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为了公平,他也是没有去看这些钱到底是谁的。
 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有数。
 等他看完也点了点头,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对着曹佳怡和曹辛集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然后一手拍一人肩膀:“做得不错,去吧,好好和季大人说说。”
 曹佳怡点了点头,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可是曹辛集却极快地躲开了曹连泽的手。
 他心里暗道这人假惺惺。
 两人走上前,季大人一大量他们脸上笑意更深了:“都很年轻嘛,果然是后起之秀啊,曹奇秀教得好!”
 “不过嘛,你二人的宣纸现在看来还是伯仲之间,可是我这里还有一道考量。”
 两人齐齐点头。
 曹辛集却是做了万全准备,他要是赢了那便算了,也算念在他和曹连泽师徒一场的情分上。
 可是他要是输了……
 他偏头看了看一旁的曹佳
 怡,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他爹。
 那可就不怪他了,谁叫曹连泽自己要偏心呢?
 要是没有曹佳怡,他现在早就赢了。
 季大人不知道眼前人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而是在两张宣纸上各落了浓淡两道墨迹。
 然后开始慢慢叠加。
 “用淡墨宣纸展现的层次分明,使用重墨则色彩艳丽,随着油墨的累积能够在宣纸上层层深入,符合这些特点的为好纸,反之差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桌上那两张宣纸上。
 很快就见曹佳怡那张墨色晕染得格外出色,而曹辛集的就略显出几分生硬来。
 季大人略一点头,然后拿起曹佳怡那张道:“此为胜者,请上前吧。”
 曹佳怡眼神一跳,嘴角忍不住上扬,她下意识去看自己的爹,就见曹连泽在一旁悄悄抹着眼泪。
 他也没得他女儿真的行啊。
 而一旁其他曹家人脸色却格外难看,哪里有让外姓人学他们曹家奇秀的道理?
 这书已经有人开口道:“季大人,这人并不姓曹。”
 “不是曹家人怎么能学啊。”
 “这不太好。”
 季大人闻言也是一愣,他看向曹连泽正想问他,就听一旁的曹辛集喊了一声:“且慢。”
 季大人正面露疑惑,就见曹辛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我要告曹连泽及李嘉欺君罔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甚至能听到几声咽口水的声音。
 曹连泽面色一白,脸上更多的却是疑惑。
 季大人却好似见怪不怪:“曹奇秀是你师父吧?”
 这话问得格外有压迫感,天地君亲师,徒弟告师父可是极大的不义。
 曹辛集也抖了一下,看了看一旁自己的父亲又咬牙答:“确实如此,所以草民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怕陛下和大人受到诓骗!”
 季大人略一挑眉:“这样啊,那你便说吧,若是说不出个一二来……”
 曹连泽皱眉想上前把曹辛集拉起来顺便帮他求情,就看曹辛集带着怨恨地看他一眼说:“这个李嘉,是个女子!她就是曹连泽的女儿曹佳怡!”
 这话一出,一旁几个文人脸色大变,立马开口道:“这笔墨纸砚乃圣贤之道,怎可让女人……”
 而比起文人们的反应,曹家其他人的脸色更为精彩。
 “早就说了让他再要个儿子,哪怕是养个外室到时候抱回来也不至于如今后继无人!”
 “还想女儿来继承?我看他是疯了,他那女儿迟早就是要嫁人的,难道还把奇秀这技术带去夫家?”
 “怪不得他一直关照这所谓的李嘉,把我们的孩子都给送了回来,原来是有私心的!”
 曹连泽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他想不到自己一时心软在族里软磨硬泡下决定收些弟子到头来却成了这样子。
 他看着面露愤恨的曹辛集一时有些失语。
 季大人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曹佳怡身上:“他所说可属实?”
 曹佳怡深吸一口气,却没有露出太多胆怯来,她不卑不亢地答:“季大人觉得我做的这张宣纸如何?”
