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似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以后你不必差人送东西来乾清宫,吃食和衣裳朕总不至于缺,你啊,安心养好自己的身子,若闲来无事可以去慈宁宫陪着老祖宗说说话。”
佟贵妃更觉委屈,强撑道:“是,臣妾记下了,臣妾……臣妾知道皇上什么都不缺,却只想尽一尽自己的心思而已,昨日送给皇上的护膝是臣妾亲手缝制的,怕皇上在外冻上了膝盖……”
她年纪尚小,如今不过十八,这话还未说完就已哽咽起来。
皇上对这个表妹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当然,也仅限于兄妹之情,当即就拍拍她的手道:“朕知道你关心朕,可这些琐事,交给下头的人去做就是了。”
当夜,皇上如她所愿歇在了承乾宫。
谁知翌日一早皇上起身时,伺候皇上穿戴的竟有绣禾。
一瞧见绣禾,佟贵妃下意识就瞧了眼彭嬷嬷,那眼神要多不高兴就有多不高兴。
皇上并未注意到她的不快,等绣禾给他穿衣时只道:“朕听贵妃说你病了?既然病着,怎么就一早过来伺候了?”
绣禾哪里是病了?不过是彭嬷嬷想抬举她,但佟贵妃却舍不得将皇上让出去,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借口来。
可既然主子说她病了,那她没病也得病,昨晚上是打开窗户吹了半宿冷风,一早说话声音哑哑的:“多谢皇上记挂,昨晚太医来瞧过,喝了药,奴才的病已好的差不多了,因先前都是奴才伺候您起身,怕旁的宫女笨手笨脚的……”
皇上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叮她好生养着。
等送走皇上,外头的天仍旧黑蒙蒙的,隐约可见外头大雪纷飞,放眼望去是一片雪白。
绣禾正欲上前替佟贵妃梳洗,谁知佟贵妃却狠狠抡过来一巴掌,厉声道:“谁叫你出来的!”
绣禾被这一巴掌打懵了,见彭嬷嬷跪下后,才后知后觉跪了下来,却不知该如何答话,只默默掉眼泪。
她长得本就清秀动人,这一哭更是梨花带雨,叫佟贵妃心烦。
彭嬷嬷知道佟贵妃是对自己的擅自做主不满意,若非自己是佟贵妃乳娘,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这一巴掌就该落在自己身上:“还请贵妃娘娘降罪,是奴才叫绣禾出来的。”
佟贵妃居高临下看着彭嬷嬷,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明明昨夜旖旎得很,可皇上一看到绣禾,就把她抛之脑后。
彭嬷嬷先叫屋内人都退出去,这才道:“奴才此举都是为了贵妃娘娘,昨晚皇上问起绣禾,可见是对绣禾上了心,奴才私以为该趁热打铁。”
说着,她更是道:“奴才知道贵妃娘娘委屈,现下却不是委屈的时候。”
“皇后娘娘一门心思想要抬举自家妹妹和赫舍里氏,若真叫她们钻了空子,到时候贵妃娘娘是后悔莫及,别说一个绣禾无用,只怕十个绣禾都入不了皇上的眼。”
该说的该劝的,从前佟夫人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甚至搬出钮祜禄皇后来当例子。
当初钮祜禄皇后是个笑话,可她潜伏多年,这才坐上后位,她知道自己不得皇上喜欢,便抬举妹妹与旁人,那是因为她知道唯有权势与位份才是永恒,只要她不出错,她一辈子都是大清皇后。
佟贵妃也知晓这个道理,可就是过不了心里这关,当下扶起彭嬷嬷道:“嬷嬷一心为本宫,本宫心里清楚。”
她虽贵为贵妃,但她的父亲佟国维依旧视她为棋子,更是放出话来,若她没本事左右皇上,佟家多的是女儿。
所以,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额娘争一争,她那些庶妹一个个都等着进宫伺候皇上。
彭嬷嬷见她总算有了长进,甚是安慰,更是趁热打铁教她如何将绣禾往皇上跟前推。
佟贵妃虽不愿意,却也只能应下。
随着皇上的回宫,难得平静的后宫再起波澜,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钮祜禄皇后与佟贵妃之争。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钮祜禄·锦芳似真的来进宫给钮祜禄皇后作伴的,钮祜禄皇后压根没将她往皇上面前推,她进宫至今甚至连皇上都没见过,钮祜禄皇后却一个劲推映微出来。
