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钓鱼,嗯,小时候我也曾学过一阵,可整日在大太阳底下还是怪无聊的,好不容易钓上来东西,指不定不是鱼。”
太子瞪大眼睛,惊愕道:“那会是什么?”
“水蛇啊!”映微瞧他那小模样,觉得有点好笑,她可没有骗人,说的那都是实话咧:“您见过蛇吗?这水蛇长得与蛇差不多,不过要小一些,虽说水蛇无毒,却还是怪吓人的,咬起人来也还是怪疼的。”
果不其然,太子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也不说要钓鱼,更不说要学游水之类的话了。
映微深知小孩子不能吓,虽说她这话是实话,可落在小孩子耳朵里还是怪吓人的,只道:“不过啊,不管是游水,钓鱼也好,还是别的事儿也罢,都是有风险的,就像太子跟着谙达们学骑射,不也是危险吗?可有谙达们盯着,不就没事儿了?”
“如今在别院,规矩没有在紫禁城多,若是您真的想游水或者钓鱼,大可以与皇上说一声,要皇上陪您一起试一试,到时候若真有什么事儿,皇上也能保护您不是?”
太子点点头。
在他的心里,他皇阿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当下他就道:“那,那……我就先回去了,可别叫水蛇跑出来了。”
他最怕的就是蛇。
还记得先前他随着他皇阿玛一同去木兰围场打猎,就算他被皇上抱在怀里坐在马上,可远远瞧着那蛇吐着舌头,直冲他而来,将他吓得直哭……
那时候就算他只有三两岁,很多事情都忘的差不多,可想起那条蛇来还是觉得害怕。
映微瞧太子身后只跟着两个小太监,这两个小太监也就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不大靠谱的样子,生怕出了什么事儿,便牵起太子的手道:“我现下没事,不如就送太子回去吧。”
太子乖觉点点头。
这一路上,太子也打开了话匣子,问起映微如今进宫可还习惯,问起皇上对映微可还好。
这副小大人的做派叫映微觉得有些好看,站在皇上和大臣等人的角度上来看,太子如此甚好,小小年纪就有了一国之储君的做派。
可站在映微的角度上,站在一个正常人的角度上来看,映微觉得这孩子未免太可怜了些。
她攥着太子的小手正微微失神,下一刻就听见太子道:“……姨母,前些天你送给我的衣裳我收到了,谢谢你。”
只是完颜嬷嬷并不准他穿,更说什么若皇上知道他与赫舍里一族来往过密会不高兴的。
他不明白,眼前这人是自己皇额娘的亲妹妹,朝中大臣索额图是自己的叔祖,他们对自己好,自己与他们亲近不是应该的吗?皇阿玛为何会不高兴?
这话,他没有说。
小小年纪的他早已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往外说的。
一提起这事儿,映微便觉得有些汗然,她女红一向不怎么样,送给太子的春裳大多是春萍动的手,不好意思道:“您喜欢就好,您与我之间根本不必道谢的,如此,太见外了些。”
太子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十分可爱。
只是越临近他所居的小院,他脸上的笑容便越少,到了距离院子只有百来米远距离的时候,他竟踟蹰不肯往前走。
映微不解道:“太子,您这是怎么了?”
太子一副欲言又止,不肯多言的样子。
映微扫向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那两个小太监更是一副左顾右盼,不敢对上映微的眼神。
映微一瞧,觉得此事很不对劲,柔声道:“太子,这是有什么事儿吗?您带着两个小太监偷偷跑出来,若是不愿回去可不成,只怕这院子里上下的人都已经快急疯了!”
太子想了想, 低声道:“是完颜嬷嬷……”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映微就瞧见不远处有个三四十岁年纪的妇人,带着一众奴仆匆匆朝这边赶来。
映微定睛一看, 这不是太子身边最后的完颜嬷嬷吗?
她记得这人, 完颜嬷嬷虽是奴才, 却在皇上与太皇太后跟前极为得脸, 说是当年故去的孝诚仁皇后去世前放心不下刚出生的儿子, 所以恳求皇上将她身边的大宫女留在太子身边照顾。
皇上答应下来。
若映微没有记错的话, 这人是陪着故去的孝诚仁皇后一起长大的,名义上两人随时奴仆,实际上却是情同姐妹。
有这样一个人照顾着太子的饮食起居, 皇上也好,太皇太后也罢,自然也是极放心的。
只是太子在看到完颜嬷嬷的那一刻,却像是见了鬼似的, 一个劲儿往映微身后躲, 更是低声道:“姨母,待会你一定……一定要帮我说说好话呀!”
这哪里是太子见到一个如仆该有的样子,分明像老鼠见了猫。
映微还未来得及答应,完颜嬷嬷就已快步上前。
在瞧见太子安好时, 完颜嬷嬷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急切的面容和缓不少,只是下一刻, 她却是板着脸道:“太子, 您跑到哪里去了?奴才差人将这院子都找遍了, 可真是把奴才吓死了!”
