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映微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立威或拉拢人心的想法,她是真心为紫禁城的太监和宫女考虑的。
她虽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二十余年,但依旧看不惯有些人不将宫女太监当人看的做派,如今夏日虽及不上后世炎热,但那些宫女太监忙进忙出,每年夏天紫禁城都是要热死好几个人的。
映微是一锤定音,再无人敢说话。
很快,紫禁城上下的宫女太监对映微是赞不绝口,夏日里哪怕能饮上几口冰水,对他们来说已是莫大的恩赐。
倒是宜妃听说自己每日只有一筐半冰,气色脸色都变了。
一旁的郭络罗贵人见状不免劝上几句:“……你膝下养着九阿哥和十一二阿哥,每日两个阿哥也能得些冰,如此算下来你每日的冰也够用了,若是你还觉不够,我将我的冰送过来给你用就是了。”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火上加油,气色宜妃砸碎了一个茶盅:“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这是替那赫舍里氏说话,怎么,生怕本宫闹腾起来她面子上挂不住?”
“你别忘了,本宫可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胳膊肘一直朝外拐?”
先前郭络罗贵人每次去探望六公主时是偷偷摸摸的,后来被宜妃撞见过几次后,索性再也没遮着掩着。
姐妹二人之间的感情早不复当初,但郭络罗贵人知道,宜妃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只说上几句难听的话,她并不在意。
宜妃见郭络罗贵人再次沉默下来,却是越来越来气,冷声道:“本宫看那小贱人就是冲本宫来的,不就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就张狂起来了吗?哼,本宫倒是要看看她能张狂几日。”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道:“不成,本宫要去寿康宫请太后娘娘评评理。”
若换成平日里,郭络罗贵人定是要劝上宜妃几句的,若太皇太后不在宫中,太后还能称一称大王,可太皇太后回宫了,太后只有靠边站的份儿,她猜测太后在太皇太后回宫后被训斥过了,若不然,太后也不会对五阿哥管教严苛了起来。
但她看着盛怒的宜妃,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宜妃很快匆匆到了寿康宫,连亲儿子五阿哥都没顾得上亲热一番,就对着太后倒了一通苦水,却久久不见太后接话,只能自顾自唱起独角戏:“……她定以为臣妾不给她面子,实则臣妾昨天傍晚吹了风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未去储秀宫请安的,她那样小肚鸡肠的一个人,臣妾就不明白太皇太后与皇上为何那样喜欢她。”
她哭的眼睛都红了。
也就在寿康宫内,她敢如此说话。
太后从前就喜欢宜妃,自养了五阿哥在身边后更与宜妃亲近了几分,当即只差人打水给她擦脸:“……事情已成定局,你哭闹也无用,别说你不明白,哀家也不明白为何皇上与老祖宗都喜欢她,像被她灌了迷魂药似的。”
说着,她更是道:“哀家不是不想替你出头,只是啊,有心无力。”
旁人不清楚,她却是最清楚太皇太后的脾气了,若她再敢为难平贵妃,只怕太皇太后一气之下定会将她送到五台山清修的。
宜妃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当即眼泪又掉了下来:“那,那怎么办?臣妾也不想叫您为难,实在是受不了她那张狂的样子。”
太后摇摇头,无奈道:“哀家知道你没有坏心,若换成平日里,平贵妃做出这等事儿哀家也能在老祖宗跟前说上几句,只是近来老祖宗身子不大好,哀家不愿她因这等事儿烦心……”
宜妃一愣:“太皇太后身子不好吗?”
皇上也好,太皇太后等人也好,都是紫禁城中主子,他们身子抱恙,寻常人是不会知道的。
太后却没将宜妃当成外人,只道:“自老祖宗从五台山回来之后身子就不如从前了,她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有个小病小痛倒也正常……只是,只是这么热的天儿,老祖宗却是染上了风寒,哀家总得多体恤她老人家些,哪里能因为这点小事儿惹她老人家烦心,你说是不是?”
