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接,暨娴心下气恼又无可奈何。
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到如何缓和母子关系上。
这不,又跑到榕城来了。
浣花溪老房子室内还在收尾。
屋子布局之前被上一任屋主改过,房子买回来后暨和北就想改回原样。
但忙着忙着就忘了。
这段时间因为星海花园的几套房在装修,暨和北便打算把浣花溪这边也重新装过。
如无意外,他跟丛琦结婚后两人住浣花溪的时间会更多。
就像她说的那样,因为离四中近,也更方便两人回去蹭饭。
如此,房子当然要改得符合丛琦的喜好。
尤其是院子,必须大改特改。
前屋主那浮夸到极点,跟房子风格完全不搭的“入财”小喷泉被丛琦吐槽过无数次。
至于院子里的花卉植物,她没意见。
但暨和北希望这段婚姻能够尽善尽美,给她满满的幸福,不留一点点遗憾。
因此又特地移栽了她喜欢的黄桷兰,栀子花,还在院墙一角留了一小块地方给她养葱蒜。
这些都是照着丛家小院子布置的。
不过丛家院子只有十多平方,所有植物都用架子花盆养着。
而这边光院子就足足接近一百六十平,除了左侧规划出的停车位,空间大太多了,留给她发挥的区域也大得多。原本设计师觉得院子面积太大,还问过他要不要将正房一面墙打掉,给正房加宽加大。
暨和北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们家就两个人,要那么大做什么吗?
玩捉迷藏吗?
何况老宅室内面积将近一百五,还是三层。
将一层改成家庭公共空间,二楼属于他们夫妻的私人空间,三楼留给孩子备用。哪怕以后孩子不止一个,一家人的空间也是非常宽裕的。
何况等孩子成年,就能赶出门自立了。
他弄那么多房间做什么?
暨和北不仅拒绝了扩建,还要求尽量去掉墙。
用别的完成空间划分,比如一楼原本被前任屋主改成了厨房,餐厅,三个卧室,现在被要求改成客厅,厨房,手工室,加一个临时休息的卧室。
而整个二楼是丛琦的衣物间,两人的卧室,他的书房。
三楼他没想好,便让对方将墙和地板处理一下,等有了孩子再来折腾。
除此以外,一楼扩大了窗户面积,整个空间都非常明亮。
此时正值五月,栀子开得正盛,隔着院墙都能闻到清新的香味,墙角还支出一大片紫藤。
行人经过48号时总会忍不住在院墙边驻足。
暨和北人不在这儿。
48号只有“笃笃笃”木工施工的声音,暨宗和暨娴兄妹俩便大摇大摆走进去,跟工人讲她是屋主的妈。
几个赶工的工人不清楚屋主的事,便没在第一时间赶人。
工头当即跑到外面公用电话亭给屋主打电话确认去了。
在确认的这段时间里,暨娴兄妹俩一边绕着院子转悠,一边用嫌弃的语气抱怨:“好好的屋子改来改去,哪儿还有爹娘在时的样子。”
暨宗尴尬地笑笑。
还是解释道:“先前房子在曾光耀手里就被改过了,这倒怪不上大外甥。”
他不是好心给暨和北说话。
而是房子本身就是他卖出去的,对方住了快十年想想就不可能跟爹娘在世时一模一样。
暨娴等下若是拿这点说事。
去跟暨和北扯浑筋,暨和北话锋一转肯定得说起这个,到时候尴尬的就是自己。
“是吗?”
