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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风流/灼灼风流(随宇而安)


刘琛的手微微颤抖,垂下眼沉默地望着慕灼华膝前的水渍,泛白的指节透露出他内心的挣扎。
慕灼华继续道:“陛下,当夜所有的出入宫记录都在大火中被烧光了,但是您可以调查其他出入口,便知道当夜王爷没有调动任何兵力,他是独自一人进宫的,甚至把心腹侍卫都留在了宫门外,他若有心向先太后复仇报仇,怎么会只身入宫赴宴?”
慕灼华说的这些人证确实都可以查证,她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欺君……
“微臣昨日查过当日的进城记录,先帝入城时间,是酉时二刻,入宫之时亦有记录,微臣记得是酉时三刻。先帝入了太后宫中不久,便让所有人远远退开,不愿意让旁人知道里面发生的事。微臣也是在宫门口等着,直到戌时将近,才看到王爷走出,身上沾染了鲜血。微臣见定王心脉受创,便刺了他的穴位让他陷入昏睡之中,将他带回了定王府。当时,微臣也不知道太后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半夜,才知道皇宫起了大火,火势不可阻挡,烧了大半的宫殿,也烧死了无数的宫人。”
慕灼华哑声道:“微臣昨夜查过记录,皇宫起火,最早发现是在亥时二刻,而那时候定王早已昏迷,微臣令执墨执剑去抓药,药房先生那里也有记录!陛下,火不可能是他放的,人,也不可能是他杀的!”
“微臣知道陛下此刻依然心中存疑,但是既然有疑惑,便不能草率杀人啊!”慕灼华哀切恳求道,“陛下,那是你的皇叔啊!你与他相处二十年,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吗?他征战北凉,报的是幼年时先帝的救命之恩,放下仇恨,辅佐陛下,也是受先帝临终所托。居凉关兵变,他出面拦阻,当众认罪,难道是因为他真的有罪吗,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下属而视至亲于不顾吗?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他是怕兵变祸国,怕他们伤害到陛下啊!三年前薛笑棠叛国,置王爷于危难之中,是陛下拼死救出了王爷,王爷始终铭记在心,他至死也要保护陛下,又怎么可能会杀了先帝啊!”
刘琛仿佛被抽去了三魂六魄,喃喃道:“是啊……他不会……可是……”刘琛似乎犹豫不决,他闭上眼不敢去看慕灼华的眼神,“先帝终究因他而死,他必须死。”
“陛下!”慕灼华声音嘶哑,如杜鹃泣血,哀戚地喊了一声。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皇帝,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刘琛吗?难道这个位置,这身衣服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慕灼华弯折了自己的脊梁,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攥住了刘琛的衣角,声音破碎呜咽:“陛下可还记得……您曾经给过微臣一个许诺。”
刘琛一怔,目光落在慕灼华颤抖单薄的肩膀上。
“陛下曾说过,微臣……若有所求,无有不允。”慕灼华的声音微弱而卑微,“陛下一言九鼎……微臣斗胆,请陛下免王爷死罪!”
刘琛静静地看着慕灼华,仿佛忽然之间,身周的一切都寂静无声。
“朕以为,你永远不会用到这个承诺。”刘琛的声音带着一丝疲倦的沙哑,“若朕不答应,你会如何?”
慕灼华的背脊骤然一僵,没有说话,匍匐于地的身躯低到了尘埃里,让人目不忍视。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克制着难以自抑的颤抖,指甲陷进了掌心,却麻木得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刘琛低下头,笑了一下:“朕明白了……”一枚腰牌扔在了地上,“取朕腰牌,让沈惊鸿放了他。”
慕灼华猛地抓住了那枚腰牌,紧紧捏在手中,被泪水洗过的双眼清明澄澈,怔怔地看了刘琛一眼,随即回过神来,用力磕了一下头,哽咽着说了一句:“谢陛下!”
