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真的很好喝。
浓郁的桂花香仿佛完全被融在酒里,抿上一口,唇齿留香。
她把自己喝过一口的杯子递给萧玦,“诶诶诶,这个好好喝!”
萧玦没什么表情接过,但并没有喝,只是将那杯酒放在桌子上,“好喝?”
沈祁语一怔。
他怎么又开始重复人说话了。
“我递给你的时候不是毫不犹豫就说了不喜欢吗?”萧玦微微一笑,“骗我?”
沈祁语心跳猛地加快,她忽然反应过来。
在客栈里她说口渴的时候,萧玦曾递给她一杯喝的.......
她看了看那杯酒,又看了看正微笑着的萧玦。
沈祁语干笑两声, 不知道说什么,笑完两声又笑两声。
萧玦被她笑得有些无语,偏过头不看她, 却又在偏过头的一瞬不自觉弯起嘴角。
毕竟是难得一见的俊男靓女组合, 只不过一会的功夫,就又有不少人往这边看。
沈祁语朝着萧玦挥挥手,“坐我对面吧,本小姐允了。”
当真是有十分有富家小姐的样子。
以沈祁语这细嚼慢咽的性子,这顿饭不知道还需要吃多久。萧玦略微思考了一瞬,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坐了下来。
毕竟眼前这姑娘半个时辰前还在怪自己不将此次龚州之行的目的告诉她, 而且此次目的没有她又不太能行,所以这个时候还得顺着她。
龚州之行的目的....
他内心只觉得能晚一点说便晚一点说就好....
而对面走哪都能吸引不少男子的女子正慢慢往嘴里塞着饼, 但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大概是又在考虑怎么跟他绕圈子套信息了。
不知怎么的。
忽然就有些累。
就想直接一股脑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即使自己真的非常抗拒这个事情。
瞒不久的。
“许家世代经营布匹生意,因开创独家技术使得每一匹布料里都仿若藏着一片星辰而广受女子喜爱。”萧玦朝着街道看了一眼,“但许家家规规定, 世世代代只与女子做生意。”
沈祁语一顿, 若有所思般朝着萧玦看了一眼。
萧玦没管她那眼神, 继续道:“此番你只需要与她们谈下一笔一百万两的生意, 与她们成功签下契约即可, 后面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一百万两。
沈祁语食指不自觉敲桌。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一百万两当然只是挥挥手眨一下眼睛的事情,根本不是问题。
但问题是.....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原本要去盯新政的皇帝半途改道直奔龚州, 甚至不惜自降身份以侍卫的形式在暗中操控这么一笔大不大小不小的生意。
萧玦看了看沈祁语的食指, 又看了看正在思考的她。
像是心里的伤疤不得不被撕开一般。
“因为许家因为只与女子做生意且不久前独创技术被同行盗走的缘故,如今生意越发不尽人意, 只靠着原本的老本在养活一大家子人。”萧玦拿起另外一杯桂花酿抿了一口,“此番前来是为了给予他们一些帮助。”
沈祁语歪头,“那为何一定要是龚州的许家?”
萧玦举着竹杯的手一顿。
长久的沉寂让沈祁语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就在她准备开口说不问了的时候,萧玦忽然开了口。
“因为许家是我母亲的家。”他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缓缓道,“我母亲出生在这个家里。”
沈祁语一愣。
她想了许多种可能性,例如许家实际以与敌国勾结,又例如许家垄断了本国的布匹生意。
万万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脑海里忽然浮现她那日在马车里浑浑噩噩时听到的那句话。
“那里是我素未谋面的家。”
心里像是忽然哽了一块什么东西。
但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
若是这么说,许家已经是皇亲国戚,为何萧玦对他们予以帮助还需如此蹑手蹑脚.....
