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死寂般沉默。
只听得到游怀瑾压抑而愤怒得粗重的喘气。
夏鸢蝶不自觉背靠墙壁,屏住有些滞涩的呼吸。
然后她听见在那窒息的压抑里,游烈低声笑了:
“那该是多盛大热闹的一场戏?比当年她去世的时候,你当着无数媒体的镜头痛苦流涕的模样要真实也好看得多……真可惜。”
游怀瑾的愤怒抑于言表:“可惜什么?”
“可惜,恶人总是好运。”
游烈嗤声笑了。
他从斜倚着的墙前卷腹直起身,懒洋洋趿着拖鞋往楼梯口走去,“我改主意了。比起拿来报复你,我这条命和这道人生,还有更值得的东西。”
男生在楼梯前一停,提起的右腿懒撑在第一节 台阶上,他插兜侧回眸,轻蔑又冷淡地睨着游怀瑾。
“但云欢还是不能住进来——不是条件,是威胁。”
“既然不必伤筋动骨,只要叫她鸡犬不宁,那就很简单了。你知道的,我和你的自私狠毒一脉相承,有太多方法可以达到目的。”
游怀瑾大概终于是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态度忍无可忍:“游烈!”
震声略高。
游烈皱眉,下意识瞥了眼楼梯顶。
然后他冷冰冰地从二楼挪下目光,在游怀瑾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里,他薄冷地勾了唇:“注意教养,你说的,父、亲。”
“——”
游烈抛下了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上楼去。
在那人的脚步上到二楼前,夏鸢蝶就已经听见别墅前门荡回来一声关门的震声。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听着格外响亮,也出离愤怒。
夏鸢蝶没来得及松气,就听见某人上楼的脚步声懒懒散散地接近。
大概是心虚。
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夏鸢蝶来不及多做思考,就轻屏住呼吸,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贴在墙角后。
游烈那种走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大少爷脾性,路过是直接拐弯,凌晨五点又正暗着,他看见她的几率不大。
夏鸢蝶正想着,就见半截修长劲瘦的小腿垂着灰色睡裤踏上二楼的最后一节台阶。
他踏上来,确实懒耷着眼尾,然后转身。
“砰。”
猝不及防的夏鸢蝶被他撞了一下。
两人同时僵停。
游烈缓勾起眸:“?”
夏鸢蝶更气恼又莫名,捂着因为回头被他撞了下鼻尖,眼神控诉:“这里是二楼!你刚刚只上了一层!”
停了几秒,游烈似乎确定了面前不是他太困导致的幻觉,偏过脸,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夏鸢蝶:“?”
“???”
“你还挺会恶人先告状的,狐狸,”游烈笑过后,懒哑着嗓转回漆黑的眸子,他低低睨着她,“是谁先躲在走廊里偷听?被我撞了正着,还这么理直气壮?”
夏鸢蝶:“……”
“是我,”少女难得理亏地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来偷听的,我也不知道叔叔今天会回家里。”
女孩这么一本正经地认错,游烈反而有些意外了。
但那点情绪没停留多久,就勾作他眼尾曳下的疏淡笑意:“五点多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夏鸢蝶想了想。
“看看你有没有偷跑掉”这种实话好像不太适合。
那要怎么骗他他才会信呢。
“狐狸?”
游烈忽地轻狭了下眼尾:“你是不是开始打撒谎腹稿了?”
“——!”
夏鸢蝶一惊,杏眼眼角都展开了,仰脸看他。
她这还是第一次、甚至都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已经被看透了想法,这人是开发出了读心术吗?
虽然小狐狸被拆穿受惊的表情稍纵即逝,但游烈还是捕捉到了。
难得有见着狐狸犯傻的时候,他偏过脸,胸口里更低低闷出难抑的笑声。
夏鸢蝶木住了脸:“别笑了。”
“行,”那人尾声还带上翘的弧,稍清了清笑得发哑的嗓,“听你的。”
夏鸢蝶当没看见:“你今天,还去上学吗?”
