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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宠妾(绿窗红袖)


二太太点点头,道:“你也回去好好歇着吧。”
看二太太一行人逐渐走远了,钱妈妈一边扶着二奶奶往前走去,两个人一边说起话来。
二奶奶高兴道:“二太太果然不喜欢她。”
钱妈妈笑着“哼”了一声,道:“就算让那丫头拔得头筹了,可又怎么样呢?光是二太太不喜欢她这一条,就够她喝一壶的!”
二太太是顾七的母亲,那丫头上头坐着这样一钟大佛,就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利刃,以后日子可得小心着过。
钱妈妈道:“那丫头是老太太的人,光是这一条,二太太就不可能喜欢她。何况……”
“何况,”二奶奶笑着把话接过去,“还有丁嬷嬷的事儿,先不说这件事上二太太有没有参与,便是没有,这件事也扫了二太太的颜面。呵,还没进门呢,就先惹了上头太太的厌,活该那丫头倒霉。”
钱妈妈得意洋洋地道:“这说明那丫头命里不带福。呵,外头瞧着倒风光,真以为进了这个门自己就能享福了,怕是不能够!”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走了。
夜幕降临,喜房里成双成对地燃了好些个粗粗的红蜡烛。
火红的烛光映着屋里的大红绸、红色双喜字、红被褥、红嫁衣,还有新娘子的红唇,红、红、红,触目所及都是红色,辉映着喜庆的气氛。
喜娘不时地让丫鬟们出去观望情况。
一时,刚出去的丫鬟脚步匆匆地回来了,一脸喜气地道:“姨娘,七爷过来了。”
菱月估摸着时辰,喜帕早已经重新覆在了头上,这会子倒也稳得住,不慌。
不一时,菱月听到房门开开的声音,一行人进得屋来,菱月只能听到动静,跟着七爷进来的人脚步稳而不乱,显然是训练有素的。
这些人在门口就站住了,只有一道脚步,不疾不徐地一路向着里屋而来,最后在她跟前站住了脚。
菱月透过喜帕的下缘,看到前方两步远处,一双玄色镶金丝云纹的靴子。
低调中透着贵气。
喜娘在一旁唱着:“请七爷挑起喜帕。”
随着喜娘的唱礼声,一杆喜秤探了进来,菱月能看见喜秤前头系着的红丝缎,十分精致。
喜帕用喜秤来挑,取的是称心如意的意思。
喜秤慢慢挑起喜帕,菱月眼前的视野一点点放开。
一双玄靴往上,是红色的喜服,上面用金线绣着对称的祥云图案,有着吉祥如意的寓意。
视野完全放开了,面前的人终于完整地出现在菱月的视野里。
菱月清凌凌地抬起眼睛,入府多年,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清楚明白地看清七爷的样子。
从前在这些男主子面前,菱月怕招惹是非,一向只谨守着下人的本分行事,垂眸敛目,从不多看一眼。
倒是多次听人在老太太跟前夸赞七爷的相貌。
菱月只道是夸张之辞。
既是在老太太跟前夸赞七爷,言辞夸张些,也是事理常情。
如今才知道,那些人所言非虚。
七爷一张脸面如冠玉,越发衬出一双极黑的眉眼,眉毛修长,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眉眼极有神,眼神也坚定,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人。
菱月早知道他身量高,如今近看,更觉出对方身姿提拔,如同茂林修竹。
俊眉修目,也堪称龙章凤姿。
一身喜服,也一身的贵气。
顾七把手上的喜秤放回丫鬟手上的托盘里。
菱月已经从喜床上起身,她侧身一让,对着七爷盈盈一福:“七爷。”
姿态柔美而顺从。
顾七垂下视线看她。
一身胭脂色的嫁衣,上面有着寓意吉祥的绣纹,在满室煌煌的烛光里,映衬出姣好的容颜和曲致的身段,有着典雅的美丽。
顾七注视着她,一种旖旎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
二人又都是一身的喜服,男的俊女的美,光是站在一处,就好看得仿佛一幅画一般。
喜娘一脸喜气,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欢喜。
就听顾七一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喜娘和两个丫鬟道了一声“是”,这便退下了,及至走到外间,菱月听见更多的脚步声,彼此错杂着退了出去,最后的动静,是房门关上的“吱呀”声响,随后,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菱月的一颗心不由得跳快了一拍。
一个月的时间,菱月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真正到了时候,菱月才知道不紧张是做不到的。
所有的感官一时间都扩展到了极致。
菱月很清楚地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气,这样的喜宴,不喝酒是不可能的,可是很奇怪,刚刚有旁人在的时候,这点酒气好像只是七爷身上的点缀,现在这些人一走,这酒气好像忽然就浓烈起来,衬着对方一身的喜服,伴着这满屋子喜庆的红色,让人心头发慌。
忽听顾七问她:“我刚才让丫鬟给你送晚饭过来,你吃了没有?”
