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廷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派人来检查,他这官路岂不是已经走到尽头了?
方仲源额头上冒了虚汗,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竟是在极度紧张之下,连二人身份都忘了查。
还是他的管家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
唯译递了张令牌上去。
金灿灿的颜色差点闪瞎方仲源的眼睛。
沈祁语算是看出来了,这货就是个恃强凌弱的宵小。
刚不知道几人身份的时候狂得像是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一旦知道他们是从京都来的,已经怕到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下官辜负了陛下的期待,新政进度缓慢,实为下官办事不力.....”他弯着腰将那令牌双手递回,说话颇有些磕磕绊绊,“下官....下官....”
也没见他有个什么下文。
萧玦却是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方大人在说什么?本官明明看到的是当地贵族阻挠新政施行,方大人抗压上阵,是各贵族不配合才导致新政进度缓慢的,跟方大人没关系。”
空气一滞。
谁都没想到这反转竟然来得这么突然。
连沈祁语都朝着萧玦投去意外的一眼。
突然就有点搞不懂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但萧玦谁都没管,继续道:“方大人,做官,还是别太老实的好,不然呐,走不长的。”
他这番话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劝人为善好好做人。但这细听下去,简直跟诱人犯罪没有任何区别。
方仲源哪怕是再不聪明,这会也体会出一点味道出来了。
这位京都来的,说是要盯新政进度的官人,貌似也不是很支持新政的施行。
“这位大人.....”他颤颤巍巍抬头,“不知如何称呼?”
“哦,忘了自我介绍。”萧玦弯弯嘴角,“本官姓许,任新政监察。对面的这位女子是本官的妻子,姓萧。此番跟着本官出来,是来玩的。”
老狐狸,给她编个姓都使了心机随夫。
却连官职名都懒得编个正经的。
这有时候官场就是这样的,一般的腐败,都是从上级开始。
只需要一点点暗示,便可以渐渐形成一根看不见的链条,节节腐蚀,最终威胁到根本。
萧玦比谁都懂。
毕竟若是没点本领,走不到今天的。
但沈祁语却是看得心情复杂。
主要是这方仲源长得太像好人了,她有点偏视觉动物,看到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便觉得他像是被萧玦欺负了似的。
故出了州牧府,她还是没忍住叹息一声。
萧玦瞥她一眼,“叹什么气?”
沈祁语摇头,“只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方仲源身上,当真是十分契合。”
但萧玦却听懂了,他轻笑一声。
沈祁语又回头看了一眼州牧府,“这府邸当真是气派,这些年怕是没少吞来往生意人的利润吧。”
萧玦负手而立,并未言语。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把这人想得很简单。”萧玦突然出声道,“任何时候都不能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他忽然面向沈祁语,神情认真,“我在教你。”
沈祁语被这眼神看得心一颤,却并未表现出来。
她笑了笑,“知道了,我记住了。”
是真的记住了。
暮色渐浓,天边晚霞已隐隐有了红色的踪迹。
夏天快来了。
唯译去寻客栈了,只留二人沿着街道踱步。
忽然间就像是没话说了一般。
明明此番来青州二人于真于假都是夫妻,但并肩而行时,中间仍旧隔着一道不算窄小的间隙。
但很奇怪,按照以往来说,如此郎才女貌,定是要惹得众人纷纷侧目的。可今日大家的目光像是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去了,手里还拿着各种各样的花。
街头尽头传来唢呐和起哄声。
沈祁语好奇,不自觉踮了踮脚。
于是视线里出现了个囍字。
“咦,为何这天都要黑了这娶亲队伍才过来?”沈祁语回头看向萧玦,“不同地区的习俗问题吗?”
萧玦看向她,轻轻嗯一声,“青州民风开放,娶亲之时定于傍晚,且并没有京都那番男子骑马女子坐轿的习惯。”
他转身于最近的摊位买了两束粉色的花,递给沈祁语一支时又道:“娶亲之时新婚夫妻会行走于接亲队伍前方,十指紧扣,接受道路两旁人们的祝福。”
沈祁语看着手上的花,“递给他们还是?”
萧玦看着那花,声音很低,“轻轻扔他们身上就行。”
那接亲队伍一路缓缓行至二人面前。
锣鼓声和唢呐声冲天,周围人的祝福繁多悦耳。
大红色的队伍浩浩荡荡,最前方的新婚夫妻食指紧扣,在真诚的祝福中时不时笑着对视几眼。
大概是习俗问题,青州的婚事里,女方是没有盖头的。
姣好的面容配合上衬人的婚服,怎么看都觉得那新娘像是溺在幸福里。
“新婚快乐,长长久久。”沈祁语笑着将那花轻轻扔在新娘的身上,“如果能幸福一辈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新娘对着沈祁语笑着点了点头。
可萧玦手上的那束花却没有要丢出去的意思。
粉色的花瓣靠在修长食指之间,像是忽然多了一抹艳色。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与沈祁语成亲那日。
京都欢庆。
他收到的祝福比这对新人多了好多好多倍。
身上的花比这里的花更要艳上许多。
可他满心只有皇位与兵权。
所以他没见过沈祁语掀下盖头后身着大红婚服的样子。
他偏过头,看向沈祁语微笑的侧脸。
肯定是很漂亮的。
毕竟她人就已经那么漂亮了。
好可惜。
他心想。
粉色鲜花落在新人身上,他轻声道:“长长久久。”
怡红分院。
“这条街的客栈我只找到了这么一家还有空房的。”唯译咽了口口水,尽力忽略侧后方柔眠娇艳的吆喝声, “就....就这么一家了。”
沈祁语:“.....”
