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被管事骂了一顿,显儿又气又委屈,在一只小狗过来找她讨食时狠狠踹了一脚,听见小狗嘤嘤呜呜夹着尾巴惨叫着跑开,她也吓了一跳,但之后她想去看看有没有事时,却满院子找不到那只小狗了。
怀着一点侥幸心理,显儿吃过晚食就去睡了,霍去病去了狗房,才进院子就看到里面被打扫得很干净,狗们都知道他是主人家,纷纷围过来讨好,霍去病摸摸这个狗头,拍拍那个狗背,又拢了好几只狗在怀里,忽然借着庭灯,看到一只小狗的肚子上青了一大块。
他把小狗提过来,轻轻按了按狗肚子,那眼睛黑乌乌的土黄小狗嘤嘤叫了两声,好不可怜。
霍去病摸摸小狗的脑袋,抱着小狗,一脚踹开了养狗人住的房间门,两个养狗人住一屋,显儿仍旧和婢子们住,这会儿两个养狗人都睡了,忽然被踹开门,见到面沉似水的冠军侯,两人吓得滚到地上,连连磕头赔罪。
第77章
养狗人也是冤枉, 他们养狗没那么勤快是真的,毕竟十几条狗,一眼看不着就乱拉乱尿, 都是常有的事, 不可能时时都打扫干净,但大家心里有数,主君只会在晚间来看狗, 所以天快黑时把院子洒扫洒扫就行了。
哪里想到前两日来了个小祖宗, 白日里也要他们去扫地,院子那么大偏说无处下脚, 还闹得见了管事。两个养狗人已经共事数月,自然联合起来说那丫头不好, 今日两人也是照例在晚食后扫了院子,踏踏实实安置下来,还没睡多大一会儿, 就被主君踹开了房门。
房里暗,霍去病把两个养狗人叫出来,在院子里看过小狗伤势,两人都吓了一跳,连说白日里还好好的。
霍去病看着两人脸上神情, 冷冷地道:“刚满月的小狗, 母狗都是小心护着,小狗互相玩闹不会伤成这样, 而且院子里没有边边角角的硬物, 它如何伤着?你们需自证清白, 否则损我爱宠,我让人拿你们去问官。”
养狗人是外头聘来, 并不是奴隶,其实真要犯了事,以霍去病这样的荣宠,只推说一句不知情,打死也就打死了,真没人和他论这个是非。
两人也都知道这点,所以抖若筛糠,其中一个年级大些的养狗人瑟缩几下,开口道:“小狗被伤,肯定惧伤狗人,主君不如放下小狗,看它怕我们谁。”
这开口的人认定不是自己干的,没开口的也知道不是自己干的,一脸的委屈。
霍去病想了想,把小狗放下,这小狗崽活泼得很,虽然受了一脚,但还是很亲人,一被放下地,就高高兴兴地绕着霍去病的脚边转,过了一小会儿,又去扑腾两个养狗人,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霍去病的眉头仍然皱着,看起来并不满意,两个养狗人面面相觑,之前没开口的那个小声道:“主君,还有一个婢子,她白日里过来喂狗,过了晚食也没见她……”
另外一人也连忙道:“她喂狗一向不尽心,狗来讨食也不让狗扑,有时还会骂狗,一定是她!”
两人都想把罪名往外推,霍去病也没有偏信这两个,只道:“去叫她来。”
显儿还在睡着就被人掀了被褥拎起来,这会儿天气不算冷,叫起的人还给她扔了件外衣,显儿迷迷糊糊地揉眼睛,等清醒一些,看到是去狗房的路,大晚上脸都吓白了,难道那小狗死了?
一进院子,看到小狗崽在地上撒欢,显儿顿时就放下心来,但看着主君和两个跪在地上的养狗人,她心里还是打鼓,刚要行礼,就见那先前还在撒欢扑管事的小狗崽嘤呜了一声,夹着尾巴绕着她走开了。
霍去病养狗养了几个月,没养狗之前也看宫里御狗好几年了,哪里不知道小狗这是畏惧的姿态,狗本来就是很通人性的,他沉着脸看向显儿。
其实他对显儿的脸没多大印象,家里为霍光买的十来岁的漂亮小婢子太多了,看着比养狗人姿态可怜多了的小婢,霍去病只道:“这两人都指证,看到你伤了这只小狗,你可能自辩清白?”