太子嗫嚅道:“我,我方才就是带人出去转了转。”
他根本不敢在完颜嬷嬷跟前说实话, 若叫完颜嬷嬷知道他将才妄图游水,指不定会将他身边两个小太监打死。
完颜嬷嬷扬声道:“您怎能如此行事?这里不比紫禁城,防御不严,不安好心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若是叫人钻了空子,出了事该怎么是好?”
太子被她吓得根本不敢说话。
映微皱皱眉,道:“嬷嬷莫要生气,太子虽犯了错,却是年幼,又是初犯,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也不迟,你这样子,吓坏他了……”
完颜嬷嬷这才扫眼看了眼映微,冷声道:“奴才见过赫舍里主子,只是奴才是故去孝诚仁皇后留下来的人,孝诚仁皇后临终之前吩咐奴才一定要好生照顾太子,若太子有个什么闪失,奴才便是到了黄泉路上也无缘面对故居的孝诚成仁皇后。”
说着,她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可是赫舍里主子擅自做主将太子带出去的?皇上与太后皆言明后宫不得干政,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是朝堂的一份子,万万不可与候供来往过密……”
映微脸上的笑意渐渐没了,若她今日只是个小奴才,好心好意将太子送回来,只怕这位完颜嬷嬷不仅不念她的好,说不准当即下令就要打死她:“多谢嬷嬷提醒,宫里头的规矩我自然记得,只是怪罪之前,还请嬷嬷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着,她更是道:“况且我方才并未多言什么,只是说太子被嬷嬷吓到了……”
太子也大着胆子辩解道:“不是姨母带我出去的,是我自己无聊,偷偷出去……”
说着,他更是扬声道:“嬷嬷分明答应过我,等我能背下一整篇《三字经》的时候就允许我到别院每日多出去玩一刻钟,可我都会背书了,可你说话根本不算数。”
“我,我不想每日只知道读书写字,我也想出去玩!”
完颜嬷嬷面上浮现几分羞赫之色,显然被太子当众点破她的言而无信有点不好意思,可很快她就正色道:“太子慎言,您是一国之储君,是这天下人的主子,赫舍里主子虽是后宫里的主子不假,可到了您的跟前也只是奴才,您怎能称呼他为姨母?这话若是传到皇上或太皇太后耳朵里,他们会不高兴的!”
映微:……
她很少在紫禁城中见到这般直来直去的人,也知道后宫之中并非没有这等心直口快之人,只是她如今得皇上宠爱,众人在她跟前多少要给她几分薄面,可眼前这位完颜嬷嬷分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太子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还要再说话,就被完颜嬷嬷给生拉硬拽带了回去。
瞧见这孩子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映微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要开口,可想着太皇太后明面上都开口说过太子平素饮食起居等琐事一律交给完颜嬷嬷,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她更是心里暗想,若故去的孝诚仁皇后泉下有知,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将儿子交付给这样一个人!
不是说完颜嬷嬷不尽职尽责,可她就像后世许许多多爱子心切的家长一样,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做下许多武断之事,根本不在乎孩子的感受。
映微是高高兴兴出门去,垂头丧气回来,就连阿柳都偷偷问起春萍可是发生什么事。
春萍也有点莫名其妙。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觉得众人对太子严苛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甚至觉得这样对太子才是对的,毕竟以后整个大清都要交到太子受伤,唯有严格要求,以后太子方能担起这重任。
只是很少有人记得,太子也不过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啊!
等春萍带人送了晚点过去,便是蔚秀园这两个厨娘手艺出众,可映微也是兴致不高,略用了几筷子就吩咐小卓子进来:“……你去帮我打听打听两个人,一个是刚回宫不久的五阿哥,看看她近日与惠嫔有什么动向。”
“还有一个则是太子身边的完颜嬷嬷。”
说着,她更是低声吩咐道:“两人身份不一般,切记得小心行事,莫要叫人察觉出不对劲来。”
小卓子正色应下。
只是还没等小卓子打听出什么来,太子那边当晚就出事了。
入夜,太子就做起了噩梦。
他梦见完颜嬷嬷如往常一般逼着他念书写字,他不愿意,完颜嬷嬷便变成了一条又粗又壮的大蟒蛇,吐着芯子朝他而来,更是一口要将他生吞活剥下去。
这下可把太子吓得连连直说胡话:“别,别过来!”
“快,有蛇,把蛇抓起来!”
他今日的确是受惊了,回来之后,完颜嬷嬷弄清来龙去脉,当即就将他身边那两个小太监杖责二十,还是当着太子的面打的,打的那两个小太监有进气没出气,打的太子脸色苍白……
如今太子身边的宫女瞧见太子这般模样,连忙禀于完颜嬷嬷。
等完颜嬷嬷一进来,瞧见太子吓得满头大汗,心疼的连连太子搂在怀里,低声道:“太子别怕,嬷嬷在这儿,嬷嬷在这儿了……”
可怜太子好不容易从噩梦中惊醒,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完颜嬷嬷那张关切却带着严肃的脸,当即吓得就晕了过去。
这可将完颜嬷嬷吓坏了,一面高声吩咐人请太医,更是吩咐人赶紧将皇上请过来。
虽在清华园,皇上依旧勤勉,大半夜正在批阅奏折,一听说太子不好连忙过来。
接下来又是孙院正诊脉,又是开药喂药,等到天色渐白,太子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孙院正说太子无恙,只是受惊后,皇上脸色沉沉问起完颜嬷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日里太子前去给老祖宗请安时还活蹦乱跳的,这才几个时辰,怎会受惊?怎么还会吓成这个样子?”
