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分开的时候,女孩的嘴唇像是被大力揉过的花瓣,眼里有点湿润的迷蒙,漂亮的眼尾泛着胭脂一样的绯色。
青年柔软的额发后,盯着她的眉眼却愈来愈暗,愈来愈沉,眼底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炽热翻涌。
危险又压抑,动情又克制。
仿佛深不见底。
展星野抵在她额头上,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嗓音像掺了沙一样带着磁性的低哑。
“是这样的才对。”
他放松了对触手严厉的控制,解除禁令的触手瞬间一拥而上,像海浪一样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卷起了。
许西柠一下子就缴械投降了。
她眼尾也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耳根也是红的,像湿漉漉的小动物一样,手指也被青年紧紧扣住。
她只能可怜地仰着头,去蹭他微凉的脸颊。
触手都放轻了力道,轻了又轻,结果轻微不断地摩挲,似有似无,若即若离,反而带来止不住地酥麻,又痒又酸,像是啄吻,从各个地方传来。
女孩改口了,鼻腔里发出的音又软又糯,求饶似的说,呜呜呜好痒哦还是重一点吧……唔。
青年终于忍无可忍地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堵上她温热的唇舌。
“嗷,嗷,嗷,疼疼疼,轻一点呜呜呜呜”
女孩眼泪都出来了,弓着脊背,咬着嘴唇,呜咽着喊疼。
“忍一下。”
青年低沉清冽的嗓音。
“不忍了呜呜呜停下!停停停!!!”
许西柠躺在沙发上,展星野单膝跪在地上,屈起的膝盖上搭着女孩的脚跟。
他一手握着她的脚,一手掌心覆盖着她的小腿腿肚,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用力地按压她的腿侧,打着圈地揉。
许西柠气得用另一只脚踹他,他也没松手。
许西柠她……她太紧张了,绷得太久,不幸导致小腿抽筋。
展星野:“……”
他眼里有点自责,有点无奈,还有点微微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许西柠见到他的本体,却仍然喜欢他的那一刻,仿佛一直压在他身上重愈千斤的厚重山岩,猝不及防地被卸下。
像清澈的风穿透用力敞开的窗,一举扫过积灰的房间,带来通透又明亮的光芒,瞬间豁然开朗,让他从压抑了许久的漫长黑暗甬道里,终于走到尽头,窥见天光。
从未有过的轻松。
长达八年的深恶痛绝和自我放逐,此时此刻终于松动了一个小口。
就算是异种,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她喜欢,所以没什么不好。
展星野低着头,黑色的额发遮住他低垂的睫毛,一边帮她揉腿,一边很突然的,扬着唇角,低低地笑了一声。
是那种闷闷的,又情难自禁的,连带着肩膀和胸膛一起微震了的,满载着少年气的笑。
许西柠:“?”
女孩立刻不干了:“你还笑!你笑我?!还不是因为你害得,我上次抽筋那都是……上次的事情了!”
她一边说一边恼羞成怒地踹他,从手肘踹到肩膀,穿着洁白棉袜的脚,最后不偏不倚,踹在了他的脸上。
展星野微微偏了偏头,然后转回来。
在窗外的雪光映照下,清俊干净的面庞,浓密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瞳看着她。
许西柠自觉有点过分,心虚地把腿收回,嘟囔道:“是你先笑我的……”
“啵”的一声轻响。
展星野乌黑蓬松的发顶,猝不及防,开了一朵晶莹的小花。
许西柠大吃一惊:“你开花了?!”
展星野茫然地抬了抬头,发出“啊……”的一声。
许西柠大骂:“变态!”
展星野站起身,慌张摘掉花:“你听我解释,不是因为那个。”
许西柠滚到沙发上,面红耳赤地抄起抱枕砸他:“变态!!大变态!!!!”
展星野给她揉了一会,抽筋差不多也好了。
等到快离开展家的时候,许西柠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话说,当年你到底把我的瑞士军刀藏哪儿了?”
展星野瞥了她一眼,走到卧室里,一根触手伸到天花板的吊顶上,将墙角的瑞士军刀取了下来。
许西柠叹为观止,鼓掌道:“精彩啊!难怪我死也找不到,你小时候怎么放上去的?”
展星野脸色平淡,一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的模样:“爬墙。”
许西柠的掌声更发自肺腑了。
她临走回头一瞥,突然觉得展星野的卧室有点眼熟。
和他在樱花街的公寓卧室并不一样,但是布局却是一样的。
床头的夜灯,插座,床头柜上有盖的水杯,抽纸,还有墙角的废纸篓。
当时她为了躲房东霍廷,跑到对门展星野家跟他同居,睡在他的卧室里,觉得格外熟悉。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自己都快忘了,童年的时候经常在展家睡觉,还不睡客房,非要跟展星野睡在一个房间。
展父展母纵着她,给她在展星野的卧室里支了一张折叠床,但每每都是展星野去睡折叠床,她睡展星野的大床。
她睡觉有各种各样的毛病,要有床头灯,要有水杯,还要有盖儿,因为小时候她不小心喝过落了小飞虫的水恶心了半年……
她动了展星野的东西,他就不会再改,下次东西还是放回她喜欢的位置。
久而久之,他的卧室,完全被摆成她顺手的模样。
当时还只有幼儿园的女孩,两手搭在肚子上,躺在床上忧愁地叹气:“阿野你睡了吗?”