然后,便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一刻不停地夺门而出。

第七十五章
外面雨下得很大,几乎迷住了她的眼睛,她拼尽了全力往大理寺的方向飞奔而去,这一刻她深深觉得皇宫太大了,这条路太长了。
积水的石板路分外的湿滑,慕灼华跑得太快,一个不慎便从石梯上滑倒,滚落下来,手臂磕到了石棱,粗布衣服被拉开了一道口子,似乎皮肉也被划伤了,她却顾不得疼痛,赶紧来爬起来又朝着前方飞奔。
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的……
慕灼华在心里告诉自己,还有一刻钟,她全力奔跑,在午时之前一定能赶到大理寺。
她早已浑身湿透,寒意深入骨髓,嘴唇毫无血色,两条腿犹如灌了铅,但此刻竟也感觉不到疼痛,仿佛有一团火在胸腔之中熊熊燃烧着,催着她向前跑。
终于,她看到了大理寺的大门,计算着时间应该还未到午时,她稍稍松了口气,一把推开了大理寺紧闭的门扉,喘着粗气颤抖着,环视四周,看到了站在旁边正在净手的沈惊鸿。
“陛下……陛下有旨……”慕灼华举起刘琛给予的腰牌,死死盯着沈惊鸿,“放了定王!”
沈惊鸿诧异地挑挑眉,却没有慕灼华预想中的恼怒,他勾了勾薄唇,道:“好,本官已经让人打开虎牢狱了,你可以将他领回去。”
“什么?”慕灼华怔了一下,心底忽然涌上了强烈的不安。
沈惊鸿缓缓道:“今日滴漏坏了,外面又大雨滂沱,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本官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此刻已经行刑,让定王喝下毒酒了。”
沈惊鸿看着慕灼华瞬间失了焦距的瞳孔,微微笑道:“你可以领走他的尸身。”
慕灼华手一松,白玉令牌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
她的身子一晃,几乎无力站立,在墙上扶了一下,转身朝虎牢狱的入口冲去。
虎牢狱里只有数盏火把散发着幽魅的火光,慕灼华踉跄着朝着最后一间牢房奔去,牢房的门大开着,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仿佛能吞噬一切。
慕灼华喘着气跑到了门口,借着门外幽幽的火光,看到坐在地上闭着双眼的刘衍。他神态从容,不见伤痛,仿佛入定一般静坐着。
慕灼华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伸出颤抖的手碰触他冰冷而瘦削的脸颊。
“刘衍……”
他的睫毛轻轻一颤,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双眼,眼中映出了她狼狈的模样。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抱抱她,却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想问她额上的伤口疼不疼,然而刚张嘴,热血便无法自抑地从喉间涌出。
“刘衍!刘衍!”慕灼华慌乱地抱住他软倒的身躯,哭着喊道,“陛下赦免你了,你不用死了,我,我带你回家……”
刘衍的双眸温柔地凝视着她哭泣的脸,他的小姑娘,聪明伶俐,又那么勇敢坚强,可是此刻,她浑身湿透,遍体鳞伤,这一路,她一定走得很难,很难……
他想护着她一辈子,却也是自己,让她承受了最大的伤害。
刘衍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环住她颤抖的身躯,有那么多的话想说,却被鲜血堵在了喉间,每一次试图开口,却只是让更多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刘衍,你振作一点,我带你回去,我能治好你的!”慕灼华苍白的脸上满是倔强,她想要把刘衍背起来,然而她的力气太小了,无力地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鲜血越流越多,在她的怀里渐渐冰冷。
慕灼华终于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你不要死,刘衍,你说过要疼我一辈子的,你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答应我的事,不可以言而无信!刘衍,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嫁给你,我要穿凤冠霞帔当你的新娘,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刘衍漆黑的双眸宛如黑夜中划过了一点流星,瞬间地亮起,却又转瞬即逝。
原来她那么喜欢他,比他奢望的还要多……
慕灼华紧紧地抱着他冰冷的身体,感觉到在那一刻,他的身体沉了下去,断绝了所有生机。
她身子一僵,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仿佛那里还有一丝微弱的温度。
寂静而黑暗的牢笼里,他们紧紧拥有彼此。
她听到自己绝望而冰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刘衍……”
“刘衍……”
“刘衍……”
“我们……”
“回家……”
那是一个让人醒不来的梦。
她看到自己站在一片花田里,春风拂面,风中有让人安心而眷恋的气息,那香味来自四面八方,让她找不到来的方向。
她拨开花丛,找不到路,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上无一处不酸痛,然而最疼的,却是左心口。
她生气了,站在了原地,红着眼眶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刘衍,你再不出来,我就不理你了!”
