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鸢蝶有点无奈,“我听你的吧,他们也都是你的朋友。”
尽管女孩的潜台词没说出来,但游烈还是听懂了,他轻挑了下眉,背着众人朝夏鸢蝶侧俯了俯,微微错身。
他声音在杂乱的背景里,依然极有辨识性:“不用故意给我面子。”
夏鸢蝶莫名有些耳垂微热:“你想多了。我没有。”
那人退了两分,漆眸勾上她的,里面笑意晃人心神:“你能陪我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
夏鸢蝶肯配合,两人最后还是被拉到沙发中间。
坐在夏鸢蝶另一边的,是个她没见过的女生,打着一排耳洞,也穿了件皮夹克,只是偶尔扫看夏鸢蝶的眼神有点不屑。
中间游烈被高腾几个拉去聊什么,模糊里,夏鸢蝶听见女生跟她旁边的人短促地笑了声,一节声音就漏进她耳朵里——
“……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挑个这样的,还带过来……”
夏鸢蝶眼皮轻跳了下。
她没避讳也没闪躲,挑眸就朝女生望过去。
女生正巧余光扫她,被这个眼神梗了下。
对方一顿,下意识直了直身:“你看我做什么?我们闲聊呢。”她似乎有些避讳,还往离着稍远些的游烈的方向看了眼。
确定游烈是没听到,女生稍放了心,落回视线刚准备说句什么。
就见面前女孩慢吞吞抬了下眼镜。
“不用看他,你又没说他的坏话。”
皮衣女生一噎。
夏鸢蝶也不管她什么脸色,仍然是乱糟糟的鬼哭狼嚎里,淡着声温吞说话:“其实我不介意你说什么。”
“多数情况下没问题,只是偶尔,”女孩一顿,眼尾柔软垂下,弯着笑看对方,“偶尔,我会有耐心不多的时候。”
比如这该死的、吵得她太阳穴都突突的地方。
“忍一忍,”夏鸢蝶看向挂钟,“最多再二十分钟,我就走了。”
女生脸色都青了。
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敢放狠话,一甩脑袋就转回去。
夏鸢蝶有点莫名其妙,想这姑娘脾气是真大,怎么自己这样谅解她,她还不领情呢。
正想着。
忽地,一股冷淡里嵌几分凌冽的香被风带过来。
有点熟悉。
好像游烈的沐浴乳或者洗发水就是这个味道。
夏鸢蝶回了回眸,果然就见游烈撑着工装裤的长腿停到她腿旁。
“聊什么了。”头顶声线似乎沁凉。
夏鸢蝶仰脸看他。
这间ktv的沙发有些矮,她倒是第一回 察觉游烈视觉上可以这样高,腰腹几乎和她平视视线一齐。
于是夏鸢蝶只能往后仰。
不过没等她被天花板上的灯晃得眼花,面前背光的人轻晃了声低笑,那道修挺身影就折膝半蹲下来。
“你怎么这么矮啊小狐狸。”
在狐狸恼火前,游烈笑着偏过脸,眸子掠过女孩,落到她肩膀后的皮衣女生身上。
对方正心虚地看他。
游烈侧拧过身,坐到夏鸢蝶身旁,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眼眸却凉了:“怎么我过来就不说话了,刚刚你们聊得不是还挺热闹。”
夏鸢蝶:“你对热闹有些误解。”
女生脸色顿变。
但夏鸢蝶下一句话又拉回了她的呼吸——
“但不用你管,”夏鸢蝶抬手,巴掌在游烈面前晃了下,像截断他目光似的,“你很闲么。”
游烈无奈地撩回眸:“狐狸,你是信佛吗?”
夏鸢蝶秒懂,没情绪地睖他:“我只是不喜欢做没效率的事情。”
“什么效率。”
“乔春树说了,你身边烂桃花这辈子都不可能绝种的,”夏鸢蝶淡然,“虽然我是被误伤,但也规避不了。”
“……”
游烈气又想笑,修长十指张着合扣了下,像是忍下什么情绪后,他才偏回脸来:“那你拴紧点。”
夏鸢蝶还没想透他的意思,包厢另一头,高腾拿起个果盘和话筒,敲锣打鼓似的叩了两下,拉去包厢里众人的注意力。
“来来来,坐好了啊同志们,游戏时间到!”
