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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高门(苏幕幕)


玉这种东西,价格就没有底,除非遇到用惯了玉的行家,要不然价钱高低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便将价格稍稍抬了些。
本以为还有一番拉扯,没想到客人拿出钱来放在柜台上,拿了玉簪和香囊就走了。店小二一看,发现玉簪的钱、香囊的钱都给他了。
早知客人这么阔气,他就说是三两了!
回去路上,陆璘有些心不在焉。
施菀和丰子奕去江陵府,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为什么她会同意和丰子奕一起去?难道她动摇了,觉得丰子奕不错,想去见见丰子奕他爹?
也许,她并不知道要去见丰子奕他爹,丰子奕是商人,当然会有许多法子让施菀和他一起,就比如那扇子,也是让她不好拒绝的理由。
但不管她知不知道,他都难以接受她和丰子奕一起去江陵府、一起待那么多天。
整个下午他都在想这件事,到晚上,也是半夜无眠,当三更鼓声敲响时,他无比清醒地从床上坐起来,作出决定。
他要将她留下,他要去和她说,别和丰子奕一起。
其实他并不觉得时机成熟,也没有成竹在胸,云归山上那一夜对他来说只是开始,他打算多用些时日去筹备,但现在却发现,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见到丰子奕往她跟前凑,见到她和丰子奕走得那么近,连遇到张大发那样的事都找丰子奕,他太难受,太不想继续再承受。
他要去……好好地,明明白白地,和她道明心意,并求她不要和丰子奕一起出去。
如此决定后,他觉得一切都有了方向,又觉得也许所有烦恼都会迎刃而解。

当黎明天边第一缕微光照到窗边时,陆璘就已起身。
一边怕时候太早,一边又担心她已随丰子奕去江陵府。如此熬到天大亮,他出门去找她。
最开始他没拿玉簪,只拿了端午放了艾叶和菖蒲的香囊,走出门,思量再三,却又回去放下香囊,拿了玉簪。
雨衫巷仍是那么安静,晨光从东边投射过来,将他影子拉得长了些。他看着地上自己的身影,忍不住去扶了扶头上的发冠,心中泛起紧张,似乎见皇帝也没有如此。
她门前的杏树已是绿叶满盖,长着青色的杏子,走进院门,里面的黄狗似乎听到动静,传来懒懒的一声狗叫。
然后她便说了句什么话,似乎是对狗说的,声音太小,没听清。
只是听到她声音,他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但紧张却又加了一分。
他抬起手,敲响了前面的院门。
没一会儿院门被打开,施菀看着他,露出几分意外:“陆大人?”
陆璘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攥紧,“施大夫。”
“陆大人是……”
陆璘没说话,施菀将院门再打开一些,后退了两步,示意他进来,随后问:“陆大人可是有事?”
陆璘进院中,院里的大黄狗朝他叫了一声。
施菀转头轻斥道:“如意,别叫。”
陆璘也朝那边看过去,发现她院子里用凳子搁了摆着簸箕,再旁边还有一笼蒸好的什么东西,似乎是金银花,还散发着香味。
他问:“这是金银花?”
“是啊,闲着也是闲着,我见花太多了,就摘下来洗干净蒸了,晒干后就能拿来泡茶了。”施菀说着,见如意往蒸笼旁边去溜达,便转身去将那蒸笼端起来,慢慢将里面蒸好的金银花倒在簸箕里。
陆璘问:“听说,你准备和丰公子一起去江陵府?”
“是的,陆大人怎么知道?”她问。
“你……”陆璘顿了顿,继续道:“你能别去么?”
施菀转眼看他:“陆大人的意思是……”
陆璘说:“菀菀,我……我想,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施菀看着他没说话,脸上带着一种不解的神情。陆璘继续道:“自你走后这些年,母亲每每和我提及婚事,我都提不起兴致,我不知道我要成婚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娶什么样的女子,直到来了安陆,见到你。有一天我就明白,我找到了……我想与之度过一生的人。我在心里不只一次庆幸当初没有随随便便由母亲安排婚事。
“我知道,以前我有许多不对的地方,我将对婚事的不满发泄在你身上,我对你冷漠,还曾误会你……但这一切,我都会改,我想你,日后随我回京城,嫁给我,好吗?”