 她答非所问,却让季大人轻轻挑了挑眉。
 他说道:“比起曹奇秀来说逊色许多,稍欠火候,这宣纸也平常,不及奇秀一二,但是……”
 “也算是翘楚了。”
 更何况她还那般年轻。
 曹佳怡反客为主地继续问:“那我这宣纸比起他们几个的又如何?”
 季大人依旧好脾气地答:“胜上许多。”
 闻言曹佳怡看向地上跪着的曹辛集极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那我朝可有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能制宣纸。”
 “在场人身上哪一位穿的衣裳没有女子的一针一线?女子做得纺织刺绣,就做不得笔墨纸砚了?”
 “身上穿着女子做的衣裳不嫌有辱斯文,怎么用女子做的宣纸就辱没了呢?”
 她说得字字在理,掷地有声,却听得一旁的曹连泽一身冷汗,就删他知道他女儿没有说错。
 可是……她站在那里挑战的可是看不见的东西。
 是约定俗成,是自古有之。
 几个文人登时就露出不满来:“身外物怎可和笔墨纸砚这般的雅器作比?”
 曹佳怡不为所动,轻声怼了回去:“那你们为何还穿着这些身外物?”
 “……”
 这下所有人都面露了惊讶,一个闺阁女子说出这样的话可太让人惊奇了。
 其他人正要起来反驳时,就见那季大人清了清嗓子,他对着一旁的曹连泽招了招手示意人过来。
 曹连泽这才敢上前。
 季大人看他一眼又让他附耳来,然后说:“本官并不在乎你们这宣纸由谁做,陛下喜欢这奇秀,它便不容一丝污点,懂了吗?”
 “你很幸运,这奇秀便只得你一人会,所以陛下对你也包容,所以本官才给你这个机会。”
 曹连泽听得一身冷汗,他站起身看着面前与他四目相对的女儿。
 季大人放开声音说道:“今日结果就由曹奇秀来宣布吧。”
 这意思格外明显,就是刚才的插曲就揭过吧。
 曹连泽偏开头,避开了曹佳怡充满了期待的眼睛,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今日胜者是……曹辛集,以后他将是我的奇秀的传人。”
 他话音刚落,就见曹佳怡满脸不可置信地退后了两步,而其他人得了这个答案只觉理所当然。
 “早该如此了,女人哪里能造宣纸呢?”
 “辛集这还真是有勇有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的。”
 “这也算是做对了一件事了。”
 他们都刻意将曹佳怡的事掩去,曹家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知道现在曹家是断然离不开曹连泽的,毕竟有他在他们曹家才能称为贡品之家。
 所以没有人真想看曹连泽出事。
 一旁的几个文人见季大人都这么表态了也就眼观鼻鼻观心地默认下来。
 而此时曹辛集脸上确实一阵狂喜,他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一旁失魂落魄的曹佳怡:“我赢了。”
 说着他又走到曹连泽面前,仿佛刚才一切都未发生一般对着曹连泽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
 曹连泽木然地看着他,心里知道事已至此,再不能更改了。
 曹佳怡看着眼前的热闹,只觉得一阵讽刺。
 她这五六年的努力好似大梦一场。
 其实她也并非想真的继承她爹的衣钵,她是女子,自然不可能真的抛头露面。
 她只是想学,想赢。
 可是这一刻……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等其他人走后,曹辛集的爹走到曹连泽身边,他笑着捋胡子:“连泽啊,我儿今日却有些冲动,只是也是为了咱们曹家好,总这可没有女子顶门户的道理。”
 “你这可是在季大人面前过了明路来收辛集了,可不能藏私啊。”
 “他这以后可是要顶着你奇秀之名啊……”
 他是来施压的,就怕曹连泽记恨在心不好好教他儿子。
 曹连泽闭了闭眼点头了。
 江言在一旁看着这小人行径只觉讽刺,这还真就是欺负老实人了。
 只可惜自此之后曹佳怡去不了宣纸坊了。
 江言日日看着曹辛集跟着曹连泽学习奇秀的制作。
 “制皮胚时要将把毛皮水浸,灰煮踩皮,堆置发酵,洗皮晒干。”
 “制青皮要把皮胚投不碱蒸煮,洗涤、晒干、撕选、日晒雨淋、露炼。”
 “青皮第二次投碱蒸煮、洗涤、再日光漂白。”
 “把燎皮第三次碱蒸,洗皮,选皮、打皮、除料、洗料、辅助漂白、选料……”
 她一边认真记着,一边心里又格外疑惑。
 以这曹辛集的资质,明明一样的手法,怎么到他手上做出的宣纸就比曹连泽做出的差上许多。
 难道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就这还怎么当贡品啊。
 不过她也不能多做纠结,能找到制作方法已经不容易。
 只是……为什么她都已经得到了奇秀的制作方法了这个阅读还没结束呢?
