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廊下空无一人,萧铎才抬手轻触了唇角。
真的是忍耐一日都不成哪,娴妃。
慕容循说得对,女人可以宠却不能纵,所以这十日冷落她是很有必要的,否则将来叫她得寸进尺,非求着他将她父亲调回皇城。
只是,萧铎头一次知道,原来女人的唇是这样软。
萧铎回寝宫后,命人在浴池中注满冰凉的泉水,浸泡一个时辰之久,这才压制下那股腾腾的邪火。
然而即使这般炎热夏夜,君王这做法夜未免过于伤身。
萧铎不听侍从劝解,沐浴完毕更了衣袍再翻阅半个时辰的奏疏,就到了该上朝的时辰。
这日的朝堂上血流成河,御史台中数位御史为庄王夫妇的死鸣冤,指着御座之上的萧铎痛骂,萧铎只道了一句,“谁若不平,即可追随庄王而去。”
还有真有蠢人站出来,一个、两个、三个,萧铎真叫人拖出殿外斩首,杀到第五个才平息。
这消息传到后宫,郁灵吓得命人合上了清宁殿的大门。萧铎不是斋戒么?斋戒还杀人?简直坏得彻底!
晚膳过后,郁灵躺在美人榻上看着话本,一边吃着绮罗送上来的冰镇葡萄。
御驾一行人从御书房行来,看到的是清宁殿紧闭的院门。
“将门打开。”萧铎吩咐。
御前侍卫金永听从吩咐狠狠踹开了殿门,动静不大没引起清宁殿宫人的注意,萧铎步入院中。
“陛下?”郁灵注意到萧铎的瞬间,惊得从美人榻上下来。
萧铎神色肃然,环视一圈,眸光显然不善,“都出去。”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离开,殿中只余下郁灵与皇帝二人。
郁灵心脏怦怦直跳,君王在朝堂上盛怒,如今他过来,倒霉的人自然是她了。
萧铎垂眸看着她浅淡的唇。
这样的眸光叫郁灵窒息,她做错什么了?难道衣扣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一定是这样!
完蛋了,她会不会死?早知如此就实话实说,自己只是偷偷出去玩而已,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啊,你糊涂啊郁灵!
萧铎生得真好看,不,不对,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她怎么能被美色迷惑?!
隐隐约约间她似闻见了熟悉的血腥味,明明他高坐朝堂上,并未亲手动刑,那身上那股戾气却始终萦绕。
男人指腹轻轻摩挲郁灵唇角,昨夜柔软的触感挥之不去
“娴妃再像昨夜那般吻一吻朕。”萧铎命令道,他声音低沉,连带着将她的心脏也攥入深海。
娴妃似对他下了蛊,今日在朝堂上,也一直想着。
郁灵踮起足尖,如法炮制轻吻着在君王唇角,“是这样么?陛下。”
确实是这样,软绵得并不真实,她以唇吻过他其他,然而萧铎第一次知道原来唇与唇相触会是这般柔软,叫人欲罢不能。
男人指骨转而扣住少女的下颚,这叫郁灵恐惧几分,实在不明他的意图,她只知他身上杀气很重。
萧铎指尖用力,扼得她下颌生疼,施力者却浑然未觉,男人缓缓俯身,郁灵看见了他森白的牙尖,仿佛下一瞬就要咬破她的喉咙。
郁灵不自觉地闭上眼眸,直至感受到唇上的柔软,凝聚起来的戾气烟消云散。
比蜻蜓点水更短促的一记。
“娴妃你究竟还是没听进去。”萧铎高傲的目光透着鄙弃,“朕说过要斋戒。”
郁灵睁开眼眸,满脸无辜。
“若再如昨夜一般肆意妄为勾引朕,就去冷宫待着。”萧铎鄙弃道。
哈?她昨夜做了什么事?不过是去贵妃寝宫罢了,宫里有规定她不能去贵妃那么?
这狗男人越来越荒谬了!难道是选秀在即,看她这个潜邸旧人越发不顺眼了吗?!
啊啊啊气死了啊!
庄王夫妇的事,叫福宁殿太后与贵妃的关系愈加水火不容,但太后抓不出贵妃的错处,唯独只能找郁灵的麻烦。
郁灵闲嘛。
她去给太后请安,被太后单独留下,叫她跪在佛堂,郁灵不敢不跪。
“侍候皇帝如此之久,连一儿半女都未曾给皇帝生下,若铎儿还只是誉王也就罢了,哀家也不会管太多,如今铎儿御极,身为君王却迟迟无储君可立,真不知道萧铎留你们二人做什么?!”