当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便不再那么艰难,他定定看着她,期待她能答应。
施菀脸上仍是之前那样的意外,隔了许久才问:“陆大人……是在和我开玩笑么?”
“自然不是。”陆璘立刻道:“我是真心爱慕你,想求娶你。”
施菀又没话了,她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低头用筷子将簸箕上的金银花铺平。
然后露出一抹似乎无奈又自嘲的笑意来:“可是,陆大人高门贵胄,我们身份悬殊,不合适的。”
陆璘回答:“没有人规定我必须娶官宦人家的女儿,你放心,我家里我自会说好,绝不让你受委屈。”
施菀没说话,他连忙道:“你从前就是我妻子,我想……我父母都不会反对,而且不管怎样,我会去交涉,只望你信我,所谓身份和家世,绝不是问题。”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总会去努力做到的。”她说。就像当初所有人反对,他也将他老师救出来了。
隔了一会儿,她回答:“但我……只想待在安陆,没有想过要再回京城,也没想过要嫁你。”
陆璘整个人都僵住,脑中有种变得空白的感觉,隔了许久才有些艰难地问:“那你……是选择了丰子奕?”
“我也没有选择丰子奕,我谁也没有选。”施菀看着他说:“我的确会和他一起去江陵府,但同去的还有我师父大周大夫,我们去江陵府见一位归乡的老御医,只是跟着丰家的马车顺道有个照应而已。”
陆璘这才发现自己最担心的事是个误会,可是,他已经没有了高兴的能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问:“你是不想去京城,还是……”
还是不想和他去京城。
施菀想了想,回答:“不想去京城也是有的,但更重要的是,我不太想和大人有什么其他关系,更不会想要嫁给大人,我只当大人是安陆的父母官。”
顿了顿,她又说:“大人出身名门,又是才貌双全,自然当配那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陆璘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他明确了一件事,施菀,她不喜欢他。
他从她院中出来,忘了自己是不是有记得礼数和她道别。
仔细想想,这个结果似乎也并不意外。
重逢以来,她都对他保持着距离,从没有露出要提起往日关系的意思。他是因为知道丰子奕要带她出去,着急心慌才过来表露心意,但表露心意,本就不会改变结果。
只是这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事。
用了很多步,他才回了自己在安陆暂时租住的宅子,在这一刻之前,他还觉得这是家,但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这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
那种初来安陆的孤寂感,再次席卷而来。
所有的期许都落空,所有的梦都已破碎,盘旋在心底数月的欢欣,在这一刻消失怠尽。
然后,是一种渐渐蔓延的痛楚,如墨滴落水中,在周身扩散,抽去他所有的力气。
这时长喜从外面进来,提来一篮栀子花。
“公子,我刚刚出去,对面那家的老夫人送的,有了这个,香也不用点了。”长喜将那一篮栀子花都搁在了房中的小几上。
栀子花浓郁的气息袭至鼻端,一如那一晚的芬芳。
陆璘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有一种清晰的钝痛感。
端午沐休之后回县衙,杨钊几人发现一件稀奇的事:上衙最早、散衙最晚、一门心思忙政务,丝毫不休息的陆知县告假了。
他们很高兴,觉得这端午假日似乎延长了一天。
第一天浑浑噩噩也就磨过去了,打算第二天好好办积压的事务,却发现知县还没来。
