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而已, 他家陛下和娘娘的地位像是完全换过来了,这龙椅像是忽然换了个人坐似的。
啪地一声,沈祁语将筷子狠狠拍在桌上, 脸上的杀意比前些日子的暴风雨来得更为凶猛, “怎么吃个饭像要你命一样?你到底吃不吃,爱吃吃不爱吃滚!”
丝毫不顾及对面坐着的人是当今帝王。
她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身,毕竟原先的裙子已经湿得有些不能穿了,领口也皱,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副被糟蹋的样子。若不是他们之前是乘坐马车去的学堂,沈祁语定会穿着那身衣服告诉世人什么叫杀夫正道。
那副样子是根本没法给别看的。
萧玦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中,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当真是手足无措。
夫妻二人口味不同的事情在以往从未是什么问题, 以往饭桌上的深浅都有一道格外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但今日......
桌上几乎没一道萧玦可以下嘴的菜。
“你到底吃不吃?”沈祁语冷着脸问了一句。
“......”萧玦夹了筷子裹满红油的牛腩,沉着嗓子道:“吃的,我吃。”
没办法, 是他把人欺负狠了。
沈祁语冷笑, “唯译, 把这桌上的茶水都给本宫收走, 本宫看着实在觉得碍眼得很。”
萧玦:“......”
唯译:“......”
一顿饭吃得实在是惊心动魄。
眼见着那道带着怒气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唯译这才迅速给自己那看着下一秒就要辣厥过去的陛下倒了杯水。
虽然自家陛下脸上其实根本没什么表情,但膝盖处被抓得皱得不行的衣服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快不行了。
活了二十多岁,没像今日这般吃了这么多辣的。
萧玦猛灌了一大杯水, 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他朝着唯译瞥过去一点, 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想到什么又憋住了。
但唯译毕竟跟着他这么多年, 有时候也能微微猜到他想说什么。
他有些委屈,“陛下都对祁语姐的命令不敢有什么违逆,更何况无依无靠的唯译呢。”
萧玦:“......”
他不是没说出来吗。
“但是陛下。”唯译又给萧玦倒了杯水,“你之前不是还说绝不低头,一定要祁语姐给你道歉吗?怎么这会,....”
他声音越说越小,后面的话也没敢说。
萧玦盯着那满桌子鲜红的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没说话。直到唯译都没期待着能从他这里得到回答了,他忽然又慢悠悠道:“你没妻子,你自然不懂。”
想了想像是怕唯译不懂,又接着补充,“男子自然是在小事上让着些女子的,更何况我与祁语还是夫妻,我让让她,岂不是天经地义?”
唯译消化了一会,“.......”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祁语姐对他的态度也不像是你在让着她啊.....
他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于是只能对着萧玦笑了笑。
正尴尬着,窗台上忽然飞进来一只雪白的鸽子。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敛了脸上的表情。
唯译将鸽子腿上的信解了下来,并未翻开,直接递给了萧玦。
自帝后二人其实是冒充的这件事暴露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收到有关来信。
连皇帝都是假的,那么这个江南下得便是有点像个笑话了。
如此盛大的队伍,一路下来,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个地方,处理了多少政事。过去了小半年这才发现皇帝是假的,说出去真的会让人发笑。
但终究是会让人恐慌的。
或真心或假意,第一时间关心真正的陛下去哪里了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过萧玦从不是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早在他有了这个计划的时候,便已经写好了一封关于下江南的圣旨。
瞬间便压下了下江南队伍里的恐慌。
大队伍结束下江南的路程后那便是该回哪回哪,该干嘛干嘛,并不耽误日后的事情。只是队伍里几个极为德高望重的丞相需要直奔青州,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青州将扮演着京都的角色。
简言之,萧玦如今要盯着新政的试点,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便没有上朝一说了,若是有什么重大事情,他与几个丞相一通同商量即可。
这倒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抛开故事表面,其实还是映射了萧玦的果决与独断。
铁了心的要把这新政发展下去。
“那之前陛下遇袭的事情.....”唯译皱眉,“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萧玦重复一声?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方了?
月光下漫延的血色仍历历在目,怀里女子苍白的面容是自己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会想大开杀戒的程度。
他们伤了沈祁语还想算了?