暨娴不以为意,就算被纠正,脸上也没露出羞愧之色。
而是换别的抱怨:“结个婚而已,折腾这么多,过年时我来这边隔着院墙能看到房子好好的,又不是不能住?我就说那女的妖妖娆娆,看起来就不像是宜家宜室的人,小北啊,有点钱就觉得自己不得了了。”
“这些年是我们疏忽了他。”
“所以需要你这个妈随时提点着。”
暨宗向来很会审时度势。
何况,他同暨娴关系一直很亲密。
安抚起暨娴来特别有一套。
当初他跟暨娴说,暨和北不服管教离家出走,至今还没找着人。
问暨娴能不能让褚正雄帮忙找找人。
暨娴直接让他别管,等哪天暨和北日子过不下去了自己就回家了。
其实打电话前,暨宗不是没心虚的。
暨娴平日再疏于关心,可暨和北毕竟是她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
他也没料到暨娴竟丝毫没有怀疑,一句都没多问,当时他松口气的同时,也对暨娴的无情有了更深一层的感悟。
他很怀疑暨娴想要跟暨和北修复母子感情的目的能不能达到。
但内心里,他也愿意往有利那方去想。
不论如何,亲妈就是亲妈,感情再不好也总会留有余地吧?!
所以这会儿,他尽量在宽慰暨娴。
暨娴闻言,满意地笑笑。
“大哥,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做生意单打独斗哪有那么好做的,褚家如今地位稳固,小北的财如果有褚家做靠山两两联合,别说在榕城窝着,到海市大展拳脚未尝不可。”
不管是古代还是今天,权势都是生意人最好的保护伞。
要不官商勾结怎么从来没断绝过呢?
褚家提供保护,暨和北将利润分几成出来。
作为亲妈,诗文兴文作为他的亲弟亲妹,他们仨自然是获益最大的。
到时候褚才捷兄妹俩休想从她手里分一杯羹!
就连老褚都不能说什么。
毕竟,褚家现在的有钱和她想要的“有钱”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暨娴算盘珠子打得响亮,差点崩工人一脸。
工人一边装玻璃,一边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越听越觉得在吹牛皮。
雇主有钱那是肯定的。
榕城中心地带啊,这么大的房子,装修材料样样都要最好的,工钱开得也很敞亮,人家没钱谁有钱?
但这两个人什么地位不地位,搞得自己跟皇亲国戚似的。
真像二锅头喝高了吹牛不打草稿。
真要是雇主亲妈亲舅,还用现在盘算着联合啊?
不早就一条裤子吗?
眼瞅着这两人院子转完了,还想进屋。
装玻璃的工人赶忙示意旁边的工友先停一停,轻手轻脚将玻璃放好。
走过去大声制止:“哎,哎,我说你们俩,外头转转也就得了,不许进屋啊。”
“你叫我不许进?”
“不叫你叫谁,咋听不懂人话呢。”
“你凭什么不让我进?”
暨和北在这儿不让进,他不在,自己还进不去?
什么时候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破工人也能跟自己大小声了?
堂堂师长夫人,暨娴第一次被这样落脸面。
她冷脸鄙视的看着工人。
然而工人没被她眼神逼退,直接堵在门口。
扯着嗓子吼:“啥凭什么?你们是不是屋主的老娘大舅还没证实呢,万一屋里东西丢了,谁的责任啊?你们屁股拍拍一跑,责任不就成我们的了?”
“反正已经给屋主打电话了,他马上就来,你们非得进去我只能跑旁边派出所告你们私闯!”
“你——”
暨宗忙拉住她:“小娴,算了,这大哥话没错,人家也是有责任心嘛。”
“一会儿你不是还要跟小北谈正事吗?咱们最好还是别在小事上惹怒他。”
这话仿若一盆冷水,迅速浇灭了暨娴的火气。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算了,我不跟他们计较。”
“跌份儿。”
“哥,我们到外面等吧。你说得对,没必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激怒他。”
上次大儿子直言她不配出现在老宅。
她知道,他还在怪自己。
怪爹娘去世时,自己没回来。
怪他闹别扭离家出走时,自己还是没回来看一眼。
但当年她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
当时兴文被褚长捷推水里差点淹死,公婆不过小小训了几句,就以孩子不懂事为由轻轻揭过。
她找褚正雄哭诉,褚正雄也不以为然。
还说兄弟俩打打闹闹很正常,这不是没出事吗?
哪里正常?
兴文才多大,褚才捷跟小北一年的,这叫玩吗?
兴文又那么小,根本没办法坐火车。
而她也不放心让兴文留下,她相信如果爹娘知道自己当时的处境一定会体谅自己的。
可小北为什么就不能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呢?