几人觉得不对劲,惟恐陆璘是不是生了严重的病,正想着约好了一道去看看,没想到在第三天,他却来了。
没有生病的模样,但话比以前更少了,整个人消沉得不似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杨钊问他:“陆大人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陆璘摇头,并不言语,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但隔一会儿,杨钊见他看着窗外一丛野的金银花出神。
杨钊想,陆大人一定是遇到了事,而且是不小的事,但愿不是徐家的案子出了岔子才好。
下午,陆璘在县衙待到傍晚才乘马车回去。
太阳已落山,天已是暮色,刘老二照旧从雨衫巷绕道走。
这是陆璘最初交待的,让他走这条道。那时候他知道陆璘是喜欢看施大夫门前那几棵杏花树,后来杏花凋谢,但陆璘没让他改道,他也就没改,一直往这边走。
那几棵杏树早已结了果,还是绿的,沉甸甸挂在树上。
前方传来狗打架的声音。
陆璘本没有在意,但却隐约觉得有些像那如意的声音,便撩起车帘来看向外面,才知正好路过她家门口,如意正在路旁和另一只体型稍小的狗撕咬打架。
她的院门紧掩,也没有人出来看护狗,所以……她是走了吧,和丰子奕去了江陵府。
他放下车帘,只觉内心被压下去的苦涩又泛滥起来。
“以后,走前门吧。”他朝外面道。
刘老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明天就走祥宁街。”
前门就是祥宁街,走前门,便不会经过雨衫巷了。
陆璘想让自己接受。
他没有这样为一个女子失意过,但也读过许多诗、看过许多文章,知道那是一种漫长而难以承受的痛苦,只能任记忆自己忘却,任时间将那痛苦消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也许已经从江陵府回来了,已在馨济堂正常坐诊,他不知道,因为不往雨衫巷走、也没有刻意去接近他,便没有了那么多的交集。
这样好像还不错。
他忙着徐家的案子,废寝忘食,沉浸在繁忙的事务里,似乎已经对那一天的事慢慢淡忘。
直到许多天后,陆璘在与德安府知府赵襄谈徐家案子,赵襄随口提起了施菀。
他问陆璘,“听说县城内有个女大夫,姓施?”
陆璘听他提起话头,想起之前丰子奕打张大发的事,便猜到张家果真找到知府面前了。
他状似不在意地回道:“是,正好我与她住同一条街。”
赵襄继续道:“是这样?我这衙门里,有个捕快,之前我出行马受惊,他倒是救过我一次,他和我说他有个亲叔叔,因为和这施氏往日有些恩怨,这施氏竟伙同姘夫将他叔叔打成重伤,如今卧病在床,眼看着是不行了,他有心去县衙告状,却担心这姘夫是商贾之人,擅长诡辩,又会托关系拉人情,不知这冤屈能不能申。”
陆璘默然片刻,回道:“原本,知府大人特地同我说此事,我是该无论如何对这张家人照拂一二,可偏偏这桩案子,我万不能放过张家。”
赵知府没想到他将话说得这么重,一时意外地看向他。
他认真回道:“因为知府大人口中的施氏,是我故旧,所谓姘夫,是县城丰氏绸缎的公子,他对施大夫有意,一心想娶她,但施大夫并未同意,只说有些男女□□上的恩怨,说姘夫便是有意毁人清誉。”
赵知府略微有些讶异。
陆璘说他与那施氏是故旧?一个安陆县城里的大夫,和京城来的尚书府公子,会有什么故旧?
陆璘这时说:“我与施大夫有些往日的旧缘,这桩案子我也知晓内情,那张家叔侄是施家村人,为人霸道蛮横,曾欲强娶施大夫而将她祖父逼死,这次也是他意欲欺侮在先,他对赵大人所言,只是颠倒事非黑白而已。”
赵知府并不明白陆璘和施菀怎么会成为故旧,但听陆璘这话,也很快放下,因为他不可能去追究陆璘和那施氏是不是故旧。
不管是不是,陆璘既然说是,那就是,一个能让他如此明白维护的人,谁会犯傻去质疑?
赵襄很快道:“我竟不知这内中详情,教那小捕快给蒙蔽了,是我唐突,还请陆大人不要见怪,这等作奸犯科之人,陆大人尽管重惩,也算为民除害!”
