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了心的就是不想让这个政策在青州发展下去。
“我知道了,过几天的粮食你们便不用交了,本宫会派人把守在这里。”
与其说什么到时候报她名号,还不如直接派人到这里守着,能给予这个村子更多的安全感,“若是他们仍旧强迫你们,我会——”
“人贩子滚出梨杏村!”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而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呼喊声响了起来。
“禀报娘娘,方才属下跟着那名女子去山间打水,可她忽然要说出恭.....”一名侍卫慌里慌张进来,半跪着,大概是因为跑得急,说话还有些喘。
借着出恭的理由,跑去村子里跟大家说皇后娘娘要来强迫大家交出自己的孩子去上学......
群起反抗,典型的觉得人多势众,即使是皇后娘娘也拿她们没办法。胆子之大,竟然敢把皇后喊人贩子。
不知者无畏。
他们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州牧了。
门外又传来一声压着嗓子的通报,“娘娘,人太多了!我们快拦不住了!”
沈祁语一惊。
“怎么!你们要造反!”关键时刻,村长出去大吼了一声。
无论是什么时候,其实一个村子里,说话最管用的还是村长。
不仅村民们熟悉,长久以往的生活下来,也建立了很好的信任关系。
“里面坐着的可是一国之母!一群没文化的老娘们在乱叫什么?!想被杀头吗!”他大概是气急了,脸色胀得通红,“马上就是交粮食的日子,你们不准备依靠皇后娘娘准备干什么?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当□□是不是!”
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使得外面的动静停了下来,杀头二字像是什么开关,一瞬间便将场面震了下来。
村长转头看向她,“抱歉啊娘娘,跟她们说话就得这样.....”
沈祁语淡淡一笑,“无妨,我理解。”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给予理解。
“本宫从未要强迫你们的孩子出去上学。”她走出来,当着一众人的面,神色平静,“本宫若是要用强的,你们还能挤在这里闹事?”
她一番话说得又轻又缓,本来听着应该是毫无杀伤力的,但她说了本宫二字,明晃晃将地位摆在明面上,那边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竟然皇后的身份能给予人震慑,那便不用白不用了。
她轻飘飘道:“再者,我就算是对你们用强的,你们觉得把孩子拐去读书和把孩子拐去当娼妓与苦力,哪个更值得?”
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道是不知道怎么反驳还是如何反驳。
“切,就算是被拿去当□□,时限到了之后指不定还能给我们带回来点钱呢!”也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小声咕噜一句,“这读书便是个没有尽头的事儿,你们别看现在说什么读书不要钱,日后肯定又是另外一个说辞了。”
对于这群人来说,像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您是皇后娘娘,您当然不知道赚钱多么辛苦,您这不就是张嘴就来吗?”又有人借着人群遮掩说了一句。
“就是就是,读书也不一定能当官,不就是浪费时间。”
“我看她就是想拐人,长得人模人样的,心其实是黑的。”
“对对对,当官的心都黑,压榨我们的粮食就算了,还来抢我们的孩子。”
沈祁语心里沉静地不像话。
自古以来,读书都是思想的觉醒。
她现在不过是站在思想改革的最前面,举着改革的旗帜,接受所有人的谩骂。
太正常了。
“这种人就应该赶出去!我们那么多人皇后要是说杀就杀,大绪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没错!皇后就可以随便杀人吗!”
“对!赶出去!”
是一场连村长都阻止不了的□□。
萧玦给她安排的护卫其实不算少,但在这么多村民面前,还是有点聊胜于无。
唯译想拔剑,但被沈祁语皱着眉头摇头按住了。
以暴制暴这种方法只能用来对付流氓,若是拿来对付这群其实没有什么错的村民那便不合适了。
她被逐渐逼近的人群挤得被迫后退一些,“你们冷静一些。”
可根本没人听她的。
一想到这人是来抢他们的孩子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
原本就不算紧致的围栏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践踏,没过一会便倒在灰尘里,被不知道谁的脚踩得险些凹进去。
沈祁语无法,只能被唯译护着往后退。可身后便是山,她能退到哪里去呢?
好难啊。
沈祁语心想。
布满茧的手眼睁着快要推到她的肩膀,她叹口气,正准备妥协,前方却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陛下驾到!”
其实皇后和皇帝也就差一个字, 但拿出来说的时候,效果总是天差地别。
陛下驾到,四个字而已, 比什么话都管用。
原本嘈杂的人群像是着了魔似的骤然安静下来, 明明还没看见皇上的影子,却已经有人因为恐惧而埋首跪下。
似乎是思想回笼了,刚刚那番对皇后出言不逊的态度在这四个字出现的瞬间纷纷变成了头上看不见的锋利闸刀,只等那位天子看过来,他们便会命丧于此。
现在理智倒是回来了。
皇帝二字对大绪所有人都有着天生便有的压迫感。
那便是一国之君的力量。
沈祁语就这样站着看着萧玦向她走过来。
他好像换了一套衣服,原本在州牧府那身相对于宽适的长跑此时被玄色的圆领袍取代, 腰间紧束的腰带看似简约,但上面金丝绣的龙纹和鎏金暗纹却显示了其不凡。
偌大的大绪只有萧玦可以穿这样的衣服。
“参见陛下!”
