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学前的一天,曹丹倩和莫琲各自把行李搬进双人间,接着一起简单利落地打扫完卫生,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坐下休息的时候,曹丹倩转过身来轻轻地喊了一声莫琲,说自己有件事必须要告诉她。
莫琲问是什么事。
“你是我的室友,所以这件事我不能瞒你。是这样,我现在是怀孕的状态。”
莫琲面露惊讶,眼睛不由移向曹丹倩那目前看起来还是平坦的小腹。
“两个多月了,估计再过一个月肚子就会明显起来。”曹丹倩说着把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莫琲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片刻后,曹丹倩的嘴角泛起温柔却又苦涩的笑意,心想干脆都说出来好了,同住一个房间,瞒也瞒不了。
“孩子是我和凌颀的,不过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你们分手了?”莫琲相当意外。
莫琲之前尝试过在曹丹倩面前揭穿凌颀的真面目,盼的就是他们能尽快分手,然而曹丹倩不但没有选择和凌颀分手,反而越爱越深,这让莫琲一直在心里为她感到痛惜。
谁知在曹丹倩怀孕后,他们竟然分手了。
曹丹倩垂下脑袋,有些疲倦地盯着自己的腹部,小声说:“你想听吗?说起来也不是一个愉快的过程。”
莫琲:“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曹丹倩便平静地叙说起自己和凌颀分手的前因后果。
她是意外怀孕的,在一个浪漫的夜晚,凌颀反复缠着她去酒店后她答应了。清晨到来,凌颀依旧情意缱绻地亲吻着怀里的她,温柔地表示自己会珍惜她一辈子的。
然而当她确定怀孕的事实后,凌颀的态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明显看出他惊愕之余的逃避态度。
她问他有什么打算,凌颀推说自己做不了主,这事要问过他父母的意见。而她此前从没有见过凌颀的父母一回,虽然逢年过节她也婉转地提出过要去凌颀家拜访,但都被他敷衍过去了。等于说她也不能确定凌颀父母究竟知不知道她的存在。
凌颀在震惊、失魂落魄之后还是选择了最轻松的方式——继续逃避。
曹丹倩却逃避不了,尤其是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后,她的父母为此焦虑到几个晚上都彻夜不眠,他们不时催促她打电话联系凌颀,提出尽快和男方的父母见上一面,这么大的事情,需要双方家长面对面坐下来认真谈一谈。
但她渐渐发现凌颀开始不愿意接她电话了。
凌颀在今年六月已经正式签约了一家娱乐文化公司,拍好了宣传海报,目前在学街舞,积极准备出道,他每天为此忙碌,根本没心思静下来想一想怀了孕的女朋友的难处。
最终还是曹丹倩爸爸一通电话打过去痛斥凌颀四十分钟,凌颀总算同意带他们去见他的父母。
见面当天,凌颀爸爸却临时出门和朋友去钓鱼了,只有凌颀妈妈招待他们。曹丹倩父母的表情都非常凝重,直接跳过了寒暄,讨论起具体该怎么办。
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料到,凌颀的妈妈竟然赔笑说:“具体怎么办要问你们啊,你们是怎么想的?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要留下我也没意见,生下了我们自然会认的。不如这样,先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商量。”
凌颀妈妈表面看起来还好说话,实则相当精明圆滑,和泥鳅似的,绝口不提重点。
当曹丹倩妈妈含蓄地说未婚生子不太好,应该让他们先领证时,凌颀妈妈笑说:“还是让你们家姑娘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他们都太年轻了,不用太着急结婚。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们讲清楚啊,我们家的情况你们大致也了解了,如今真没有多余的钱给儿子办婚礼,彩礼三金什么的我们也提供不了,都是有心无力的。当然如果你们有经济实力,能出钱风风光光地给女儿办场婚礼那也行,我们是帮不了太多忙的……”
听凌颀妈妈絮叨完,曹丹倩的爸爸气到就差当场心脏病发作了。
曹丹倩全程低着头,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裙摆,面色惨白如墙纸,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遭到这样的轻视和羞辱。
凌颀则长时间地扭着脖子看另一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天可谓是不欢而散。
曹丹倩记得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凌颀的妈妈还刻意拔高嗓门说:“哎呀,主要这事我真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凌颀从没有和我提过他找了女朋友的事,我还在电话里问过他好几回呢,他都敷衍我,这混账小子。说到底都是他的错,也怪我,怪我把他生成这个模样,从小到大都是祸水,小学六年级就有女孩子追他到家里来了,我也一直怕他长大后会出事……这都是他的错!”