众人等着看皇后与贵妃打擂台,可叫人失望的是,这映微还没上场就认输了,压根不给众人看戏的机会。
承乾宫这下是风光无限。
佟贵妃温柔大方,每每皇上前去承乾宫总召绣禾出来伺候,更是给足了皇上与绣禾空间,还没进腊月,皇上则下令封她为常在。
虽说身份不高,但从此之后乌雅氏也成了主子。
映微原以为钮祜禄皇后会有些不高兴,多少会迁怒于她,却没想到钮祜禄皇后对她还是老样子。
更叫映微没想到的是,乌雅常在第一次前去坤宁宫请安时钮祜禄皇后还笑脸相迎,叮嘱她要好生伺候皇上,早日替皇上开枝散叶。
坐在下首的映微这是第一次见乌雅常在,瞧她双颊通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想她要是个男人也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不过映微更佩服钮祜禄皇后了。
她有些明白太皇太后为何执意立钮祜禄皇后为后,此等肚量和眼界……那是佟贵妃拍马都及不上的。
佟贵妃面上虽带着笑,但那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只道:“臣妾想替乌雅常在求个恩典,她啊从前在承乾宫住惯了的,如今承乾宫偏殿也空着,不如继续叫她住在承乾宫?”
这是彭嬷嬷的主意,想着如此好拿捏乌雅常在。
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想着皇上来瞧乌雅常在时,也能多看看她。
钮祜禄皇后一口答应,面上瞧不出半分端倪,最后众人散去时,她却将映微留了下来:“今日是初一,太子待会儿要来给本宫请安,如今本宫事多,倒忘了你进宫至今还没见过太子了。”
众人:???
她们觉得钮祜禄皇后真是“贤良”过了头。
映微知道自己进宫的目的是什么,替赫舍里一族固宠,照看太子,稳固太子的位,等太子位置坐稳后,再生几个胖娃娃。
争宠这种事她倒好对索额图交代,毕竟粥多僧少就一个,她不得宠索额图也不好怪罪于她,但太子那边……她若是半点都不上心,就说不过去。
映微不是没想过与太子套套近乎,可皇上向来看重太子,太子饮食起居皆在乾清宫,她实在没这个机会,当即是连声道谢:“嫔妾谢过皇后娘娘。”
等着众妃嫔散去,钮祜禄皇后则有一搭没一搭与映微说着话,原先她多是说皇上的喜好,如今皇上已许久没来坤宁宫,她自己都琢磨不出皇上的心思,话头便落在太子身上:“……时间可真快啊,一转眼太子都四岁了,若你孝诚仁皇后还活着,瞧见太子这般懂事聪明,不知道有多高兴。”
映微并未见过太子,一来是皇上将太子看的娇贵,二来是太子作为储君,怕他与外戚来往过密,当下也有几分期待起来。
很快就有人牵着太子走了进来。
虚岁只有四岁的太子长得是虎头虎脑,长得并不太像皇上,更像故去的孝诚仁皇后,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身明黄,脖子上带着鸽子蛋宝石大小的长命锁,身后鱼贯跟着十多号伺候的人。
他虽说年纪尚小,可一进来却小大人似的给钮祜禄皇后请安:“儿臣见过皇额娘,给皇额娘请安了。”
钮祜禄皇后笑着道:“太子起来吧。”
她对太子算不上热络,因为她知道皇上等人希望她与太子保持距离,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嫌疑最大。
甚至太子来坤宁宫,她并不安排人上茶水与糕点,就这样不远不近说几句话算是全了太子的一片孝心:“太子,这是赫舍里氏,是你故去皇额娘的亲妹妹。”
“皇额娘”这三个字对小小年纪的太子来说意味着钮祜禄皇后,除去她身边的完颜嬷嬷是故去皇额娘留下的人,周身再无皇额娘的影子,甚至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故去皇额娘。
太子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映微,瞧见眼前笑眯眯的人,半晌才道:“那你是我的姨母吗?”
“你见过我皇额娘吗?”
“为什么我之前没见过你?”
“你进宫是做什么的?是来陪我玩的吗?”