“为什么不去。”
游烈懒洋洋地问。
夏鸢蝶卡壳。
游烈不紧不慢续上了句:“我要是不去,你怎么办。”
夏鸢蝶还在为这句话莫名其妙,却见面前这位神态倦懒又清贵的大少爷低低打了个哈欠:“我上楼补半个小时,车上见。”
“…哦。”
夏鸢蝶狐疑地目送他转上三楼的楼梯。
等那人身影消失在视线盲区里,夏鸢蝶反应过来什么——
他刚刚,真的是因为没睡够觉,都走错到二楼走廊来了?
到达高二一班的教室前,夏鸢蝶感受着整个高二走廊里,在她经过后的议论以及那些落到身上来的目光,她终于明白了游烈那句“我要是不去,你怎么办”的意思。
她竟然把失眠一夜的原因忘了。
果然缺觉使人智障。
夏鸢蝶踏入教室,大约用了三秒的时间,教室内就诡异地安静了下来。从各个角落投来的视线笼罩在她身上。
夏鸢蝶:“……”
就在夏鸢蝶心情复杂到没有表情的时候,她的好同桌,乔春树同学忽然一脸肃穆地出现在她面前。
“小蝴蝶。”
乔春树郑重地握住她的手。
“你火了。”
夏鸢蝶:“…………”
被乔春树压着兴奋劲儿拖回座位,顺便被科普了从昨晚到今早,新德中学论坛里的一系列有图有真相的“暴动”后,夏鸢蝶对游烈昨晚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到底在新德中学制造了怎样的爆炸效果,有了崭新的认知。
唾沫横飞地介绍完后,乔春树还十分贴心地给她总结了下:“总而言之,现在学校里关于你和游烈的关系的揣测,总共分为两种。”
夏鸢蝶怔在慢吞吞往桌上放书,闻言还是顿了下:“哪两种。”
“一,”乔春树竖起食指,“说你是游家的童养媳。”
夏鸢蝶:“……”
夏鸢蝶:“?”
你们不要太离谱。
乔春树似乎是被她那个表情逗乐了,然后连忙抿住嘴角:“还有第二种。”
“嗯?”
“说你是游烈的,远房小姑。”
夏鸢蝶:“?”
“…………”
严格追究起来,这好像是她造的孽。
于是乔春树说着说着就发现,原本还有些冷漠愤慨的小姑娘,忽然就放虚了眼神和神色,低回头去翻自己的书了。
乔春树发现新大陆似的激动:“难道说,你们真的是——?”
“烈哥!!”
忽地,教室后方某个男生一声激动的称呼。
除了将教室后门里懒洋洋迈着长腿进来的人钉在原地,惹得那人蹙眉落眼过来外,顺带使得整个教室前中后排出奇一致地——
全班都扭头朝后门看去。
老苗如果在,看到班级里这样整齐划一听公开课时都没有的精气神和默契度,大概会感动得挨个敲歪他们的狗头。
游烈缓缓收住腿,侧过身,顺带挟私地淡瞥了眼教室最前排。
在全部回头的教室里。
那个低头伏案的狐狸背影十分扎眼。
游烈转开眸,唇角就不自觉勾起来点。
原本因为小狐狸拒绝同在校门下车、而他不忍心就换了她,自己提前下来多走也多被围观了一路的坏心情,登时如雪消融。
游烈低头,舌尖抵了抵唇角,压平了那点笑色。
然后他才懒懒垂了眸:“喊我干什么,说。”
昨晚没在的几个男生集体对视,开口那个小心翼翼:“听说,昨晚,在你家……”
“是真的。”
游烈随口截住了。
在群体抽气声里,他轻淡地挑了下眉:“还有问题么,没有我回去补觉了。”
“补觉?”男生表情顿时微妙,“昨晚难道很累吗?”
刚要迈开腿的游烈又一停,长睫垂敛,漆眸淡淡一眼扫回来:“什么?”