“我,我就不要你了!”
声音在花海里回荡着,在她耳边余音不绝,可是没有得到一丝的回应。
她低下头,委屈又不甘地发出一丝哽咽:“你说好要一辈子护着我的……”
肩膀轻轻抽搐着,她蹲了下去,双手无助地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两膝之间,这天地那么大,而她只是小小的一团,没有人疼,没有人要,他捡了她,又扔掉了她。
她连哭都是乖乖的,压抑隐忍,因为只有一个人能纵容她的放肆,让她恃宠而骄。
那个人在哪里呢……
忽然一件披风落在了肩上,她猛地抬起头,看到那张心心念念的面孔,含着隽永与温煦的微笑,宠溺地看着她。
“乖,别哭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她扑进了怀里,倒在了花丛之中。
她将泪湿的脸庞埋在他颈间,闻到了独属于他的气息,双手紧紧抱着他,害怕他再次消失不见。
“我梦到你不要我了……”她用哭哑的声音委屈地控诉着,“刘衍,我心里疼。”
背上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着她,哄着她。
“灼华……”轻轻的吻伴随着叹息与爱怜,落在她的发心。
“怎么办……原来我这么爱你啊……”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怀里抱着他的衣服。
是那日被他在药池抓了个正着,她浑身湿透,他便让她换上他的衣服。
她跪在他膝前说,下官喜欢王爷。
慕灼华忽然笑了一下,原来谎话说多了,会变成真的。
她眼里的星星都暗了下来,沙哑的声音梦呓般地说了一句:“刘衍……我梦到你回来了……”
那一日慕灼华浑身湿透,被人从宫里送回来之后,就陷入了高烧昏迷之中。太医来了几趟,开了药让郭巨力给她灌下去,烧退了又起,折腾了整整三日,始终不见好,郭巨力听她迷迷糊糊地喊着刘衍的名字,急得直掉眼泪,最后终于想到个办法,找到那日她从药池别院带回来的那件衣服,她抓着衣服便好像抓住了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骤然安定了下来,身体也逐渐好转起来。
第四日清晨,她终于从梦中醒转,对郭巨力喊了声饿,郭巨力一边哭一边笑,抹着眼泪说:“小姐你等等,厨房里粥还温着,我就去给你端来。”
这三日三夜来,厨房里的粥总是煮好了又倒掉,但永远有一锅粥热着,等慕灼华醒来随时可以吃。郭巨力急匆匆倒好热粥和汤药,回到房间的时候便看到执墨正站在床头和慕灼华说话,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慕灼华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生气,抓着衣服的手在颤抖。
听到郭巨力进来的脚步声,执墨停下了说话,转头看向她。
“执墨哥哥?”郭巨力有些惊讶他在这里,随即又拉下脸来,有些不高兴,“你怎么来了?”
她怕执墨的出现会再度刺激到慕灼华的情绪。
执墨抿了抿唇,犹豫着说道:“我奉王爷之命,留在这里保护慕大人。”
“保护?”慕灼华勾了勾唇角,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之意,“他人都走了,后事倒是安排得挺好的。巨力,”她转头看向郭巨力,“王爷的尸身如今何在?”
郭巨力愣了一下,才回道:“王爷是戴罪之身,没有任何丧仪,三日前,陛下便让人将王爷的尸身埋在浮云山下的墓园里……小姐,你是想去拜祭王爷吗?”