菱月定了定神,柔顺地点头道:“妾身吃过了,多谢七爷想着。”
菱月答话的时候,螓首半垂,半含半露的一张脸娇艳欲滴,露出新嫁娘的娇美和羞涩。
夜深人静,喜烛煌煌。
顾七的眼神有了一点变化。
他长腿一伸,在床头上坐下来,又伸手摸着旁边的红缎子,让菱月也过去坐下。
菱月大概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顺从地在七爷旁边坐了下来,又谨慎地隔开一点点距离。
顾七垂眸看着身边的她。
一头长发乌鸦鸦的,上头只交错地点缀着一副对钗,钗头是花朵状的,点缀在发间,倒也好看。
可是比起发间的花钗,这张姣好的容颜才更像是一朵娇花。
螓首半含,无限娇羞。
顾七侧过一点目光,他注意到,菱月唇瓣的颜色是和嫁衣一样漂亮的胭脂色,唇瓣和嫁衣相互辉映,有着娇艳的质感。
顾七倾身过去。
陌生的男性气息围拢过来,菱月无比鲜明地感受到这一切,对方的呼吸就拂在脸旁,带来陌生的温度。
菱月两只手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她闭上了双眼。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出嫁之前,梁氏塞给她一副嫁妆画,该知道的,菱月都知道了。
这才是真正的仪式。
跨过这个仪式,就真正地和从前的自己割裂开来。
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未来,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
因为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顾七忽然停了下来。
他拉开一点距离,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怀中的人。
菱月紧闭双眼,整个身子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顾七心想,她太过紧张了。
其实他还没有真正做些什么,两人身上的衣衫都还完整着。
顾七琢磨了片刻,往后退了开来。
陌生的气息退去,菱月感受到异样,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菱月很快看清了眼前的情景,两人之间已经重新拉开了距离,七爷往后退开了,一双狭长的凤目里,重新恢复了平日的清明。
刚才的旖旎氛围不复存在,好像不曾出现过一般。
菱月怯怯地看着七爷,神色间难掩不安。
顾七一顿,还是从床上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菱月,嘱咐道:“今日忙碌了一天,你也累了,今晚好好休息。”
菱月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匆忙从床头上站起身来,顾七转身欲走,菱月立在床头,怯怯地叫了一声:“七爷……”
顾七脚步微顿,到底没有停留。
菱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
喜房里一时只剩下菱月一个人。
菱月心里乱糟糟的,她一下子坐回床头上,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回想方才,七爷的口吻说得上温和,并不见恼怒。
可是洞房花烛之夜,七爷竟然就这么走了。
这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屋门口有丫鬟守着,七爷从喜房里离去,这些人是眼看着的,两个丫鬟不明所以,提着小心进来屋子,对着床头上的人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姨娘?”
