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市面上星辰布料泛滥的情况下她们还能靠这个布料拉到合作,就已经是上天对她们家的恩赐。
沈祁语笑了笑,“很简单,我给许家两条路。”
她可是在萧玦的指示下给许家送钱来的,自然是要对人家宽容再宽容。
再者,为未来铺条后路。
“第一条,我需要许家以后只专注为我沈家提供星辰面料,合作资金我会暂时先给一百万两。而这一百万料所制作的面料我并不需要你们即刻制作。”沈祁语道,“我需要你们根据各个不同地区四季的温度变化设计出各地区相应的四季对应衣服,每一款衣服都需要用到星辰这个元素。”
她这话说得绕口,让在场的绝大部分人缓了好一会才听出什么意思来。
但萧玦一听就懂。
本以为沈祁语是个生意小白,却没想到她竟在商场上直接为往后做了准备。
她从来没有不把新政放在心上过。
步步为营。
连各个地区的学堂校服都已经开始准备了。
“在这里就不得不提醒一下各位。”沈祁语抬起茶杯,抿了口早已凉透的茶,“星辰面料既然已经不值钱,那便不要将它再看做宝贝了,只拿它当个设计元素也是好的,至于后路.......”
她拿着茶杯的手顿在空中,悠悠抬头,“各位可曾听过传国玉玺?”
空气一凝。
“没人能复刻传国玉玺,以此为思路,希望许家可以开创出新的只独属于许家的元素。”沈祁语放下茶杯,“待设计图由我审批通过,许家便可开始生产布料进行服装生产,后续的资金我也会补上。至于那第二条.....”
沈祁语淡淡道:“我直接从你们这里购买一批一百万的星辰面料,从此再无往来。选哪条路,许夫人想明白再告诉我。”
许琴手指颤抖着去够了一下桌上的茶杯,却又因为没有拿稳,茶杯碎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
人已经将发展道路和发展资金全都塞自己怀里了这还有什么好想的。
唯一需要想的,是天上为何会掉这样的馅饼。
希望的背后是否是想把许家彻底踢出商圈的阴谋。
可她看了一眼萧玦的脸,所有的疑虑又都因为苦涩被咽回肚子里。
罢了,便与之一搏。
从许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彻底黑了。沈祁语想到处逛逛,硬是拉着萧玦和她一起走回去。
而萧玦今日也一反常态,像是什么事情都依着她。
竟是难得的和谐。
沈祁语有些怅然,她一路走走看看,瞥见河岸边迎风摇曳的杨柳,又想起来许夫人在送别二人时问的问题。
“这位萧陵侍卫,沈小姐是如何与之结缘将其纳为侍卫的?”
“他是我母亲朋友的儿子,我与他自幼一起长大。”
失望之色是他们分别时最后的对视。
不知道萧玦心中如何感想。
“你....”沈祁语斟酌开口,“现在感觉怎么样?”
难受亦或是感慨......
“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疑惑的同时又有些感慨。”萧玦淡淡回答。
不知为何,沈祁语心中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萧玦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她被他一个用力拉进黑暗巷子,后背接触到墙的瞬间她听到萧玦在她耳边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朕当做你施行新政的棋子的?”
沈祁语后背被撞得生疼, 但萧玦的问题却又让她根本无暇顾及这钻心的疼痛。
萧玦的脸色真的变得很快。
更遑论他那有时候根本无法琢磨的心思。
前一秒他们还在随性而谈,后一秒他就将她拉进巷子,带着疯意与恨意的语气与这些天对比下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称呼由我转为朕, 那便说明这一刻, 他们侍卫与小姐的身份已经不复存在了。
“陛下在说什么?”沈祁语仰头企图用呼吸缓解疼痛,“怎么忽然发如此大的脾气。”
“回答朕的问题。”萧玦空出的手掐上沈祁语的脖子,目光阴鸷,“朕没有耐心再跟你弯弯绕绕了。”
沈祁语被脖子上逐渐用力的手掐到呼不过气。
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几乎都是徒劳。
萧玦这次是真的想杀了她。
巷子外传来某家大人训斥自己小孩不乖乖吃饭的怒吼声,而河风吹过, 从墙头掉下来的落叶又将巷子里休息的小猫吓出一声剧烈的哀嚎。
生理性的眼泪从眼眶掉落,沈祁语承受不住,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 萧玦忽地放开了她。
看来还没彻底失去理智。
剧烈的咳嗽声吸引了刚刚那个教训小孩的妇女,她有些畏畏缩缩地探过头,“你们这是干什么,姑娘需要帮助吗?”
萧玦却缓缓偏过头, “无事, 我家小姐只是咳嗽的老毛病犯了。”
他眼底的杀意还没彻底熄下去, 转头看人时的阴鸷目光使那位妇女差点软了腿。
那妇女扒着墙不松手, 纵使是害怕也没有退缩的念头。她颤颤巍巍道:“这位姑娘, 你咳嗽的毛病犯了吗,需要我带你去看大夫吗?”