“噢噢噢……”
包厢里一群人退化成猩猩似的欢呼让夏鸢蝶有些迷茫,一时有点恍惚,她到底是进了新德中学还是新德幼儿园。
游烈大约是看穿了她想法,忍着笑,在众人吵闹里偏过上身,低声到她耳旁:“他们不是喜欢游戏,是喜欢每轮游戏输掉的人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没什么新意,真心话大冒险,”游烈示意了下点歌屏,“或者是点一些奇奇怪怪的歌,让输掉游戏的人唱。”
夏鸢蝶正想说她能拒绝参加吗,高腾那边振臂一呼:“第一场,就玩逢7敲——咱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不管倒下多少人——”
话筒递向猩猩们。
沙发上顿时一片振臂:“让烈哥输!!”
夏鸢蝶:“………………”
夏鸢蝶:“?”
第一次进这局的人不止夏鸢蝶一个,很快,“老人们”已经在怨念里开始七嘴八舌地科普起来。
说起来也简单。
逢7敲的规则如其名,从0开始轮圈报数,遇到带7或者是7的倍数的都要沉默并且敲一下桌子。
敲错了或者报错了的自动受罚,然后接着错了的地方往下继续。
而这群人之所以怨念深重,就是因为游烈在参与不多的他们过往的组局里,从无一次败绩。
巅峰纪录是半年前的暑假,一群人为了等到他输愣是熬了个通宵,罚倒无数,数到最后数得神志不清。
唯有游烈困得全程打哈欠冷漠厌世嘲讽脸,但一次没岔。
最可气是他凌晨离开前就撂下一句。
“无不无聊。”
一战成名。
夏鸢蝶听完有些想笑,但也是真心疼,这群人未免天真愚钝得可爱。
别说游烈这种没见用功数学卷子也再难都能稳定140+的智商,就是对她来说,逢7敲这种游戏,也是比小儿科都小儿科的东西。
就算有情绪环境影响,这得要多紧张,才能忘了1+1=2这种问题?
半小时后。
夏鸢蝶就笑不出来了。
事实证明,这群人不但天真愚钝,还死犟——同仇敌忾地表现出了“要是不让游烈输一次,这局今天就不散了”的同归于尽的气场。
等到第18个人输了,一米九又高又壮的男生要被罚唱一首叫《痒》的歌曲时,夏鸢蝶终于忍不住了。
她歪了歪上身,靠近游烈:“你就输一次吧?”
游烈支支眼皮,示意那个脸憋得通红的壮男:“你猜他为什么这样?”
夏鸢蝶:“一首歌而已,你——”
话没说完。
歌响起来了。
………………
歌在小狐狸呆滞的神情里结束了。
包厢里一片欢乐海洋,只有唱歌的哥们夺路而逃。
众人笑声里,游烈也在笑。
只是他全程没看那个窘迫的男生一眼,始终望着一个方向。撑起的手臂懒搭着靠背,半截修长冷白的指骨拦在下颚前,但还是藏不住他望着小狐狸被惊到失魂的神态时快要溢出眼底的笑。
等这轮笑疯了的浪潮稍稍停歇。
夏鸢蝶才艰难地回过神来。
“你们聚在一起,都是……”她艰难选词,“玩这么变态的吗?”
游烈笑得嗓声都哑:“那你还想让我输。”
望了一眼有越来越疯的猩猩们的架势,夏鸢蝶轻声:“你觉不觉得,提前输一局,早早离开,也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游烈轻描淡写又冷酷无情:“不觉得。”
夏鸢蝶:“。”
新一轮的游戏再次开始。
上一个唱《痒》的大哥是败在了952上,于是从他下一人的953开始。
眼见着报数或者敲桌声离着这边越来越近,前面的人都紧张得要死,默念着算自己的数字,唯独游烈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似乎在和什么人发信息。
小狐狸轻眨了下眼睛。
游烈左手边的人报了一声963,游烈垂着眼,正按下发送,就要吐字——
“阿烈。”
颈侧,少女的呼吸忽吹拂过去。
“——”
964卡在了薄唇间。
全场死寂。
三秒后。
“嗷!!烈哥!!你输了!!!”
