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是,如出一辙的流畅而悦耳的标准发音,还有他在录音里听起来格外低磁性感的声线。
一支MP5,十几个文件夹,加起来几十小时的录音。
在过去他消失不见的这一周里。
[别管我。]
[这件事你也管不了。]
[好好学你的,就朝你要的目标走,不用怕,也不用回头,尽管往前,后面有我看着。]
[离他们……不,离我们都远点。]
昨晚藏在夜色里,缱着冷淡倦意的声音就还在耳畔。
他明明已经,那样倦怠不堪了。
“……这种是这类听力题型里最常见的误导方式,狐狸,只要看到这种题干,你就要在听力材料里警觉它给你的设陷……”
耳机里,游烈仍在低缓着声,偶尔压下几个哈欠,给她分拆着听力题类型。
夏鸢蝶却听不下去了。
耳机被女孩近乎粗暴地拉下,在掌心里攥紧。
直到它的形状硌得掌心里泛疼。
夏鸢蝶终于扶着桌沿起身:“乔乔,你能帮我查一下,到游烈家别墅的公交吗?”
“啊?”
乔春树有点回不过神:“你,不会是要去他们今晚的party吧?”
夏鸢蝶没有回答,她只是轻摘下叫她疲惫的眼镜,回过眸,认真地望着乔春树:“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对,我也不知道游烈家在哪儿啊!”
“我知道。”
“——?”
第29章 选我吧
夏鸢蝶是第一次坐公交,也是第一次旷自习课,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别墅区外的漫漫长路上走了许久许久。
走到她觉得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终于看到别墅外被灼破的夜色。
“……”
仰头,望着刺破夜空的那盏射灯,夏鸢蝶轻抬了下眼镜。
隔着还有上百米,她都能听到花园里面传出来的鼓噪鼎沸的音乐——要不是这边别墅之间都隔着大片园林,夜里九十点这个动静,即便是游怀瑾的别墅,应该也早就被邻居一通电话投诉扰民了吧。
道理夏鸢蝶明白——游怀瑾就像她看到的那样,功绩,盛名,赞誉,资产无数……人类社会规则之上的一切,他应有尽有。
这世上没有什么道德审判惩罚得了他,没有什么能叫那样一个男人悔恨。
除了一样。
游烈在那废墟似的五天里,就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吗?
他打算自我堕落和自我放逐,因为他自己才是他能凌迟游怀瑾的唯一办法。
[在我妈死这件事上,我和他都是罪魁祸首。]
像是再次听见少年自嘲倦怠的话音,夏鸢蝶眼神轻颤了下。
也或许。
他选的惩罚对象从来不只是游怀瑾,更包括他自己在内。
夏鸢蝶攥紧了手指,紧得有些发僵。她深吸了口气,朝着不远处鼓噪喧嚣的别墅走去。
别墅院门是敞开的。
门外横七歪八地停了不知道多少辆车,跑车,机车,五颜六色,喷漆个性又猎奇,堵得进车道都困难。其中几辆停得大胆,连门外游叔叔每天亲自修剪的草坪花枝都轧倒了一片。夏鸢蝶只看了一眼,就皱着眉挪开。
能开车过来,显然今天来聚会的远不止新德中学的学生,大概还有一些游烈不知道从哪个二世祖圈子里召过来的年轻男女。
也不排除是高腾带的人。
女孩一边想着,绕过别墅外那些横七歪八的车,艰难穿行到别墅院门口,停下时她回头看了眼,想今晚要是游叔叔回来,大概也得被游烈气疯了。
夏鸢蝶正要跨过院门。
“小蝶!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赵阿姨的声音突然从前院外的角侧出来,紧随声音后,她小跑到了夏鸢蝶面前。
“幸亏我在监控里看了眼,前门可进不得了,走,我带你从侧门进。”赵阿姨说着,就拉夏鸢蝶往别墅楼群的侧面去了。
夏鸢蝶回神,跟上:“他们在里面闹得凶吗?”
“哪止是凶,简直是乱疯了,我看阿烈这回是铁了心要和先生彻底翻脸了。”
赵阿姨叹着气,“先生也是,明知道阿烈对当年云欢插足的事耿耿于怀,竟然还想让云欢住进夫人的旧居,阿烈怎么可能同意呢。”
赵阿姨话声收住,只觉得手里拉着的女孩忽然僵停了下,她扭头:“怎么了小蝶?”