菱月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淡淡道:“七爷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你们也累了一天了,都回房歇着去吧,不用守着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有些不安地去了。
喜房里重新剩下菱月一人。
菱月在床头上干坐了一会儿,一颗心慢慢平稳下来。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但她心想,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弥补的。
最起码七爷在离去的时候,态度上是温和的。
这就是说,事情还有得转圜。
今晚的发展的确出乎她的意料,难免让人不安,不过,在菱月内心最深处,也未尝不是松了一口气的。
最起码在今晚,不用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相亲近。
喜房里喜烛煌煌,一个人的喜房里,菱月整个人慢慢地松懈下来。

第二日, 外头天还黑着,顾七就早早地起床了。
娶妻有三日婚假,纳妾可没有, 故此今日和往日一样, 顾七得早早地去参加朝会。
今上还有一个习惯, 在正式朝会之前, 他会先派人把朝廷重臣和亲信大臣叫去上书房, 把这些人聚在一处先开一个小会,顾七便是其中之一。
有时候小会开完, 朝会还会直接略去,直接派人叫候在金銮殿里的众臣散了。
因此,众臣并不是每一日都能得见圣颜,顾七却是每日必见的,万万马虎不得。
也因此,顾七每日都起得很早, 早饭也用得早,这一日, 顾七用过早饭, 从正院堂屋出来, 前头有丫鬟提着灯笼照亮, 这一行人走得很快,顾七欲从前方庭院直接穿过,二门上会有马车等着他, 到时坐上马车, 一路直驶到皇城脚下。
走过庭院一半的时候, 顾七目光忽地一凝,脚下不觉慢了下来。
菱月在屋门口站着, 旁边有丫鬟提着灯笼。
给顾七打灯笼的丫鬟忽见顾七脚步变慢,正在疑惑不解的时候,顾七脚下一转,已经朝着菱月的方向走过去了。
丫鬟连忙提着灯笼跟上。
顾七走到菱月面前,隔着一两步的距离站定了。
菱月对着顾七盈盈一福身:“七爷。”
顾七垂眸看她。
她显然是匆忙起来的,一头乌鸦鸦的发髻梳得松散,发髻上也别无他物,匆忙之间似乎来不及插上簪钗之类,一张清水脸儿,脂粉未施,少了几分人工雕琢的痕迹,多了几分天质自然的触感,乌眸樱唇,天然的美貌。
顾七负手而立,开口询问:“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菱月一张鹅蛋脸慢慢低了下去,好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让她有点不好意思,菱月眉眼低垂,慢慢地回答道:“七爷早早地就起了,妾身怎么敢惫懒。今日妾身起的还是晚了,以后一定早起,好服侍七爷。”
顾七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其实每日早起是顾七多年来的习惯,并不觉得辛苦,身边丫鬟婆子一堆,也不缺人服侍,一切都很习惯。
顾七有心想让菱月多睡一会儿,他想说不用,话都到了嘴边,到底咽下去了。
顾七其实也是一时不惯,这种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的感觉。
说起来,对方既是他的妾室,在这些起居之事上服侍于他也份属应当。
顾七便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他还得去参加早朝,不便多耽搁,顾七转身欲走。
“七爷……”顾七刚走两步,忽然又听见菱月在后头叫他,那声音怯生生的。
菱月刚才虽说羞涩,声音也并不这样,顾七听出不同来,他停下脚步,眉梢眼角带上一点疑惑,回过头去。
菱月双眼漫上了一层水雾,她只抬头看了顾七一眼就垂下头去,单薄的身子立在那里,是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天光未晞的庭院里泛着清寒,顾七站住脚,看到她低着头怯怯地问道:“昨晚,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七爷不高兴了?”