“我母亲当初被强行带往皇宫,没过多久便有了我。但因.....”萧玦顿了顿,放下杯子,“但因宫内把她看得太紧,远在西南的许家在她死后都没能知道有我的存在。”
且就算是知道了,大概是不会认他的。
这话萧玦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当初许家为了保住母亲,差点落了个被抄九族的下场。
他的降世大概也只会被认为是不详的征兆。
沈祁语抿唇,“你如今已经是皇帝,他们若是知道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萧玦平静地望向沈祁语,缓慢幽沉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跟沈祁语说什么今日吃了些什么的日常话,“我为了坐上皇位杀人无数不择手段。”
他缓缓道:“我与那个为了强掳女子差点灭人九族的混账没有任何区别。”
沈祁语心里不是个滋味。
却又一时间说不出什么东西出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萧玦起身,“若我等会不想说话了,你再怎么下功夫,我也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
沈祁语摇头。
萧玦淡淡嗯一声,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又听见沈祁语开了口。
“不一样的。”她道,“你不会强掳女子,你比那个人要正人君子许多。”
萧玦回头看她。
“我虽在沈家庇护下长大,但偶尔出门闲玩时也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人。”沈祁语起身走到萧玦面前,抬头与他对视,“单说废掉后宫这一点,你就比历代所有的帝王都要强。”
“阶级与身份下的矛盾在任何一个时代下都是不可避免的,这一点我相信你在没有登基之前的时候就已经深有体会。”
明明都是皇子,是否是太子以及自己母亲在皇帝面前是否受欢迎这两个点几乎决定了他们在宫中的待遇。
不是所有皇子公主都能在庇佑下长大,所以饱受虐待的人才会想不惜一切代价地往上爬。
“没有任何一个皇子在夺嫡之争中可以手不沾血。”沈祁语极为认真地说,“在我看来那些评判自己在夺嫡中杀人多少的皇子其实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但凡是杀了人,杀了多少其实根本没有区别。因为这是夺嫡,在所有人目的都是一样的情况下,这本就是一场不可能不见血的战争。”
这个社会条件下,民主两个字不可能存在于红墙绿瓦的皇宫里。
她拍了拍萧玦的手臂,“你比很多人都强很多,不用妄自菲薄。”
沈祁语自认为来这个时代以后从未说过这么多话,而且用途竟然是用来安慰天天互相耍心眼子的萧玦。
最令人惊讶的是,她句句掏心掏肺,字里行间丝毫没有对萧玦阴阳怪气的想法。
但萧玦除了微微勾唇,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至少,不是那种带着疯想杀人的笑了。
马车又朝着许家前进。
“谈完生意我们就离开龚州吗?”沈祁语扯扯萧玦的袖子,问道。
昨晚彻夜未眠的疲倦有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萧玦眉间的疲色有些遮不住。
但他仍旧耐着性子回答她,“嗯,早日去青州。”
沈祁语哦一声,看着萧玦的目光带上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偏袒之意。
其实要说帮助许家,随便找个女子过来与之做生意都是可以的。
可他偏偏选择亲自过来,不惜变成一个侍卫。
大概是想亲眼看看的。
看看这个素未谋面的家。
纵使朝堂上铁血无情,但内心说到底,还是有一块柔软的地方。
不似刚刚一路过来时的热闹繁华,许家门口仅仅只有在打扫前院的小厮。
沈祁语刚在萧玦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便见一众丫鬟打扮的人围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出来。
那女子边走边骂,“要不是看他们家是星辰布料的原创现在谁还来找他们?却没曾想他们这么没有眼力见,外面同款都满天飞了竟还敢将价格定这么高!活该他们家道中落,走!”
沈祁语抓着萧玦的手顿了顿。
是了,还有盗版的问题.......
沈祁语朝着萧玦看过去,却未见他神色有什么松动。
她没忍住,“可你只给他们送钱这不能从源头解决问题,若是不解决市面上的....”
“不是所有的盗版我都能管。”萧玦打断她,“商业发展自有规律,做生意也得靠本事。”
言外之意便是打着做生意的名头给他们送钱已经是能给到他们最好的帮助了。
沈祁语叹了口气。
她思索两秒,像是又想起什么捏了捏萧玦的手,“你待会可别一副像是要吃人的样子,表情放松一点。”
萧玦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我什么时候像是要吃人的样子了?”
沈祁语哼一声,松开他的手,转头往前走。
“会做生意吗?”萧玦问她,“若是不会,待会有些话便给我来说。”
沈祁语转身瞪他一眼。
却因姣好的面容显得有些娇嗔。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很聪明吗?怎得如今还问我这样的话?”沈祁语拂去裙摆上的灰尘,“站在旁边看我表现吧。”
站这个字说得有些放肆,但萧玦却不跟她计较,“我只是觉得你的聪明总是一阵一阵的。”
沈祁语回头拍他一巴掌。
软绵绵的。
萧玦笑她一声。
扫地的小厮看他们一眼,像是不确定他们此番前来的目的,竟拿着扫帚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询问的好。
沈祁语见状朝着他笑了笑,“打扰,劳请你进去通报一声,亓州商女沈祁语想与许家做一笔布匹生意。”
萧玦站在她身后,垂眸看她一眼。
亓州,京都边上。
那小厮眼睛一亮,赶忙弯腰说了声好,连扫帚都忘了拿,就这么笑着跑进去了。
“我是不是看着很有钱?他觉得会是比大生意所以跑这么快?”沈祁语颇有些傲娇,“定然是这样。”
萧玦不说话,只是嗤了一声。
不多会,几名温婉娴静的女子扶着一名老太太从屋内走了出来。
在看到萧玦的那一瞬间,她手中的拐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掉在了地上。
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记忆力的人那双眼睛在看人时总会带着温柔可爱的笑,断不然会像眼前人这般,看人神色如看尸体。
萧玦垂眸, 瞥过视线。
沈祁语看了看那个老太太又看了看萧玦, 没说什么,只是调整了自己的仪态,笑着朝人走了过去。
到底是家道中落,许家如今面对每一笔生意都采取着极为认真的态度。
从门口一路到达主院,院内布局与景色不难看出来这个家庭曾经的繁华,但因如今情境已聘请不起小厮打扫, 好多间屋子的门口都落了一层灰。
沈祁语被领到主厅落座,没过一会又被献上了一盏茶。
“沈小姐, 寒舍目前只能请客人喝这种茶了, 还望沈小姐莫要见怪。”当家主母许琴轻声道。
她虽看着已入花甲之年,但眉目间独属于商人的锐利与精明却没有退去半分。这话她虽然是笑着说出来,但话里行间丝毫没有任何卑躬屈膝的意思。
一看便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
“待客之道重在诚意不在繁琐贵重,我并不看重这些。”沈祁语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缓缓道, “我只在乎接下来的这笔生意。”
她明明没做什么, 但话里行间莫名其妙有了一种压迫感。
像是个生意老手。
茶杯与桌面碰撞, 发出一声轻响。
“祖母!萧陵哥哥帮希儿将树上的纸鸢拿下来了!”一个约莫七岁的女童拿着纸鸢活蹦乱跳地跑进来, “萧陵哥哥好厉害,一下子就帮希儿拿下来了!”
