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省里的造反青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竟然跑到了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在开阔的街道上,好几个人像是囚犯一样,被赶在路中央,他们大部分是男的,也有女的,全都被剃了头,还都只剃一半。
他们身上的衣服基本没有好的,全是肮脏的秽物,有臭鸡蛋,还有泔水,臭不可闻。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眼神麻木,腰早就直不起来了。
因为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木板,写什么的都有,比如臭老九、走狗……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青年神情狂热,面容狰狞,大声喊着,“这些人都是压迫我们的坏分子,要教育要改造,来来来,让大家都看清他们的脸。”
余禾看着这副场景,只觉得心里一寒,她一直都是知道这段历史的,但只有寥寥几个字,后来甚至讳莫如深,只能在谈论少数作家的时候,多说两句。
所以余禾从来没想过直面的时候,画面会这么可怕,站在中间游行的人,就像是猪鸭狗,被剥夺了所有尊严。
为首的那个青年,甚至拿石头砸向其中一个人,不少人都跟着学,他们很快就伤痕累累。
还有人被煽动情绪,跟着用那些难听的词汇辱骂他们。
一个人,赤条条,丧失了所有的尊严。
一股寒气从余禾的脚底心升起,直接看见这一切,她才知道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
那群人,早就已经疯了。
人怎么能被这样对待呢,她毫不怀疑,如果她上去帮忙的话,她也很有可能会被波及,因为那群人早就没了理智。
余禾的脑子里,浮起杨怀成的脸,他总是包容她,看她的眼神温柔。
在亲眼见证惨状之后,她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她真的要帮杨怀成吗,或者说,她帮的了他吗,而不是被牵连。
明明是晴天,在人声鼎沸的街上,余禾却觉得自己身处寒冰地狱,从头到脚的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而那个为首的青年,肆虐的大笑,毫无顾忌,余禾的目光不期然和他对上,脑海白光一闪,突然觉得不对。
那个青年的额头上有一条长长的疤,从额头正中一直蜿蜒到耳后。
这个特征太明显了,也太难忘。
分明就是原书里羞辱杨怀成的人。
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有旧怨,疤痕青年和杨怀成小时候是同一个大院里的,区别是杨怀成的父亲一路高升,而疤痕青年的父亲却因为得罪了人,日子越过越差。
两家人是同一天离开大院的,杨怀成家是升迁到北平,疤痕青年家是被贬职,灰溜溜的离开。两家人天差地别,所以当灰扑扑的疤痕青年看见犹如天之骄子般的杨怀成,仇恨就藏在了心底。
直到这么多年后,他等到了杨怀成落寞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不出来踩上一脚。
所以折辱起杨怀成格外过分,几乎将他的尊严践踏进泥地。
这算是成长期男主遇到的最大一个坎,换成普通人恐怕已经自杀了,但是杨怀成仅仅是低落了一段时期,很快又站起来,也使得他心志弥坚,足以应付往后的大风大浪。
余禾一看见疤痕青年,心下了然,恐怕杨怀成被羞辱的日子就是今天。
书里说疤痕青年对杨怀成恨之入骨,一到这个小地方,先找出原来就被下了罪名的人,好好游行折磨了一番,确保自己进入状态,就马不停蹄的去找杨怀成。
余禾如果想要在适当的时机出现,现在就必须得回去了。
可是……
余禾的眼前浮起那些人蓬头垢面,脖挂破木板的样子,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麻木的,即便是旁观者,也能感觉到彻骨的绝望。
余禾在想,她真的可以帮杨怀成吗,如果她也被不慎波及了,应该怎么办。
被人当成猪狗一样辱骂游行,她真的能撑过去吗?
甚至被剃半边头发,被吐口水。
余禾心里一阵寒意,早先做出决定的事情重新陷入犹豫。
值得放手一搏吗?
她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紧握住余禾手的何春花很快感觉到了女儿的不正常,她粗糙的手在余禾光滑细腻的手臂来回搓动,试图把自己手上的热度带给余禾,“你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一大早赶路吹多了风?”