算了,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就是不贴心。
母子多年隔阂,她也不指望一天两天就消弭,只希望还有缓和空间。
这既是出于利益考量,也是出于那份试图补偿的母爱。
暨娴自私惯了,她以为自己的“母爱”重如千金。
以为自己说几句好听话,暨和北就会乖乖由着她摆布。
就像对二女儿和小儿子那样。
只要她适当流露出脆弱哀戚的一面,小儿子便会心疼不已,挺身保护她。
但她忽略了成长环境的巨大差异,造成暨和北从根本上就和褚诗文姐弟俩不同。
暨和北开车赶过来时,暨宗兄妹俩正好从院子里出来。
他停稳车,缓缓向两人走来。
表情冷凝,五官没有特意展露出凶的一面。
但周身都透着不善不好惹,彷佛盯紧猎物的豹子,随时可能扑上来把猎物撕碎。
“我上次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许脏我家门口的砖?”
暨娴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准备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侧首,眼神无助的看向大哥暨宗。
暨宗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他干咳一声,绷着脸试图摆舅舅的谱:“小北,怎么说话呢?一家人不能坐下好好聊吗?”
暨和北嘴角讥诮勾起,看向他的眼神睥睨。
什么也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冷冰冰,带着无限嘲讽意味儿的眼神彷佛在问:一家人,你也配?
暨宗确实被他的眼神冻住了。
当年那个只会露出愤恨伤心眼神的倔强少年长大,有了足够的攻击性,不是他能训斥的了。
暨娴心也跟着沉了沉。
知道暨和北根本不会给自己开口的机会。
她抓紧手里的包。
略微迟疑了几秒,还在思索要不要拿出事先准备的底牌。
“小北,我知道你对我这个妈有怨言,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想跟你敞开心扉聊一聊。”
暨和北冷嗤一声:“没什么可聊,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怨恨那么宝贵的情绪你以为我会用在你身上?”
暨娴被气得心梗。
“如果你不怨,会是这个态度?”
暨和北:“我心情不好时,路边的狗也要被我踹两脚。”
这是把自己比做狗了啊。
暨娴银牙差点咬碎。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愤怒压下去。
这次她不再迟疑,将提前准备好的她娘的遗物掏了出来。
“小北,你还认得这个镯子吗?”
暨和北目光射过去。
冷漠的眸子里蹿出一团火苗。
她竟敢拿外婆的遗物当筹码……
当真不是个东西!
暨娴恍若未觉。
还在喋喋不休:“你外婆当年逗你时说,这是留给你未来媳妇的,还叫妈帮你保管着。”
她顿了两秒,抬起眸子看暨和北。
接着道:“妈想用这镯子换一个心平气和聊一聊的机会,如何?”
好一个“换”!
暨和北定定看着她。
只觉得眼前之人越发面目可憎。
薄唇微启,语气凉凉道:“好啊。”
说完,他摊开手。
示意暨娴把东西拿来。
暨娴也回望着他。
母子俩谁也没说话,但眼神里却是一阵刀光剑影,较着劲。
不知过了多久,暨娴败下阵。
缓缓伸手。
“给你。”
大儿子的忤逆虽令她心情十分不悦,但装腔作势似乎刻在她DNA里。
尽管不满暨和北寸步不让的举动,面上却还是温温柔柔。
彷佛自己是绝世好母亲一般,语气颇为亲昵:“你外婆给你的,妈再如何也不至于昧下它。小北,你这么防备妈真是伤妈的心。”
暨和北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而是摸着镯子底端凹进去的花纹,那里有他幼时不小心划的一道痕迹。
确定镯子的确是外婆遗物,暨和北才将注意力放到暨娴和暨宗身上。
“我言出必随,不是要聊吗?”
