“你知道就好。”
秦玥冷冷地看着眼前人,忽而觉得戚少麟当初真是没骂错自己,她就是蠢,一次又一次,从不长记性。在项家摔了个大跟头后,竟还这般异想天开,妄想要宿敌仇人帮自己。
反观戚世子,何等聪明,只稍稍抛出一点诱饵,自己便趋之若鹜。他母亲因秦家而亡,他只怕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又怎会想过帮她?看她被耍的团团转,折了一身傲骨在他身下承欢,这才是他想要的吧。
这番心机,真不愧是朝廷重臣,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半开的屋门外吹进一阵风,拂乱她披散的乌丝。秦玥面色不动道:“那世子觉得哪里合适?寝屋?前厅?”
戚少麟冷笑一声:“既然你这么想要,本世子就成全你。”
说罢,他大步往前,一手擒住秦玥的细腕,拽住她便往书案前走。挥手扫开桌上的东西,他握着腰将人仰放在案面,欺身而上。
纸笔墨砚掉了一地,原本整洁的书房霎时凌杂无序,那些朝中要函如废纸一般散落在地。
衣襟在牵扯间挂落几寸,露出一方清晰的锁骨和凹陷的肩窝,皓白的肌肤宛若要与里衣融为一体。秦玥脊背抵在冷硬的桌面,双手置于身侧,不予反抗。
她前所未有的顺从,戚少麟却再也没了之前那种火燎的兴致,即便掌下便是她微颤的腰肢,心头亦无半分旖念。
秦玥冷漠地凝睇他,看着他眉宇间的愠气,如梦方醒。这才是戚世子的真面目,与最开始两人初见时无所区别,前几日他伪作出的顺应,不过都是叫她放下戒备,心甘情愿地入网。
见戚少麟并没有继续的打算,秦玥开口讽道:“戚少麟,你到底是有多缺女人?我一介罪臣之女,也值得堂堂永安侯世子如此大费周章。”
戚少麟紧紧锁着她的腰,眸色深沉,嘴上嗤笑道:“旁人又怎比得上秦姑娘有滋味。”
秦玥唇色发白,吐出的字亦是冷冰冰的,“多谢世子抬眼。”
她这故意自轻之言反让戚少麟心中不快,他顿了顿,后松开手道:“只是你现在这副样子,叫人没胃口。”
身上的重量骤然撤散,秦玥斜眼望去,看到戚少麟快步离去的身影。
衣袂翻飞间,他像是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步伐显得有些凌乱仓皇。
秦玥脸上故作的镇静随着他的远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隐忍至极的愤恨。她眼尾瞥见桌沿那方摇摇欲坠的书函,抬起发白的手将它拂落,好似看不见它,这一切便不是真的。
惜云大气不敢出地站在屋外,见世子出来后,头埋得更低了。
“带回房去,寸步不离地守着。”戚少麟黑着脸留下这句,三脚并两步地又往院外走去。
惜云喏喏应道,待看不见人影后,才小步跑进屋。
秦玥已经坐起身,双眸泛红地盯着地面。她安静地任由惜云为她穿好衣裳,再被扶着回寝屋。
直到关门,惜云正要为她脱去身上的装扮时,她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惜云,让惜雨进来帮我宽衣吧,你去叫些热水来,我想沐浴。”
惜云点头应了一声是,才照她的吩咐出去,唤了惜雨进来。
惜雨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只是相较与惜云话更少,闷着头小心翼翼地做事。
秦玥淡淡扫了一眼屋门,轻声道:“你家主子想要什么?”
惜雨蓦地停下动作,抬眼诧异不解地望着她。
秦玥迎着她的目光,兀自接过她手里的衣裳,声音清冷道:“戚玚,他想要什么?”
戚少麟折回芙蓉园时,酒宴已过了大半。
他对这春日宴已兴味索然,只不过梗着一口气,才叫庄远又驾车回了这里。秦玥算什么,他为何要因为她抛下这些。
一桌人见他姗姗来迟,叫嚷着罚他酒。
戚少麟来者不拒,喝了三五杯,众人才觉出他的不对劲,面面相觑后,不再多劝。
桌上公子哥年纪多相仿,大都已经成家,闲侃起来便荤素不忌,最后说到了夫妻相处上。有人叫苦,说是因自己不过多陪了有孕的妾室几晚,便遭了妻子的冷遇,好些日子没个好脸瞧。
席上人一阵哄笑,三言两语地数落他丢了男人的气度,被一个小女子拿捏住了。
戚少麟无意这些风月事,独自斟一杯酒喝下。
“魏兄便是没有摸清女人的性子。”说话的正是那风流的顾家公子顾宏,接着他便长谈起自己上月瞒着妻子出去喝酒厮混,被发现后却悄然化解之事。
众人深知这人的脾性,笑着打趣几句后也不多问,转而说起了其他。
戚少麟兀然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如何做的?”
