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络罗贵人无奈笑了笑:“我自有分寸的。”
先前皇上离开后,宜嫔就已迁怒到她与六公主身上,若非她死死护着,当日宜嫔随手砸过来的茶盅就要溅到六公主脸上。
隔阂一旦产生,就再无重修旧好的可能。
破镜怎会重圆?
映微带着六公主回去时,钟粹宫上下热闹的像过年似的,阿圆等人凑过来道:“……呀,公主长得可真可爱,胖嘟嘟的,像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她只是映微身边的二等宫女,平素倒也不是经常跟着映微出门,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六公主。
就连正殿里的荣嫔都带着三阿哥过来了,乳娘怀中的三阿哥奶声奶气道:“妹妹!”
“我喜欢妹妹!”
一时间,可真是热闹极了。
荣嫔坐在炕上,笑着道:“……咱们钟粹宫里,从前也就通贵人是个喜欢说的,她挪走之后倒冷清不少,我跟前虽养着三公主和三阿哥,可等着三阿哥大了就要去阿哥所的,咱如今多了六公主倒也热闹,若你再替皇上诞下个小阿哥,就更热闹了。”
因宜嫔与德嫔的接连有孕,如今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映微肚子上。
六公主金枝玉叶,虽年纪尚小,可搬了次家却足足忙活到第五日才收拾完。
这一日,那位名医也到了紫禁城。
甚至顾问行都亲去了门口迎接。
一来是此事不好声张,二来是皇上为表敬意,才会派顾问行亲自过去。
顾问行很快就在紫禁城门口接到那位步履蹒跚,面带白须的大夫,寒暄几句后,他更是道:“……您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皇上和佟贵妃娘娘都已等候您多时,只是您这是头一次进宫,有些规矩咱家还得先叮嘱您几句的。”
“今日您要给两位主子诊脉,一位是承乾宫里的佟贵妃娘娘,一位是钟粹宫里的平贵人,佟贵妃娘娘身子有些不好皇上等人是知道的,却一直瞒着,至于平贵人,您若诊出不对劲来只管知无不言……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您可清楚?”
这位老大夫一愣,半晌没缓过神来。
顾问行见状,不免继续叮嘱几句:“宫中的太医们都说佟贵妃娘娘的身子无碍,若突然来个人说她不好,到底是太医的医术不精还是这人的医术不精?人人都说佟贵妃娘娘身子康健,那她就是身子康健,您说了?”
老大夫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若这时候还不明白这话中的深意,那就白活几十年了。
他顿时明白为何先是佟家人接自己进京,半道上又换了一批人,又为何即将进京前接到家中来信,说皇上赏了不少好东西下来。
当即他忙道:“我明白。”
到了承乾宫,皇上也在场。
这位老大夫上前请安后,则替佟贵妃把脉起来。
他医术精湛,很快就诊出不对劲来——佟贵妃看似脉象平稳无碍,却是脉搏虚滑,难有身孕。
他再仔细嗅了嗅,只闻到宫殿里有种淡淡的味道,若不是他发现脉象不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
到了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佟贵妃难有身孕,不是她身子不好,而是有人根本就不想她有孕。
老大夫的眼神落于皇上面上,继而恭敬道:“启禀皇上,佟贵妃娘娘的身子康健,并无任何问题。”
隔着珠帘的佟贵妃却焦急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为何一直没有身孕?”