“巨力,人总要向前看的,把粥和药给我吧。”慕灼华闭了闭眼,虚弱沙哑的声音重新找回了力量,“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必须去做。”
执墨来到书房的时候,慕灼华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前了。她连着发了几日高烧,整个人瘦了一圈,被刘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气色,几日内便被雨打风吹去了,青衫挂在单薄的身上,仿佛不堪一折。
执墨心里叹了口气,垂下眼走到她跟前。
“大人有什么吩咐?”执墨问道。
慕灼华看着执墨面无表情的脸,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情形。这个少年武艺高强,忠心耿耿,虽然沉默寡言,心眼却通透。执剑的武功在执墨之上,但更冲动鲁莽一些,不易管教,或许刘衍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把执墨留在他身边。
慕灼华忍着心头的酸痛,淡淡问道:“执墨,你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执墨看了慕灼华一眼,低头道:“大人有大人的想法,执墨不敢揣测,只听凭命令行事。”
慕灼华笑了一下:“你听的,是谁的命令?”
“王爷不在,自然听的是您的命令。”执墨恭敬答道。
慕灼华捏着一张薄薄的纸,苍白的唇角微翘:“那好,我要替王爷翻案。”
执墨一惊,抬眼看向慕灼华。
慕灼华冷然道:“沈惊鸿构陷七宗罪名,陷王爷于不义,他清白一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不能让他背着骂名遗臭万年。”
“沈惊鸿深不可测,大人此举,恐怕会与他正面为敌……”
慕灼华道:“我与沈惊鸿早已是敌非友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他敢动我的人,这笔账,我必须和他算清楚!”
她慕灼华向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欠了她的,不管是谁,她都要他加倍偿还!
慕灼华因病告假七日,刘琛把大理寺发生的事情都掩住了,没有让人知道慕灼华与刘衍的牵连,众人见慕灼华确实消瘦了许多,脸上还带着病容,因此也都没有多想。
大殿上原本属于刘衍的位置空了,仿佛那里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他成了百官之间的禁忌,没有人敢过多提及。倒是有几个与慕灼华关系较为亲近的,偷偷替她高兴,只道是慕灼华得罪了刘衍,如今刘衍死了,对她反倒是一件好事。
慕灼华听旁人这么说,没有反驳,却也没有笑。身边人隐隐觉得慕灼华有了一丝不同,她似乎不像过去那样亲切爱笑了,面上仿佛覆着一层无形的冰霜,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冷意。
宋濂锡散朝后特地去见了慕灼华,却看到她从户籍室出来。
“濂锡兄。”慕灼华见到是他,点头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
宋濂锡走到近前,温声道:“前几日听说你病了我还不信,今日见你形容憔悴,才不得不信。你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不推辞。”
慕灼华感激地笑道:“多谢濂锡兄了,我只是小病,如今也痊愈了,有劳你挂心了。”
宋濂锡为人沉稳敦厚,虽然平日话少,心思却通透,他家中有妻有儿,生活美满,便也希望身边朋友过得顺心。
“今日早朝之前,我……我见你和沈大人,似乎有些不愉快,可是有什么误会?”宋濂锡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他如今圣眷正浓,如日中天,你何必与他针锋相对?”
慕灼华淡淡一笑:“濂锡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与沈大人之间,并非是误会二字可以解释。”
宋濂锡听慕灼华这么说,便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二人都是年少英杰,麒麟之才,就当我多事了。”
慕灼华道:“濂锡兄言重了,这朝中百官,你的为人我最为敬重。”此言倒是真心实意,宋濂锡看似不显山露水,但却是沉稳可靠,“今日你来得也是正好,我正有一事想向你打听。你与沈大人走得更近,可曾听他说过家中事?”
宋濂锡摇了摇头,道:“只听说沈大人父母双亡,出身贫苦,他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沈惊鸿身世凄惨,自然不会有什么人不懂事地去追根问底,触及人伤口。
慕灼华敛眸沉思:“那他可有其他知交好友?”
宋濂锡笑了笑:“寒门士子皆以他为首,但若论知交好友,恕我说一句实话,沈大人,并非容易交心之人。我原还以为……你们二人才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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