“您说的极是。”宜妃嘴上答应,心里则盘算起来,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太皇太后已年逾七十,怕是没几年活头了,到时候后宫之中岂不就是太皇太后说了算?
宜妃当下心里就生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感慨来,对着太后是愈发尽心:“臣妾瞧着您脸色不大好,可是近来照顾太皇太后的缘故?来,臣妾给您捏捏肩,臣妾原先在家中时常给臣妾玛嬷捏肩,得玛嬷赞不绝口,您也试一试……”
太后再次被宜妃的“尽心尽力”所打动,愈发觉得这孩子是个好的。
毕竟当下后宫所有妃嫔敬太皇太后,怕太皇太后,一个个上杆子巴结太皇太后,却没几人将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很快,映微也知道了太皇太后身子不大好一事。
并无人告诉她,是她给太皇太后请安时看出来的。
映微向来是个细心的,眼瞅着太皇太后身上略带着几分药味儿,说话时更是偶尔皱眉,瞧着不大舒服的样子,便问道:“……太皇太后,您可是近来身子不大舒服?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太皇太后自以为自己掩饰的极好,毕竟连皇上日日来与她请安都没有发现。
她老人家原不欲对旁人说的,可对上映微,想了想只点头道:“近来哀家身子是有些不舒服,不过没事儿,你别担心,哀家已经在吃药了,过几日就能好了。”
映微怎会不担心,当即就道:“好端端,您怎会不舒服?”
太皇太后笑道:“人年纪大了,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再加上前几日哀家贪凉吃了些冰碗,所以染上了风寒,算不得大病,过几日就能好了。”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不忘叮嘱道:“这事儿,你就不必告诉皇上了。”
映微很能理解太皇太后之心,从前太子污害觉罗·明珊一事,今日身子抱恙一事,瞒着皇上不过想着事情已成定局,皇上便是知道了也是徒增担忧,一样是于事无补。
但她却觉得这样行事并不妥当,想了想只开口道:“太皇太后,臣妾觉得这事儿还是告诉皇上为好。”
对上太皇太后那不解的目光,映微解释道:“臣妾知道您这是怕皇上担心,只是您想过没有,若皇上知道您瞒着他会作何感想?您惦念着皇上,皇上又何尝不惦念着您?若知道照看自己长大的祖母生病,他也不能尽孝,您觉得皇上心里不会难受吗?”
“皇上近来的确公务繁忙,可能够在您身边承欢膝下,为您侍奉汤药,对皇上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说着,她更是道:“您时常说自己年事已高,时日无多,可越是这般,就越该给皇上尽孝的机会,不然等着日后皇上回想起来,只会后悔不已的……”
就像后世很多老人生病或弥留之际,想着不愿叫儿孙操心隐瞒下来,殊不知会给儿孙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紫禁城上下,人人都顺着太皇太后,但凡她老人家说什么都说她说得对,无人敢忤逆。
猛地听到这等话,太皇太后愣了愣,可细细一想却明白过来,笑着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若皇上病了瞒着哀家,哀家知道后定会心疼的,纵然哀家不能做些别的,可陪着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映微直点头:“对啊,您身边多的是人伺候,哪里需要皇上亲自侍疾?不过是陪着您多说几句话,逗您开心就是了。”
她并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何年去世,但见着太皇太后如此精气神,年岁已高,心里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晚些时候,听闻太皇太后身子抱恙的皇上匆匆赶来,更是一通相问,听说太皇太后身子已渐渐好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您病了为何不告诉朕一声?若非映微与朕说起,朕直到现在还被瞒在鼓里,您也是的,若是映微不说,您可是打算一直瞒着朕?”