显儿愣了一下,她踢狗之后看过四周,没见到人,就是这一怔愣,她眨了眨眼睛,拖着哭腔道:“不、不知道,我没有伤狗……他们两个白日里联合起来让我被管事骂,现在又来诬赖我!我怕狗的,小狗和母狗一直待在一起,我怎么敢去踹它?”
虽然带着哭腔,但说话一点都不含糊,先点出过节,再层层佐证,要不是小狗见她害怕,夹着尾巴逃走,这话说出来,嫌疑就立刻低了许多。
养狗人都很害怕,一个说就是亲眼见的,一个说见到显儿离开时神色匆匆,很没有默契。
显儿还待再说,霍去病道:“小狗为何见你害怕?”
显儿眨了眨眼睛,眨下几滴眼泪,这才辩解道:“白日里不小心踩到它……踩到它的爪子了,所以……”
霍去病也没断过案,但他跟在天子身边久了,有些神情能分辨出来。
两个养狗人神情一致,就是害怕,而这小婢脸上的表情就多得多了,刚来狗房时见到小狗,略松一口气,被指证时惊慌失措,又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辩解前先哭,这是为了酝酿言语,被他问到时,也是先哭,拖出一点时间来组织语言,这是很明显的撒谎。
霍去病懒得再听这错漏百出的谎言,只对管事道:“是奴隶发卖,是良家子遣家,府里不要这样的人。”
管事一听就知道霍去病没认出显儿来,犹豫着道:“这是仲君那里调来的人,只怕仲君见怪。”
霍去病皱眉,经了提醒才想起显儿这个人来,他实在是厌烦极了,养了霍光这大半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为这个显儿生气,他冷静地道:“这丫头先前是良家子,发卖之前记得去问问她家里愿不愿要,但卖她的钱一分不得少,不要再拖去发卖。这事不必瞒着阿光,告诉他,要么带着这丫头回平阳县,做一世县吏家的儿子,要么老老实实读书,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花头。”
他一腔怒意压抑下来,让养狗人小心看着小狗的伤势,气愤愤一夜都没睡,到天明让管事去传话,一定要霍光给个结果。
霍光早起就听说这事,管事的话说得清楚,他哭了一阵,知道兄长说出这话是认真的,哭了一个早上,到底还是没说半句要回家的话。
平阳县那样小的一个县城,一眼就能见到尽头的人生,那些熟悉的土城小路瓦屋……霍光只要想想都不寒而栗,他来到长安后甚至不怎么想父母。他很喜欢显儿,甚至他也知道显儿的性格不好,就是喜欢她,但为了她回到平阳县去,断绝和霍去病的兄弟关系,从此再无缘富贵……不值当的。
在霍光无言的表态之后,霍去病的心情好了不少,哪怕得知霍光私下里请求管事把显儿卖去个好人家,他也没怎么生气,他发卖显儿不是为了看一个婢子过得不好,再为此高兴,只是和刘彻学来的,把厌烦的人赶得远远的。
霍家家事没有往外传出一点风声,管事也不愿意得罪霍光,显儿家里本来就是高价卖的她,知道惹了霍去病生气,自然也不对显儿抱有希望,不肯买回她。管事叫人把显儿拉去人市,有些明显是为风尘之地挑人的没搭理,是见有一个大户人家,为家中女郎挑陪嫁的,看中显儿美貌,才给买了去。
明明外头没有一点风声,但隔日霍去病入宫时,刘彻却笑着骂他,“为一个婢子气得不睡觉,朕的冠军侯真是好大气量!却直接打死,不就了事?也省得烦心。”
霍去病精神奕奕的,他本来睡觉的时辰就比别人少些,但每日却又极精神,听了天子的话也不觉得意外,他常年跟在天子身边,难道不知道府里有天子眼线?不过是用不着管罢了。
霍去病只道:“民间俗语谓之,欲投鼠而忌器,打死那丫头简单,可阿光难免惧怕生恨,不如远远送走,而且小狗没事。”
前头还是成熟的兄长风范,到最后一句,忽然有些少年调皮之感,刘彻笑得眼睛弯弯,道:“你是爱犬之人,前些日子淮南王进贡一对雪白水猎犬,朕给你一只,你带回去好好养着。”
霍去病得了一只猎犬,心情明显好转许多,他狗房里的一大半狗子都是从刘彻这儿弄来的,得了这话,却还笑道:“那南边的水猎犬稀奇,不好配北地的土猎,陛下不如把两只都赏了臣吧。”