曹丹倩一家人当天中午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曹妈妈因为太气愤,眼泪几乎没有断过。等回到家,他们就立刻给女儿做思想工作,劝她放弃肚子里的孩子,凌颀那一家子绝不是好人,及时止损才是正确的。
曹丹倩却执意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小时候她养的兔子受伤了,她急到不行,打破陶瓷存钱罐,拿了钱抱着兔子去找兽医;再大一些,看见有只流浪狗躺倒在地,她也不管上学迟到会挨骂,第一时间上前救助。她从来就做不到漠视任何小生命,她热爱着一切有情生命,何况如今是她的亲骨肉,她怎么能轻易放弃?她绝对做不到。
无论曹妈妈怎么哭求她,曹爸爸怎么责骂她,她都没有动摇过保住孩子的念头。
前后拉扯近一个月,凌颀终于有时间来探望怀孕的女朋友了。当他听到曹丹倩坚持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时,简直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看她,皱眉不耐道:“你傻了吗?我妈那天已经明说了他们是不会掏出一分钱的,我现在也还没赚到钱,都没钱怎么养孩子?何况我们才多大,自己都还是孩子,怎么养他?”
“我会求我爸妈先帮忙一把,以后我赚了钱再还给他们。”曹丹倩说。
凌颀猛地站起来,直呼:“你有病啊!”
曹丹倩抬眸看他,满眼的失望。
片刻后,凌颀勉强放低了姿态,说:“算我求你了,赶紧去医院做手术行不行!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你知道我现在每天都在公司练舞,已经很累了,一想到还有这个孩子压力实在太大了……你答应我不要他好不好?你这么年轻,做个手术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更不会对将来有任何影响。”
“我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公司老总很看好我,答应好好包装我,等我成功出道了,赚钱就是小事一桩了,到时候我们先买个大房子,再结婚生子,那样孩子一出来就能享受到最好的生活,那才是真正地对孩子负责。我真的求你了,明天就去医院做手术吧,别再拖了,我现在被这个孩子的事情逼得每天做噩梦,我都要疯了!”
凌颀说着竟然掉下了两行眼泪。他忽然走上前,直接跪在曹丹倩面前,轻轻握住曹丹倩的手:“倩倩,你答应我好不好?你一直都包容我,这一次也听我的话好不好?我知道你善良,但他又不是生命,甚至还未成形,顶多算是一个胚胎,连路上猫和狗都不如,你不用有这么重的负担,求你别钻牛角尖了……你现在生下他真的会害你、也害我一辈子的!”