沈祁语捂着脖子,红着眼摇摇头, “没事大娘, 我这会已经缓过来了。”
于是巷子口又恢复黑暗与安静。
沈祁语背部仍旧有着灼烧感的疼痛,她深呼吸几口, 这才慢慢直起身子,撒娇般拉了拉萧玦的袖子。
那位大娘的关心倒是给了她最基本的缓冲时间。
萧玦能与她撕破脸皮,大概是看出来她与许家做的这门生意的直接目的。
根据原身的记忆,这个时代,其实也是有校服一说的。但统一的服装往往都具有着代表性,譬如在京都就有着身份的象征。
所以其实在与许家说出这个合作方式的时候,她便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应对萧玦。
她步步为营,从不会给自己走进死胡同的机会。
“陛下是在怪臣妾擅自与许家做生意吗?”她往前朝萧玦靠近一步,“可臣妾认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臣妾只是想.....”
“你只是想将许家作为日后朝廷制作学堂校服的供货商。”萧玦步子不退反进,“借帮助许家这个借口完成你的计划。”
突然缩小的距离使二人几乎完全贴在一起,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煎熬。
萧玦低头俯视她,一字一句都染上疯狂的偏执,“朕每一次带着你做什么事情你都能和新政结合起来,沈祁语,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觉得朕真的不会杀了你?”
因为贴合的姿势,沈祁语被迫贴着墙仰头,“陛下,臣妾....”
“诶,他们怎么还不亲上去?”
“不知道,莫非进入正题之前还得调会情?”
“嘶!你们两个声音太大了!”
巷子拐角忽然传来几道稚嫩童声,萧玦与沈祁语一惊,同时偏过头。
“不好!被发现了!快跑!”
慌乱的脚步声昭示着一个荒诞而诙谐的事实——
这个他们所以为的犄角旮旯其实并不是很犄角旮旯。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吵架的好地方。
原本紧张窒息的氛围随着这几声童声缓解不少,萧玦冷笑一声,也没管沈祁语,垂眸转身独自离开。
游行在河里的船只都燃起了烛火。
沈祁语独自一人漫步在河边,思绪因为暖风吹拂变得异常清明。
萧玦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差点杀了她的那种。
是她的问题,她被今日萧玦对她的容忍和袒护迷了眼睛。
她早该想到的。
无论眼前的帝王与自己有着或者有过如何温馨的氛围与亲密的关系,但说到底,帝王到底还是帝王。
因为性别与身份的差距,她的道路就注定不平坦且充满着危机。
她仗着今日萧玦对她的好将自己的目的表露的太过明显了一些。
她以为她步步为营,可以将萧玦拿捏在手里。
但最后还是坑在了自己的自大与狂妄里。
她太着急了,如今落得个无处可去的下场。
河里的渔船里传来三两声吆喝,大概是因为天黑要收工了,想着最后看能不能再卖出去几条。
沈祁语盯着那船看了好一会。
如果她现在将自己身上的这件名贵衣服拿出去当掉,再用换来的钱租一只船永远离开萧玦会如何?
但这个想法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会儿,就被沈祁语立马抛开了。
人不能没有野心。
她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萧玦只是和她撕破脸皮了而已,他竟然不惜以调换身份的手段去青州突袭,就说明他本质上其实对新政十分在意。
到底是他不愿意后宫干政,怕帝位受到威胁罢了。
那她便也对他直言。
她就是要干政。
她就是要借他萧玦的手将这个朝代的教育制度革新。
但她没有要威胁他帝位的想法。
她对帝位没有兴趣。
毕竟累得要死。
她想得入迷,被路边玩耍的孩童撞得一个趔趄。
“对不起姐姐,我弟弟太莽撞了,子羽,快跟这位姐姐道歉!”
“对不起姐姐,我跑太快不小心撞到你了。”
沈祁语回过头,有些惊讶。
说话的女孩子看着并不大,时龄大约还未及笄。她说话又带着一股子读书人才有的味道,可就这么看过去,着装打扮又不像是富贵人家。
“没关系。”沈祁语蹲下来与二人平视,“我姓沈,单名一个郁字,忧郁的郁,你们认得这个字吗?”
她有心试探二人是否认得字。
“认得。”那小男孩嘻嘻两声,“隔壁巷子的渊渊哥哥进京赶考三次但次次都没有获得成绩,便在这里教我们这些小孩读书了!”
沈祁语眼睛亮了亮,“那渊渊哥哥很厉害啊。”
“对!”那小女孩笑着歪头,但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噘着嘴皱起了眉头,“渊渊哥哥那么厉害都没有考中状元,也不知道这京都的考试到底得难到什么程度.....”
“才不是因为考试难!”那小男孩大叫,“渊渊哥哥次次都没觉得考题难,但是就是考不上,我看就是那京都的考官没长眼睛!”
沈祁语怔然。
小孩子到底是单纯,不懂官场的勾心斗角,心思哪怕是再活络终究也只是怪到考官没眼光的身上。
她笑了笑,“那你们可以将那位哥哥教书的具体地方告诉我吗?”