“云欢是…插足?”夏鸢蝶有些震住了,“在阿姨,在游烈的妈妈去世以前,就……”
赵阿姨脸色微变了下,反应过来。
这会儿花园内音乐鼎沸,笑闹声直冲夜色,她犹豫后也不再顾忌:“忘了你是今年刚过来,对先生和阿烈家里的事情不了解。这事在坤城圈里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没人敢驳先生的面子、不敢在明面上提。”
夏鸢蝶轻咬了下唇,随赵阿姨往侧门走:“那游烈的妈妈……为什么游烈说她的去世,是他和游叔叔的错?”
“主家的事情我们是不敢管不敢问的,只知道那时候夫人和先生离了婚,不久后去沙漠就出了事。那以后啊,阿烈就没对先生有过一次好脸色了。”
“……”
赵阿姨明显不敢多说,夏鸢蝶也没为难她。
两人从稍暗些的侧门进了别墅的侧花园,沿着花丛间石砖铺砌的小路,跟着散布丛里的萤火似的摇曳灯火,一路往别墅楼旁去。
“这边一般是家里佣人打扫进出的,特意给你留着门呢。”赵阿姨上了台阶。
夏鸢蝶却怔了下:“给我留的?”
“噢,也是阿烈说的,他说晚上11点后,在你到家前就把人清走,但保不齐会有混赖耍横的,让我提前看着监控,到时候带你躲避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别从正门进了。”
夏鸢蝶停在夜色里,侧影一动未动。
几秒后她才眨了眨眼,问:“他还说别的了吗。”
赵姨推门领她进去:“别的就没了,他今天看起来太累了……唉,阿烈这个样子我是真放心不下。照顾他这么些年了,我还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一副放任自流的,像是要和那些不成器的二代们搅和成一缸浑水的德性,但他母亲这事上,又实在没人能劝得了他……唉。”
夏鸢蝶无声垂了眼睫。
细长的睫毛在女孩眼睑拓下浓密的阴翳,化不开似的。
“算了,主家的事我们也管不了。”赵姨摆摆手,“走吧,我带你从东梯上楼,他们那边还没闹过来,阿烈也不让他们上二楼的。”
“好。”
二楼走廊里确实空荡,东楼梯上来,不到两个房间就是夏鸢蝶的卧房,赵阿姨像是不放心,一路给她送到房间内的。
音响在楼外咆哮着地震似的声浪,吵得人难安。
赵阿姨叹着气嘱咐:“今晚你就别下楼了,我看来家里那群年轻人也是乱七八糟什么货色都有,你初来乍到,别再让他们欺负着。”
夏鸢蝶握着门把手的指尖停顿。
几秒后,还未开灯的门内,少女站在被窗外射灯晃得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像是怯然地问了句:“我能也下楼看看吗?”
“啊?”
赵阿姨似乎是惊着了,扭回头呆了好几秒才醒神,“我还以为你肯定巴不得躲他们越远越好呢……你真想下楼看看?那群二代圈子里的年轻人,抽烟喝酒,甚至更过分的可一样不少,没几个好东西的,你,你确定要下去?”