曹丹倩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条件反射般地护住肚子,惊惧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正在无限下坠,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越来越模糊,直至变成了她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直至这一刻,曹丹倩才算是被一盆冰水彻头彻尾地浇灌了一遍,终于清醒过来,明白凌颀骨子里就是一个极端自私,只图贪欢不会负责的人,不,是禽兽。
这才是凌颀的真面孔。
以前那个笑容暖煦、对她嘘寒问暖、热衷煲电话粥还爱搂着她的腰撒娇的单纯男生是假的。眼前这个急欲摆脱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每天逃避她的电话、对怀了孕的她不闻不问、开口闭口就是做手术几个字,甚至急得哭泣、怯弱又无能的他才是真实的。
当见识了这副精致面孔下的丑陋后,锥心刺骨之痛迅速从胸腔蔓延到四肢,曹丹倩整个人不停发抖,若不是一只手牢牢抓住沙发椅的扶手,她一定会直接瘫倒在地上。
凌颀依旧在流泪,声音沙哑地求她答应他,他将来一定会补偿她,一定加倍对她好。
许久后,她闭了闭眼睛,颤声说:“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的前途,也不会再缠着你不放。我会保护好我的孩子,他出生后我也绝不会去找你麻烦,我会自己把他带大。从今天开始,我和孩子,这所有的一切都和你没半点关系了。你自由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第34章
莫琲听完曹丹倩的陈述,表情越来越凝重,即便她早就清楚凌颀的品性,也有点没料到他会做到这么绝。
曹丹倩的决意已定,但她不认为这是最佳选择。
“我知道我没资格对你有什么建议,但还是想啰嗦一句,如果你生下了这个孩子,凌颀始终是孩子的生物学父亲,那你这辈子都要和他的名字有牵扯了。这样值得吗?”莫琲为曹丹倩的经历感到心痛,由衷地提醒她。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我爸妈也劝了我很久,放弃这个孩子对我的将来更好。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在确定怀孕的那一刻,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喜悦。即便他现在还很微小,但我的情绪已经会因他的存在而起伏了,真的很奇妙……我很清楚自己和他是紧密连接的。一天又一天,我和他像是一同在长大。”
曹丹倩说话的时候左手一直贴在小腹上,习惯说几句话就低头看一眼。
身边知情的人不多,但得知她怀孕后都劝她不要留下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的孩子,更何况单身抚养一个孩子要面临的困难数不胜数,她才二十多岁,研究生在读,美好的人生正要开启,何必主动把生活调成艰难模式?
曹丹倩自然也考虑过将来要面临的难题,但考虑的时间越久,越舍不得放弃这个孩子。
难道因为孩子的父亲是一个错误的人,这个无辜的孩子也变成是错误的,甚至是罪恶的了吗?但明明这个孩子也有属于她的一部分啊,她怎么做得到轻易割舍他。
当所有人都劝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时,她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和孩子相依为命的感觉。似乎只有作为妈妈的她能保护这个弱小的生命了,要是连她都不要他了,这个孩子就等于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一想到那样,曹丹倩好几次都没忍住在被窝里悄悄哭泣。
也是在一个又一个悄然哭泣的夜晚,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拥有的爱情是多么虚妄。
她曾全心去爱的男生说走就走了,他能轻松地从一段亲密关系中退出,但她不行,她要继续为自己的错误感情承担下去。
曹丹倩久久地沉默,一旁的莫琲也一度保持安静。
莫琲想起曾经那个做事雷厉风行,坚毅有韧力的曹总,再对比眼前这个柔软又倔强的女生,她们似乎差得太多,却也有一小部分逐渐重叠起来。
时间长了,曹丹倩感到疲倦,轻轻咳嗽了几下,莫琲闻声快步走去饮水机前,拿纸杯接了一杯温热的水送到曹丹倩手上。
“谢谢。”曹丹倩温柔地微笑。
莫琲这才注意到曹丹倩手腕上戴着一条似曾相见的手链,手链的铭牌上刻着“Love Myself”的英文。
每当曹丹倩微微转动手腕时,玫瑰金的手链便会折射出一道漂亮的光芒。
这个夜晚,她们都选择早早地上床休息。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慢慢地,莫琲听曹丹倩说了很多关于凌颀的事。
那些儿女情长,现在回忆起来,就如同命运编织的一场甜蜜的、动人心魄的梦境。
“那次你拒绝了他,他在操场角落傻乎乎地站了很久才离开,像是受打击不轻,当时我纪觉得他有点可怜。”
