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启放说着,一抬酒杯,就要提酒:“来,我们——”
“哎?”
初以柳再次出声。
这次连关启放眼神都有些沉了:“小初总,还有话要讲?”
“抱歉哦关总,我也是为你们的坦诚合作好嘛,”初以柳眼神闪烁着,带点歹毒却又假作无辜地看向夏鸢蝶,“可我怎么听说,Helena科技内部,有追究这件事的打算呢?”
“——”
席间一默,随即低声哗然。
之前的一切善意和邀请,全都建立在众人默认Helena科技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完全谈不上机密材料的小事向译员团队追究。
但如果Helena科技真有此意,那夏鸢蝶作为负责人,无疑是个烫手山芋。
谁家公司接过去,法务部都可能要劳心劳力。
不用关启放说话,已经有另一个席前刚给夏鸢蝶递过名片的工作室负责人出声:“初总,话可不能乱说。”
“是啊初总,您这消息来源,有依据吗?”
“一点非机密资料,他们不是下半年重心都在热试车和融资上吗,能有闲心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
众人议论间。
初以柳勾起点胜利又阴冷的笑,朝对面的夏鸢蝶望去。
罗晓雪已经气得捏着杯子的手都带点抖了。
当事人看着却还好,似乎没什么情绪,只坐在那儿,淡淡垂着眼睫,于是连眼神都看不分明。
肯定是硬撑。
初以柳心底冷笑,面上不露,仍是无辜作态:“怎么?夏小姐竟然还没有听说吗?那你可要提前做好准备哝,这种大企业的法务部,那可不是好对付的。”
像只苍蝇嗡嗡嗡个没完。
夏鸢蝶蓦地抬眸,手里酒杯一搁。
“啪。”
一声玻璃杯与桌面撞出的轻响,砸得桌上一寂。
众人纷纷咽声望来。
“我确实是没有听说过。”
夏鸢蝶冷淡望着初以柳,也懒得给什么面子,她抱臂靠进椅内:“之前合作,驻Helena科技公司总部待了段时间,材料部我还算相熟,连他们也不曾听说过的‘内部消息’,不知道初总是哪里听来的?”
初以柳眼神闪闪:“这个嘛,夏小姐可能不习惯,但我口风是比较严的……”
一声轻哂,夏鸢蝶偏过脸。
大约是那点嘲讽溢于言表。
初以柳脸色微变。
夏鸢蝶也已经转回来,细长手指淡淡一摊,她半是玩笑半是眼神淡漠的戏谑:“是,我同在座各位都见识过了——来路不明的小道消息,传得像公开新闻,您的口风,确实是严。”
“——!”
初以柳脸色变得厉害,俨然是要动火的节奏。
好在席间很快有人回过神,两头安抚,又是打趣又是和缓地将话题带了开去,场面这才平和下来。
只是之后再有自由时间,过来找夏鸢蝶攀谈和试探的人,明显都少了许多。
罗晓雪气得不行:“我要是你,估计都忍不住点破她和丁问那点破事了,她不就是因为这点子私事故意针对你?”
“点破对我有什么好处么。”夏鸢蝶淡淡抿着果味酒,漫不经心玩笑,“我可不想这资料泄露一波未平,那边和旧东家的绯闻一波又起。”
“那怎么办?初以柳还真是歹毒,这是故意放烟雾弹,趁机往你身上抹黑——这时下,谁不知道Helena科技什么背景,谁想得罪他们啊?”
“没事,双向选择。”
夏鸢蝶竖起细白微粉的指尖,似笑非笑地抵在唇前,轻声若絮:“刚好帮我排除掉一些没有脑子的傻东家,这可是扫雷呢。”
“……”
像是被美色晃了下眼。
罗晓雪沉默,回神,好气又好笑:“行,就你会抓点。”
她一顿,没忍住:“要我说,你这姿色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干脆留家里陪男朋友,这不比上班舒心?”
“那怎么行。”夏鸢蝶想都没想,“万一他创业破产,说不定还要我养他呢。”
罗晓雪噎住,半晌才气笑了:“游总知道你还有这么伟大的空想吗?”