“没有。”展星野的声音从折叠床上飘过来。
“你妈妈说等我长大了就不能跟你睡一间了。”许西柠很难过,“长大好多规矩,我不想长大了。”
“……”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你就嗯一声呐!”
“嗯。”
许西柠心想只有我想跟你一起睡觉,你却不想,真讨厌,还嗯呢嗯个屁。
她气呼呼地翻了个身:“不想理你了。”
过了会,展星野穿着拖鞋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她:“你生气了。”
“你闭嘴吧。”
展星野脱鞋,爬上床,坐在旁边,望着月色下女孩装睡的眼睛,和气鼓鼓的脸颊,绞尽脑汁地想她为什么生气。
“以后我家的卧室,只给你睡,好不好?”展星野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说出几乎等于求婚的话。
许西柠转过身,睁开眼盯着他:“真的吗?”
“真的。”展星野点头,向她伸出手。
两个小小的人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地拉钩。
许西柠不记得这事了,但展星野记得。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记得。
所以后来他又买了些房产,大的小的,因为工作买的,或者只是单纯为了暂居买的,大多连地板都懒得铺,因为他不需要。
但他在所有的房子里,都会单独装修一个卧室,一个没有人会去住的卧室,一个许西柠如果住进去,绝对会觉得处处都格外熟稔的卧室。
那也没办法呀。
他跟她拉钩了的。
过了几天,片羽传媒。
许西柠还在工作,突然接到一个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电话。
“白鹿桥派出所?”许西柠刚结束采访,歉意地捂着听筒跟受访人示意了一下,走到一边,“你们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我家不在白鹿桥附近。”
“是我,我是许承年的女儿。”
许西柠瞳孔颤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
许西柠疯了似的赶往白鹿桥派出所。
她大衣卷着寒冷的湿气,风风火火地冲进门:“许承年呢?许承年人呢?”
一名年轻警察把她带到了办公室里,老许坐在里面吹空调,一边喝茶一边和对面的张警官侃大山,两人相见恨晚似的笑得前仰后合。
“对对对,”老许猛拍大腿,“我一个远方表亲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你说闹洞房吧不就图个开心,闹得不愉快何必呢你说是吧……”
“老许!”许西柠推门大喊。
老许吓了一跳, 转头哈哈道:“哎呀,小朋友来接我了,不说了不说了。”
许西柠又气又急:“怎么回事?”
派出所突然打电话给她, 说是让她过来领许承年,许西柠脑子嗡的一声,还以为老许受伤了。
虽然警官再三安抚她不要急,许承年没事,许西柠还是满脑子最坏的结果。
许西柠抓着老许上上下下扫了几遍,没看出他有什么伤:“什么意思?什么叫走丢了?这地方离家不就半个小时车程?”
老许哎了一声,眼里有些心疼和微妙的内疚。
张警官插进他们的谈话, 微笑道:“许小姐, 您跟我出来一下吧。”
张警官将她领到走廊上,正色道:“是您父亲自己找到我们的,他来派出所说自己记不得回家的路了, 我们在他的通讯录里找到了您,备注是女儿, 所以请您接他回家。”
“我们不是第一次遇到走失的阿兹海默症患者, 好在您父亲意识清醒,主动来派出所,身上的财务证件也都齐全, 请您不要过于责怪他。”
“什么阿兹海默?”许西柠眼里全是茫然,“我怎么听不懂你说话呢?他是之前头部受伤,逻辑出问题了这个我知道, 但是没有阿兹海默症啊?”
说完她心里狠狠坠了一下。
她知道老许给她的备注是“小朋友”。
把她的备注改了, 只会是一个原因。
——他猜到会有其他人, 通过他的手机,联系她。
“你不知道?”张警官迟疑了一下, 神色有些微妙,“我们也想通知他的爱人,但是通讯录没有相关的号码所以……”
许西柠完全没有心思听他说话,扭头看见老许就站在走廊里,站在她身后,眼里是安静的心疼和隐晦的内疚。
“张警官误会了,他以为你阿兹海默呢,”许西柠看向老许,努力笑了笑,笑得并不怎么好看,“老许你跟他解释啊,说你来派出所做什么的。”
一秒,又一秒,像有颗冰冷的铅石拽着她的心脏坠落。
“哎,小朋友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老许害了一声,走上前抱了抱她,说出她最害怕的回答。
“——我就是突然没想起来……不要紧的。”
许西柠跟张警官道谢,然后带走了老许。
路上,两人并排坐在出租车后排。
车窗狭着一条缝,冷风窜进来,冰冷地扑在许西柠脸上,将她金色的额发吹得凌乱,小脸像覆了冰雪一样苍白。
老许组织了半天语言:“你知道我之前撞了脑子嘛,后来慢慢地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但不影响我生活呀,哪个年纪大的人不忘事啊你说是吧。”
“为什么不告诉我?”许西柠抬眼看他。
车厢晃动着,老许叹气道:“让你知道,你不就不高兴嘛,我是没事啊,我高兴得很,我非闹得你不开心干什么……那人家革命战士肚子豁个口子肠子流出来还能塞回去,一点小伤小痛哪能打倒我你说是吧!”