陆璘沉声道:“多谢赵大人能理解。”

第57章
从赵知府处回来,陆璘在犹豫,要不要看看施菀在不在家,若是在,就顺便和她说说张大发的事。
还没犹豫出结果,马车就已到了家,他才想起来,如今他不会再经过雨衫巷了。
于是,那种浅浅的期待又蛰伏了下去,被越来越强烈的落寞覆盖。
其实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赵襄那里不会再管张家,张家到县衙来他自会知道,去到省城,也要先来他这里。
官府这条路张家是走不通的,除非他们使什么阴招。
陆璘将长喜叫来,吩咐道:“上次让你们多盯着雨衫巷,还记得吗?”
长喜立刻道:“记得,我们一直盯着,只是没见着什么意外。”
陆璘点头道:“继续盯着。”
长喜应着,心里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
之前五儿和他说,公子是不是喜欢施大夫,他那时一口否定,但现在,连他也有这样的猜测。
上次石全过来,公子说已有了想娶的人,但却并没有说是谁。
长喜将整个安陆县城想遍,都想不出一个和公子来往密切的女人,唯一有点可能的就是施大夫。可是……公子明明是不喜欢她的啊!
但种种迹象又让他不得不猜测,公子说看中的那个人就是施大夫。
可惜,公子如今神色总是郁郁,越发寡言少语,严肃沉静,他下意识就觉得公子不会喜欢他问那些问题,也不会回答。
得了吩咐,长喜又去叫来家中丫鬟小厮,将陆璘的嘱咐重申一遍。
待别人离开,五儿便凑过来问:“喜管家,公子真的不会看上施大夫吗?我怎么觉得就是呢?”
长喜回答:“你问我,我问谁?要不然你去问问公子?”
五儿立刻摇头,“我不去,公子最近不太好说话。”
长喜无奈叹了声气。
自从端午那几日后,公子就沉郁了很多,他问过,却问不出来。
公子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一直都是,所以遇到不顺的事了,总是一个人坐着,他常常想,如果公子有个感情深的夫人,会不会好一些?
因为有陆璘与长喜的再三吩咐,家中下人如果从后门进出,倒真会刻意看一眼雨衫巷,但那街道向来都静悄悄的,看次数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便又慢慢懈怠下来。
谁知有一日,到中午,那里竟传来锣钹声和哭嚎声,五儿首当其冲开后门去看,却看到乌泱泱十几号人围在施菀门前,敲着锣,拍着钹,身穿孝衣绑着草绳,哭嚎不止。
五儿往前去看,才发现这群人竟抬了具尸体在施菀院门前!
他吓了一跳,赶紧往回跑,到了院中,立刻找长喜。
“喜管家,你快去看,有人拖了具尸体到施大夫门前了!”
他这样说,不只长喜,其他下人也从后门跑出去看,等他们到施菀门前时,那里已围了好几个邻居,都是来看热闹的。
一名身穿麻衣的老妇人哭道:“这院里的淫妇,和她姘夫将我儿打死,可怜我儿,连个后人都没有就这样去了,大家替我作个证,求个公道……”
另一个男人喊道:“淫妇,你再不出来我就踹门进去住进你家了,出来,杀人偿命,你别想赖!”
长喜连忙吩咐五儿:“快去县衙找大人,和他说这里的情况。”
五儿立刻往县衙跑去,长喜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便上前问那男人:“你说的那个人,还有什么姘夫,他们为什么打死你们家人?难不成你们家人是她丈夫?”
这时一个围观的大婶道:“那不是,这不是馨济堂里施大夫的家吗,她以前听说是有个男人,和离了,现在没有,我就住附近,她搬来几年我都知道,没男人。”
长喜便立刻道:“那死的是这家什么人?为什么挨打?”
那人被问得没有话,一旁的老妇人立刻大声道:“她怎么没男人,我儿早就和她订亲了,是她趁我们不注意,自个儿逃婚逃走了,又嫁了人,结果被夫家赶出来了,却还不改淫荡,又和野男人勾搭,我儿要她回去成亲,她就让姘夫将我儿打死了……”
说完,老妇人又哭起来,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围观的人便再次议论起来,而几个男人则将长喜一推,不许他再问,继续将锣钹敲起来,又是“淫妇姘夫”的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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