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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从军(若然晴空)


柳小娘正绝望想着,就听那二楼上有个少年哑着嗓子喝斥道:“修成子,还不滚?”
坐在地上的修成子头晕眼花,就觉得后脑勺剧痛,他看那楼上双双探出两个脑袋,一个是可恶的霍去病,他不知怎么换了身衣裳,一个是他今日刚见到的振武侯,湿着头发眯着眼睛。
这对奴子和贱民一个衣衫不整,一个头发湿透,不知先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会儿都从那客店窗户探出头,冷冷地瞪着他。
修成子不由气急败坏,要是太后还活着,他怕什么霍去病,更别提那乡下来的泥腿子武将,可陛下待他这个亲外甥,还不如对霍去病,闹在天子面前,必定是他吃亏。
长安恶霸,一霸降一霸,修成子捂着疼痛的后脑勺,甚至连个狠话都没放,叫停随从,闷头就走。
司马迁一被放开,就连忙去看柳小娘的情况,小姑娘吓坏了,看到司马迁担忧的目光,呜呜哭着就从马上跳下来,拉住司马迁的手,“阿迁,我怕……”
她家不是长安官员,她从小长在县舍,从未见过这样的恶霸,刚才被摸了一下大腿,她现在还浑身发冷,要不是被人救下……柳小娘忽然反应过来,看向那二楼的窗户。
窗户已经被关上了,那两位救了她的少年显然连声谢都不用,这让她又感激,又无措,小姑娘这会儿只想跑回家去一头扎在被褥里痛痛快快哭一场,可她也很想去谢谢这两位贵人,尤其是那个飞来一壶的,她简直觉得那个壶是她见过的最有安全感的东西了!
司马迁紧紧握着柳小娘的手,他因为一直挣扎不休,被随从打了好多下,这会儿浑身都有伤,他勉强安抚下柳小娘,又道:“我去问问恩人名姓,马上就送你回家,等明日再备礼登门去谢人家。”
柳小娘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把司马迁的手放开,跑去把那个壶捡起来了,她刚把壶捡起来,霍去病从客店里走出来,视线立刻落在壶上。
柳小娘当时满眼是泪,只是大致看到是两个少年帮助了她,霍去病的模样是很好认的,见他走出来,柳小娘连忙推了推司马迁。
司马迁很感激地上前,刚要说话,就听霍去病道:“那个壶……壶还我。”
柳小娘愣了一下,她刚才捡起壶,下意识地就把壶抱在心口了,这会儿明显有些舍不得,但还是拿了出来。
木兰落后几步从客店里出来,她的头发是散开的,看着有些潮湿,柳小娘立刻分辨出来,砸壶的是这个头发散开的小郎,但她手里的壶已经被霍去病上前几步接过去了。
霍去病非常自然地把这个从米浆摊子上多花了两文钱带出来的,很粗糙的木壶挂在了腰上,仿佛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司马迁看不懂,但还是很感激地对两人折身一礼,道:“今日实在多谢两位了,在下司马迁,家父太史令司马谈,可否知晓两位贵人名姓,好让我父子登门拜谢。”
霍去病眉头一扬,有些费解地道:“你是太史令之子,那修成子来纠缠你家女眷,你为何不报家门?”
太史令的俸禄六百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太史令的官职特殊,可以参加朝议,也可以时常面见君王,修成子能仗势欺负的人其实不多,他要是强夺了太史令家的女眷,被直接告发到天子那里去,对他也是一桩很大的麻烦。
司马迁愣了一下,他一上来就被两个随从打懵了,见修成子那样嚣张,下意识地觉得自家官小位卑,报出去也不当用的。
霍去病又看向柳小娘,见她盯着木兰看,轻咳一声,说道:“罢了,遇到这样的事也是倒霉,想是忘了,你们走吧走吧。”
他平时话也不多,但今日说的话要抵上平时十来天,看着竟是个很良善和气的人了。
司马迁连忙道:“只请两位报了名姓,让我们能上门道谢,哪有受了恩却不问恩人名姓的道理。”
木兰见柳小娘满脸泪痕,情绪低落,对周遭偶尔的视线很不适应的样子,忽然开口道:“我姓花,木兰花的花,花木兰,他是冠军侯霍去病,上门道谢就不用了,你们回家去吧……今日都是修成子作恶,无关旁人,司马郎君,你不可怪罪女眷。”
起初话语平平,说到最后一句,木兰的眼神锐利了起来,司马迁起初还在反应这两名少年的身份,听到木兰这话,愣了愣,再度折身一礼。
回去的路上,柳小娘忍不住道:“阿迁,振武侯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司马迁牵着马,嗯了一声。