老许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还用胳膊肘碰碰她,想让她跟自己一起激情燃烧。
许西柠没接他的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定定看着他。
老许自讨没趣,只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你上次答应我了的,出什么事要告诉我的,”许西柠转身艰难道,难以置信,“你忘记了是不是?”
“我记得,我真记得。”老许抬起手。
“确诊了吗?确诊了就抓紧治疗,总得治啊,总能治好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许西柠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治了的治了的!”老许急忙打开手机翻找……许西柠注意到他取消了锁屏密码,是因为连锁屏密码都记不住吗?
老许献宝似的把聊天记录给她看:“喏,这是我的医生,业内大牛,这个,张医生,不是,王医生,从美国回来的,还带着一整个团队呢!”
许西柠抢了他的手机翻聊天记录,老许本来想抢回来,哎了两声还是放下手,局促地搓了搓大腿。
这群医生甚至单独给老许拉了个群……林薇也在群里。
她是最后进群的,其实也就是近期,在汤山温泉古镇,她才重新加了老许的微信,承认是她给老许找的医疗团队——其实就算她不承认,老许也心知肚明。
群里每天会有人给老许打电话,发消息,提醒他吃药,提醒他定期去医院复查,分析他的检查报告等等有条不紊,群里消息中英文交杂,甚至有一位专业的医疗翻译。
在她根本不知道的时候,治疗都已经进行了两三年了。
老许没有阿兹海默症的家族遗传史,但头部外伤是引起阿兹海默的常见原因之一,车祸时他的脑组织缺血缺氧造成了永久不可逆的损害,排不出去的毒素经年累月地积累,进而影响到了脑部其他片区的功能。
许西柠突然觉得世界很陌生,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原来林薇和老许还会一起瞒着她,而且还真让他们瞒住了。
既然林薇在群里,那老许的治疗团队肯定是全国乃至世界顶尖的,至于她许西柠既没有什么钱也没有医疗资源,她只会不开心……是啊,她知道有什么用呢?
像个该死的、无能为力的小孩一样,只会不开心。
老许在旁边紧张地观察她的表情。
半晌,从身上各个口袋摸了一圈,碰了碰她,摊开手心,讨好地笑:“小朋友,看看这是什么?”
带着皱纹的宽大手掌。
掌心里一颗皱巴巴的,奇异牌柠檬糖。
老许是真的想哄她。
但她却像是脆弱的镜面,被小锤子狠狠敲了一下,于是从撞击点开始密密麻麻地开裂。
“我不要这个。”许西柠嗓音干哑,眼眶发红地盯着他,“我也不是小朋友了。”
“那不是跟我比嘛。”老许好声好气道,“跟我比你还是小朋友呀。”
“你觉得我是小孩,什么都不懂,是不是?今天张警官说你本来还打算让警察帮你查家庭住址,不肯给我打电话,是人家张警官骗了你的手机才找到我的电话,就这样,你还想瞒着我!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你睡白鹿桥洞吗?!”许西柠不自觉地音调高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声音这么尖锐,像是被刺痛的小兽。
“你这样让我怎么办?好像林薇都离你更近一点!我难道不在你身边吗?我也想关心你!我也想帮忙!我也想照顾你!连林薇都知道为什么我不可以知道?!”
车停了,许西柠用力推开车门,跳下车,老许跟在后面,他说什么许西柠都听不见,只觉得耳边嗡嗡一片。
直到进了家门。
进了家门,许西柠好像才第一次睁开眼睛。
她看见每个钥匙都贴在玄关处的挂钩上,挂钩上用字条标记每把钥匙对应哪把锁。
她看见挂着的日历,因为很久没有撕掉,还停留在上周的日期。
她看见刷牙杯在客厅的茶几上,好像老许无意间放下它就彻底忘记。
她看见烤鱿鱼的招牌卷起来堆在厨房生了灰……老许已经很久没有出摊了。
她还想起很多事情,想起老许忘记她什么时候放假,忘记过年的日子,忘记他上次和林薇去泡温泉是二十年前而不是两年前。
她甚至想起过年的时候,她和老许去菜市,老许还走反了方向,她开玩笑说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
是谁心不在焉?
是她自己。
她明明回来住了,她的心却没回来。
她满脑子都是展星野的事情,以至于对老许视而不见。
她回来的那几天,有好好看过家里吗?有好好看过老许吗?
其实一眼都没有吧。
就这样,她还口口声声说“她在他身边”。
仿佛铺天盖地的深色潮水迎面涌来,把她兜头淹没。
许西柠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这个家里的一切都让她喘不过气来。
女孩掉头往外跑去,和老许擦肩而过的时候,老许想伸手拉住她,许西柠胡乱丢下一句她要去便利店,就继续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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