许是被吓到了, 偌大一群人, 参见声竟然极为整齐。
萧玦没说话,只盯着沈祁语,快步朝她走过来。
他像是目的很明确,在完成自己的目的之前, 他不会给予旁人哪怕一丝一毫的目光。
沈祁语很配合, 见着萧玦朝着自己走过来, 便很自然地放下了原本交叠着的双手, 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让萧玦检查一番。
她也说不上来她同萧玦这种诡异的默契是何时培养出来的, 只是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很自然地在相应的场合给予萧玦她应该给出的反应。
就像是共同生活了十来年的老夫妻。
萧玦拉着沈祁语的胳膊将人缓缓转了圈,确认人从头到尾都是干净的, 没有任何伤痕之后, 这才像大发慈悲一样,轻飘飘给了唯译一个眼神。
那是在告诉他, 你这条命算是保下来了。
唯译:“......”
“起来吧。”萧玦垂眸。
他眼神其实算不上和善,若有跪着的人胆子大点抬头看便可以发现,他看向所有人的视线仿若在看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可帝王看子民不应如此。
他身上的气压太低了。
沈祁语轻轻叹了口气,拇指和食指捏住萧玦的袖子,撒娇似的摇了摇。
她其实可以猜到原本应该在州牧府处理公事的萧玦为何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个小村子里,也可以猜到为何那声陛下驾到为何会响起得如此及时。
他大概是在一旁看了好一会了。
“我没什么事,他们现在不理解很正常,你也别冲他们发脾气。”沈祁语像是在跟他咬耳朵,“算了吧。”
萧玦偏过头,手腕翻转之间已经反握住了沈祁语的手。他没回,只是捏了捏沈祁语的手心。
无论是大事小事,他总是有着自己的考量,在处理的时候也会带上很明显的萧玦色彩。
“知道秦家为什么突然给你们这么多关怀吗?”他朝着拿着兵器的士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因为他们害怕,害怕你们送你们的孩子去读书,然后把原本属于他们家进京科举的名额抢走了。”
所有人顿了顿。
“一个每个月都在压榨你们的贵族突然间就像是转了性一样对你们给予如此多的关怀。”他笑了笑,没什么情绪地说:“你们是怎么敢坦然自若地接受的?不怕日后秦家将你们要上交的粮食数量翻倍?”
他们连皇帝亲下的消息都会觉得日后肯定会换个说法,为何会对一个一直在压榨他们的贵族给予如此多的信任呢?
一个是流氓,一个是皇帝。
按道理来说甚至是思考都不用思考便可以直接给出答案的问题,他们偏偏涌向了错误答案。
“参见陛下。”人群中出现了小小的嘈杂,没过一会,一个身材极为精壮的男子走了出来,看样子似乎是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草民们世代以务农为生,已经劳累惯了,并不指望靠着以打赌为后盾的事物去改变生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莫要在为难草民们了。”
他看起来并不像其他人那般淳朴,眼睛里也有着并不算藏得很好的算计与决绝。且他说话也并不如其他人那般直白,这么听上去,他不可能一点文化都没有。
沈祁语扯了扯萧玦的袖子,后者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
“朕从未强迫过你们,送不送自己的孩子去读书由你们自己说了算。”他字正腔圆,抬眸给所有人下了最后一个定心剂,“只是朕就在这青州,在公平方面便定然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意外。”
沈祁语想了想,接着萧玦的话道:“劝你们的孩子不要去上学的同时却拼命让自己的孩子去读书,这其中是什么意思想必大家也不会不了解,此番陛下亲临,机会难得,大家便看着办吧。”
半柱香的功夫,不仅平息了场面还顺便动摇了绝大部分人的心神。
像是没有萧玦震不下来的场子。
沈祁语最后瞥了眼讨论声逐渐有些压不下来的人群,在萧玦捏着她手的催促下,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跟着他往村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马车行驶的速度不算快,却仍旧被高低不平的地势绊得有些趔趄。
沈祁语被颠得险些从座位摔下来,好在萧玦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将她牢牢钉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还在担心他们的决定?”萧玦将她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眉头都皱得像座山似的了。”
“......”沈祁语打断他有些肉麻的动作,“我不是在担心,我是在考虑,下一步要怎么做才能稍微改变一下他们的观念。”
萧玦被打了也不恼,反倒更加放肆地将沈祁语的胳膊挽住,表情忽然有些委屈,“你都不好奇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在梨杏村吗?”