听赵阿姨这样说,夏鸢蝶知道对方是把她当自己的后辈,心里感念,但还是轻而坚定地点下头去:“我想下去看看。”
赵阿姨犹豫了下:“那好吧,但你换件衣服,别穿校服下去,最好也把辫子解了。不然那帮混不吝的,肯定觉着新奇,要为难欺负你。”
“嗯,谢谢赵姨。”
“……”
赵阿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她转身往他们上来的东楼梯回去。
夏鸢蝶站在卧房的独立卫浴间里,镜子前,慢吞吞地解开发辫。
她发长而乌黑,因为常年编发,松散下来也带着自然的卷儿。夏鸢蝶以前没怎么扎过高马尾,在山里生活,散着马尾发很不方便,她也养成了习惯,盘起蝎尾辫来利落又快。可能是土了点,但平常省事些,因此换到新德她也没解过。
上回去参加扶贫宣传的录制,再加后面游烈带她去买衣服,得算是她在外面最长一次的马尾发时间。
费劲束起来,少女站在镜前微微侧过脸,长长的发尾轻擦过薄肩。
有些松,但夏鸢蝶懒得管了。
她淡淡望了眼身上的校服,转身去卧室里拿衣服。
要想混进他们之间,那她可选的衣服也就只有那条红色丝绒长裙了。
夏鸢蝶对着被她挂在衣柜最深处、没打算碰过了的裙子,微微蹙眉,凝眸看了好几秒。
窗外音乐又一声嗨疯似的尖叫。
女孩耷下眼尾,细白的手拿住了挂着红色丝带的衣架。
那晚应该是夏鸢蝶前面十七八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做的,最大胆,最离经叛道,却也最拨开假衣显露她狐狸本性的一件事。
女孩离开身后,房间内,丝绒长裙衬底的白衬衫被孤零零抛在了床尾。
她头也不回地踏入走廊里。
一楼,通别墅后院花园的后堂,名家手笔的木雕实木双开门正大喇喇地敞着,嚣张的射灯就是从门外院子里照去天上的。
室内西边,泳池里也笑闹喧嚣。
一个咬着烟的年轻男人搂着怀里的女人正从泳池室里出来,两人手中酒瓶撞出叮当的响。
“可以啊,谁说游家这小太子爷除了成绩差点,能算二代里最安分的来着?这开轰趴都开到家里主宅了,游怀瑾知道了不得气死?”
“他那张脸就跟安分没关系吧?”女人轻叹,“你们这圈子里我还真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帅的,而且才十七八就有这劲儿,蛊得半场姑娘都心不在焉的,以后不得更要命了?要能睡一晚上,倒贴也行啊……可惜有个游家靠着,还是庚家的长外孙,真不敢下手。”
“几个意思,当面绿我啊?”
“哪有,就说说嘛。”
“就算这少爷真在圈里玩了,那也轮不着你,你看今天趴上哪个女的不想往他怀里扑?论姿色,你这就算排队也得排俩月吧?”
“呀讨厌,去你的!”
两人话间转过拐角,正对上一个下楼来的女孩。
三人同是一停。
尤其是拎着酒瓶的年轻男人,几乎是第一眼就被勾住了神儿似的。
扶着楼梯的手纤细瓷白,在大堂晃眼的光下更细腻得不见纹理。一条红色掐腰丝绒长裙,勾勒得她窄腰像盈盈一握,身上不缀一点赘余饰品,就两根细细的带子,将长裙松挂在女孩雪白的锁骨窝旁。
但最蛊人的还是那张不施粉黛的脸,五官白得干净又妖气,偏眼眸像最剔透的琥珀石。
她只淡淡扫了两人一眼,便踩下最后一级台阶。乌黑微卷的长发垂过她雪白肩头,踏楼上夜色下来,像什么黑'童话里走出来的花妖。
直到女孩走过去几米了,男人才在身旁女伴恼火的一掐里“嗷”地回神。
他忙撤回手臂:“干什么。”
“你眼睛都要长到人家小姑娘身上去了,还问我啊?”女人冷笑。“你怎么不再算算,她要是也排队去睡,是不是不用两个月了?”
“少拈飞醋,”男人眼珠不死心地动了动,“是你认识的吗?她跟谁来的啊?”
“不、认、识!”
女人翻了个白眼,甩着包走了。
夏鸢蝶走进后花园,才发觉自己好像做错了。
她是不是不该把长发束起来?
花园轰趴里的女孩们看着都是披发的,这个选项没纳入她的考虑范围。以至于一路走来,好些奇怪的目光都黏在身上,甩不脱,让她有种难抑的烦躁感。
但至少找到游烈前,还是得忍着。
夏鸢蝶一边微蹙着眉找人,一边转过了大半个花园,惹了一身目光。
却还是没找到游烈。
正在夏鸢蝶有点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在身周对上了一双眼睛——呆滞的,迷茫的,智障的眼神。
高腾被旁边人狠拍了把:“腾哥你怎么回事,看小姑娘都看丢魂了?”
“不是……我怎么觉着……这女孩这么眼熟呢?”