若不是顾忌皇上在场,她恨不得要这大夫给她开些调养的方子。
老大夫垂下眼眸道:“子嗣一事讲究缘分,想必是孩子与佟贵妃娘娘的缘分未到。”
佟贵妃很是失望。
希望再一次落空。
皇上安慰她道:“如今你膝下养着胤禛,这孩子也是个省心的,至于子嗣一事,不必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佟贵妃这才强撑着露出几分笑来。
皇上并非铁石心肠,只是随着他两位舅舅在朝中权势愈盛,他不仅提防起两位舅舅,对佟贵妃也变得铁石心肠来。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自古以来,前朝与后宫都是息息相关,甚至绑在一起的。
若佟贵妃与从前的孝昭仁皇后一样,皇上会开诚布公与她谈一谈。
当年将孝昭仁皇后立为皇后之前,皇上便隐晦提起后位与子嗣她只能选其一,孝昭仁皇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若叫佟贵妃知道实情,他怕不光后宫大乱,甚至会波及前朝。
皇上很快带着老大夫行至钟粹宫门口。
可他却像是想起要紧的事儿来,叮嘱身后老大夫道:“若平贵人生子无恙,你就实话实说,若有不对劲,稍后与朕说起就是了,不必告诉她,免得叫她不高兴。”
正因有佟贵妃在前,所以他才会如此坚决请人再为映微诊脉。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老大夫活这把年纪,从前也不是没去朱门大宅中替妇人看诊,但觉得从前那些事儿比起紫禁城中的辛秘来却算不得什么,当即正色应是。
皇上走进钟粹宫西偏殿,只见如往常一样,依旧是和睦一片。
映微正拿着拨浪鼓逗弄炕上的六公主,胖乎乎的元宝窝在映微脚下,六公主穿着小肚兜,瞪着藕节似的小胖腿,嘴里更咿咿呀呀叫着……皇上心中的阴郁顿时是一扫而空,只觉得这里对自己来说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待映微抱着皇上请安后,皇上笑着道:“……朕瞧你与六公主咿咿呀呀的说话,你们在说什么?她哪里听得懂?”
映微却正色道:“六公主只是小,又不傻,她聪明的很,她咿咿呀呀的就是想同嫔妾说话,嫔妾若是不回应她,她会不高兴的。”
说着,她更是一本正经道:“孩子虽小,咱们大人时常与她说话,到时候啊她说话保准要比别的孩子早些。”
皇上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
映微道:“不信到时候您等着瞧就是了。”
“好,朕相信!”皇上无奈笑笑,旋即就让老大夫上前替映微诊脉。
老大夫作揖后这才上前,诊脉时神色严肃。
细细诊脉一刻钟的时间,他这才确定不对劲,可想着皇上方才交代的话,正色道:“启禀皇上,平贵人脉象一切都好,并无异常。”
皇上仔细留意到他方才眉头微蹙,可当着映微的面却不好多问,直说无事就好。
映微也笑了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号脉号这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只笑道:“嫔妾就说自己无事吧,可您非要如此大费周章。”
说着,她更是摇着六公主胖乎乎的胳膊道:“你说是不是呀?你皇阿玛这一惊一乍,大费周章的,把平娘娘都吓坏了!”
六公主被她逗的直笑,也咿咿呀呀回应她。
皇上心下一片担忧,只吩咐顾问行送送老大夫,更借口自己要处理公务先行回了乾清宫。
实则顾问行直接偷偷将老大夫带去了乾清宫。
那老大发再次瞧见皇上就要跪下,可皇上却道:“您不必多礼,有话直说就是了。”
言语间,他竟有几分紧张起来。
老大夫沉声道:“草民行医多年,甚少碰到此病症,平贵人看似脉象与常人萍贵人无异,但仔细号脉,就能发现她三年前曾服食过绝子的方子,这方子在前朝曾被后宫妃嫔用过,后来绝迹不见,草民也就在先师留下的医书上见过……“
绝子的方子!
皇上的心猛的一跳,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下一刻老大夫更是道:“这方子看似无害,头几年号脉查不出什么问题,但随着年岁渐长,却会伤及身子根本,使人早衰而亡,若不医治,等着过几年平贵人就会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那时候就算华佗再世也诊不出其中的问题,只将这病症当寻常病症医治,自然是越医身子越差,到了最后,能再多活十余年已是侥幸……”
皇上脸色阴沉沉的,可怕到了极点:“那这病症可有医治的法子?”