“走吧,到街角老茶馆,想谈什么今天一次谈个够。看在镯子的份上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那高高在上,彷佛恩赐一般的语气,着实刺激人。
别说暨娴脸上的假笑差点维持不住,就连暨宗也没好到哪儿去。
两人心里其实都还当自己是能随意插手暨和北生活的长辈呢。
不得不说,二人在这一点上很一致。
暨娴和暨宗看看对方,用眼神给彼此鼓劲:忍一忍吧。
暨和北余光瞥到这兄妹俩“眉来眼去”。
突然间,想到一件陈年旧事,只觉讽刺又好笑。
三人很快到了老茶馆。
街头老茶馆就是个露天坝坝。
坝坝里摆着遮阳伞,竹桌竹椅。
暨和北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暨宗两人看看毫无私密性的环境,忍不住蹙眉。
但看大儿子/大侄子懒洋洋坐在椅子上,已招呼服务员上茶,还让人拿烟来。
两人只能捏着鼻子坐下了。
这个点喝茶的人不多,服务员动作很快,长嘴壶高抬,范儿拿捏得十足,隔两三米就把茶泡好了。
暨和北撕开香烟包装,拿出一根点上。
暨娴暨宗不开口,他也不问,比的就是看谁更坐得住。
果然,还是暨娴先沉不住气了。
“小北,你有没有想过往海市发展?”
暨和北吐出个烟圈,微眯着眼睛。
笑容竟有一丝丝和善:“你想说什么?”
大约是临近结婚他心情的确不错,面对这种虚情假意他竟觉得陪他们玩玩也不错。
他想,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时打破他们的幻想,再狠狠给上一刀,两人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这是今日他最友善的时刻。
暨娴以为他心动了,强行扯出的笑容终于稍稍真实了一点。
“你是我亲儿子,我当然是希望你越来越好。”
“哦?”暨和北垂眸,冷声:“你可以说重点。”
“……”
暨娴刚真心了两分的笑容再次凝固在脸上。
那双与暨和北九成相似的眸子氤氲愤恨,异常复杂。
“……好,妈说重点。妈觉得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到海市闯天下。如今海市方方面面都比榕城强,光看房价都是榕城的几倍,未来差距只会更大,你又是搞房地产的,不妨趁你褚叔叔如今还在东部战区,褚家的势力尚能辐射到海市……”
“小北,你明白妈的意思吗?”
暨和北黑眸含笑:“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暨娴神情微变。
暨宗见她眉心蹙起,一看就是被暨和北的冷言冷语刺伤了。
心里也跟着一紧。
忙站出来替她抱不平:“小北,你妈这些年真的很想你,叫你去海市发展确实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是龙就得到海里游,而不是在小池塘里扑腾。你是不是也在记恨舅舅?当初你舅妈赶你出门的事舅舅事先不知情,这些年舅舅整宿整宿没睡好。”
暨和北又吸一口烟。
心说可惜丛琦不在,没法观摩这两人炉火纯青的演技。
瞅瞅这嘴脸,这沉痛的语气,但凡学会五成,以后去演心思深沉的反派绝对没二话。
哎,早知道该叫她一块过来。
他没打断,暨宗以为自己的劝说奏效了。
顿时信心倍增,再接再励道:“你舅妈告诉我是你自己离家出走的,怪舅舅没多问就信了,也这样误打误撞告诉了你妈。那时候兴文生病,你妈整天忧心忡忡,又听到你耍脾气离家出走,便赌气没找你,等回过神想明白你那么懂事根本不可能离家出走时,已经找不到你了。”
他这边说,那边暨娴就默默垂泪。
双簧唱得实在是好!
“这些年,我在榕城四处找你,你妈也让姓褚的帮着找你。”
“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狠的心,好好活着也不肯给家里报个平安?”
暨宗痛心疾首道。
随着他的讲述,暨娴也哭哭啼啼。
掏出纸巾擦泪:“小北,妈这些年真的很想你,你弟弟妹妹也时常念叨你,你真的对我们一点亲情都不讲吗?”
“当年你为诗文出头反遭冤枉,妈没替你讨公道是妈不对。那也是因为咱们母子仨寄人篱下没办法,那些人是什么家庭,咱们是什么家庭,真闹起来又能得什么好?”
“这些年每每想到这件事,我都后悔不已,心痛不已,小北,你真的不能原谅妈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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