留着她当然是满足他的私欲,郁灵腹诽道。
郁灵在佛堂跪了一上午,但她完全不慌,贵妃必定回来救他。
未过多久,贵妃确实派了蔡姑姑来,委婉地说后宫有要事需要娴妃拿个主意。
太后不依不饶,“少拿这种借口搪塞我!贵妃来了也没用,你们去将皇帝找来,我倒要问问他,为何对庄王夫妇如此心狠!!”
蔡姑姑心知肚明,娴妃啊她完全是无辜的,太后心里这口气是冲着皇帝去的。
贵妃亲自找到皇帝,求萧铎去一趟福宁殿。
午膳过后萧铎才出现在福宁殿,郁灵已在佛堂跪了整整两个时辰,膝盖生疼,她回头见萧铎广袖长袍身姿硬挺地走进来。
“为何要对庄王夫妇动手?!庄王可是你的皇叔啊!!”赵太后怒斥道,“他从未有过弑君的念头!”
“皇叔确实无辜,只是庄王妃做了什么,母后心知肚明。”
赵太后心虚,“难道你就为了这个狐媚惑君的女人,就杀了你皇叔?”
郁灵竖起耳朵听着,她狐媚惑君???苍天有眼啊,她躲萧铎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迷惑他?
萧铎怎么不言语了?
夫君你说句话呀!
“你必须厚葬庄王夫妇,善待两位郡主,否则、否则今日你别想带走娴妃!”赵太后说出自己的目的。
郁灵越听越明白,合着她成了人质。
“庄王夫妇派人刺杀儿臣,儿臣又怎么可能厚葬他们。”萧铎眸光越过太后,直视向佛堂里那个纤柔的身影,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那哀家就不放人!”
郁灵跪坐在蒲团上,朝着萧铎露出哀求的眼神,救救她啊,膝盖好疼啊,要废了。
萧铎铁石心肠,即使娴妃在太后这跪到死,他也不会心疼半分。
“那就叫娴妃留在福宁殿好好陪陪母后,也叫她静静心,免得她总不安分!”更何况他处置了庄王夫妇,总要留个人给太后发泄。
郁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铎这是要抛弃她了?
而且他说她不安分?她何时不安分了?她不是向来乖顺么?
“母亲若没有旁的事情,儿臣政务繁忙,告退了。”萧铎缓声道,浑然高傲的姿态,完全不受太后威胁。
萧铎转身离开,丝毫不留恋。
郁灵望眼欲穿,他也没回头救她。
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么?是不是眼看着再过几个月选秀就要有新人进宫,所以完全不在意她了?
啊啊啊,喜新厌旧的男人都去死啊!
郁灵生生被扣留在福宁宫几日,最后还是太后看皇帝实在铁石心肠才放郁灵回去。
其实太后也没有怎么为难她,左不过就是跪了几日佛堂,膝盖红肿罢了,但她记得萧铎的绝情。
晚膳过后,萧铎来了清宁殿,见郁灵已经沐浴完,拉着她的手腕进入内室。
郁灵今夜丝毫没有兴致,完全不想伺候萧铎,她心里恨极了他,刚想以信期推脱。
萧铎兴致很高,娴妃那夜的轻吻确实是妙招,斋戒这几日的他夜里难耐。若非知道她在福宁殿受罚,他恐怕坚持不到十日。
男人那一双粗粝的手正要解她的寝衣,郁灵开口道,“臣妾信期已至,恐怕不能伺候陛下。”
“爱妃的信期是月初么?”
“臣妾信期不准。”郁灵满意地看着萧铎竭力克制欲念的神情,这似乎是她唯一能拿捏他的事,“臣妾送陛下离开?”
萧铎立在她身前,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扣在她肩胛的手转而捏住了她的下颌。
眉眼狭长,眸底含冰,巡视着她浅淡的唇瓣。
好似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忽得俯身轻啄一下。
郁灵眼瞳骤睁,好半响她才反应过来,自从那夜她主动亲他一下,萧铎似乎上瘾了?
她伸手主动缠住男人脖颈,加深这个吻,咬他,再不只是蜻蜓点水,只为了泄愤!他竟然将她留在太后寝宫!!