美貌终于在此时起到了该有的作用。
与那两位小孩挥手告别,沈祁语起身,却因为长时间的蹲地而有些头晕目眩。等她从那股子晕眩里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周遭不知什么开始人已经没那么多了。
这个时代没有宵禁的说法,大概是因为天黑了,都要回家休息了。
那她怎么办.....
萧玦将她丢在这里,她也没地可去啊....
萧玦.....
想到这个名字就脖子疼。
他手劲儿是真的很大,她会一直记得自己被掐的这股劲儿,有朝一日......
罢了,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她要怎么回去。
今日他们全程都坐着马车,沈祁语根本不知道来时路是如何走的。且出客栈时她也没看客栈名称,想找人打听都没法开口。
太窒息了。
这种离开萧玦就像没法生存一样的感觉。
仅仅是思索两秒,沈祁语转身就跑。
她刚刚看到了一家典当铺,如果还没有关门,她可以将身上的外袍当掉,用换来的钱去找个客栈临时住一晚。
“陛下,她这是准备去做什么?”唯译伸回脑袋,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萧玦没回,只是轻飘飘往身后的漆黑巷子看了一眼。
他刚刚抛下沈祁语转身就走,其实也在等身后的这群人。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些人竟然不是盯上他而是盯上沈祁语,偷摸隐匿之间,像是在预谋着什么。
可沈祁语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盯上她做什么?
仅仅只是因为她坐着皇后的位置么。
“后面有人,你到暗处跟随。”萧玦食指动了动,语气有些随意,“到时候不用留活口。”
唯译愣了愣,“是。”
月黑风高。
沈祁语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这里的人好像都很有原则,能下班就绝不拖沓的那种。
她的后路好像被堵死了。
萧玦站在她身后,一抬头就看到了偌大的典当行三个字。
他将沈祁语从头到尾扫了一眼,最后皱着眉头将视线停在了她的外袍上。
他向前跨出一步,想说点什么,但又因不知如何开口而将步子收了回来。
一个在烦恼今晚怎么办,一个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紧张窒息的氛围过去之后,最后恼于如何缓和二人气氛的竟是制造紧张氛围的那一个。
萧玦为自己的扭捏感到不解,于是他将一切源头都归结于沈祈语是他的妻子身上。
典当铺位列街头拐角处,典型的狭长过道地形使风的威力加大了好几倍。
身后传来衣摆呼啸的声音,沈祁语一惊,迅速转过头。
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在一起。
二人发丝随风浮动,不过两秒,又互相为躲避对方视线而垂下眼。
说不上来的氛围。
身为帝王, 其实没有必要这样。
他只需轻飘飘向着身前的人招个手,随随便便地给眼前人下一道回去的命令,那所有的难以启齿都会成为过去式。
但萧玦偏偏不想这样。
也不知道哪来的恻隐之心。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某些竭力演出来的讨好, 又或许是想起来某些因为委屈而泛红的眼眶。
他忽然就很想问出来。
沈祁语, 你如此尽心尽力地靠近,是否是想让龙椅上的人从萧改为沈。
又是否是想将这江山捏为自己的玩物....
心悦二字,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但扪心自问,他对沈祁语并不感到厌恶,抛开政事一说,他们甚至算得上和谐。
向来冷静的帝王此时此刻竟然有些压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纵使神色不变,但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 指尖都泛了白。
而沈祁语其实也没比他好多少。
说是要坦白, 但如何坦白那也是个很让人头疼的问题。
人家都没问,自己直接上去剖老底是不是有些神经病?
她满心都是怎么向萧玦解释,竟是直接将萧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问题直接忽略在一边。
直至她被迎面而来的箭矢吓了一个趔趄。
小说和电视剧没有骗人,当人在猝不及防遇到危险的时候, 脑子其实是空白的。
她当初被车撞的时候是, 如今被箭瞄准的时候也是。
但好在萧玦不是个摆设, 在沈祁语还在发愣的间隙, 他已然伸手, 转身之间迅速转移二人体位,那飞射而来的箭矢便深深钉在了典当铺的门口。
好惊人的威力,好惊人的胆量。
这里好歹是街区......
就算是入夜了没什么人, 但也不至于这么直接地放箭杀人....
几声尖叫, 原本就没什么人的街区瞬间变得空荡,沈祁语抓着萧玦的袖子, 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反捏住手往附近的巷子里跑。
若是平时,可能还有谁家小孩箭不小心放偏了的可能性。但他二人一个皇帝一个皇后,能遇上威力如此惊人的箭矢,那便只能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了。
有一只箭急射而来,被萧玦挥剑打偏在了一边。
沈祁语来不及多想,下一秒便被萧玦捞着腰拐进了地形复杂的胡同里。
本以为接下来是生死追击,沈祁语都已经准备好继续跑了,萧玦却蓦地拉着她停了下来。
四周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他们被包围了。
自持有度的帝王丝毫没有任何慌乱的样子,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沈祁语护在身后。他轻轻抬了抬眼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露出一声似有若无的笑。
四周的脚步声蓦地停了。
仅此一瞬间,四周又恢复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