“朕在青州亲自坐镇监督新政允许,他们便已经知道了朕的态度。”或许是触到了他的逆鳞,在说到与朝臣相关的话题时,萧玦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的那般和善,取而代之的的只有无形的压迫感,“他们不会收手的,不然便只能等着被朕诛九族了。”
唯译抿着唇,点了点头。
三人一起从京都辗转到青州,其实已经相处了不少的时间。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祁语姐的关系,陛下的性子正不知不觉变得开朗,纵使身上的担子很重,也会偶尔开开玩笑。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陛下这般狠厉的模样了。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路。
新政实在是触及到了某些人的老底了。
月上枝头,微风摇曳之间还能偶尔听见几声虚弱的蝉鸣。
沈祁语早已沐浴完,此时正点着灯,在桌案边提笔写着什么。
说来也是有些惊心动魄,以往在现代的时候,她若是要写什么字,不是用中性笔便是电脑敲键盘,从未使用过毛笔。但这在古代几乎是必备的技能她若是不会,那便真是寸步难行。
好在原身一直在使用毛笔写字,以往为了交差教学先生的作业,每日也得在家中练上好几个时辰。
沈祁语竟是直接提笔便会。
笔落之间,是非常规整的小楷。
如今新政试点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直接宣传,将周边想要读书的孩子么聚集在一起,看看往后的效果如何。
她在写教学流程和计划,以及上课的时间。
以往在现代的时候,老师身上的任务虽然很重,但是却总是井然有序的。每个阶段该干什么,每个节点得将任务完成到什么程度,都有相关规定。
人民教室从不轻松。
放到古代亦一样。
写满了的宣纸一张又一张叠在一起,看着即规整又舒服。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沈祁语瞥了眼快要燃烧到尽头的蜡烛,放下毛病伸了个懒腰。
这间屋子不似她之前同萧玦住的那般大,配制也相对少一些。但仅仅是拿来休息安眠的话,对于沈祁语来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萧玦以前总是好吃好喝好住地待着她,从未对她吝啬过什么,将她养得有些娇气。
不过说到萧玦.....
沈祁语在暖色烛光照耀下的脸又没忍住红了红。
她今日实在是没想到萧玦会对她这么过分,更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狠狠推开他。
被自己弄脏的裙子到现在还在水里泡着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味道有些大,以至于这件裙子要洗她都不敢假手于人。
都怪萧玦!
她皱着素脸心想。
雪白里衣在烛光照耀下有些偏黄,但看着像是更加温柔了一些。
沈祁语往旁边看了一眼。
时至今日,她仍旧有些不习惯古人晚上上厕所就在室内的习惯,所以每次晚上想要方便都会提灯去茅房。
她毫无防备地推开房门.....
被院子里直挺挺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她没忍住,“你大晚上的有病是不是?”
那身影,不看脸都知道是萧玦。
大晚上站人家院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这若是别的姑娘,怕是已经害怕到叫出声了。
萧玦负手而立,就算被骂了也不恼,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她。
他其实已经来了很久。
之所以没有敲门,是因为沈祁语提笔写字的影子映在门上,实在是美。
他稍稍思索,还是决定不打扰。
本想着等她写完在敲门,却没想到她起身后便直接朝着门口走过来,他便干脆直接等在原地了。
“我只是刚来。”他歪头笑道,“只是还没来得及敲门你便先开门了,怎么你一上来就骂我?”
“......”沈祁语狐疑地看他两眼,似乎是想到什么又忽然有了底气,“骂不得吗?我还能骂得更难听呢。”
萧玦仍旧抬着嘴角,“骂得,自然是随便你骂的。”
倒是有几分宠溺的味道。
沈祁语朝着天上的月亮看一眼,差不多已经子时尾端了。
她又看了眼萧玦身上整整齐齐的衣服,“都已经这么晚了,你穿得这么整齐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确实有要紧事。”萧玦道:“我实在太想你,以至于夜不能寐,没忍住,便过来找你了。”
沈祁语:“......”
到底还是萧玦。
能将此等肉麻的话面不改色地说出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沈祁语见到的唯一一个。
“来得正好。”她微微思索一番,“我要出恭,但太黑了,你陪我一起。”
倒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黑夜和假想中的危险在有萧玦在的情况下仿佛散了个干净,即使前方已经黑到什么都瞧不着,沈祁语也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回来后屋内的蜡烛已经在垂死之际发出簌簌的声响,沈祁语赶忙换了个新的,又回头看了眼好像没有要走意思的萧玦。
“这人你也已经看到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沈祁语毫不留情下逐客令。
她同萧玦分开睡其实有几天了,以往两人谁都不肯让谁,故而也就没有谁去找谁的说法。
但今日萧玦来找她了。
沈祁语当然知道萧玦不会因为自己下了逐客令就直接走掉,毕竟这人白天才同自己亲密过了一番,按道理来说正是上头的时候。
果然就见萧玦迅速关了门,“娘娘准备什么时候再与我睡到同一张床上?”
沈祁语就这么看着他。
他如今连门都关了,还问这种问题做什么?她难道还有开门将他赶出去的本事?
但是呢.....
他刚刚嘴里的称呼就有些值得让人深思一番。
他将自己称为“我”,而将她称为“娘娘”
那是不是说,她现在可以拿皇后的身份压他了?