高腾正想收回目光,却见刚进来就惹了半场注意的女孩,竟然直接朝他过来了。
夏鸢蝶没有废话,扫过痴呆似的盯着她的高腾:“游烈在哪儿。”
高腾:“???”
发型能变,眼镜能摘,衣服能换。
但夏鸢蝶那把吴侬软语似的情绪再冷淡也难改的腔口,却是一句就叫高腾被雷劈了似的——
“夏、夏鸢蝶?!”
“噗——”
坐在高腾身旁,同样是高二一班的男生也把嘴里的果汁呛出来了。
一边猛咳嗽着那男生一边难置信地瞪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她?贫困生?腾哥你确定吗?她整容了吗??”
“……”
但凡有第二个选择。
夏鸢蝶一定是不想和类似大脑进化不完全的智障群体多待一秒的。
可惜没有。
于是少女胸脯轻轻起伏,深呼吸后,她咬字尽力清晰地重复了第二遍:“游烈,在哪儿。”
高腾终于醒回神了。
他此刻心情复杂得一言难尽,而最让他情绪莫名的,还是那双在今晚摘掉那副土丑的黑框眼镜以后他才终于看清的女孩的眼眸。
很浅的琥珀色,澄澈,剔透。
明明是个山里来的贫困生,他一年生活费能抵她前面十七八年全家的开销,可偏偏她望着他们时,即便仰视,也有一种清高的干净。
高腾胸腔里顶起种复杂的情绪,最后汇作脸上的冷笑:“干什么啊小姑娘,换了条漂亮裙子,就觉得你能攀得上烈哥了?别想瞎了心,多漂亮的女孩烈哥没见过,你在里面且得排着呢!”
“也不一定啊,”旁边男生跟着乐,“烈哥不都叫常涵雨拽走了?我看常涵雨今晚没她好看,说不定烈哥乐意换一换呢?”
高腾刚要反驳——
“拽去哪儿了。”少女转头,对上开口的男生,声线同她神色一样,安静近漠然地张口。
男生一愣,本能往身后小阁楼指:“那,楼上?”
“谢谢。”
夏鸢蝶轻提长裙,头也不回地抛了身影。
这座小阁楼在后花园西侧,夏鸢蝶从来没上来过,一路上也有来参加轰趴的年轻人,抱着缠着,在旁边的林树前接吻打啵。
夏鸢蝶蹙着眉,慢步走过,心有点莫名地往下沉了。
女孩踏上台阶,迈进那座阁楼里。
阁楼的大堂沙发里就有两个年轻人,夏鸢蝶都没见过,应该不是学生,像是坤城的二代圈子里的。
男人余光扫见她,惊艳地偏了偏头,咬着烟笑:“找游烈啊?”
他暧昧地勾着怀里女人的腰,肆无忌惮打量夏鸢蝶:“他在楼上……忙着呢。”
不知道是对方的眼神还是语气。
像是一颗火星,倏地,落进了夏鸢蝶心底。
于是烧起一片绵延的大火。
但少女面上却愈发冷若冰霜了,她目光四下一扫,确定这片阁楼单层面积不大,应该只有面前的楼梯一处。
她没回头地拎着长裙,朝楼梯跑去。
雪白的小腿在月光下盈盈,如雪色,又胜过雪色。
男人惊艳遗憾地落回眼,抱着怀里的女人问:“你说她们怎么就那么死心眼,连游烈今晚办这场趴的目的都看不出来?”
怀里女人偎着她:“什么目的呀,不就是轰趴吗。”
“这可是他朝他老子开的第一枪,”男人恶劣地笑,“他自己要下地狱,怎么还一堆人想跟着他跳呢?”
“……”
阁楼,二楼尽头。
一面离地长窗,开了半扇,白纱被夜风拂着,神秘又暧昧地扬在花纹繁复的意大利手工地毯上。
而另外半扇阖着的窗旁,叠站着两道身影。
月色迷晃。
游烈今晚穿了一身黑,与夜色化不开地模糊。
上身黑色休闲衬衫,随意开了两颗扣子,喉结在脖颈上凸起漂亮薄厉的折角,一直蔓延到藏在衬衫下的肤色白得冷冽的锁骨上。下身修身长裤,他腰抵着窗沿,懒折着一条腿,裤身就被撑起凌厉性感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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