然而饶是她咬得再厉害,于萧铎而言也似幼猫嬉闹一般。
郁灵听见耳畔男人的气息微荡,平日里那样厉害的男人,此时他身躯微僵,显得有些笨拙。
原来,还可以这样吻,萧铎如法炮制。
萧铎从未将接吻与情、事挂钩,今日他知晓了,原来此事可以如此令人欲罢不能。
待郁灵额头渗出薄汗,便轻轻推开了萧铎。
“陛下,臣妾信期。”
他是野兽么?她唇瓣流血了!
被推开之后,一袭黑袍的男人立在她身前,恍惚还未回过神,郁灵清晰地看见欲念在他眼眸流淌,而他却必须压抑住。
信期是她的万能令牌,她唯一能惩罚他的手段。
“信期,几日?”萧铎质问,这眸光似要吃人了。
“七日。”她才不侍候他!
“好,朕等着你。”
这一夜萧铎回到养心殿,他足足再注满冷泉的浴殿里待了足足一时辰,还需等七日。
第10章
七日之后的夜里,萧铎再度传郁灵侍寝。郁灵已有半个多月未侍寝,心想着自己如此尸位素餐也不好,毕竟这是个金饭碗,于是她沐浴更衣装扮妥帖准备去养心殿。
岂料郁灵发现自己真正的信期已至,唯能以头风发作推脱。
此时萧铎正在御书房,慕容循与司徒珏正与皇帝议完事准备离宫。
外面侍从禀告道,“陛下,娴妃娘娘说头风发作,今日就不去养心殿了。”
慕容循一听,原来皇帝今夜着急赶他们离宫是为了娴妃,“娴妃娘娘可真恃宠而骄啊。”
“恃宠而骄?”萧铎不以为意,在他的印象里,娴妃时常小恙不断,“娴妃体弱,她不是有意不见朕。”
“只是头风发作便推脱侍寝,怠慢陛下,娴妃娘娘这还不算恃宠而骄?”慕容循道,“臣的妾室,即使生再重的病,也是上赶着讨好臣。”
边上的司徒珏并不言语。
“臣有经验,陛下只要冷落娴妃娘娘一段时日,娘娘的头风便无药自愈了。”
几日之后,驻守南疆多年的定南王抵达皇城,此行带着他的女儿凌香环,言辞之间说将女儿献给皇帝。
贵妃立即命人给凌香环在宫里安排住处。
清晨郁灵去给贵妃请安,正好撞见了这位定南王幼女。
蔡姑姑在她耳边提醒,“这位便是定南王的幼女凌香环,小时候曾是飞云长公主的伴读,见过陛下几面。”
原来如此,定南王将女儿送入皇宫,此举措是向皇帝投诚哪。萧铎的皇位并不稳固,在内,朝堂之上的老臣不服他,在外,几位皇叔从不踏出封地一步,所以定南王此举至关重要。
凌香环生得端庄脱俗,行走间连步摇都不曾晃动分毫,贵妃不问话,她便低眉静默,不愧是自小在宫中教养过的,忽然天成的贵族仪态。
贵妃安排了凌香环在宫中的住处,待她退下之后,贵妃便道,“娴妃,这位定南王幼女是否格外耀眼?”
“是、”凌香环与她年纪相仿,但郁灵觉得自己即使比她地位高,在她面前也显得格外暗淡。
“她的父兄得力,定南王名号世袭,又自幼与陛下相识。这几日朝堂上有臣子上奏,求陛下封她为皇后。”
郁灵听得头皮发麻,她知道方才为何心里不适了,又为何觉得自己在凌香环面前暗淡了,凌香环的气质她的言行举止,简直是一位完美的皇后。
朝堂上早有议论,贵妃贪恋权势,身体孱弱,并无所出,外加她的父亲忠勇侯早已经战死沙场,实在不宜掌着后宫权柄。
“娘娘,定南王老奸巨猾,他是冲着皇后之位来的。”蔡姑姑对贵妃道。
顾贵妃岂能不知啊,凌香环是那样年轻,家世那样显赫,那样像一位真正的皇后,而萧铎也需要定南王的臣服。
等等!郁灵如梦初醒,倘若凌香环登上皇后之位,她这个娴妃岂不是全无用处了?可是她很爱她的金饭碗!
隔日郁灵又去了贵妃寝宫,方至门口就听见了欢笑声,蔡姑姑走出来瞧见郁灵,“娘娘今日来迟了,定南王幼女一早就来谢恩了,服侍贵妃吃了药。”
服侍贵妃吃药通常是郁灵要做的事情,这凌香环怎么抢她的活呢?!