萧玦:“......”
忽然就很后悔, 后悔没接受方仲源的邀请就在州牧府住下来。
“哎呀,老板保证了客栈很隔音,晚上只要不开窗就什么都看不见......”唯译声音越说越小,像是心虚,“能有个睡觉的地儿不就好了吗......”
沈祁语和萧玦同时转过头,朝着唯译幽幽看过去。
唯译:“......”
怡红分院, 顾名思义,怡红院名下的一处客栈。
位于怡红院正对面。
至于怡红院......
梨幽城最受欢迎的娱乐项目。
没有之一。
“一定要住在这条街上吗?”沈祁语捏捏眉心, “没别的选择了?”
唯译看一眼萧玦, 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而同样,欲言又止的还有萧玦。
梨幽城的管辖秩序里,为了规避因不同地区不同文化而导致的各个商人之间的摩擦,在分区这方面做得其实很严谨。
南边来的住哪里, 北边来的又住哪里。
虽然不能保证各个方向的文化完全一样, 但至少也有一定的相似性。
也能一定程度上保证梨幽城的治安问题。
三人目前所处的街道被划分在“西方”, 来来往往的人大部分都是从西方地区而来。
分不清是否是国界线以外的人。
他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里。
“.....”萧玦张了张唇, “委屈一下?”
沈祁语皱眉一脸震惊地回望过去, “什么?”
萧玦瞳孔微缩,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情急之下竟摆了摆手, “我没有去逛那里的意思......”
他朝着周围看了看, 像是有些急迫,也没顾上什么主动不主动, 竟直接将沈祁语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了点什么。
沈祁语平静地回望过去。
萧玦目光坚定。
像是在上演着什么夫君逛窑子被娘子现抓后的哄人戏码。
但沈祁语的脸色到底是缓和下来。
刚刚气急了,脑子也跟着飞了。
只是在看到那青楼的一瞬间,她满脑子都只剩下男人的劣根性。没思考任何别的什么,只当这萧玦已经嚣张到要当着自己的面去逛那种地方。
但稍微想想。
萧玦又不是脑子有病。
好好的后宫他都给散了,青楼大概也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就住这里吧。”沈祁语往后退一步,“热闹点也挺好的。”
这话可不是反话。
这块区域确实热闹,各种小吃各种商铺琳琅满目,出了客栈便可以开始玩儿。
而这热闹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青州的特殊性。
这是沈祁语刚刚在萧玦口中得知的。
青州地区地理位置特殊,正处国家边境,且正正好落于三国交界地,于经济于政治于文化都是很复杂的地方。
萧玦要到这里逮人。
娇啼和香风被甩在后面,三人进去寻了各自的房间,也没做什么别的活动,沐浴完便准备休息了。
沈祁语的胳膊已经好了大半,目前来说,睡觉翻身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但她没问题,萧玦的问题便来了。
他睡眠向来很浅。
很早之前同沈祁语同床共枕的时候其实是无法忍受她那豪放且多姿的睡相的,半夜被踹醒是常事。不过后来习惯了,倒也没觉得那觉有多难睡。
但现在不一样了。
沈祁语受伤后极为老实地睡了半个月,又将他之前的习惯养了回来。
以至于萧玦半夜再次被她蹬醒的时候,有一瞬间,他是恍惚的。
可蹬人的人睡得极香,像是毫无感觉。
萧玦翻了个身,借着窗外的月光朝着沈祁语看过去。
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关窗,因为正面怡红院的那件房间被萧玦“赏赐”给唯译了。
他们二人的所住的房间,窗户方向恰好与怡红院相反。
把人蹬醒的罪魁祸首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梦,睡着睡着竟然皱起了眉头。
于是自己小腿又挨了一下。
自己这算是受欺负了吧。
萧玦心想。
他将被子里的手伸出来,轻轻掐了一把沈祁语的脸。
不能被白踹啊。
得还回去,还得收一下利息。
所以他被踹的明明是小腿,但是他还回去时,必须得捏沈祁语的脸颊。
不是耍什么心机,只是很单纯的,在经过无数次和不同的人对弈之后所产生的习惯。
绝不吃亏。
各个方面都是。
拇指与食指间的触感柔软细腻,轻轻捏一下像是要滑开似的,好捏到他有些舍不得放手。
过去几个月,她好像没少踹自己吧,那他多捏两下也不算占她便宜。
于是捏着捏着,给人捏醒了。
沈祁语睁开眼睛,于月光中与萧玦眼对眼,“......”
“......”萧玦轻声告状,“你把我踹醒了。”
沈祁语摸摸自己脸,“.......”
