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灵也数次派人去请郁青进宫,她想问堂姐,李棠写了奏疏弹劾她,堂姐知情么?若是知情怎么不拦着呢?堂姐是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站到了李棠那一边?
然而郁青却每每以身子不适拒绝了。
淑妃几次抱怨说内务府如今都不供冰了,这些都要怪到郁灵头上,谁叫她有这么一位一身正气大义灭亲好姐夫,明明国库充裕,要叫她们过这种苦日子!
等到第五日,郁灵坐不住了,她非要出宫去问问堂姐,先去贵妃宫里哭诉,求了一块出宫的腰牌,又去吏部问得了住处,等天一暗就坐着马车出宫。
夜里,郁灵登上马车,却不巧被路过的刘歇瞧见了。
“那位是娴嫔?”刘歇远远瞧见,问身边的太监。
“瞧着像是。”
“宫妃擅自出宫可是重罪,是要被打入冷宫的。”刘歇一直不喜欢娴妃,“这下叫我抓住把柄了吧,走,这就回禀圣上去,说不定是去会情郎了。”
御书房里,慕容循瞧见皇帝御案上的珠链,“陛下真没有将珠链赐给娴妃?”
“她配么?”萧铎神色不悦。
“难怪臣这几日不见娴妃娘娘来御书房。”
“她爱来不来,朕又并非她一个妃子。”萧铎字字句句语气不善,其实慕容循挺喜欢萧铎这样的,有时候瞧不出他喜怒的时候,才真叫人头疼呢。
“臣倒是觉得陛下很在意娘娘啊。”慕容道,“前几日李棠在朝堂上将陛下说得那样难听,陛下都没有用刑,这不过说娴妃几句奢靡,陛下今日就命人将他拉到殿外,打了二十个板子。”
萧铎不以为意,“朕不是为娴妃。”
“若陛下再不将他调走,估计明日又要说陛下色令智昏了。要说这个李棠还真的不要脸,为了得个大义灭亲、清正廉明的名声,竟然弹劾娴妃,他自家人。”
此时刘歇进殿,将方才所以见一五一十地禀告了。
“你是说娴妃出宫了?”
“奴才已经命人跟着了!陛下不必担心,娴妃所作所为,一会儿那几个人回来,必定会一五一十地禀告。”
萧铎面若冰霜,“她是真的不要命了。”
郁灵寻到堂姐住处,竟在皇城犄角旮旯的巷子里,如此拮据,还将五千两银子退给她,真不知道堂姐在想些什么!
巷子深,郁灵让宫女们在巷子口等着,她自己提着灯去敲门。
敲了两下,开门之人正是堂姐,郁灵开门见山地问她,“你知不知道你丈夫这些人在朝堂上天天弹劾我?”
郁青脸色不好,也不说话,反手就要关门。
“诶?你怎么这样啊。”郁灵用半个身子抵住门,“为何不答我?我是真的不懂你!”
“我没什么可与你说的,你回去吧。”郁青不咸不淡地吐出这句话来。
“你真为了你家那个蠢材,连姐妹情意都不顾了?”
“骂谁蠢材呢?宝儿他娘,谁在外头?”门内的婆母于氏问了一声。
“不认识,我打发她走。”郁青心急,将郁灵往外推。
“既不认识,那她怎么骂我儿蠢材?!”于氏开门出来。
郁灵瞧见着妇人的长相年纪,该是郁青的婆母。
“可是你骂我儿蠢材?!敢骂朝廷重臣,你不要命了?!”于氏凶悍,儿子当了官,她往后自然可以在皇城里横着走。
郁灵这些日也是憋屈,好心送堂姐物件,竟然还被她那个蠢货丈夫弹劾了这几日,如今后宫与她交好的妃嫔都不登门了!
“你儿子就是个蠢材,我有说错么?”郁灵不想忍了。
此时又有人从院子里出来,“娘,发生何事了?”
“香儿,这人骂棠儿。”
李家母女二人可不是吃素的,李香袖子一撩指着郁灵骂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李棠是个蠢材。”郁灵今日就要骂醒这一家人,李棠再这样下去早晚落得个凄惨下场。
“都给我住口!”郁青高声打断她们三人,“郁灵,你收回这句话。”
郁灵偏不,“你丈夫是个蠢材,他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他若聪明一些,明日就该去皇帝跟前请求外调离京,否则这样下去你们李家迟早家破人亡!”