桌上人噤声,纷纷看向他。
戚少麟放下酒杯,抬眸睇一眼顾宏,又问了一遍。
顾宏回过神,思及上次在戚府中听闻戚少麟有个侍女,想来是二人间出了龃龉,这是在向他讨要经验。戚家权重,他巴不得笼络世子,殷勤道:“这女人自然是要哄的,任她如何闹,不过都是求个心中踏实。你便给她想要的,许她个安稳就是。”
戚少麟听后抿唇不语,要他去哄秦玥?
她一心只想着她那叛贼父亲,如今秦常锋十有八九是死了,她又能去哪儿?没了指望,她今日闹的那一通也情有可原。
男子胸襟宽广,让一让她又何妨,有他戚少麟在一日,便护着她一日就是。
宴会结束,戚父也没能让自己的儿子相看姑娘。戚少麟长腿一抬,便上了马车回府。
马车还未到侯府大门,就被人拦下,庄远认出来人后,对车内世子道:“世子,是太子殿下来人。”
衢州匪患猖獗,地方官治理不善,剿匪这差事便交由戚世子。
三日后便要出发,事出突然,戚少麟分身无暇,只得暂搁置了哄人之事,一头扎进军营。
连着两夜,秦玥都被同一个梦魇缠绕,父亲浑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一声声唤着她的小名。
她从前不是没设想过最坏的结局,可戚少麟何其狠毒,偏拿着一线希望吊着她。如今梦破,她才知何谓水中月,镜中花。
第三日晚间,秦玥手执一卷书,对着烛光出神。
已过去两日,她心中的愤恨哀恸稍缓,心思逐渐清明。无论父亲之死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再继续困在这牢笼中。可仅凭自己之力,若要逃离,又谈何容易。戚玚说要帮她,必定是要有利益交换,可难道他又信得过?
烛芯砰的一声响,拉回了她的思绪。
惜云拿出一件外衫披在她肩上,“姑娘早些歇息吧,夜深了。”
一入睡便会不得安寝,秦玥摇头道:“你先下去吧,我再看一会儿。”
瞅着她单薄的肩,惜云觉得,自打春日宴那日后,玥姑娘越发少言寡语了,连饭也不肯多吃,人瞧着瘦了一大圈。
偏世子朝中事忙,也两日没回府了,听说明日还要出远门。忖度那日书房中的场景,她想了想道:“姑娘不必多心,奴婢听说世子是要出门剿匪,所以这两日才没来院中。”
“剿匪?是要去多久?”
惜云见她总算来了精神,连忙道:“是,具体多长时间奴婢也不知,姑娘若是担忧,我差人去问问。”
“担忧?”秦玥重新看回书卷,从容自若道:“只怕他死在外边才好。”
惜云大惊,正不知所措时,听得身后传来世子喜怒不辩的嗓音。
“我死了,秦姑娘岂不是要守寡?”
戚少麟一袭玄衣修身,负手立在门前,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惜云觑了一眼他的脸色,躬身退出,阖上屋门留两人在内。
秦玥攥紧了手中的书,肩背僵直,听着沉重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戚少麟踱至她身后,伸手抽出她手里的书,晃了一眼书名便丢在一旁,“大梁图志?秦姑娘看错书了罢,不应该细细研磨一番孙武兵法,好想个计策对付我?”
他俯下身,在她耳畔道:“毕竟,光是剿匪可要不了我的性命。”
说话间吐露的气息洒在秦玥耳蜗,她猛地站起身,避如蛇蝎般地后退几步,不掩嫌恶地盯着他:“世事难料,戚世子怎知天意如何。”
这倒是和日前在书房的模样不同了,明明更为忤逆,戚少麟却觉得顺眼许多。他站直身道:“谋事在人,天底下恶人那般多,天意可顾不及戚某。”
秦玥红唇紧闭,像是多与他说一句都嫌烦,偏开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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