沈祁语也不抽出来,就着这么个姿势偏过头对着萧玦嫣然一笑,“因为你爱我,你放心不下我。”
也许是和萧玦待得久了,沈祁语肉麻的话甚至都不用经过脑子便可以张口就来。羞耻二字在二人中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杀伤力了,二人对之视若无睹。
“对。”萧玦果断承认,“我不是很放心唯译,想了想还是换了身衣服直接过来了。”
沈祁语摸了摸自己仍旧鼓得夸张的口袋,选择了噤声。
其实有些丢脸来着,她信誓旦旦准备拿着钱去套消息,但最后的最后竟然连一张都没花出去。
最关键的是,这钱还是萧玦给她的,他定然是什么都料到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一张没花出去......
这事儿还能瞒得住萧玦吗?
果不其然,那只原本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忽然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口袋。
沈祁语:“......”
萧玦真是狐狸成精。
她转过头,像是不懂萧玦在干嘛。
“拿去零花吧。”萧玦收回手道。
沈祁语:“......”
沉默是金,是金啊。
只是这沉默着沉默着,沈祁语又想到了那个鼓足勇气出来让萧玦收回成命的男人。能说出“以打赌为后盾的事物去改变生活”的人,是不可能没读过书的。
他把读书称为打赌。
想必以前也想着靠读书改变命运吧,只是出生在青州,没有什么机会罢了。
也难怪萧玦会说出公平这样的话。
她想着又是一愣,脱口而出,“唯译呢?”
明明是和她一起去梨杏村的,怎么现在只有她和萧玦回来了。
“你这么关心唯译?”萧玦问她。
“......”沈祁语脑子顿了一下,随即赚得飞快,“毕竟他叫我一声祁语姐,我自然是把他当弟弟看待了。”
慕林之事仍旧犹如昨日,萧玦对她身边的男子好像总是有着危机感。发展到如今,竟然是连唯译都不放过了。
“你怎么老是对我身边的男子一惊一乍的。”她皱眉,像是有些嫌弃,“如今连唯译都可以给你危机感了。”
萧玦却毫无愧疚之感,“你不懂何为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你自然是不理解我。”
沈祁语:“.....”
好,萧玦赢了。
萧玦冷笑着看沈祁语一眼,似乎对她的沉默极为不满,“唯译带着人去秦家了,还不抄掉,留着碍你眼吗?”
话里行间满满的全是怨气。
沈祁语却是一惊,“那可是贵族,说抄就抄?”
“贵族?”萧玦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只不过是一个和朝廷里的官员有着亲家关系的家族而已,朕是皇帝,在手握他们违反大绪法律的证据下为什么不能抄?”
他像是想到什么,缓缓皱起眉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沈祁语回避他的视线,“......”
她不敢说他刚刚说那话的时候真的很像暴君。
萧玦却不放过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扒过来,“说话。”
沈祁语被迫嘟起嘴,“......”
萧玦沉默两秒,没忍住,亲了上去。
沈祁语下车的时候,嘴上的唇脂花得有些狠。
而人在外面混,自然也是需要一点面子,若她直接以这样的形象见人,便是明晃晃告诉别人她刚刚在马车里同萧玦厮混了。若再遇到几个想象力极为丰富的人,沈祁语都不敢想象过几日她同萧玦在马车里干了什么的事情会有多少个惊为天人的版本。
人都爱吃瓜,无论是古代人还是现代人。
所以她是冷着脸捂着唇将萧玦一个人甩在后面独自进的州牧府。
萧玦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笑得有些得意。
可还没走两步,一名侍卫却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紫嫣死了。”
哪怕是住进了人, 也仍旧去不掉长久以来因为没人住而产生的死气。
而如今,那死气又多了一层。
二人踏门而入,还未见到尸体, 却在开门的一瞬间同时捂住了鼻子。
奇怪的香味几乎是扑面而来, 带着一股熏人的腻,但凡多闻几下很容易便会人事不清。
沈祁语倒是不太懂这些,只是这味道实在有些冲鼻子,她又一向不爱什么香薰,捂鼻子只是自然反应而已。
但是很奇怪,死了人的地方为何会这么香?莫不是死之前还得讲究什么仪式感.....
“今日属下按例送饭, 但敲了好一会门也没人理会。”那名侍卫同样捂着鼻子,说话有些朦胧不清, “那个时候属下推门进去便发现人已经死了, 但那个时候并没有这样的香味。”
萧玦朝着那侍卫点了点头,又将沈祁语往外稍稍推了推,“你就在外面等我,我进去看看。”
但沈祁语却不依, “你都能进去我有什么进去不得的?”
“我曾经专门练习过憋气。”萧玦按着沈祁语, 让她半分动弹不得, “你有过吗?没有就到外面乖乖等着。”
沈祁语:“.....”
她确实犟不过在某方面下了决心的萧玦。
此时日头正盛着, 若是站在阳光底下会有些难以睁开眼睛。树荫相较以前似乎更深了一层, 从沈祁语的视角看过去,葱郁的绿叶随着微风稍漾,阳光跌跌撞撞地从枝丫之间透过来, 一切的一切都透出了夏天的味道。
倒是真真切切地入夏了。
入夏了.....
她顿了顿, 像是想到什么,抬脚绕着紫嫣的屋子迅速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