老大夫想了想,点了点头:“倒也能治,只是……就算治好了平贵人的病症,只怕以后平贵人也再难有孕。”
事到如今,皇上满心想的就是映微就是如她称号一样平安无事,当即就道:“无妨,只要能治好平贵人就行,您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她!”
从皇上对两位妃嫔的态度上,老大夫就已经瞧出端倪,自然不敢怠慢,连忙下去开方子。
皇上靠在椅背上,良久没用说话。
到了最后,他更是庆幸自己如此坚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可到底是谁对映微下的手?
皇上首当其冲就怀疑到索额图头上,顾问行下去开方子,皇上却是靠在太师椅上,良久没有说话,幸好幸好他的坚持,若不然等着几年之后,因为病入膏肓,他该如何?
算算时间,映微三年前服用此方子,那时候正是选秀前夕,而且等到再过十多年,映微没了,那时候太子已到若冠之年,根基已稳,索额图自不再需要帮手……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无毒不丈夫。
虽说身居高位者大多不甚仁慈,但皇上万万没想到索额图会狠毒至极,对着自己亲侄女就能下此毒手,当即就吩咐人彻查此事。
他要查清楚当初索额图是如何对着映微下手的,又是如今寻得这腌臜的方子……便是翻天覆地,他也要查清楚。
事情虽过去三年,但若细细去查,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的。
这几日索额图只觉得自己倒霉极了,先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小厮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是府中的管事摔断了腿……他只觉得不对劲。
可索额图就算再聪明,也不会将此事与皇上联想到一起,只将目光放在了纳兰明珠身上。
惠嫔出生纳兰一族,随着大阿哥回宫,日渐得皇上喜欢,索额图也察觉出纳兰明珠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他们两人在朝堂上势均力敌,如今又是各拥其主,矛盾日益加剧,前几日因朝堂上的一件琐事吵得是不可开交,下朝之后更是互不搭理,连明面上的体面都不要了,所以才会怀疑是纳兰明珠做下这些事儿。
映微这几日也很快发现皇上不同寻常,每每问起皇上,可皇上总不愿多说。
映微便是有心替皇上分忧一二,只是涉及前朝,她也是爱莫能助。
这一日,皇上前来钟粹宫,映微察觉皇上眼下青紫愈重,便劝道:“……虽说您是天子,可却不能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此,您身子哪里受得住?就算天大的事儿也会有解决的办法,您烦心做什么?”
皇上自不好与她说实话。
但今日,皇上也是有备而来,沉吟道:“朕这几日的确是有烦心事,这烦心事唯有你能解。”
映微好奇道:“若嫔妾能替皇上分忧,绝不推脱。”
皇上看着她的眼睛道:“朕想要你替朕生个孩子。”
映微一愣。
皇上瞧她如此模样,心中更是酸涩,总不能说她此生难有自己的孩子,如今更是身重剧毒,要日日喝药吧。
皇上强忍心中酸涩道:“这些日子朕每每心情烦闷时,瞧见你与六公主,这愁郁总能一扫而空,便想着你若是能再添个女儿与六公主作伴那是最好不过。”
他神色虔诚:“映微,你能答应朕吗?”
他不是没想过与映微说出实情,他也瞧的出来,映微对索额图没什么情谊可言,但她如何会对她的阿玛,对赫舍里一族无情谊?更何况,那位老大夫说映微顶多喝药两三个月就能好了,心情最为重要,所以他只打算将此事瞒下来。
映微迟疑道:“可是,皇上,不管是孙院正也好,还是那位老大夫,都说嫔妾身子好得很,子嗣一事是强求不来的……”
“话虽如此,可事在人为。”皇上见她语气松懈,忍不住松了口气,像哄孩子似的哄她道:“事后朕请那位老大夫去了乾清宫,他说他有个方子可以试一试,咱们试三个月如何?若三个月之后你肚子没有动静,朕绝不再勉强。”
三个月,足够让映微痊愈。
映微瞧见皇上那期盼的眼神,也只能无可奈何点点头。
皇上在她面上啄了一口,道:“朕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朕的。”
事到如今,孩子什么的他不在乎,只希望映微能够永远陪在他身旁。
很快,钟粹宫西偏殿里就飘荡着一股子药味,皇上并没有瞒下此事的打算,这种事儿,也是瞒不住的,故而只对外宣称映微身子不好,所以从宫外请了大夫开药调养身子。
可这话哪里瞒得住后宫众妃嫔?