进贡活物一般一对的都是一公一母,霍去病对这个还是很熟络的,但刘彻却抬了抬眼皮,笑道:“你真个全要?那一只水猎犬,朕是预备给木兰的。”
一对的小狗一人一只。
霍去病只张嘴不说话,显然是被天子的会玩给惊住了,刘彻见了,难免有些得意,朕年轻时会男人也是谈真感情的,可没你这么磨叽。
水猎犬一般是渔民的帮手,好的猎犬价值不菲,刘彻派遣使者专门给木兰送了一只过去,看着雪白的猎犬,再看看自家的大白狗,明明都是白狗,家里养的那只毛色立刻就被比下去了,那白毛对着阳光显出一点微焦的黄色,不像御赐的狗那样纯白无杂色。
木兰试探着摸摸狗头,猎犬很亲人,被摸了两下,还自己把狗头送到木兰手边去蹭蹭,实在很可爱。
大白狗试探着过来闻白猎犬的屁股,那白猎犬是只母的,大白狗是条单了数年的公狗,不多时两边都闻了闻,然后凑在一块儿玩了起来。
霍去病磨蹭了半日才牵着自家的白猎犬上门,没说两句,就见两条亲密极了的狗子勾勾缠缠跑过去了,他目瞪口呆,看了看自己牵着的漂亮的白猎犬,他松开猎犬,那公猎犬不动,霍去病踹了一脚狗屁股。
还不快去,汝妻要和别的狗子跑了!
公猎犬还是不动,很严肃地蹲坐在那儿,见到木兰过来,同样亲热地把狗头递了过去。
第78章
说实话, 也不怪刘彻嫌弃霍去病进度慢,他开春那会儿送给宝儿翠兰的两只兔子,都下了四窝小兔崽子了, 但在木兰这里, 他还是“最好的友人”。
当初兔子拿回家不久,因为是合笼一起养的,没过两个月翠兰去看兔子的时候, 惊奇地发现多了一窝小兔子, 老里正眯着眼睛端详许久,断定这是一公一母, 一对儿的兔子,而不是什么两只公兔。可小兔崽子下都下了, 而且两个孩子都喜欢兔子,家里地方也不小,养也就养着了。
到这会儿快冬天, 最先下的小兔子已经满地跑了。
不过虽然刘彻都觉得看不过眼,霍去病倒没有很急迫,木兰在他看来是个很正常的男子,虽然喜欢的多是些年长妇人,但看看木兰府上吧, 管事是个年轻女郎, 出行带着两个女随从,从汝阴侯那儿救出来的美貌女郎在府上做教师, 放眼权贵之中, 这其实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 身边出入的都是男人,府里伺候的婢子没一个近身, 纵然他出行在外时总是更吸引女郎目光,可木兰望着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清澈黑润,他已经隐隐感觉,这场年少时的爱恋,不会有太好的结局。
但现在至少木兰还没有娶妻,那就喜欢到他娶妻为止,在这之前,就尽管喜欢着吧。
这样简单的心思,连卫青都看得出来,所以他也没有多说一句,不能理解的是天子,毕竟天子十二三岁就会勾搭伴读一起洗澡,给小宫女摘花戴,他想要的就要去得到,视得不到为奇异。
这一日就在撸狗中过去了。
入冬时节,原定的征兵事项暂停,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有淮南王门客密告其有谋反之意,刘彻实在没想到他这个叔叔会赶在这个时候送他这场礼,不把淮南王的谋反案理清,就不好遣兵将出征。
刘彻一连多日上朝都是阴着一张脸,先是调集兵马,大军压境淮南王封地,命其国相沿途大开城门,入淮南王宫,擒获王后太子等人,剪除刘安封地羽翼之后,下旨将刘安的罪名昭告天下。
等这些事情忙完,已经是转年的四五月份,淮南王国中的兵力一大半由朝廷派去的国相掌握,刘安本身在封地经营几十年,愿意和他一起造反的人居然没几个。他十分信任的门客里,十个有三个是刘彻派去的卧底,而且从在长安的刘陵这里,到在淮南王封地的刘安身边,卧底眼线们互相监督印证情报,忙活十来年,最后发现刘安是个只会空谈造反的大嘴巴。
当初有人前往长安密告刘安造反的时候,刘安就准备切实造反了,但国中有国相掌权,他想出来的法子居然是放一把火,把国相叫来议事,连带王宫一起烧掉,这样国相身死,藏起王后太子,这还一举两得了,但事情没成,国相没死,最后联合朝廷把他抓起来了。