映微扑哧笑出声来:“若按宫外辈分来说,我是您的姨母,可这是在紫禁城里,您是我的主子……”
至于他剩下的问题,映微也长话短说解释了一番。
当然,太子有没有听懂她就不知道了。
但是太子从她的话中大概也明白过来,哦,自己这个姨母也是皇阿玛的女人。
身为储君,太子从小就被人教导着防人之心不可无,除去太皇太后与皇上,对谁都是淡淡的,例行给钮祜禄皇后请安之后则退了下去。
不过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多看映微一眼,眼神中满是好奇。
他不是没问过完颜嬷嬷关于自己皇额娘的事,可完颜嬷嬷却是闭口不谈,更不必说旁人。
那她了?
她知道自己皇额娘吗?
可怜的太子也就无意中在皇上书房看到过孝诚仁皇后的画像,回来问起完颜嬷嬷,完颜嬷嬷却是如临大敌,劝他以后不可再提这话。
映微瞧太子迈着小短腿一步步离开,有些出神。
她想到进宫之前索额图与她说的话——太子不仅是先皇后的儿子,更是咱们赫舍里一族的靠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如今太子年幼,虽有皇上与太皇太后护着,却也危机重重,后宫之中凶险万分,心思歹毒之人更是数不胜数,你一定要好好护着太子,若有人心生歹意,一定要及时送信回来。
自古以来后宫与前朝都是息息相关的,每月她都会将后宫中大概发生的事写成信笺,派人送给索额图。
索额图的意思是要她与太子多接触,建立感情,不然到时候真等着太子登基之后,将赫舍里一族抛之脑后,他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映微瞧太子小小年纪如此谨慎的模样,觉得索额图在为难自己。
钮祜禄皇后见状,不免多劝了她几句,只说太子年幼,初次见她难免心生防备,等着以后多接触几次自然就好了。
映微忙道:“嫔妾没有旁的心思,不过见到太子想起了家中嫡母,她每每提起宫中太子总是担心不已,若知晓太子这般,也该放心了……有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照顾着太子,嫔妾自然放心。”
回去钟粹宫的路上,映微则满心思想着前几日索额图的来信,想着如何与太子多接触接触。
索额图不知道历史上太子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但她却是知道的——不光太子,索额图也下场惨烈。
对索额图有些话她虽不敢苟同,但哪怕为了阿玛与姨娘,她也得想办法将太子往正道上拉一把,要知道历史上四阿哥继位之后,赫舍里一族是备受打压。
春萍瞧她忧心忡忡的,有一搭没一搭陪着她说话:“主子,您发现没,皇后娘娘脸色不大对劲,几次与您说话时好似要咳嗽似的,可偏偏皇后娘娘要强,不肯咳出声来,靠茶水压了下去……”
映微自然也留意到了,她没办法打探到太医院的消息,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出钮祜禄皇后怕是时日无多。
说实在的,倒不是她有多喜欢钮祜禄皇后,而是钮祜禄皇后一旦去世,后宫中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会再次打乱。
更何况,钮祜禄皇后虽不算好人,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坏人,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自恃身份,也没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
映微这边正替钮祜禄皇后担心,谁知刚走到钟粹宫门口,就瞧见阵仗不对。
皇上平素所乘的暖轿停在门口,外头更站着二十来个太监……
映微紧了紧心神,抬脚走了进去。
她原以为皇上去瞧荣嫔与十阿哥了,不曾想刚走到西偏殿门口,候在门口的小太监就道:“主子呀,您可算回来了,皇上都等您半天了!”
映微:……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请安。
皇上正站在窗前逗那一对牡丹鹦鹉,转身道:“你这一对鹦鹉倒是有意思,将才朕闲来无事过来走走,刚到这鸟笼跟前,你知道它们对朕说什么?”
映微腿肚子一软。
她怎么会不知道?
鹦鹉学舌,这鹦鹉会说的话都是她教的:“嫔妾知道,它们应该说的是‘会说话吗’……还请皇上恕罪,这都是嫔妾平日里闲来无事教它们说着玩的。”
这是寻常人看见鹦鹉最常见的一句话,她索性教她那一对鹦鹉先发制人,没想到一下撞到皇上跟前来了。
“这倒无妨,它们是畜生,朕难道还与它们一般计较?”皇上愈发觉得映微有点意思,将才他去探望荣嫔与十阿哥,正欲离开时瞧见西偏殿院里摆着的桌凳,桌上还有茶炉与散落的果子,一时心动,便想着过来瞧瞧:“你也不必在朕跟前太过拘谨,朕又不是老虎,难道会吃了你不成?”