郁青心气全上来了,“郁灵你攀了高枝,就这么欺负我?!
绮罗站在巷子口马车旁,听见里头吵架的的声音,瞧着郁灵孤身一人,这恐怕动起手来,娘娘要吃亏啊!
忽得听见背后车马声,绮罗一回头,魂都要吓没了,这、这是龙辇?
男人从马车下来,绮罗立即跪到地上,只可惜里头吵得正兴起,娴妃并不知道皇帝已经来抓人了。
“娴妃呢?”
绮罗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在、在巷子里、”
“你夫君才是个蠢货!李棠说的都是实话,你夫君是个犯上作乱的逆贼!他弑杀亲父,囚禁兄长,诛杀忠臣,做的都是些伤天害理之事,全天下的百姓都痛恨他!而你呢,你不过是他豢养的一只金丝雀,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金丝雀?
郁灵心中怒意横流,“是,他确实做了这样的事。但你说百姓都痛恨他?这话大错特错!如今盛世太平,全是他的功劳!”
“哼,盛世太平?我刚来皇城第一日,城里人人都在议论说他杀了庄王夫妇!庄王可是他亲叔叔,他就是个暴君!”
郁灵是知道庄王夫妇的实情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庄王夫妇作恶多端,我夫君那才是真正大义灭亲。”
“同她多废话些什么!将她赶出去就是了!”于氏还未弄明白郁灵的身份,打气扫帚就来赶人。
郁灵后退几步没站稳,跌倒在地,巷子里全堆积这杂物,地上肮脏不堪,郁灵挣扎着站起身,此时身后有个力道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了起来。
“绮罗、”她一抬眸,对上了萧铎的目光。
此时李家母女已经打上来了,“原来你还带了帮手,香儿,将他们打走!”
巷子里黑暗,看不清容貌。
萧铎看到对方是三个女子,他从不屑于与女人动手,不过是将郁灵扯到了身后。
于氏与李香下手没轻重,上来打人,狠狠挠在了萧铎脸上。
“快滚!滚!”于氏大喘气。
萧铎有些猝不及防,他遇到过刺客无数,倒是头一回经历这些。
他命御前侍卫都在巷子口,若是他们方才跟着来,此刻便已经砍了面前的人。
郁灵顿时恼火,这一对母女真不要命了!
捧起萧铎的脸仔细瞧,“呀,伤得这样厉害!”
萧铎被她捧着脸,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他是没想到他的娴妃跑来与人吵架,吵架的内容还是关于他的。
她方才字字句句都在维护他,一口一个夫君......
郁灵恶狠狠地瞪向郁青她们,“如此好的一张脸,你们也下得去手,明日还有朝会呢,若留了疤痕,你们就等着砍头吧!!”
郁青才不管呢,她本性就是嚣张跋扈的,不过这些年收敛起来罢了,也没看清来人,“有本事你打回来!打不过就住口!你从小打架就不行!”
“敢打我夫君,我跟你们拼了!”
“算、算了、”萧铎想拉她没拉住,郁灵直接扑了上去。
他的脸很好看么?
“你夫君是个蠢材!”郁青执着于此,她也没看清来人是谁。
“我夫君才不蠢,他聪明着呢!”郁灵反驳道,如今她也什么都不管了,恍若回到幼年时与郁青打架,她满脑子只想着要赢!
“他残暴不仁,杀害亲族!”
“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几个来回,郁灵没有落下风,一直到于氏从屋子拿了把菜刀出来。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郁灵拉过萧铎扭头就跑,她只是生气但她没有疯掉啊,这一刀下来她若是有个好歹找谁说理去?
于氏一路追到巷子口,郁灵已经坐上马车跑了。
她没看清楚,所以她坐的是萧铎的龙辇。
“让我瞧瞧伤得怎么样?”郁灵大喘气,她头发被抓得散乱,衣裳也不成个样子,但心里一直惦记着萧铎下颚的伤,双手捧着凑近瞧,“该死,流血了!她们竟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打坏了,今日没有准备,明日我多带几个宫女来与她们打一架!”