完颜嬷嬷也就在皇上与太皇太后等人跟前才有个奴才样儿,跪在地下一五一十将事情道了出来。
当然,她先是自我反省,说没有照顾好太子,叫太子带人偷偷溜了出去,最后更将太子受惊一事推脱于映微身上,最后更是道:“……说起来赫舍里主子也是无辜,本意是好的,却不知道太子极怕蛇,吓唬太子游水,钓鱼会碰到水蛇,所以才会害得太子受惊。”
她是个聪明人,也并未说五阿哥挑唆一事,毕竟她知道太子就算再得宠,但除去皇上与太皇太后,后宫之中也无人护着他,更多的人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说多了还会惹得惠嫔不喜。
更何况,这种事情无凭无据,若说了还会落得一个非议阿哥的罪名。
皇上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小儿顽劣,也是人之常情,嬷嬷照顾太子尽心尽力,朕是知道的,朕自不会怪罪于你,只是以后还得小心行事才是。”
完颜嬷嬷正色应是,想了想却还是道:“皇上,奴才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皇上道:“你但说无妨。”
完颜嬷嬷斟酌了又斟酌,才开口道:“还请皇上下令请赫舍里主子莫要过多关切太子。”
说着,她更是叩头道:“并非奴才有意非议主子,而是奴才受故去孝诚仁皇后所托,事关太子,奴才是一丝一毫半点不敢松懈。”
“先前赫舍里主子给太子送春裳,今日两人又在在花园偶遇,奴才不能不多想,奴才……并非不放心赫舍里主子,只是奴才不放心赫舍里一族。”
“当年故去孝诚仁皇后在世时便与奴才说过,索额图大人心思缜密,城府颇深,谁知他送赫舍里主子进宫是何深意?奴才约莫也能猜到他在打算些什么,皇上啊,奴才实在不放心。”
她虽是赫舍里一族的家生子,却一直忠心于故去的孝诚仁皇后,如今心里也只有太子,不愿太子受制于人,不愿太子遭皇上不喜,至于赫舍里一族,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皇上看向她,若换成寻常人说这话,他早就一声令下将人处死,只是这人是故去孝诚仁皇后最信任的人,又对太子忠心耿耿:“你放心,朕心里有数的,你好生照顾太子便是。”
话毕,皇上又去看了看太子这才离开。
一路上,皇上是一言不发。
顾问行跟在皇上身后,也是大气不敢喘一下,他有些摸不准皇上的意思。
若说后宫之中谁才是皇上心尖尖裳的那个人,不是有孕在身的乌雅常在,也不是从前盛宠的宜嫔,而是和舍里氏主子。
很多时候啊,不是以妃嫔位份来论得宠的,虽说赫舍里主子位份不高,可皇上的恩宠不比位份重要百倍?
但皇上最看重的人莫过于太子,如今赫舍里主子对上太子,谁又更胜一筹,他心里也没谱。
待皇上回去泽华园,忙了半夜的他并没有歇息,只坐在书桌前看折子。
其实他是准备今日一早去看看映微,陪着映微用早膳的,可如今……他怔怔盯着折子,半晌才看向顾问行道:“近日他们可有来往?”
顾问行一个激灵,知道皇上说的是映微与索额图之间的来信。
索额图自诩行事老道,但紫禁城之中上下,哪有一桩事情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
他正色道:“回皇上的话,赫舍里主子与索额图大人依旧有来往,保持着半月一封信的频次,上一封信的内容奴才已差人誊写后禀于皇上了。”
皇上点点头。
其实信笺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每一封信都是索额图叮嘱映微好争宠,好生与太子打好关系,莫要等着太子继承大统后与赫舍里一族过于疏远。
想到这儿,皇上心里很不舒服:“那索额图近日可还有继续派人盯着五阿哥与惠嫔他们?”
顾问行道:“是。”
皇上冷笑一声:“这个索额图还真是……”
还真是老奸巨猾,小心谨慎,不允许半分差错出现。
待他略用了些早膳,在顾问行的劝诫下上床躺了躺,谁知却是越躺越清醒,一下想起故去孝诚仁皇后临终时的模样与对自己的嘱托,一下又想起映微的音容笑貌……到了最后索性起身去了蔚秀园。
等着皇上过来时,映微正在院子里给太子准备生辰礼物。
太子的生辰在六月初六,如今还有三日便是太子的生辰。
与皇上一样,昨夜的映微也没怎么睡,如今一大早起来就给太子准备起礼物来。
相较于从前的春裳出自春萍之手,近日给太子准备的弹弓却是她亲手所做。
至于昨晚上太子受惊晕厥一事,她是半点不知情。
太子是储君,他的行踪、饮食起居与皇上一样皆是辛秘,寻常人不得窥探分毫,也不敢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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