柳小娘又说道:“冠军侯也是很好的人。”
司马迁犹豫了一下,嗯了一声。
柳小娘没注意司马迁的复杂心绪,她之前受了修成子的轻薄,一直是强忍着眼泪去道谢的,可后来振武侯明明没和她说话,只是叮嘱了阿迁一句,她的泪意就渐渐止住了,所有的委屈像是都被这轻轻的一句话给抚平了。
两人走着走着,在路边看到一个米浆摊子,摊子上摆着一些可供外带的木壶,柳小娘不止不哭了,还连忙拉了拉司马迁的衣裳。
不多时,未婚夫妇人手一壶,柳小娘骑在马上抱着粗糙的木壶,甚至开心地晃了晃腿,司马迁一手牵马,一手时不时举壶,喝着清香的米浆,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春日风光,倒也不怎么讨厌。

第70章
司马迁和柳小娘走后, 天色还早,何况霍去病说这里晚上更热闹,木兰想了想, 觉得只有两个人游玩未免冷清, 想回去一趟,把翠兰和宝儿一起带来,还问霍去病要不要去带霍光。
霍去病下意识地摇摇头, “我想冷他些时日, 这孩子样样不错,只有耳根子软, 叫个小丫头迷花了眼,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我一时还想不到找什么样的师父管束他。”
木兰点点头,又和霍去病打听长安有什么有名的教书先生,王小娘只能算是教认字的开蒙师父, 她听闻大户人家还会为孩子拜一门正经学师的。
霍去病之前一直在烦心这个,自然有很多东西可讲,他一边讲,一边看木兰顺手用发带扎头发。
她的头发已经快干了,因为沾过水变得蓬松, 没法立刻束冠, 只能先扎起来,她抬着两只手在头上努力鼓捣了一会儿, 仍旧绑了个蹦蹦跳跳的马尾巴, 霍去病看着那一束蹦跳的头发, 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直蹦跳。
他们今日看了一场斗鸡,到了那客店里吃小食, 原本没想上二楼住房间,但那客店大堂人多,有个端菜的仆从弄撒了菜,霍去病身上的华服脏污大半,木兰的头上也飞溅了一些汤水。
客店主家赔着笑脸,又是要赔偿霍去病的华服,又是要免费提供房间和热水供二人清理,霍去病才不在意这点钱财,但身上连汤带水实在难受,便也应了。
他把华服脱了,换上木兰带的外袍,一回头就见木兰松了发冠,垂下一头乌发在水盆前洗头,他连衣裳都没系好,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像个木头,盯着木兰擦洗头发。
清澈的温水打湿乌发,那发丝在水盆里似乎有了生命,丝丝缕缕灵活游动,等到一盆水洗完,木兰把所有的头发拧成一大束,不怎么爱惜地像拧布帕一样把头发拧干,然后换了一盆清水继续擦洗,重复拧干。
不知看了多久,外头底下忽然传来女子的哭叫,霍去病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木兰快步走到窗前,见到修成子轻薄少女的一幕,她立刻解下腰间的壶投掷过去,霍去病也走到窗前的时候,有心想喝骂修成子,但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干哑得厉害,喉咙简直都快冒烟了。
木兰注意到了今天霍去病多次走神,但出来玩又不是做正事,走神也没有什么,两人去了树下牵马,先前那个差役还在,看到霍去病和木兰的样子,还含蓄地朝两人笑了笑。
霍去病被笑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木兰要带翠兰和宝儿出去玩,大致是准备玩到宵禁前,这会儿天色很早,刚刚过午没多久,她先是去了一趟萧载家,让他去约王小娘出来玩,趁着萧载更衣准备的空档,再骑马回府,称要带弟弟妹妹出去玩,给王小娘放了半日休沐。
说实话,萧载和王小娘这一对,是木兰来到长安起见过的最般配的璧人了,萧载是个很有德行的君子,王小娘落难后他多方求助,几乎搭上自己身家,王小娘不肯拖累萧载,但两人这些时日分居两处,各自冷静下来之后,却也渐渐互相理解了彼此。
木兰实在很希望王小娘能早日走出来,解开心结,和萧载做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
霍去病则是先回了一趟霍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只木壶放在书房的桌案上,然后急匆匆去换了身浅黄色的春衫,顺带让下仆去把木兰借他的外袍洗干净,这才缓过一口气,问管事道:“阿光那边没什么事吧?”