萧铎蹙眉凝视着她。
脸色......也不是很恼怒,但就好似第一天认识她这个人。
在如死一般的静谧之中,郁灵回过神来了。其实她完全不必跑,也不必维护萧铎,只要萧铎一声令下,他的近卫便会将巷子里那三个人砍成肉泥。
不过幸而御前侍卫没跟上来,否则堂姐、
她脑子乱了起来。
自己私自出宫,被他抓了现行。
萧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此刻他恐怕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杀那三个人,并且还会狠狠惩罚她。
现在该怎么?跪下求饶么?
郁灵放开皇帝的脸,在他打量的目光之下,收敛了气息,蔫蔫地坐到一边垂下了头。
周遭的气氛彻底冷若冰窖。
她完啦。
“砍头还是流放,爱妃,你说了算。”
她?郁灵呆愣愣地看向萧铎, 帐要一笔一笔算,所以暂时没轮到她。
郁灵这会儿全没了方才的心气, 别人死就死了, 堂姐她不能死,“陛下, 方才巷子里昏暗,她们并不知道陛下的身份,所以误伤了你, 陛下就不要同她们计较了吧。”
“可你的堂姐认得你。”
郁灵:“.......那是因为臣妾先骂了李棠。臣妾只是生气,李棠弹劾臣妾的时候,堂姐没有阻止她,她也不搭理臣妾, 她明明知道臣妾不是那样的人, 明明小的时候, 我与她最要好的,李棠误会臣妾也就罢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臣妾,我赠她的东西, 她原样退了回来, 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
郁灵语无伦次的说完, 对面的萧铎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她有些后悔与他讲这些, 讲了他也不会懂, “臣妾多言了。”
龙辇行过夜晚空旷街道,一路朝着皇宫奔去。
“你来皇城已经六年了。”萧铎忽得开口, “你与她的境遇大相径庭。”
确实背道而驰,她进宫当了妃嫔,堂姐怎么说也是正妻。
“你说她是你大伯的独女?”
郁灵点头。
“你赠她的东西越名贵,她越拒绝。”萧铎道。
“为何?”
“她曾是世家千金,父母独女,想必在家中十分得宠,而如今却居于陋室,而作为堂妹的你却生活奢靡,所以你的东西,给她以施舍之感,她自然不会喜欢。你对她的好,对于她而言确实一场羞辱,提醒她自己当年的选错了人。”
萧铎这一席话,语气平静,却是叫郁灵大大震撼。
她没有想到此处,他在安慰她啊?
她也没想到,萧铎这个人竟然有朝一日如此平心静气地安慰她,他很清醒,他的话字字句句都很有道理。萧铎在她心里,从不是一个如此讲道理的人......
她红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瞧着他。
“再说她并未阻拦李棠弹劾你,这就如同朝堂上结党的官员。”萧铎道,“每一个新入仕之人无一不刚正不阿立志报国。只是后来他们为了活命为了权力不得不卷入党争,唯有背靠大树,去做一些他们曾经不耻的事情,仕途才能通常,全家老小才能活命。你的堂姐如他们一般,身后没有了退路,或许她知道你是无辜的,却只能附和着李棠,自欺欺人,与他们同流合污,否则她若被休,便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所以,不要觉得她做的事情荒谬,也不要因此伤怀,人生在世,她不过是身不由己。被这样的人伤害,并不值当。”
他在安慰她啊......
“朕也多言了。”
郁灵忽然想起曾经在誉王府的日子,那个时候她没有这么恐惧他,看他犹如看待天神谪仙一般,她初来皇城,对什么都好奇,问这问那的,他是个性子冷淡的人,却是句句有回应,只是后来帝位之争叫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所以她就渐渐疏远他了......
龙辇停在养心殿,郁灵下车后道,“臣妾回宫了。”
趁着萧铎没追究她擅自离宫的罪,她还是开溜吧。
“这就走了?”萧铎语气变了,方才的温和仿佛一种错觉。
“臣妾很困了......”
“你走了,谁替朕上药?”萧铎下颚上几道抓痕清晰可见,渗血了。
郁灵被他揪进养心殿。
接过刘歇递来的药瓶,郁灵刮了一层膏脂为萧铎上药,英挺容颜上几道血痕触目惊心,她太了解萧铎,并不会善罢甘休。
“臣妾的姐姐她、”
“你真觉得朕治国有方?”