“怎么空想了。”
“我的夏组长,你有没有细致了解过你男朋友什么背景出身?”罗晓雪慨叹,“他就算败家半辈子,也不存在需要你养他的程度吧?相比起来,我看倒是所有人都不理解这太子爷怎么会需要亲自跑出来辛辛苦苦搞创业,还玩这么狠——放着自己背后两大座金山银山不管,跟我们普通人抢一碗天道酬勤的饭吃?”
“……”
闲聊间,夏鸢蝶时不时应付下那些过来与她攀谈,或是试探Helena科技资料事件的行友,连最难应付的关启放都露面了。
夏鸢蝶一顿午餐吃得头昏,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才总算熬到了聚会结束。
起身前夏鸢蝶看了眼腕表。
下午三点多了。
一群靠嘴吃饭的人……是真能唠啊。
夏鸢蝶心叹了声,随罗晓雪起身,跟着松散的翻译聚会里的同行们,一同往宴会厅外走去。
走着走着,初以柳就走到她们旁边了。
偏还跟了更碍眼的姜杉。
“夏小姐真是好口才,”私下没了观众,初以柳更不掩饰刻薄与敌意了,“你们丁问总,就是看上你这一点了?”
夏鸢蝶不想搭理这个疯女人,但前后都有同行朋友,也没地可去。
她淡然扫过对方,又凉飕飕瞥了姜杉一眼:“初总不知听了什么谗言。我和丁问总,除了上下级外,不可能有别的关系。”
初以柳显然不信,边走边冷嘲瞥来:“事到临头,夏小姐倒是挺会替自己挽尊的。弄砸了Helena的事情,丁问自然不会再和你有什么瓜葛——现在是人财两失,还得罪了Helena科技,我都替你可惜哟。”
“……”
这句没压住声量。
前后左右,隐约有视线投了过来。
夏鸢蝶属实是被气笑的:“丁问总要是知道您都分手多少年了,还对他这么念念不忘的,一定很感动。”
“我什么时候——”初以柳恼声。
“别急,我还没说完,”夏鸢蝶打断,“但您看上的,不代表所有人都看得上。也别总幻想着有什么人要跟您抢——这世上男人那么多,何必呢。”
初以柳快被夏鸢蝶气懵了,僵得停下步子恼火瞪向夏鸢蝶。
夏鸢蝶自然不会在意。
她继续和罗晓雪往外走,余光瞥见罗晓雪朝她竖起拇指,夏鸢蝶淡淡笑了下,一步就要踏过宴会厅门。
“——咦,这不是……”
走在最前面的几人已经出了宴会厅,这会儿却忽然都停下了。
隐约奇怪的低声传回来。
“没认错吧?”
“这张脸,怎么可能认得错?”
“是他,最近着财经版和科技版的新闻上三天两头见着。”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也太巧了,刚刚不还说着……”
夏鸢蝶和罗晓雪是第二波出来的,第一波都没走呢,全停会厅门口了,这第二波再跟出来,几乎要给门口堵上。
夏鸢蝶只能往前挪,然后越过一道人影,她略勾眸,不经意就瞥见了不远处的修挺身影。
游烈就站在他们宴厅通往电梯间,必经之路的拐角。
那人今天依旧是一身英式西服,笔挺修长,这类衣服最苛身材——然而到了游烈身上,却只衬着那人宽肩窄腰,腿长得白杨树似的直挺漂亮,像从哪个T台上直接拉过来的男模。
游烈似乎在和什么人通电话,蓝牙耳机隐约在他耳侧露出一点黑钨。
他侧颜有些冷,轮廓好看又凌厉分明,眉眼清隽,但掩不住那点疏离难近,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冷淡拒人的气场。
但也是他在公众场合众人见惯了的模样。
没人意外。
直到那人余光似乎察觉什么,微微侧身。
望进众人中间,他漆黑漠然的眼眸里,忽地掀起了澜。
跟着,就像是春水融雪,眼底凉冰化作溪流淙淙,浇开了一树桃花潋滟。