他阅人无数,能感受的出来眼前这人对自己并不害怕,好似有种刻意的疏离。
毕竟不少妃嫔头一次见他时吓得浑身发抖,连说话都直磕巴,映微从未有过这般。
映微轻声应是。
皇上随意在炕上坐了下来:“朕看荣嫔早就从坤宁宫请安回来了,你怎的才回来?可是皇后留你说话了?”
映微一五一十将方才见过太子的事儿道了出来,最后更是窥了皇上一眼,瞧见皇上面上依旧不见端倪,心里惴惴不安。
紫禁城中有规矩,寻常阿哥一出生就要被抱去阿哥所,嫔位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亲自抚养孩子,但也只能将孩子养到四五岁,就是怕阿哥们与外戚来往过密,动摇国之根本。
皇上扫了她一眼道:“见到太子可放心了?”
他知道赫舍里一族打的什么主意,这也是为何他先前几次厚赏映微却一直冷落她的原因,赏的不光是映微,还有赫舍里一族。
可大封六宫他却像忘了映微一般,一来是护着映微,不想叫她当出头鸟,二来则给赫舍里一族颜色瞧瞧,叫他们少插手后宫之事情。
好在映微是个聪明本分的,若真的上蹿下跳争宠,只会惹他不快。
映微忙跪地道:“太子跟在皇上身边,无人不放心。”
皇上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朕又没说什么,你这是做什么?太子自幼丧母,便是有朕护着,你们担心也是常事,朕自不会怪你……朕只是没想到皇后会叫你见上太子一面。”
这些日子他对钮祜禄皇后有些冷落,许久未去过坤宁宫,但如今看来,钮祜禄皇后的确是有一国之母的风度与气量。
皇上略用了些茶点,很快就走了。
平心而论,他挺喜欢映微的,知道进退,人又有意思。
可后宫之中凡事讲究“平衡”,他既不能叫映微太过冒头,免得叫赫舍里一族得意忘形,也不能冷落映微,不说对不住故去的孝诚仁皇后,也对不起这小丫头……如此,倒是有点为难他。
皇上前脚刚离开钟粹宫,后脚梁九功就亲自带人赏东西下来。
如今皇上跟前最得脸的太监莫过于从小伺候皇上长大的顾问行,其次便是顾问行的干儿子梁九功,先前皇上也赏过映微几次,可来的都是寻常太监,今日梁九功前来虽说只赏了些茶叶,但意义却是大不同。
顾问行年岁已大,谁都知道梁九功即将取而代之,所以对他很是客气。
映微也是受宠若惊,只见梁九功笑盈盈道:“……这是皇上亲自吩咐下来的,说上次在您这儿喝的茶不错,叫奴才多送来些。”
映微这儿的东西和皇上赏下来的东西当然不是一个概念,梁九功更是主动介绍,这次送来的茶叶足足有十来种,信阳毛尖、碧螺春、君山银针、祁门红茶等等,各个类型的茶叶都有。
映微连声谢恩,更不忘吩咐春萍掏出二十两的银锭子当赏钱。
梁九功嘴上虽推拖,到底还是将银子收了下来,最后更是压低声音道:“这份赏也就主子这儿才有,正殿那儿都没有了……”
映微笑道:“那也是皇上想的周到,如今荣嫔娘娘刚诞下十阿哥不久,不宜多饮茶。”
梁九功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觉得她和她叔父索额图一样,是个聪明圆滑的。
等着梁九功办完差事准备回去复命时,皇上已去了坤宁宫。
叫皇上没想到的是,不过十来日没见,钮祜禄皇后瞧着就不大好的样子,请安后起身时步履竟有些踉跄,若非身后的採云姑姑扶着,只怕会一头栽倒下来。
钮祜禄皇后嘴上虽说着没事儿,但皇上并不放心,命孙院正前来把脉。
孙院正刚来,就直挺挺跪了下来:“还请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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