“去给本宫倒杯水。”她坐在床头,试探性说了一句。
于是萧玦便真的去了,极为恭敬的那种。
沈祁语翘着嘴角,眼见着那杯茶杯递到了自己嘴边,她忽然又偏开了头,“本宫突然又不渴了,你拿走吧。”
一副仗势欺人的架势。
但偏偏萧玦一句话都没说,又转过身将那杯子放回了桌子上。
往日这种事情,沈祁语是想都不敢想的。就算她知道萧玦喜欢她,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恃宠而骄的基础上,她也未曾想过有吩咐萧玦的这一天。
他今日看着像是十分沉默,但若是细细感受,可以从他每一次看过来的视线里感受出某种汹涌的暗流。
他远不比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
沈祁语状若不知,问道:“你今日不是说要同我道歉?你现在可以开始了。”
两人一站一坐,看上去跟热恋中的女朋友训对象似的。
有些好笑。
“我不知道我错哪了,但你若是想听我道歉,那.....”萧玦沉着嗓子,“抱歉,前几日吵架是我的问题。”
沈祁语:“......”
她试着翻译了一下,萧玦的意思就是——
我口服心不服。
“你觉得我关心慕林有错?”她双手环胸,冷笑着,“人家寻亲三年,就算你要把真相告诉他你也得考虑人家的感受,让人家有个过度吧。”
萧玦皱眉,“我告诉他真相也有错?”
沈祁语一哽,神色认真起来,“那若是你呢?若是你找了我三年,最后被一封书信告知残酷的真相,你会好受吗?”
萧玦沉默。
见她这样,沈祁语态度软下来,正准备说什么,又听萧玦说道。
“这种假设在我身上不成立,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拐走你。”他道,“但若你一定要举这样的例子,我只能说,如果是我,我会很直接地接受这样的方式。”
“与其在探寻真相的路上畏手畏脚,还不如直截了当地接受真相。”他道:“你以为让他慢慢接受他就不会难过了吗?只要人死了,他就一定会难过。竟然都会难过,为何不直接一点?”
沈祁语狠狠一哽。
“我看他年岁也不大,若是这么点风浪都扛不住,日后还有几十年的生活他怎么办?”萧玦就这么看着她,“你之所以会如此在乎慕林的感受,并不是因为想让他减轻痛苦,而是慕花花也是女子,你在共情慕花花,你其实是不想让自己更加难过。”
他将“自己”二字咬得极重,根本不给沈祁语一点反驳的余地。
铁了心不会让步。
沈祁语不知如何反驳。
人在冲动之后往往都会后悔,沈祁语亦如是。
她的反思同萧玦说得完全一样。
她其实知道慕林无论如何都会难过,她只是想给自己一点缓冲时间。
她原以为萧玦只是一个智商很高但情商一般的帝王,但若是仔细想想,他与人明争暗斗那么多年,如何会不知道这世界上的人情世故,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长久的沉默是不和的催化剂,萧玦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蹲在沈祁语身前。
“我并非不能与他们共情,至亲之死的痛苦,我比谁都清楚。”他盯着沈祁语的眼睛,“若我们只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吵架,那现在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沈祁语抬眸看他。
萧玦这话说得既诚恳又温柔,无论怎么听都是哄人的模样。
本以为可以仗着无理取闹将萧玦糊弄过去,但这一次确实是自己耍小性子还低估了萧玦。
这台阶都已经递到这个程度了,沈祁语若是再不下,那便有些脑子不清楚。
她避开萧玦的视线,“我那日也不算凶你.....”
或许是因为有些羞耻,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从萧玦的视角看过去,只觉得她可爱得紧。
于是一个没忍住,又将人按在床上亲了过来。
这夫妻刚刚和好,亲亲抱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沈祁语没推他,任由着他亲过来。可她似乎漏了一件事情,在萧玦的手探进她里衣的瞬间,眼睛差点一黑。
这可是晚上啊....里衣什么的,可比白日穿的裙子好探多了。
她偏过头,推着萧玦的肩膀,“太晚了,要睡觉了!”
“嗯。”萧玦又将她抓回来,“亲会再睡。”
沈祁语:“......”
所以你在亲哪里啊啊啊啊啊!
遂在第二日,沈祁语泡着的衣服,又多了一条雪白的裤子。
沈祁语用被子蒙住了萧玦的脸, 仅披薄纱下床换了干净的衣裳。
她说不上来为何忽然和萧玦的感情变得这么好,昨晚竟差点直接走到最后一步。若不是她关键时刻回了神智,恐怕今早不会这么早就能醒。
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起床了。”她没好气地喊萧玦一声, “你是想到这床上睡死过去吗?”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习惯, 每当她觉得羞涩或者生气的时候,嘴里吐出来的话都跟死沾了那么点关系。但听语气又听不出个什么贬义的意味,只觉得她是在娇嗔。
萧玦昨晚得了趣儿,今早自然心情好,听了沈祁语的话也没恼,慢慢悠悠下床给自己穿上了衣服。
这间房子不比二人的寝房大, 床自然也是要小一些。以往夫妻二人虽同床共枕但也一直盖着被子纯睡觉,有时候床大也不够两人睡觉翻身折腾。按道理来说, 那么小张床, 昨晚应该是没人睡得好的。
但偏偏两人今早看起来都还算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