“此刻她又在替娘娘调香呢,娘娘欢喜得不得了。”不过一日,蔡姑姑言辞之间,显然已经对凌香环改观了。
这危机感顿时叫郁灵警惕起来,她倚靠在门口偷偷瞧着里头的动静,凌香环正与贵妃说笑,贵妃笑得那样开怀,两人好似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
郁灵与贵妃相伴六年之久,两人都不曾这么笑过!!
听说凌香环在做茶、调香的技艺超群,而自己学了好久都不像样。
郁灵指尖几乎抠入门框,比凌香环当上皇后更可怕的事情,就是她可能取代郁灵在贵妃身边的位置!
凌香环调制的熏香真好闻,人还生得好看,家世还显赫......
“我不会是要失宠了吧......”
“谁要失宠了?”
身后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郁灵回首,“参见陛下。”
少女面上落寞的神情入了男人的眼。
萧铎步入殿中。
“参见陛下。”凌香环方入宫还未有位份,很识趣地道,“臣女退下了。”
“娴妃也来了?”贵妃瞧见郁灵,朝着她招手,“陛下来得正好,臣妾有事要同陛下商议。凌香环身份尊贵,定要封妃才对得起不负定南王的期望,只是,如今四妃之位齐全,臣妾还请陛下拿个主意。”
“这倒是不难办。”萧铎侧眸看向郁灵。
郁灵抬眸,神情无辜,“?”
萧铎他什么意思?
“不如将娴妃降为嫔?”
郁灵如临大敌,萧铎他来真的?
贵妃不置可否,“一切由陛下做主。”
郁灵在两人的目光下都快忍不住哭了,一旦降为嫔位,所受的待遇将是天差地别。父亲说好的混年资呢?皇帝翻脸不认人呐!
闷闷不乐地离开紫宸殿,郁灵缓缓行在廊下。
“凌香环家世好,人生得漂亮,性格温顺,技艺高超......我什么都比不过她。”
“确实如此,爱妃。”
郁灵回头见萧铎也出来了,长廊寂静,“娴妃今夜要来养心殿么?”
空无一人的昏暗长廊上,郁灵仰头看向萧铎,要降她为嫔,还要她侍寝。这不就是要马儿跑还不要吗吃草么?!
更何况贵妃似乎也偏向了凌香环,天都要塌了,轻问她哪里什么工夫侍寝?!
萧铎眸光沉静,“爱妃,你的头风痊愈了么?”
哦对了,她可以用这个借口推脱,得亏了萧铎提醒。
郁灵皱了皱眉,忽然伸手扶住额头,“哎呀臣妾的头好痛,臣妾头风还没痊愈恐怕今夜不能侍寝了,望陛下体谅!”
郁灵转身要走,忽得听萧铎在她身后缓声道,“一年前,礼部有位政绩斐然的官员很得朕心,但他恃才傲物,对上司不敬,朕贬了他一段时日,待他来求朕,朕才将他官复原职。”
郁灵一脸茫然,“朝堂上的事臣妾不懂啊......臣妾告退了。”
凌香环那么完美,她也得回宫去学做茶制香,不能在贵妃面前失了宠!
郁灵回到清宁宫,神情恍惚地沐浴完毕,躺倒榻上抱着薄薄的毯子,这可怎么办哪......
岂料半个时辰之后,皇帝近身太监忽然来宣旨,降郁灵为娴嫔。
清宁殿上下猝不及防!
郁灵捧着诏书失魂,知道萧铎可能会降她为嫔,但她没想到萧铎会这么快降她为嫔,合着他方才同她说完话,特意回了趟御书房写诏书?
这是见了凌香环貌美,迫不及待地要封她为妃,有了位份就可宠幸了?啊啊啊啊,这个老色胚!
行吧,侍寝讨好皇帝这事暂且放到一边,横竖萧铎已经将她为嫔。眼下要紧的事就是保住自己在贵妃心中的地位!不能让凌香环取代她,否则自己的金饭碗可就不保啦!
御书房内,萧铎写完诏书就命太监去宣旨,心中怒火横流。娴妃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哪里像是有病,她竟敢敷衍他!
回到养心殿,宫人已经如前几日一般在浴殿注入冰凉的泉水,萧铎一泡便是一个时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邪火在腹间横流,后宫妃嫔众多,他自然可以随意招人侍寝,但这火眼下只有一人能灭。
“看她何时来求!”
第11章
定南王归顺,萧铎登基以来初次设了宫宴,定南王此次上京,除了女儿凌香环,还捎带几位还未出格的貌美女子,或为民间搜罗来的,或是家中亲眷,或为臣下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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