 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
 就在她疑惑地时候,她面前的画面又是一变。
 “掌灯。”
 曹佳怡领着丫鬟跟着她娘到了家里地窖,里面摆放着很多制作宣纸的器具。
 李秀娘看着自家女儿惊讶的样子微微一笑:“佳怡,你该知道你外祖家是做什么的。”
 曹佳怡点头,他外祖也是匠人世家,擅制竹绣扇面。
 李秀娘继续道:“你外祖厉害,也曾把我家那扇面变成了贡品御用,只是我那几个兄弟实在不是那块料,都只是学了些皮毛功夫,最后我家这扇子的招牌便没落了下来。”
 这事曹佳怡也听说过,她还可惜过一阵呢。
 李秀娘伸出手看了看:“我自小体弱,可是这手极为巧,比起我那些兄弟,你外祖的手艺我看一遍就能学个七七八八。”
 “他常看着我念叨若我是男子必定是他的传人。”
 “可惜,我是女子,他宁愿自己那手艺烂在我那几个兄弟手里都不愿教给我,我常在想,若是我学了……也许我家光景就不是现在这般了。”
 “所以啊……”
 李秀娘抬手摸了摸曹佳的头发:“你说要和你爹学奇秀的时候,我很开心,我希望你能学,就算……我们身在闺阁用不了……”
 她声音略带一丝哽咽,只拿手帕拭了下眼泪:“别怪你爹现在不能教你了,他也是身不由己,多少人盯着他呢。”
 好些人都等着戳曹连泽的脊梁骨呢。
 毕竟把手艺交给一个女人可是与现在格格不入。
 说着李秀娘拿出一本书递给曹佳怡:“这是你爹自己录下的,你拿去看看吧,可惜这地窖下你是做不出宣纸的,不过……总能有个念想。”
 做宣纸需要晾晒,需要大量的水,不去宣纸坊可是很难完成,最主要的是他们家现在被盯着,也不能大张旗鼓。
 只得让曹佳怡这样了。
 李秀娘面上闪过几丝愧疚,却被曹佳怡一下捉住了手:“娘!谢谢你们,这就够了。”
 不能真的上手也没关系,她依旧可以学。
 李秀娘看着自家女儿眼底的光亮,心中百感交集。
 而这以后,曹佳怡便大部分时间都在地窖内看着书学习。
 她不能真的完整制作宣纸,就只能一遍遍在脑子里想。
 到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才会用地窖里那些格外简陋的工具来实验。
 江言看着曹佳怡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了一个猜想。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两年。
 “这就是你做的奇秀?”
 曹连泽看着曹辛集拿出来的宣纸脸阴沉得不行。
 他不明白,以前曹辛集虽然比不上他女儿,可是也算是有些水准的,不然也不会被季大人给留到最后一轮。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两年不但没有丝毫进步反而像是退步了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说过很多次……”
 曹辛集脸上全然是不耐烦,他看着曹连泽想的却都是这人的偏心。
 他为什么做不好这奇秀,肯定是这老东西没有认真教他,肯定是他故意藏了私!