何春花絮絮叨叨,不厌其烦的重复,“春捂秋冻、春捂秋冻知不知道,现在天还没热呢,你连外套都不穿,身体哪里受得了!”
余禾的心思勉强被何春花拉回了一点,她的目光落在何春花因为操劳过度而比实际年龄要更显老十岁的面容上。比起余禾,何春花的衣服补丁更多,经过不断的浆洗,衣服泛白到险些看不出原来的深蓝色。
跟何春花朝夕相处的余禾甚至清楚她的袖口领口早就破败不堪,外套里面藏着的短袖皱巴破了好几个小孔。
何春花的眼白还有红血丝,即便强打精神,也能看出疲意,这些都是因为前段时间活活被气病,还没有完全好全。
看着这样潦倒贫困,却始终关心自己的何春花,余禾的眼前清晰的浮现赤嵩大队那些咄咄逼人的人。
心怀鬼胎的余家人,还有李狗蛋的家人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姚望伟觊觎她的肮脏神色……
他们都在对她和何春花步步紧逼,余秀兰甚至传出谣言,何春花手里有一大笔抚恤金。不管是为了钱,还是因为她越来越出众夺目的容貌,他们都一定会变本加厉。
余禾的手心一点一点攥紧,她不想落得一个和原书一样的结局。
当余禾抬眼的时候,就做出了决定。
她对着何春花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心情,“娘,我没事。”
然后又接着道:“但是我想先回去了,你记得帮我买我爱吃的小鹿和小马面饼。”
何春花难掩担忧,眼睛一瞬不落的盯着余禾,“你真的没事吗?”
余禾点头,握住何春花的手,笑着安抚她,“我真的没事,就是觉得走路好累呀,想坐板车回去休息。娘,你帮我去买小鹿和小马的面饼嘛,回去好带给我吃。”
看余禾的神情自然,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又在和自己撒娇,何春花没再怀疑,轻轻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这孩子,就知道偷懒,行吧行吧,你路上慢点啊,别一个没坐稳从板车上摔下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余禾笑着点头。
等到跟何春花分开,背过身的时候,余禾的目光一下冷了下来。
她得快点回去。
令余禾想不到的是,她紧赶慢赶,路上的时候,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卡车疾驰而来,轻而易举的超过了她们。
余禾的目光和站在卡车后面欢呼的一群穿军装的青年对视。
其中,疤痕青年的存在格外显眼,他阴沉着脸,不像在街上将那些人游行时的狂热。
而车上的其他人,不像疤痕青年那样冷漠,几乎都注意到了坐在简陋的两轮木板车上娇滴滴胜过三月春光的少女。
一个像蒸熟了的白面馒头,发福而脸宽的男青年,看着余禾眼睛都不眨一下,“穷乡僻壤竟然也有这么漂亮的人。咕噜。”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可疑的咽口水的声音。
旁边的人想打趣他,可看见余禾梳着两个麻花大粗辫,穿着土里土气的灰衣白花上衣和黑裤黑布鞋,却依旧艳压群芳,雪白娇媚的脸时,都跟着看愣。
“我滴乖乖,还是农村的水土养人啊,我长这么大久没看见这么好看的姑娘。”
另一个人推了他一下,反驳道:“胡说,这一路上,你见着几个漂亮姑娘了,城里漂亮的女孩子可比这多,独独是她一个长得这么美,这是人家自己在娘胎里就本事。”
一个瘦的和竹竿子似的男青年凑头过来,他还带着厚重的眼镜,颇有种掉书袋的意思,“欸,这可不见得,我在书里看过,一方水土往往只能养出一个钟灵毓秀的人,因为山水灵气都被养在那一个人的身上了。
剩下的人,可不就灰扑扑,平庸的紧了嘛。甚至往后几十年都出不了一个好的人物,因为得天独厚,吸进地脉灵气的,就那一个!
说不定眼前这姑娘就是。”
本来是极为荒谬的言论,可是在看到余禾那张绝美的脸蛋,还有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和其他人不同的气质时,几个军装青年都不约而同的点头。
甚至那个和白面馒头似的男青年,还挠挠后脑勺,想下去和人家说两句。
弄得整辆卡车春心萌动,一个个都和猴子似的,躁动不安。
唯独疤痕青年安坐其中,他皱眉冷哼,“安静!”