他声音其实轻飘飘的,带着困倦的哑,似乎没什么威胁性。
但开口男生一秒就坐直了,自己捂上嘴用力摇头。
游烈伸手过去,拍了拍男生肩膀,声线困恹:“别作死。”
“……”
男生捂着嘴疯狂点头。
游烈松垂下手,插回冲锋衣口袋里,就回了座位。
有游烈的震慑在,果真,一整天下来,即便是再好奇、闭上嘴巴问题都要从眼睛里冒出来的学生们,也依然没一个敢来夏鸢蝶面前多嘴问问的。
以至于夏鸢蝶原本想借着谁的口,说出实情,辟下谣都没能成功。
晚饭的时候,夏鸢蝶倒是和乔春树将实情托盘而出,顺便问了:“你在校园论坛里也有账号吗?”
“有啊,方便我一线吃瓜,怎么啦。”
夏鸢蝶犹豫:“可不可以由你上去替我说明一下,只是资助和寄宿的关系?”
“……”
乔春树似乎被噎住了。
连忙喂下两口汤,顺平了,她这才哭笑不得地转过来:“小蝴蝶,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还没到有胆招惹游烈的地步。”
夏鸢蝶莫名:“这和招惹他有什么关系。”
“哎呀你平常看着多聪明,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看不明白了,”乔春树凑近,“你说,这童养媳和远房小姑的谣言都传一天了,为什么还没被辟谣消停?”
“为什么。”
“很显然,游烈不想啊。”
夏鸢蝶扭头:“?”
乔春树晃了晃手里的卷饼:“你对咱们班大少爷在新德的统治力还不够了解,他要是愿意,就一句话的事,绝对一秒就能叫全校都知道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但他不说,很显然嘛,他就是要给你套个自己人的标签,让他们都不敢惹你。”
“……”
游烈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夏鸢蝶还未能考证——
真相就在周二那天被公之于众了。
游氏集团官网的扶贫专栏里,放出了联合录制的扶贫公益推广宣传视频。夏鸢蝶在其中接受采访的部分,当天就被搬运到学校论坛里。
还未消停下去的讨论,登时又被推上了新的高潮。
论坛首页,随便点进去一个帖子,都是有关这件事的议论。
【之前还传远方亲戚呢,敢情就是资助啊。】
【真是住资助人家里?还是游家的主宅,这运气太好了吧?】
【……楼上说的叫人话吗?人家父母双亡,和奶奶相依为命,还生活在条件困苦的贫困山区,这运气给你你要不要??】
【就是,别搞错了吧,夏鸢蝶的成绩有目共睹,她能得到游家的资助可不是靠运气而是靠山区中学成绩第一,羡慕她运气好不如问问自己,你在那个位置上能有她一半的坚持和努力吗?】
【反正我不能。】
【+1】
【那我总算明白了,难怪游烈那么照顾她呢。估计除了同情,就是家里要求的吧。】
【我就说嘛,游烈高一那么多追他的,那会他连于茉茉和丁怀晴都不搭理,怎么会独独对她一个山区来的特殊,到今天总算是破案了。】
【原来是这层关系,还要被传谣,那大少爷实惨。】
【……】
论坛里的帖子,乔春树第一时间就给夏鸢蝶看了。
夏鸢蝶没什么反应,乔春树倒是气得不轻。
趁着课间操,就地解散后,夏鸢蝶不想顶着一堆目光回去,就在操场和乔春树多走了两圈,等人基本走得只剩零星了,她们才往教学楼回去。
一路上,乔春树都十分愤慨:“这群人也不知道是瞎是聋还是蠢,游烈哎,他那大少爷脾气,他能听家里的?”
夏鸢蝶好笑地看她:“你气什么。”
“不是,某些人在论坛里一副是你强行黏着游烈的架势,你不气啊?”乔春树扭头愤慨道。
“总比他们觉得我是童养媳或者他小姑好。”
“……真行。”
两人转开了话题,很快一路就到了教学楼外。
临近楼口,乔春树忽然警觉地拽了拽夏鸢蝶:“小蝴蝶,那是不是丁嘉致在看你?”