“草草草草!”
“烈哥你也有今天!!”
“罚他!罚他!”
“……”
猩猩们俨然疯了。
快要撞碎人耳膜掀掉房顶的噪声里,游烈缓缓拿舌尖抵了抵颊内,几秒后,他低声笑了下。
说是笑,更接近于一截气音,十分之轻。
“行……狐狸。”昏暗光线下,游烈朝身旁那个作恶之后,慢吞吞把自己卷成一团藏在眼镜下神色十分无辜的少女转过去。
他漆眸如晦,盯了她三秒,兀地又笑了:“愿赌服输。这是你选的。”
夏鸢蝶有点不安,刚想探头,就见游烈长腿一撑,就从沙发里起身,他绕过茶几,迈着长腿淡定地走到点歌屏旁。
“哎哎烈哥,不能自己选啊,羞耻列表里随机切,切到哪首算哪首!”
“嗯。你们切。”
游烈说着,从点歌屏旁走过去,他在门口拎来两只皮凳,一手一个,最后走到正中的电视屏前,放下。
话筒已经被“贴心”地递到他手里了。
游烈把麦抬到下颌前,朝沙发上试图缩小自己的小狐狸落眼过去。他这会儿早脱了夹克外套,只穿着里面的黑色线衣,修长手臂抬起来,冷白指节朝夏鸢蝶懒洋洋地勾了勾,然后点向自己面前的皮凳。
“狐狸。”被麦克风放大的声线更低哑磁性。“过来。”
包厢里安静两秒,一片起哄和尖叫声。
对着那人逆着光的黑漆漆的眸子,眼底隐约火焰似的跃动的情绪,夏鸢蝶顿住:“……”
完了。
游烈又要“疯”。
自作孽不可活,而且她也不是那么不敢负责的人。
反正不是她唱。
反正唱完就走。
谁怕谁。
做完心理安慰,夏鸢蝶长吐了口气,起身,也绕过茶几,站到那只皮凳前。
“我坐这儿,你唱完就走。出了这个门,今天这件事你就不许再记仇了。”夏鸢蝶打预防针。
游烈漆着眸,似笑:“行。”
夏鸢蝶这才坐下来。
以防太尴尬,她直接面对着正前方的放歌屏。
余光里,游烈跟着折膝,坐在了她旁边的皮凳上。
但和她不同——
他是侧对着屏幕,完全正对着她。
夏鸢蝶当没看见。
而也在这一秒,屏幕上缓缓浮现歌名。
《Iwannabeyourslave》。
夏鸢蝶一怔。
slave这个词,她上学期还背过,应该是奴…隶…?
英语差生夏鸢蝶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就听得身后,沙发上忽地爆发一片尖叫。
连男声都有。
忽然警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少女绷住了脸。
小狐狸是最识时务的。
于是她一秒就起身:“我有事,你还是继续记仇——吧?”
她手腕被一把握住。
然后缓慢而不容拒绝的,游烈将要逃的女孩一点点拽回自己面前的皮凳上,还顺便“体贴”地帮她转了个身。
正对他。
“现在想起跑了?”
游烈握着女孩的手腕,向前俯身,拿着话筒的胳膊肘懒洋洋地撑在膝上,麦克收音网距离薄唇一寸之遥。
他唇角轻勾,漆眸如晦:
“晚了。”
“——!”