不知道是他的气质沉郁可怕,还是因为积威甚重,他不甚高兴的提醒,叫那些人都收敛了起来,重新坐好,就是彼此在疤痕青年看不见的死角挤眉弄眼。
但车上确实安静了下来。
疤痕青年如有实质的目光扫视了车里的每一个青年,然后沉沉
开口,“六子,你刚刚说的已经涉及封建迷信,我们是什么身份,要拥护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
经过这么一闹,卡车上的所有青年噤若寒蝉。
余禾的心里则更着急,她不清楚车里的人到底说了什么,但她亲眼看着军绿色的卡车超过自己,木板车根本连人家的尾气都追不上,只能蹙着玉白的眉头,希望赶车的王叔再快一点。
要是换成其他人,王叔早就骂过去了,催催催,没看到他的木板车都旧成什么样了吗,散架了你来赔?
但谁让说话的是余禾呢,光是看见余禾那张和花一样美丽的面孔,心就软了一半,哪还会骂人,甚至还吆喝一声,催促拉车的牛再快一点。
一路上,余禾的心情都忐忑不安,她怕自己错过太久。
好不容易到了赤嵩大队,可是路过田地都没什么人,余禾睁大眼睛,非常清楚事情不好了。
她着急忙慌的把钱放在板车上,还没等板车停下就直接跳到地上,头也不回的跑向大队部。大队部是最宽敞的,如果真的要做出游行、公开批判这种事情,一定也是先在大队部开始。
果不其然,当余禾赶到大队部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他们有的甚至脚上还沾着泥巴,手里拿着农具。
余禾不顾目光,拨开人群,那群穿着军绿色衣裳,头上还自己绣了星星的青年果然已经站在大队部里头。
而站在最中间的,是杨怀成。
他单独站在一张老旧的桌子前,以被审判的姿势,非常显眼,而他的衣服上全是污渍,有泥痕,甚至是脚印,看上衣和裤子的痕迹,他甚至被拖拽过。
杨怀成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做事情总是清清楚楚,可他身上的确良的白衬衫,被溅出泥花,就好像他曾经天之骄子、没有任何瑕疵的人生,被硬生生拖进淤泥,被人狠狠践踏。
余禾……
从来没看见他低下头颅的样子,他总是精神奕奕,有教养有涵养,因为大了余禾几岁,所以比起男朋友,更像是宽厚包容,永远温柔的笑着望她的邻家哥哥。
他甚至从不对她发火。
而这样一个人,他有什么错呢?
余禾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静止,包括那些造反青年言之凿凿的罪证,近乎苛刻的污蔑。
像是心灵感应一样,面无表情、死气沉沉的杨怀成,慢慢抬头,他的目光倏然和余禾对上。
余禾以为他会做出口型,甚至惊慌觉得丢脸。
可都不是,他牵扯嘴角,嘴边带血的伤口被扯动,可他似乎毫无所觉,而是慢慢笑了。
对余禾笑了。
他在安慰余禾。
他没事。
那么坦然,那么安静,他的目光仅仅是对着余禾。
也对,他是杨怀成啊,面对所有的羞辱、轻贱、谩骂,他都问心无愧。你们能强迫他,将他按在地上,可他依旧光明磊落。
所以即便是最窘迫丢人的一面,被心爱的人看见,他也不会羞愧,不会难安。
他所思所想,只有安抚住余禾。
他怕吓到她。
而疤痕青年原本看着杨怀成被迫低头的样子,脸上挂着放大的笑容,只是眼神依旧阴暗,可当他发现杨怀成在笑时,他脸上的笑容凝滞。
他觉得,这无疑是对他的挑衅。
所以疤痕青年抬手,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他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坏了的鸡蛋,脸上轻蔑一笑,直接就朝杨怀成的身上丢去。
杨怀成连避都没避,更因为他心知肚明,躲得开一个,躲不开全部。
但磕碰的声音,还有粘稠感并没有如期到来。
杨怀成抬眸望去,是余禾,她帮他挡住了,干净的衣服上多了蛋液斑驳的痕迹,甚至传来臭鸡蛋熏人的味道。
余禾的一张小脸绷得死紧,她很怕,手心都在出汗,可她站在杨怀成的面前,挺直腰杆,娇花般柔弱的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让人不由得透过美丽的面庞正视她。
她义正言辞,“你们凭什么乱批判人!”