夏鸢蝶抬眸,顺着乔春树的方向望去。
就在教学楼正堂入口,台阶上的承重石柱旁,咬着烟的男生正眯着眼,靠在石柱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旁边还站着他两个同伴。
夏鸢蝶挪开眼:“不用管。”
“我们要不要绕到楼侧门进?”乔春树不太放心。
“有点晚了,别迟到。算了。”
“……”
在丁嘉致叫人不太舒服的视线里,夏鸢蝶上了台阶,漠然无视地就要从他横向走过。
就在那一秒。
丁嘉致弹掉了烟灰,啧了声笑:“夏鸢蝶。”
乔春树犹皱眉,扭头瞪他。
但夏鸢蝶眼睛都没眨一下,仍是拉着乔春树往楼里走。
身后丁嘉致的声量提了一截,传回来,在学生零星的大堂里回响——
“游家给了多少钱养你?”
夏鸢蝶脚步兀地一停。
她眸子泛起凉意,回身,音色微冷:“你有病吗。”
见少女那双澄净的琥珀色眸子再次映入自己的身影,丁嘉致得逞笑了:“不管游家给你多少钱,我给你两倍,跟我吗?”
丁嘉致的话声毫无遮掩。
教学楼正堂下,零星走动的学生都听见了,不少人惊讶得停了脚步,从各处投来微妙或复杂的眼神。
恰巧高腾和姚弘毅正上楼梯,两人在半层中转平台上一顿,对视了眼,高腾皱着眉,心事重重地拽了姚弘毅一把,两人这才并肩往楼上走。
“别做这么深沉的表情,不适合你这种一眼智障的外表。”姚弘毅开嘲讽。
然而令他意外,平常一点就炸的高腾今天听完也只是瞪了他一眼,张了张口又闭回去了。
姚弘毅挑眉:“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从周日早上就这个德性。怎么着,烈哥家里资助了贫困生,给你打击就这么大啊?”
“屁,根本不是那么——”
高腾刚提高音量,又因为路过下楼的学生哽了回去。
等对方下去了,高腾才转回来:“根本就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要真只是资助就好了。”
“不简单?怎么个不简单法。”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上个月在西泰步行街的商厦里,看见了个背影侧影跟烈哥特别像的人,但在陪小姑娘逛街!”
“我知道啊,烈哥不也承认了是他吗?”
“什么承认!你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吗?!”
姚弘毅一顿,停在这一层的楼梯口:“看你这个反应,不会是,贫困生吧?”
“是!!”
高腾提声,跟着又赶忙压下来:“我就说那天晚上在烈哥家,我看她身影怎么那么熟悉呢!在西泰那次,她就是穿着差不多的裙子,不过那会有个白衬衫打底,那天她也扎着高马尾——所以我当时才根本没认出来!”
两人这会正走到高二一班的教室门口。
站在教室后门,望着那个压根没去跑操,这会儿正伏桌补觉的身影,姚弘毅点了下头:“难怪啊。”
在高腾“你怎么这个反应”“难怪什么”“这他妈不是很令人震惊很不合理吗”的绝望眼神里,姚弘毅进了教室。
他直朝着最后一张靠窗的位置过去了。
“烈哥?”
“……”
“烈哥?”
“……”
伏桌的人睡得雷打不动,就一截冷白的后颈露在碎发下,往里略微偏了下,以示“不想搭理”“识相快滚”的厌倦。
姚弘毅:“夏鸢蝶,在一楼让丁嘉致堵了。”
三秒过去。
“…操。”
伏桌的背影拉直回来,游烈修长的五指穿过睡得凌乱的发,烦躁又随便地揉了把,就直接往后一踢凳子,起身往教室门走。
冷白眼睑下沁着乌色,眼尾压着躁戾半垂,眸里更是沉黑。
一副要剐人的架势就出了教室。
路过门口,这气场吓得刚要进门的嘻嘻哈哈的几个男生一僵。
高腾快步过来:“烈哥昨晚竟然在宿舍通宵学习,也不知道整理得什么笔记,你说了什么能把他叫起来?”
姚弘毅原话复述。
高腾:“……”
回过神的高腾愈发怀疑人生:“夏鸢蝶到底给烈哥下什么蛊了,她是他开机键吗?这么管用?”
一楼,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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