刘彻是真的气,不过淮南王经营几十年的家业颇为可观,这不连带着打仗的钱都有了吗?气好歹消了一些,也决定给淮南王一家来个体面,不以刀兵相加,以毒酒处死。
在淮南封地富贵了一辈子的王后、太子,王女等,全都凄凄惨惨上路,也不知是为了啥,刘彻本想把刘安弄到长安来再问罪于他,但刘安得到风声之后,服丹而亡。
死得最晚的是刘陵,她人就在长安,淮南王造反的消息传来时她就被抓了起来,一直关在廷尉狱里,昔日和她有过交情的人纷纷避而远之,实在很近的拼命上书天子,乞求活命,刘安设想过的一张造反大网,在实权皇帝的镇压之下,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刘安去世的消息传来之后,刘彻心里舒坦了,点着灯入库看了淮南王这些年来珍藏的宝物,不由感叹,世上待你最好的永远是自家亲戚,并顺便慈心大动,叫来张汤,让他把淮南王最后的一点血脉,翁主刘陵厚葬之。
张汤应命而去。
今年的年号本定为元狩,开年之初,刘彻本是要从今年开始对匈奴实行大反攻,故此改年号为元狩,结果元狩元年开局不利,被淮南王造反案给耽搁了,此外王美人艰难诞下一子,为皇次子刘闳。
为了安定朝中人心,刘彻封王美人为王夫人之后,在王夫人殷切的目光中抱了抱次子,然后晚间下诏,择吉日良辰,册封皇长子刘据为太子。
这一手连卫家人都没想到,因为当初册封皇后就是为了长子,但皇后既立,却没有册封太子,谁也不敢为这个去问天子,却没想到在第二子出生之后,刘彻却忽然决定封刘据为皇太子。
太子册封之后,大赦天下,百官之中低级官员得到额外禄米,民间百姓为家长者赐一级民爵,宫中年长宫女放出宫婚配,遣帝使出巡,乡中三老孝子等赏赐布帛米肉,年老者亦得厚赠,使得储君的名望在朝在野都大大上升。
更多的人去拜访卫青,而且因为卫青丧妻快两年了,不少人甚至愿意把家中娇养了十几岁的女儿送给他为妾,都被卫青拒绝,还有迂回些的,想嫁女给霍去病,都被霍去病赶走。
卫青两个出嫁的姐姐也都受到贵妇人的追捧,两个幼弟都被介绍了门第很高的贵女,得以婚配,一时之间,卫氏一门煊赫至极。
至于其他原本门庭若市的权贵人家,不说门可罗雀,也差不多了,木兰就没这个烦恼,她一向不待外客的,倒是某一日经过韩说家,见他家门庭冷清,去敲了敲门。
韩说失宠已久了,自从王夫人得幸后,他就没再被天子召幸过。刘彻是喜新厌旧之人,宫中历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至今为止,刘彻唯一给了些颜面的就是卫皇后,卫皇后生育三女一子之后年岁渐长,容颜憔悴,不得刘彻喜爱,但他起初隔三差五地见见皇后,后来十天半月去看看她,渐渐地就不再碰她,给了卫家一个慢慢接受的时间。
而对其他人,基本都是他厌倦之后,再也不沾一次,没有半点复宠的可能。这样的帝王翻脸,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是昨日浓情蜜意,今日骤然失宠,而且再无希望,就像天塌下来一样。
韩说因为是男子,得宠的时候正赶上捞战功的机会,事成后回来封了个侯,失宠后日子是比宫妃好过许多的,可从门庭若市到无人问津,这其中的心境外人难以体会,就连家里亲戚都责怪他没本事笼络帝心,早知失宠这么快,当初有宠时为什么不带着全家一起富贵?谁还不清楚天子的脾性。
被说得多了,韩说都记在心里,然后找了个时间办宴会,等亲戚全来了,命家仆关门,他亲自提着棍子把这些亲戚打了一顿,然后全部撵走。
他不过是承宠了些时日罢了,又不是失宠的妃嫔只能憋着口气凄凉度日,真当他会唯唯诺诺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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