游烈眼尾垂下,人人都能看得出他情绪之变。
而那双长腿也朝他们迈来。
“……我这边有事,待会回车上再聊。”
走近的低沉好听的声线,微微震荡着走廊外哑然死寂的空气。
游烈抬手点了下蓝牙耳机,也停在众人前。
最前面的人面色激动:“您好,您好,游总,我是冬合翻译公司的——”
“你好,抱歉。”
游烈略微抬起利落的西装薄袖:“借过一下。”
“噢,噢好。”那人讪讪往旁边退开。
夏鸢蝶早在第一秒就想往后退了,然而,小宴会厅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全都堵在后面了,想退都无处可去。
罗晓雪更是在这个关键时候撑住了她。
“别怂啊蝶姐。”
夏鸢蝶:“…………”
绝望的狐狸只能努力不抬手遮眼睛地,坚持到游烈穿过前面的几人,走到她身前。
“就在楼下聚会,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游烈低声问。
在身旁众人震惊的眼神间。
夏鸢蝶努力绷着:“游总,客气了,我不知道您下午在这里有会。”
“不是下午,是上午的会,”游烈抬了下腕表,“我也就在外面等了你一个多小时吧。”
“???”
“…………”
夏鸢蝶感觉得到。
现在围绕着她的情绪已经不是震惊,是惊骇了。
狐狸终于是维系不住她温吞柔软的外皮,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撩起,忍着恼睖向游烈。
[你要搞死我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游总。”语气里忍着磨牙,夏鸢蝶半拖半拽地虚推着游烈,试图先离开这个是非地,“是有什么资料附件没有翻译是吧,来,我跟您……”
望着小狐狸一边拽着他走,一边快要露出小虎牙威胁他的模样,游烈眼底笑意更深:“吃饱了吗?”
夏鸢蝶叫他噎了下。
游烈反手,轻扣住她的手腕,很轻易就把她的力拉了过去。
两人也在还懵着的众人前方停下。
“我在外面听着,气饱了倒是问题不大。”游烈声音不轻不重,但足够叫这安静走廊的每一个角落荡过了。
“……”
翻译厅里出来的众人神情一时精彩纷呈。
低议声渐起,压不下的诡异视线,纷纷朝中间某个不知道是惊得还是气得或者吓得白了脸的女人身上落去。
而他们前方。
夏鸢蝶听完游烈的话,不由顿了下,有些意外。
她藏在他身前压低声:“你真等了一个多小时?”
“不是,”游烈俯低了身,在夏鸢蝶刚要松口气的神色旁,他低笑了声,“我的会十二点多就结束了,小狐狸。”
“!?”
夏鸢蝶记得清楚这会儿都三点多了。
回过神,她微恼抬眸:“你疯啦?这几个小时都够你回家补一觉了。”
“午后有个电话会议。等你,顺便在外面开了。”
“那你就不能给我发个信息么,我可以提前出来啊。”狐狸轻声睖他。
游烈情不自禁抬手,勾了下小狐狸下颌,他想做点什么,但顾忌着在外面,身后又有那么多杂声议论的人盯着,游烈还是忍下了,只喉结轻滚。
“怕打扰你。”
夏鸢蝶一哽。
“没关系,”游烈低声,“能在某个地方等你,而且确知能等到你,单这样想就会让我每一秒的心情都很好。”
“……”
夏鸢蝶忍下赧然和恼,拉起他手腕想要走人。
还是后面罗晓雪想起来:“哎夏夏,你的包,还在我这儿。”
“啊,对。”
夏鸢蝶慌忙松开游烈,小跑过去,一边尴尬地,和那些目光震撼地望她的人对视点头,一边恨不得钻进地缝。
从罗晓雪带笑的眼前接过包,夏鸢蝶朝她示意了下:“一起走吧。”
罗晓雪惊讶:“那多不好?太叨扰了!”