“看人最初都是看外表的,我也不能免俗。他接近我,问我要手机号码时我一点防备心也没有,直接给他了。”
“他开始给我发短信,不久还送我早餐和零食,那算得上是我最甜蜜的时光……”
“我和他也争执和冷战过,有一回几乎到了分手的那一步了,那段时间我很痛苦,失眠很严重,必须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后来他主动过来求和,说都是他的错,他没做好的以后他都会改的,我听了后心软了,当时也相信他是真的愿意为我改变。”
“虽然他从没有送过我什么特别好的,但我一直相信等有一天他有了能力,他会给我最好的。”
“约会时的开销几乎都是由我承担的,每个月我还要给他充饭费和手机话费,我也知道这样不对,所以一度都不敢和任何人说,包括我爸妈。”
“我确实很愿意去照顾他、宠爱他,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对他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说到底,男人和女人都会喜欢上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吧。”
九月的夜晚,窗外蝉声依旧,莫琲垂下眼眸,沉浸在曹丹倩的心语里,也不由地回想起曾经的自己。
当时她有着和曹丹倩一样的错觉——我对他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他很依赖我,他会为了我改变。
那些错觉支撑起她们爱他的力量。
但时间会教会她们一个道理:千万不要自以为是。
凌颀他永远不会改变,他永远把自己的需求放在第一位,谁也不会是他最后一个女人。
这些道理,莫琲也是痛过才懂得的。这一辈子她幸运地避开了凌颀,彻底避免了感情上的伤害,但她无法事先提醒曹丹倩。
许久之后,曹丹倩的声音越来越轻,她不确定莫琲是不是早听厌了她的絮叨睡过去了。那就当是说给自己听的吧,她好像必须想尽办法证明给自己看,看,我也是拥有过甜蜜与幸福的,没蠢到无边。
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好受起来。
她的泪水泉涌般地从眼角溢出。
“你恨不恨他?”安静的房间,莫琲低声问一句。
曹丹倩抬手抹了抹眼泪,苦笑了一下,没敢回答这个问题。
“算了,爱和恨都无所谓了,从现在开始向前看吧。”莫琲温柔地说,“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就当他是一个不愉快的插曲吧。”
曹丹倩用力“嗯”了一句。
莫琲慢慢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莫琲。”
“什么?”莫琲及时睁开了眼睛。
“你和我住在一起,以后肯定要被我打扰了。真的抱歉。”
“没事。都是老同学了,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有什么好客气的。”莫琲友善地笑了,“放心,以后我会尽量照顾你的。如果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就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用忍着。”
“谢谢你。”曹丹倩感激地说。
伴随窗外有规律的蝉声,她依旧是半点睡意也没有,干脆垂眸专注地看自己的肚子,看的时间长了,眼眸的忧伤逐渐被另一种柔软的慈爱替代。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母亲,她会竭力保护这个小生命的。
曹丹倩怀孕的第十周,早孕反应出乎意料得严重,她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人也变得乏力嗜睡。每天早晨,莫琲都扶着她去教室上课,又因为她不能闻食堂的味道,莫琲细心地打包好干净有营养的饭菜带回宿舍给她吃。
即便很幸运地拥有莫琲这样一个愿意照顾她的室友,曹丹倩的研一生活依旧很辛苦,渐渐地连长时间看书都变得吃力。
到了怀孕十四周,曹丹倩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最终在父母的劝说和导师的建议下打算休学一年,先回家养胎。
做出这个决定后,曹丹倩的情绪并不是释然,而是极其失落。无奈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怀孕读研是一件太辛苦的事,她不想草率对学业应付了事,也不愿再拖累同学以及辜负老师的期待,只能先择其重。
曹丹倩的父母来公寓楼接女儿的那一天,为表示对莫琲的感谢,特地送了莫琲两箱水果和一箱牛奶。
曹丹倩的父母是那种典型的脾气温和、修养很好长辈,但莫琲依旧能从他们温和得体的言行下看出隐隐闪现的紧张与焦灼。他们自然是为了女儿的事情发愁。
他们很有效率地帮女儿收拾好被子、衣服和书本,莫琲也在一旁搭手帮忙。
等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曹丹倩轻轻对父母说自己想再休息一会儿,让他们先去公寓一楼的会客厅坐一会儿,她过半小时再下楼。
曹父曹母一走,曹丹倩立刻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