见皇上如此,太皇太后甚是欣慰,含笑道:“好,好,都是哀家的不是,哀家不过是心疼你罢了……”
皇上却正色道:“朕整日忙于公务,能够陪在您身边陪您说话便已是放松,实在不行,将御书房搬来慈宁宫几日也是可以的,若遇上拿不准主意的事儿,正好也能请您帮着出出主意不是?”
太皇太后脸上笑意更甚,拍拍他的手道:“你真是为哀家寻了个好的孙媳妇,映微这孩子当真是个好的……”
孙媳妇?
一旁的苏麻喇嬷等人神色微动,能够被称为太皇太后孙媳妇的人莫过于中宫皇后。
皇上也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来, 迟疑道:“老祖宗这话是何意?”
在他心中,后位只属于映微一人,不过如今立映微为后……似乎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 更像个缩小版的朝廷, 如今后宫中温僖贵妃与映微皆为贵妃, 若要立后, 定会从其中两人中选取一人, 论家世, 论资历,论子嗣,皆该立温僖贵妃的。
太皇太后咳嗽一阵, 只笑道:“哀家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必皇上是心知肚明。”
眼瞅着苏麻喇嬷将屋内伺候的人都带了下去,她老人家这才道:“映微与她姐姐一样,不仅心地良善, 料理起后宫琐事来更是手段了得, 被封为贵妃没几日,紫禁城上下所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她布冰一事做的很好。”
“从前你与哀家说后宫中无合适人选被立为皇后,如今这不是有了吗?”
皇上迟疑道:“朕也觉得映微很好, 只是立后一事……却是不宜操之过急。”
“哀家知道。”太皇太后颔首, 笑道:“近来温僖贵妃身子如何,你我皆知, 如今她患上如此怪病, 想要痊愈, 只怕比登天还难。”
“哀家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不愿咒她, 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怕是没多少寿数,到时候后宫上下就只剩映微这一个贵妃,她又主持六宫上下琐事,被立为皇后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说到这儿,她老人家顿了顿,道:“只是哀家有件事想要求求皇上。”
皇上很少见到太皇太后有这般严肃的时候,当即忙道:“老祖宗说的这是什么话?您直接吩咐朕就是了,何须用‘求’字?”
太皇太后却正色道:“如今太子已十岁,年纪不算小,过几年就能定下亲事,娶妻生子了,哀家也不知道到时候还在不在,哀家想请皇上答应,若要立后,能否可在太子成亲之后?”
皇上不解:“老祖宗这是何意?”
在他看来,太子娶妻与映微封后这两件并不冲突,甚至是喜上加喜。
太皇太后沉默着没有接话。
她老人家不好直言太子如今心性未稳,若将映微立为皇后,太子定会患得患失,情急之下若做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好了。
在他们老一辈的人看来,孩子成亲后就是大人,稳重不少,到时候若太子真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有贤妻相权,兴许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好一会儿,她老人家才道:“你只管答应哀家就是了。”
皇上想了想道:“好,朕答应您。”
太皇太后又道:“若是到时候哀家不在了,太子的亲事就交由映微做主,纵然太子近来与映微不复从前亲厚,可他们却是血亲,映微这孩子心地良善,定会为太子寻得一贤妻的……”
不管何时,谈及生离死别这个话题都是伤感的,皇上皱眉道:“如今您身子好好的,怎么说起这等不吉利的话?太子妃的人选还得等着您拍板了,不光您要看着保成娶妻,还得抱一抱他的孩子才是……”
太皇太后身子骨如何,她老人家是最清楚,这两年明显感觉身子骨大不如从前。
可这等话,她老人家却不好对皇上说,只道:“哀家不过闲来无事与你说上几句话罢了,你答应便是了。”
老小老小,这人老了有的时候就像小孩子似的。
皇上无奈,自是连声应下,心里则想着太子娶妻一事并不着急,太子不比寻常阿哥,最得他器重,太子妃的人选更是要千挑万选,不可马虎。
映微不知道自己已悄无声息被定为下一任皇后了,因从前她就协助温僖贵妃协理六宫,如今主持起六宫琐事来可谓不急不慌,甚至还有时间给六公主启蒙。
比起四阿哥,给六公主启蒙就头疼多了,让映微一贯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有多动症。
映微教六公主写大字时,六公主说口渴了要喝茶。
映微教六公主读诗时,六公主说要如厕。
映微教六公主读诗时,六公主则说兔笼子还没打扫了,更是抬起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看向映微:“平娘娘,您不是说做什么事情都要持之以恒吗?今日事今日毕,不能拖到明天吗?”