一来二去,她们只猜测皇上这是请了名医给映微调养身子,她们是看破不说破,一来是不敢驳了皇上的面子,二来是嫉妒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说三道四?
众人都在想,等着孝昭仁皇后丧期一过,皇上大封六宫时,映微一个妃位肯定是少不了的。
若不然,皇上如何这般着急给映微调养身子?不过是为了日后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佟贵妃知晓这消息后,再次将承乾宫的瓷器砸个粉碎,更是气的浑身发抖,哽咽道:“本宫是说皇上为何会这般好,不仅派人半道上接那大夫进宫,还赏了不少东西给那大夫在,只怕一开始就存了这个心思,可怜本宫盼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却是为那贱人做嫁衣!”
一旁的彭嬷嬷都不知该如何劝了,更不明白为何佟贵妃每次都能如此动怒。
佟贵妃咬牙切齿道:“不成,彭嬷嬷,你一定要想个法子替本宫除掉她!”
彭嬷嬷这些日子实在是忙,不仅要盯着被贬浣衣局的喜鹊,还是照料已满一岁的四阿哥,更要替佟贵妃出谋划策。
思来想去后,她只道:“您不必亲自动手,您可还记得安嫔?”
佟贵妃这才想起病了好些日子的安平来。
人人都道安嫔是染上风寒,可如今正值夏日,哪里会染上风寒?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安嫔呐,是急病了。
如今的安嫔是嫔位之首,等着皇上再封六宫时是个什么情形就不知道了,惠嫔与荣嫔肯定是占去两个妃位的,她们一个出生大族,替皇上诞下长子,一个恭顺娴良,替皇上生下几个孩子……如此算来,妃位也就只剩下两个。
有再有身孕,柔顺乖巧的德嫔,娇艳得太后喜欢,正有身孕的宜嫔,如今再来一个平贵人……这妃位怎么算怎么没安嫔的份儿。
佟贵妃心中了然,已知道如何做。
当天傍晚,她就带着补品前去探望安嫔。
这是她从前用在通贵人身上的老把戏,三言两语不仅透露给安嫔皇上想让映微有孕一事,更是委婉透露出皇上有意将德嫔封妃,更是道:“……本宫向来待你与惠嫔一视同仁,前几日见皇上冷落了些宜嫔,原以为明年封妃你也在其中,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说着,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论出身,论资历,你皆在平贵人之上,可若平贵人有个孩子,便是到时候本宫想替你求情都站不住脚。”
安嫔剧烈咳嗽了几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向来不是什么善茬,只低声道:“贵妃娘娘放心,臣妾心中自有分寸。”
她向来不是那等坐以待毙之人,前些日子就已派人与映微身边的人套近乎了,不光映微身边,德嫔身边她也有所行动。
殊不知映微对她的小动作是心知肚明,再一次等阿圆进来回话时,瞧见阿圆手上捧着粗粗的金镯子,简直是哭笑不得:“这又是安嫔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送给你的?”
阿圆点点头,面上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半个月之前,安嫔身边的大宫女秋兰就与她套近乎,一开始她并未放在心上,后来随着秋兰送给她的礼物是越来越贵重,她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连忙禀告了自家主子。
如今她更是哭丧着脸道:“……虽说秋兰与奴才是同乡,但奴才记得安嫔娘娘身边有个太监与小全子还是一同进宫的,为什么他们不与小全子套近乎,非选中了奴才?是见奴才蠢笨些还是贪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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