活泼身影身后,萧陵握着剑, 缓缓踏步而来。
而许琴又有些挪不开眼, 时间看久了甚至微微红了眼眶。
沈祁语心下了然。
自己的女儿被帝王强行带走,哪怕已经争取到差点被抄九族的地步也没能救下自己的女儿。
说不想念不难过肯定是假的。
萧玦应该和他的母亲长得很像吧, 不然也不至于让一个在商场叱咤多年的女子红了眼眶。
“希儿乖,跟萧陵哥哥说了谢谢没有?”许琴轻轻摸了摸女孩的脑袋。
“嗯嗯,说了!哥哥也说了不客气。”
沈祁语目光复杂地看了萧玦一眼。
但与人谈生意只顾着唠家常肯定是不行的,眼见着下人将那小女孩牵走,客厅里这才真正算有了要谈生意的氛围。
沈祁语若有所思。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且可行的办法,不仅可以帮许家顺利翻身,还可以对新政起到不少的正面效果。
就是要看许家一家子的悟性。
她只能提供一个具体的思路,但到时候怎么发展还是得看许家自己的本事。
“不知沈小姐此番亲自前来是想与我们许家做什么生意?”许琴笑了笑,“如今市面上星辰布料既多且杂,若是沈小姐是奔着这个布料来的话.....”
沈祁语笑了笑,神色有些让人难以琢磨,“不瞒许家主母,我此番亲自前来是因为我母亲对这星辰面料极为喜欢,且我们家很讲究原创二字,故而一路南行来到了这里。”
几位女子默契相视,有些若有所思。
这个理由还是太勉强了。
她们属于是独家手艺泄露,故而市面上流通的星辰布料与她们家做出来的料子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光是为原创二字便奔波千里,属实有些难以让人信服。
许琴笑了两声,“沈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做生意有时候也讲效率。”
沈祁语微微弯唇,倒是觉得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纵使家道中落也丝毫没有磨灭她身上的傲气,在商场的对垒中也没有因此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
萧玦站在她身后,食指微微戳了戳她。
沈祁语就当没感觉到,“竟然许夫人都这么说了,但我便直接说明来意了。”
她绕着大堂扫视一圈,轻声道:“想必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星辰布料的技术被盗窃,那么便意味着你们已经被淘汰出商贾之圈了。”
她这话说得无情,惹得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但我这人性情很奇怪,喜欢的东西便一定会追究其来历。更何况,我母亲也对这布料赞赏有加。”她微微一笑,“所以这次前来也只是仗着自己很有钱,为了让自己开心而过来与你们做一笔非常大的生意。”
萧玦浅浅皱了眉,本想控场,却又听见沈祁语接着说。
“我想将许家的星辰布料变成我们沈家布料的生厂商,将来沈家需要的一切布料都将从许家拿取。”抬眸间,沈祁语浅笑不复存在,“但考虑到星辰布料的价值问题,还需增加一些其他的约束条件。而至于这些条件是什么,还得先看许夫人同不同意这门生意再说。”
话音刚落,整个大堂陷入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在沈祁语的口不择言感到震惊。
以沈家目前的条件来看,“成为生产商”几个字说得好听些便是合作,说得不好听些,那便直接就是收购了。
像是羞辱。
却又是一条重振许家的光明道路。
“诸位不必考虑在下是否是想吞并许家,这笔生意的背后,其实只是我对于母亲的悼念罢了。”沈祁语若有所思,“本质上,我是想帮助你们。”
她说得应该没错吧。
萧玦的母亲,如今不也是她的婆婆么.....
萧玦捏着剑的食指不自觉动了一下。
许琴捏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微微泛白。
商业发展总是变幻莫测,一个家族从巅峰跌入泥地有时候只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她如何看不出许家如今的境地。
心思千回百转,说到底,其实只是不甘心罢了。
曾经高价难求的星辰布料如今被来往购买者压价到难以直视的地步,若不是一再告诉自己要保留许家颜面,她怕是早已拿着拐杖对那些人破口大骂了。
到底是进退两难。
不想眼睁睁看着家族就这样衰败下去,又不想许家被瞧不起。
万般纠结之中,许琴在一声无奈的叹息中选择了前者。
偌大的家业不能就这样败在她手上。
“沈小姐想要如何合作?”她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只要不是吞并,许家可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