“求求你了,”红透脸颊的狐狸拽她往外,这会儿也顾不得掩声了,“…快救救我吧。”
罗晓雪快笑出声来。
但可惜,还是有人没放过夏鸢蝶。
“夏老师,”关启放忍着惊异,从人群后面出来,到前方,他和游烈打了招呼,“游总,您今天也过来了?”
游烈瞥过,颔首:“关总。”
“夏老师这也半句都没提啊,”关启放眼神在两人间一转,“原来,夏老师现在是在和游总……”
夏鸢蝶微微停滞。
关启放身后,那些八卦难抑的目光更是像密不透风的网罩了下来。
现在承认会对游烈很不好,夏鸢蝶知道。
但夏鸢蝶更知道,她早就答应过游烈了。
这一次她会尽她所能站在他身旁。
夏鸢蝶心一横,就要张口:“我……”
“关总误会了。”
冷淡声线截住了夏鸢蝶的话。
她一怔,回眸看向身后的游烈。
在关启放惊讶,而后面众人不知道多少松了口气的时候——
游烈淡然续上:“事实上,是我正在追夏老师。”
“她拒绝了我,大概,”游烈垂眸望她,碎发下漆眸挑笑,“三四次了吧?”
夏鸢蝶:“…………”
夏鸢蝶:“?”
其余人:“????”
游烈像是未曾看见那些带着震撼落来的视线。
他甚至转回头,朝同样惊住了的关启放淡然开口:“关总也和夏老师相熟?”
关启放还没回过神:“我,和小夏是……”
“方便的话,下回两位见面,能麻烦关总多替我向夏老师美言几句吗?”
“——”
关启放和其他人什么反应,夏鸢蝶已经顾不得看了。她朝罗晓雪匆匆道了声不能一起离场的歉,就拖着某个“疯子”火速逃离现场。
游烈淡然勾笑,任夏鸢蝶拖着他落荒而逃。
乘着电梯,两人一路下到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终于捱到前后无人。
夏鸢蝶松了口气,停下,不知该恼还是该赧地睖着游烈:“游烈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这就算敢说了?”
游烈似笑非笑地踏近一步,弄得正机敏观察四周的小狐狸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就贴到了墙根上。
停车场这一角灯光昏昧,游烈漆眸晦下。
狐狸一秒警觉,拔腿想跑。
晚了。
被拦腰抱了回去,很自然地,游烈就屈膝把人抵在了背光的承重柱后。
“夏老师。”
那人俯在她耳边,声线低得蛊人,“同意我的追求了吗?”
小狐狸抬手拦在身前,仅余的最后一点空间正被游烈一分分压尽,反抗不成就放弃反抗,她仰脸:“如果我没同意,那前几天晚上在你家做的事,算什么?”
游烈低声笑了。
“可以算是,我这个‘职业男公关’,对某位小富婆苦心孤诣的服务?”
“…………”
夏鸢蝶:“?”
北城的秋近了又远,落叶凋零,天也渐渐冷了下来。
夏鸢蝶与游烈的事随着秋风卷叶,在翻译圈里传得无声而隐晦,其他行当也隐隐透了风。
但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压着——
夏鸢蝶原本最担心的,各路娱乐报纸却是丝毫没见踪影。唯一做了反应的大概是东石翻译公司,她的离职申请再没耽搁,两位公司高层的签名几乎是同一日签上的,快件寄到了夏鸢蝶家。
Helena科技研讨会项目的奖金提成都迅速入账,随之附赠的,还有一通来自钱总的“慰问电话”。
言辞之恳切,情态之真诚,若非夏鸢蝶和钱总早就有几年的共事经历,若非不久前会议室里的咄咄逼人还历历在目,那说不定夏鸢蝶都要被他对离职员工的感怀之情给打动了。
不过夏鸢蝶的人生信条第三则: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于是权当没有经历过之前的不愉快,夏鸢蝶顺应对方真诚恳切的道歉态度,将这桩雇佣关系以友好和平的假象收场。
那些争相抛来的橄榄枝,已经带上了太多不属于她个人的色彩。
恰好夏鸢蝶也厌烦了职场倾轧,短时间内不想回去劳心劳力,就干脆,暂时做个自由译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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