瓷白的手指紧张地抠着裙子,怯生生的样子,是十足的不安。
顾七恍然。
是他疏忽了。
顾七一时难以就走,虽说前头的早朝还在无声地催促。
清寒的夜幕中,顾七到底是重新折了回来,他重新在菱月面前站定了,口吻温和地道:“不要胡思乱想,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菱月只是低头不语。
顾七只能看到她乌鸦鸦的发顶。
夜风拂过人的衣裳,窸窣作响。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是一种无声的询问,催促着他告诉她,昨晚洞房花烛,他却忽然离去的缘故。
顾七一张贵气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无奈,他很难告诉她,他离开,是因为她太紧张了,这样的回答,好像又把过错推到了她身上,顾七并不愿意这样。
洞房花烛之夜,对一个女子来说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既然她还没有准备好,那他愿意给她时间。
他不愿意这样匆匆忙忙地占有了她,这样没有美感的事情,不符合顾七的处世原则,也有损他的骄傲。
这些话,顾七既不会,也不方便讲给菱月听,最后顾七只是温声道:“我已经吩咐下去,昨晚的事情谁也不许私下议论,更不许传出这个院子。你放心,我的话他们不敢违背。”
菱月没有问出自己想知道的,倒是意外得知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消息。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足以让菱月放下一半的心。
昨晚洞房花烛,七爷却忽然离去,让菱月心生不安的,一则是这件事本身,二则也是担忧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顾府这个大宅院里众人会有的反应。
大宅院里众人捧高踩低是常态,一旦她洞房花烛之夜遭到七爷冷落的消息传扬出去,众人得知她不得七爷的欢心,那么菱月以后的处境就会相对地艰难上许多。
七爷的这道封口令,足以抚平菱月一半的焦虑。
再进一步想,七爷的这道命令,本身也是一种表态,在大宅院里生活久了的人,许多都跟人精一样的,七爷这般一回护,菱月就不至于难以在梨白院立足。
菱月颇有松了一口气之感。
她对着七爷盈盈一福身:“多谢七爷。”
直起身子的时候,菱月一双眉眼也跟着抬起,一双眸子里依旧有泪光在闪烁,菱月却牵起唇畔,带笑催促:“七爷快些走吧,要是因为我反耽搁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顾七无声地看她一眼,一行人提着灯笼,复又往前去了。
因为在菱月这里颇耽误了一点时间,一时间,一行人都有了一点紧迫感,这中间,唯有顾七一人不见匆忙之色,逐渐远去的身影,依稀可见从容。
菱月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这一行人消失在月亮门的后头。
菱月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这当口,天空中的墨色淡下去一些,东方的天际上也翻出了一点鱼肚白,菱月在屋檐下又站了片刻,早来寒凉,浸染人的衣裳,菱月这才不紧不慢地带着丫鬟回去了。
这个丫鬟是昨日俩丫鬟中的一个,这丫鬟昨晚眼睁睁地看着七爷离开喜房,刚刚又亲眼目睹菱月在七爷面前眼中含泪,泫然欲泣,这丫鬟便有心劝慰几句。
两个人迈进屋子,这丫鬟先去放下手里提着的灯笼,待重新上前,刚欲张口,一抬眼,却见菱月一双眸子干干净净的,方才的泪光已不见了踪影,脸上的伤心之色也收敛了,在雕着花的圆桌旁坐着,一副安静平和的模样。
方才的伤心和眼泪,恍惚只是旁人的错觉。
这丫鬟一时颇感讶异,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又给重新咽了回去。
做主子的既然好了,她自然不好再去白招惹什么。
一时间,两个丫鬟和一个粗使婆子都到齐了。
这是顾府姨娘的标准配置。
刚才站在外头的时候,借着庭院里挑起的灯笼,菱月已经约莫看清了院子里各处房屋的布局,眼下她所在的这个屋子论方位当属西厢房,应该就是她以后的居所了。
粗使婆子姓陈,两个丫鬟里,大一点的叫绿波,小一点的叫铃铛。
菱月点点头,对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个的名字都很好,不用改了,以后还叫这个就是了。”
绿波和铃铛对视一眼。
府上的惯例,跟了新主子,以前的旧名就不能用了,新主子会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她们重新赐名的。
她们两个竟然不用改名字,这是绿波和铃铛没有想到的。
这倒不是说绿波和铃铛对自己的旧名有多喜欢,只是用惯了的名字,忽然改成别的,别扭总是难免的。
两个丫鬟脸上不由得都露出了一点笑容,不用改名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这说明她们跟的新主子脾性不错,该不是个难伺候的人,两个丫鬟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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