映微觉得有些绝望。
好在她一向百折不挠,很快就想出法子来,对六公主对阵下药起来。
六公主素来好吃,映微便捡了描写美食的诗句教她启蒙:“来,六公主,跟本宫念,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六公主将杜牧的诗跟读了一遍,砸吧着嘴道:“平娘娘,什么是荔枝?我先前听人说过一次,却从未吃过了。”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映微又哄着她读了几遍诗,待她会背后,这才道:“荔枝是南方的水果,红壳白肉,一口咬下去甜甜的汁水迸在嘴里,若是用冰镇一镇,味道十分好……”
说起来,她来到大清还未吃过荔枝了。
六公主听的直咽口水,舔了舔下唇,低声道:“那,荔枝肯定十分好吃,平娘娘,您吃过荔枝吗?”
映微摇摇头,自不能说实话:“平娘娘也是在书上看的。”
她到底是低估了小孩子的记忆力,更低估了六公主的贪吃。
近来皇上时常侍奉于慈宁宫,等着皇上再来储秀宫时,六公主献宝似的上前道:“皇阿玛,皇阿玛,这几天我跟着平娘娘学了一首诗,是唐代诗人杜牧的,我背给您听听好不好?”
待皇上答应后,她更是脆生生一五一十背了下来,到了最后更是眼巴巴道:“皇阿玛,您吃过荔枝吗?荔枝好吃吗?”
映微笑的嘴都酸了,指着六公主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本宫教你那么多首诗,今日教了你,你明日就忘了,唯独这些诗记得却比谁都牢!”
皇上也跟着笑起来,将怀中的十二阿哥交到乳娘手中,抱起六公主道:“朕自然吃过荔枝,让朕想一想,味道很甜,怎么,咱们恪靖也想吃荔枝了?”
六公主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忙不迭道:“不光我想吃,平娘娘也想吃,平娘娘说她在书上看过,说荔枝甜甜的,若是冰一冰就更好吃了。”
皇上下意识看向映微,对这话是半点不怀疑。
有道是有其女则有其母,这话总是没错的。
映微违心道:“臣妾又不是小孩子,可没有那么贪吃……”
“是吗?”这话皇上可不信,当即就逗着怀中的六公主道:“既然咱们六公主想吃,朕就下旨叫人从福建送些过来,正好叫你平娘娘也跟着尝鲜好不好?”
六公主十分高兴,连声称好。
映微却迟疑道:“皇上,这样怕是不好吧,您迟早要将她宠坏的……”
她可是听说过的,前几年有个总督为讨好皇上,快马加鞭从福建送了整整五大筐荔枝来京,一路上费时费力,光是冰块就用了不知道多少,更不必提一路快马加鞭,劳民伤财,送到京城能用的荔枝却不足一筐。
当即皇上就狠狠罢免了这总督的官职,更训斥他不务正业。
从此之后,再无人敢送荔枝进京,甚至连各地那些时兴的水果也不敢送,就怕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皇上含笑道:“不碍事儿的,先前有人从福建送了荔枝进京,朕大发雷霆不光是劳民伤财就为了送几筐荔枝,而是他这人既存心讨好朕,却不愿多费心思,如今已至酷暑,若朕是他,大可以运几棵荔枝树进宫,既能减少损耗,又能方便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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