“当然!”郁灵很真诚地回答,虽然这帝位夺得不体面,萧铎与那几个诡计多端的宠臣,还是将江山治理得当,至少比起前朝愈加昌盛。国库也渐渐充盈,隐隐盛世之相。
“臣妾幼年时生活在江南,时常有洪涝灾害,过后便是饥荒瘟疫,虽然陛下登基这些年这些年洪涝灾害不少,却不曾发生过饥荒瘟疫。”
“你也不觉得朕逼得庄王夫妇自尽这事太残忍?”
原来萧铎听见了她方才与人争吵时得话,郁灵心想还好自己没有说他坏话。
“庄王夫妇要害臣妾,臣妾怎么可能觉得陛下残忍!”
在恰当的时候夸赞男人有利于她稳固后宫的地位!
“陛下肯为臣妾出头,臣妾心中一直很是感动。臣妾原本以为陛下会因为对方是皇叔而不管不顾呢!”郁灵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萧铎神色从容几分。
“朕杀路尚书之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臣妾那日毫无防备,但事后想想,路尚书勾结赵王,该杀。”郁灵道,“臣妾从不觉得陛下残暴不仁,臣妾很是敬佩陛下杀伐决绝!”
不是的,她说谎的,谁会希望自己的枕边人手上沾血啊。
药上好了。
郁灵因为熬夜而红润的眼眸,给人以神情的错觉。
所以她从不觉得他作恶多端,一切都是他自己臆测?
氛围不错,郁灵再度开口求他,“陛下,臣妾的姐姐她并非有意伤了龙体,若陛下要罚就罚臣妾,不要罚臣妾的姐姐。”
但是也别罚得太重!他的鞭子她可受不住。
“你真觉得朕生得好看?”
“陛下自然好看了,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郁灵抓住机会,“六年前,臣妾在誉王府见到陛下的第一眼便惊为天人!决定往后尽心服侍陛下!除了陛下以外,臣妾眼里再容不得其他男人、”
她还没完全发挥,人就仰面跌在了椅榻上,萧铎俯身靠近,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温柔吻她,温柔得她心都揪了起来。
郁灵在萧铎面前说过很多的谎言,今日尤多,但她有一句话是真的,他确实生得这样好看,那几道血痕完全没有折损他一丝一毫的出尘飘逸。
他的唇也该死的好看,温柔得似乎要将她的心魂彻底搅乱。
呼--良久她才终于又能喘息,男人出尘容颜近在咫尺,他的眼眸熠熠生辉,唇角沾着晶莹。
该死,他何时如此会吻了?
“我想要你。”眼底蕴着纯粹的渴求,并非征求她的意见,更如同一种宣誓。
郁灵一直都知道萧铎很重念,可她方才与人打了架,他被人挠伤了,如此混乱的夜晚,怎么看都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可是事情就是很荒唐地发生了。
他温柔得要命,几乎叫她为他焚烧个干净,她还是希望他能如往常一般专横一些。
无论她如何迷失,如何失声惊叫,如何咬得他肩膀渗出血丝,夜里这一切都在温柔中进行着。
卯时,到了他该起榻洗漱,然后上朝得时辰。
郁灵一下软在他怀里。
她不明白萧铎今夜为何如此有兴致,大约时自己之前所言给了他启发,他温柔的轻吻唤起她的热情。
从前她不过是装模作样,但方才不同,她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涌现的念。
想就这么完全、永远地将他据为己有。
不知萧铎是如何想的,总之她感觉今夜妙极了。不,他才没有细腻的心思,他就是个欢快完就无情的人。
“不想去上朝,就想这么与你待在一道。”
萧铎将少女搂在怀里,与她肌肤相贴,她脖间的肌肤冰凉如凝脂一般。
郁灵身子微僵,哦,原来他也是这样想的啊。
心绪微动,一时昏了头又去吻他清晰的下颚线,“臣妾也不想与你分开。”
他虽然年长她多岁,但正直壮年,有着充沛的体力,还有出众的容颜,郁灵觉得自己似乎体会到了其中的美妙。
哎呀,这话如此肉麻,自己说怎么说出口的!她发誓没有事先编造,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回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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