很多年后,夏鸢蝶还是会梦见这一幕。
准确说,是这一幕里,那双渊海般漆黑深邃的、不见底的、曾经占据了她整个世界的眼睛。
“……Iwannabeyourslave.”(我想做你的奴隶)
那一刻,全世界也仿佛只剩下耳边这一个低哑懒散的音线。
“Iwannabeyourmaster.”(也想做你的主人)
她被他扣住手腕,膝骨相抵,他眼底漆黑炙热的情绪透过冬天的厚衣,灼得她本能想躲避。
“……Iwannabeagoodboy.”(我想做个绅士)
可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只更深地慑入她的眼底。
“Iwannabeagangster.”(也想做个暴徒)
那个蛊人的声线化作一张无形的黑网,叫她避无可避。
“Causeyoucanbethebeauty.”(既然你是公主)
他缠上,他裹住了她——
“AndIcouldbethemonster.”(那我不妨成为怪物)
他将她拉入他眼底的深渊里。
那个独据了她的世界也独属于她的深渊。
后来,用掉了一整个青春的时间,夏鸢蝶也从未能真正离开。
那年发生了一件夏鸢蝶无法忘记的事。
夏永才以敲诈勒索罪嫌疑人的身份,在年中前被抓捕归案。
两个月的侦查期后,检察院正式下达批准逮捕书,法院立案,又四个月后,案件正式开庭。
作为夏永才唯一的直系亲属,六十多岁又体弱多病的夏奶奶就为了这样一个渣滓似的儿子,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地来到了坤城。
这时候已经是年末。
而这些事,夏鸢蝶原本并不知道。
直到奶奶到了坤城。因为不放心老太太的身体,乡镇扶贫办的戴玲姐专门申请陪同。抵达坤城她思量之后,还是给游家的司机赵濡生打了电话,而夏鸢蝶也是这时候才得知了夏永才的事情。
敲诈勒索,涉案金额二十万。
“十、十年以下?”
坤城,某招待所内。
听了戴玲帮忙联系的法律援助律师刚出口的话,夏奶奶顿时吓得僵在了沙发上。
见老太太脸色不好,戴玲连忙低声哄劝:
“夏家奶奶,您别太担心。我刚刚已经问过姚律师了,像永才叔这种情况,在抓捕后是有如实供述自己全部罪行的,又有大部分金额返还的,基本能从轻处罚,三到五年都有可能。”
“从轻,对,从轻我知道,玲玲路上说了,”夏奶奶有些六神无主地攥着戴玲的手,“玲玲啊,一定要三五年吗?就我这身子,永才要是蹲个五年,那……那我不是都看不着他最后一面了?”
“夏奶奶,您可不能这样说!”戴玲假装板脸,“小蝶用不了多久就到了,您再这样咒自己,我可要跟她告状了。”
“小虫…”
提起孙女,老太太却有些红了眼圈,她低声嗫嚅着,“不该告诉她的,她上高三呢,要再耽误了孩子……”
两人并坐着的沙发旁,法援的姚律师顿了顿,从文件里抬头:“戴小姐说的小蝶,是指夏永才的侄女,夏鸢蝶,是吗?”
“是,”戴玲脸色微变,“这事会对她以后有什么影响吗?”
“哦没有没有,戴小姐别误会,这两位并非直系亲属,不会对夏鸢蝶造成任何影响。”
戴玲一直把夏鸢蝶当半个亲妹妹看的,闻言明显松了口气。
姚律师:“但据我了解,夏鸢蝶同学,似乎和本案的受害人,关系匪浅?”
“……”
房间里兀地一静。
律师反应过来:“抱歉,可能是我没跟两位说清楚。这个案件的受害人,也就是报案人,正是资助夏鸢蝶高中学业的游先生的独子,游烈。”
夏奶奶愣得回不过神。
戴玲则是一惊:“那二十万,他是跟游家勒索的?”
“是,从游烈出具给检方的信息来往材料看,夏永才先生是以……”姚律师顿了下,“以对夏鸢蝶同学一些个人及家庭过往情况的披露为要挟,令游烈转账,共计三次,总额二十万。”
“……”
戴玲都震住了。
她从驻扶贫办工作开始,夏家一户一直是她负责的,对家里情况也了解很多,但即便如此,她也有些难以相信——夏永才竟然可以无耻到拿伤害自己侄女为要挟,去向一个尚无亲属关系的外人要钱。
简直,简直是——
“是我对不住小虫,我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东西……永才他就是来讨债的,他、他就是个讨债鬼啊他!”
夏奶奶几乎有些情绪崩溃,眼泪也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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