大约是因为余禾漂亮的长相,原本宣读杨怀成恶行的那个白面馒头似的男青年颇为怜香惜玉的解释。
“小姑娘,你不懂,他家里是压迫人民的坏分子,他能是什么好人,都要批评教育,要游行,让他们这群人长长记性,这是为他们、为人民好!”
余禾看起来很勇敢,她甚至没有躲开对方的视线,但藏在裤子下的脚却颤颤的险些站不住,“你们胡说,他家里不是怀人。
他的爷爷还没满十二就上战场了,一路枪林弹雨,打过军阀,打过小日子,立下汗马功劳,是英雄!他的父亲同样勇猛,为了护卫祖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数都数不清,脑子里还有块永远也取不出来的弹片,他的叔叔、哥哥,甚至没能从战场上回来,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只能青山埋骨。
他们一家人都是英雄,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有什么资格说他们一家是坏人,口口声声教育他们,敢问他们做了什么危害社会的事情了?”
余禾声若黄莺,嗓音动听,可每一句诘问,声声醒耳,字字扣心,尖锐到没人敢、也没人能回应。
她是那么柔弱,那么爱娇的一个人,连走路的怕磨了脚,多晒一会儿太阳都要喊累,平时却机灵滑头,不肯把自己置入险境半分的,但今时今刻,她虽然害怕,却仍旧勇敢的站了出来。
杨怀成的眼里倒映着余禾将唇抿的发紧,整个人像是面对猎人围捕却仍旧勇敢的小鹿般模样。
在他人生的最低谷,在他不得不陷入泥泞的时候,是这样一个她,挺身而出,豁出一切护住他。
杨怀成知道,他这辈子不再可能离开余禾了。
从前是男人对女人的爱,今后,更甚。
不管余禾将来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放手,即便是他的性命,在余禾出现的时候,也已经完完全全属于她。
至死不渝。
和杨怀成以及余禾的心情不同,疤痕青年站了出来,他冷笑道:“小妹妹,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得这群人的危害。
你看,他多会蛊惑人,让你不顾一切出头。
我告诉你,不管他们以前有什么功劳,都不能掩盖他们思想出现错误,这就该批判,该教育。”
余禾想反驳什么,疤痕青年脸上笑着,眼神却比毒蛇还阴暗,打断她,“够了,这场闹剧够久了,也该回到正轨上,小妹妹,你不让开的话,我可就连你一起教育了。”
他脸上的幅度越笑越大,手直接摸向旁边的石头。
突然,他脸上的笑容不再,眼神阴毒,又快又狠的将石头砸向余禾。
在千钧一发之际,大队部门口传来一声浑厚的怒喝,“住手!”
第17章
来人的一声暴喝, 确实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了,但是扔出去的石头却没有返回来的道理。
它顺着应有的抛物线, 准确的朝着余禾的方向砸去。
余禾接连遭遇意外,还没能反应过来。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人,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从余禾身后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旁侧一挪。
这已经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杨怀成只来得及护住余禾, 半拳大的石头就那么砸向杨怀成的额角。随着石头的咕咚落下,他的额间也慢慢流出血迹,蜿蜒而下。
余禾反应过来, 立刻扶住杨怀成,精致的眉眼显露出焦急的神色,“你还好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杨怀成抬手摇了摇,短暂的眩晕之后,他重新站稳, 抬头对余禾说, “我没事。”
而阻止了这一切的男人站在大队部门口,比起那些穿着军绿色衣服,自己在帽子上缝星星的青年,男人身上的军装才能说是真的。
穿在男人身上, 笔挺威武, 和男人比起来, 站在台上的那些穿军绿色衣服的青年犹如跳梁小丑,孱弱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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