 曹辛集听着耳边曹连泽又在唠叨,他不由怒向胆边生,终于压不住脾气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叫你一声师父可是你真拿我当徒弟了吗?”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把奇秀全部教我了吗?你要是真的都教了,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东西!”
 “你就是还想着让你女儿来吧?我跟你说没门!这奇秀,只能是我曹辛集来继承!”
 “你不好好教,也行,反正等你以后死了,我也就做这种东西,到时候就说这就是你教我的。”
 曹辛集越说越混账,脸上带着笑完全不拿曹连泽当师父了。
 曹连泽听着这些话面上血色全然褪去,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教了七八年的徒弟,这个他一直一视同仁,还把奇秀倾囊相授的徒弟。
 他本以为那次曹辛集在季大人面前的表现只是他不懂。
 可现在他才明白,曹辛集打那时候就已经恨上了他,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也好不了了。
 就算他这两年为了补偿曹辛集,面对他日益下降的制纸水平也多少温和教导,可是曹辛集依旧不领情。
 一想到曹辛集所说他百年后,他的奇秀会变成这样子,曹连泽只觉得胸口一闷,下一秒就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他还在喃喃念着:“我的奇秀啊……”
 “大夫,我夫君如何了?”
 李秀娘一脸焦急地看着走出来的大夫,眼底含着一汪眼泪,却见那大夫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曹掌柜的这是气急攻心导致的瘫……之症。”
 “……”
 这话一出,李秀娘的脸也刷的一下就白了。
 曹连泽瘫了……
 只是很快她又找回了声音,她手指搅着,目光却很坚定:“那性命可……”
 大夫答:“性命无碍,以后多做调理,没准还能恢复。”
 李秀娘喃喃一句:“性命无碍就好,性命无碍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她将大夫送走,这才看到曹佳怡匆匆走来。
 曹佳怡已经知道了一切,她本来是来安慰她柔弱的娘亲,却见李秀娘虽然眼底含着眼泪却显得格外坚强。
 不等曹佳怡开口,李秀娘便说:“佳怡,我们得守住曹家,等你爹好起来。”
 曹佳怡用力点头。
 而此时宣纸坊那边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
 “掌柜的这一倒下……咱们宣纸坊是不是就完了?”
 “这不是还有个传人吗?”
 “你说那曹辛集?他做的那奇秀能看吗?”
 “那这么办?宫里不是才下定了……那可是大数量,咱们囤货根本不够,这要是完不成……”
 “咱们还是另谋出路吧。”
 躲在角落里的曹辛集听了这话急忙往外跑,直跑到家见了他父亲他才停下。
 他爹直接道:“急什么急?不是让你最近给我表现寻常一点吗?你难道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把那曹连泽气瘫的?”
 一说到这里他就来气,这个败家子,这奇秀还没有学会呢!
 曹辛集哆哆嗦嗦地说:“爹,不好了,曹连泽他才接了宫里的定!这要是完不成……”
 他现在可是明面上的奇秀传人啊!这要是完不成追究起来可就是他的责任啊……
 他爹一听这话面上露出一丝狠厉来:“哭什么哭?你就这么办……”
 曹辛集听了这话,面上这才露出笑来。
 “听说了吗?那奇秀宣纸坊的大徒弟跑了!说是那曹连泽因为一些事对他怀恨在心,所以根本不教人奇秀,就让人空耗着日子。”
 “怎么还有这种师父啊,也难怪他遭了报应。”
 坊间留言四起,而曹家母女二人却暂时没有心思理会这个。
 两人看着手中订单,相顾无言。
 李秀娘咬着嘴唇最终还是骂了一句“畜生”。
 “他在现在跑,我们怎么办?你爹只教了他奇秀啊!若是这完不成……我们家就完了……”
 李秀娘绷着一口气没有哭,可是眼里也满是焦急。
 “娘。”
 一旁曹佳怡拉住她手,语气格外坚定:“还有一个人会奇秀。”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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