萧玦把手往身后藏了藏,“你这是怎么醒的?”
明知故问,仗着的就是沈祁语刚想可能脑子还不算清醒。
他在月光下干坏事,还以为干的干坏事就只有月光知道。
但沈祁语却轻着嗓音回答:“被你捏醒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萧玦的第几下捏醒的,她只知道她本来没打算同萧玦计较,想着他大概捏两下便会去接着睡觉了,哪知他捏着捏着却有点停不下来的意思。
睁眼属实是忍无可忍。
“好捏吗?”她问。
萧玦那么聪明,这会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于是他很诚实,柔声道:“还行吧。”
“......”沈祁语被窝里又踹他一脚,“别用这种语气同我讲话。”
萧玦却追问,“我什么语气?”
像是在勾引人的语气。
但这话沈祁语不可能同萧玦讲,于是她转过身背对萧玦,干脆不理他。
“什么语气啊?”萧玦仍旧追问,“你同我讲讲。”
沈祁语叹口气,“你睡不睡觉?”
萧玦:“可你把我踹醒了。”
“.......”沈祁语淡淡道:“那以后我们分开睡。”
萧玦躺平,“我睡了。”
......
与此同时,距离二人不远处的巷子里。
“已确认萧玦此番下江南用得是替身,但真正的萧玦去了哪里还没有消息。”一黑衣人弯腰,话语间是压抑着的恐惧。
“嗯.....没有消息。”对面的男人轻声回答,“那你需要多久才可以有消息?”
慢悠悠的,像是在给人赏赐的语气。
“三...三日,顶多三日.....”
“好。”他摆摆手,“给你三日。”
巷子里偶有风声呼啸。
“对了,记得提醒方仲源,该交货了。”那男子像是委屈,“我都腻了。”
黑衣人赶忙弯腰,“是。”
不多会,巷子里恢复安静,却在风和月光的帮衬下,于刚刚对话发生不远处的拐角处,露出来一片黑色的衣角。
晨光初现。
事实证明,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干酒店这行的,黑心商家还是多。
这说好的隔音,实际上只是隔了个寂寞。
沈祁语是被外面吆喝声吵醒的。
吵成这样还能一直在这开着,只能说,不愧是怡红分院。
而她没睡好,心情自然也是不好。从床上坐起来时,非常自然地横了正在系腰封的萧玦一眼。
可落在萧玦眼里却是娇嗔。
其实也不怪他。
任谁看到沈祁语这番身着白色里衣素颜散发地坐在被窝里横人,大概都会觉得是娇嗔。
她明明很素,可这么看过去时,却是又纯又欲的感觉。
“被吵醒了?”他为自己束上发冠,“醒了便去吃早饭吧。”
沈祁语不为所动,“不想吃。”
萧玦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道:“青州地区的吃食以辣为主,多配汤,听说腌制的酸菜也很有名.....”
沈祁语下床,“我衣服在哪?你看见我的衣服了吗?”
一顿早饭吃得满足又幸福。
差点给沈祁语吃到热泪盈眶。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吃到这么对胃口的菜是什么时候了。
“委屈你了。”沈祁语盯着萧玦碗里的白粥,“我只觉得青州好像是我第二个家。”
萧玦拿着勺的手一顿,“那你第一个家在哪里?”
沈祁语不假思索,“那自然是.....”
武汉两个字被她咽进肚子里,她笑着道:“自然是京都。”
却并不是萧玦所期待的答案。
“今晚怡红院的位置你订了没?”
“还要你来提醒?那我算是废了。”
“我今日定要一睹紫嫣姑娘的芳颜!”
“话说她到底卖身没有?”
“我听说是卖了,但不太确定。”
......
沈祁语朝着隔壁桌的两人投去一眼。
这对话倒是有点勾起她的兴趣了。
也不知道这古代的花魁到底是要美成何种地步有才成何等地步才能有如此大的名气。
她想的入神,却在转过头时正正好对上萧玦的眼睛。
萧玦也转头盯着那隔壁桌的两人看了一眼,确认沈祁语不会因二人的脸而有兴趣之后才又把视线放回到沈祁语脸上。
“在对什么感兴趣?”他问。
沈祁语也诚实,“自然是花魁。”
却没想到这答案恰好与自己的目的地撞上了。
萧玦嗯一声,道:“晚上带你去。”
沈祁语却一愣,嘴比脑子快,“你是自己也想看吧?”
萧玦:“......?”
完全就是,不自觉的条件反射而已。
“我的意思是......”她一脸话难憋的表情,“是......”
“今日你若是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出来。”萧玦淡淡一笑, 拿着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让人害怕的话, “这门你也不用出了。”
沈祁语:“........”
如此迷人的笑竟然如此危险。
“是我自己想看。”沈祁语诚心实意,“是我经不住花魁的诱惑。”
萧玦不说话,只是拿着杯茶细条慢理地品,从头到尾没给沈祁语一个正眼。
反正就是没个打算就此罢休的样子。
若是夫妻之间,偶尔的小闹腾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情趣。
虽然一个不知道如何接话,但另外一个其实也没打算真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