管事是卫府带出来的人,原先是伺候卫伉卫不疑两兄弟的,因为做事很妥帖被卫老太太派来给霍去病掌家,这中年管事谨慎地道:“仲君从早起就说想一个人待着,显儿去找了他,仆就让其他的小婢也跟过去了,折腾了一会儿,仲君把显儿和婢子都赶走了。”
霍去病点点头,夸赞道:“做得不错。”
管事矜持一笑。
之前霍光来找霍去病哭求,霍去病自然能看得出来,家里要卖个女儿罢了,还非传给阿光知道,很明显不过是那家小民的粗糙谋算,当然,要是阿光连买个婢子的主意都拿不了,或许那丫头真的会被卖掉。
换成霍去病,他五岁的时候都不会上这个当,可霍光小地方出身,从记事起就是个小县吏的儿子,一来长安就遇到个会撒娇弄痴的漂亮丫头,被拿捏得刚好,他不光哭,还不吃不喝,说难听点是以命相挟了。霍去病为这事烦了两日,去卫府看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就派了这管事过来,让霍去病不要为后宅小事烦扰。
老太太派来的管事很快理清内情,他先是去了一趟显儿家,把哭唧唧的小丫头高价买下,先叫她去哄仲君吃饭。随后又去了人市,挑着最贵最漂亮的小丫头买了十个,共计花了两块金饼,差不多两万钱。
人市上贩卖的是奴隶,这些小丫头没一个良家子出身,管事让她们各使本事,只要约束仲君,不使他为一个人要生要死,她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霍家不会亏待她们。
显儿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但管事的金饼也不是白花的,十个小丫头就没一个长得比显儿差,这个娇滴滴,那个笨笨的,这个温柔如水,那个爽利得像小郎,各有各的法子来叫霍光把视线从显儿身上挪开,霍光直接被淹没在女孩堆里,小小年纪就承受了太多美人恩。
霍去病想想都发笑,陛下那样的福气不是人人都能享得的,更何况阿光这样重情的人,能在女人堆里玩得转的,只有最薄情的人。
没去看霍光,霍去病回府一趟,很快就又骑马出门,木兰已经带着陈大陈二在门口等他了。
陈家姐妹都是随从装扮,但头发已经挽成简单的少女发式,陈大手里牵着翠兰,陈二拉着宝儿,前头有马夫在套车,霍去病看了看自己的马,看了看正在套的马车,立刻就把自己的爱马牵过去了,“正好让它一道拉车吧,从早上骑马到现在,我也累了。”
车驾还是很大的,而且陈大陈二是驾车的,木兰点点头,霍去病抛下爱马,很快就和木兰一起坐在了车驾上。
宝儿和霍去病坐一边,木兰和翠兰坐一边,小胖子歪头看了霍去病几眼,小声地道:“霍家阿兄,你今天好高兴啊。”
霍去病疑惑了,宝儿比划了一下嘴角,“你一直在笑啊。”
霍去病下意识地想摸摸嘴角,那边正在翻看手里花环的翠兰抬了抬头,也小声地道:“霍哥哥笑起来好看。”
霍去病他悄悄看了一眼木兰,木兰的眼神很好使,她以为不是偷看而是一个疑问的眼色,便也点点头,老实地道:“你应该多笑笑的。”
于是霍去病的嘴角一扬再扬。
等到下马车的时候,木兰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笑得太多的话,也不好。”
看着就很像个傻子。
虽然不知道霍去病今天有什么高兴事,但带着弟弟妹妹出来玩,木兰确实很高兴,她连赶集都没见过,更别提两个常年待在家里的孩子,宝儿几乎看到什么新奇东西都盯着看半晌,翠兰乖一些,但也会对一些精致小巧的玩物久久移不开眼。
对弟弟妹妹,木兰一向是很大方的,她自己走了一个早上也就买了一壶米浆,但带着翠兰和宝儿,这个也给买,那个也给买,直到两个孩子肚子都吃圆乎了,陈大陈二怀里也放不下东西了,她宣布道:“好了,不买东西了。”
翠兰有些失望,她看着不远处卖小兔子的摊子,央求道:“阿兄,再买一只兔子吧!”
宝儿也看到了,拉着木兰兴奋地道:“我也想要一只,阿兄,买两只!”
木兰坚决摇摇头,“太多了,也拿不动了。”
她其实只是不想养兔子,活物不好养,两个小孩子养兔子也肯定会和兔子玩,万一养死了还会伤心。
霍去病看着翠兰和宝儿一左一右和木兰撒娇,木兰脸上有无奈,还有一种很柔软的神情,他一声不吭就去买了两只兔子回来,两只小兔子放在一个大笼子里,木兰见霍去病去买了,也只得道:“不闹了,霍哥哥买了。”
翠兰立刻撒开木兰的衣袖去看小兔子,宝儿扒拉着霍去病,亲热得像见到亲阿兄一样。
木兰也不能在这样的欢笑下拉着脸,她无奈地笑了一声,还问霍去病道:“你买的是公兔子还是母兔子?”
霍去病看了看笼子,笑道:“我特意买了两只公兔,不然两只养在一起,你府里没几年就成兔子窝了!”
笼子里两只兔子挤在一起,一只扑腾着脚,一只眯着眼,看起来感情就很好的样子。
宝儿伸手去笼子里摸兔子,翠兰起初不敢摸,但看宝儿没有被咬,也伸进去一根手指头,摸了摸兔子的耳朵。
夜色渐渐地笼罩,明月升起,照亮春夜。

夜幕降临, 灯火渐明。
天子正在前往新宠宫中的路上,忽有内侍满脸喜色来报,说是宫中王美人有孕, 刘彻不由大喜, 很快赶赴王美人宫中。
天子刘彻子息不丰,如今宫中的皇子皇女都是皇后卫子夫所出,他宠幸过许多女人, 可都没能生下孩子, 刘彻将这归结于废后用巫蛊之术害了他的子息,而方士们也察言观色, 专挑帝王的弱点侃侃而谈,称卫皇后为“大福气之人”, 所以能够在巫蛊之下诞生皇嗣。
刘彻原本已经没那个想头了,他快三十岁才得第一胎公主,之后得了健康的皇长子, 宠幸后妃已经不为子嗣,只是享受。
如今王美人竟也有了身孕!
刘彻欢喜了一夜,对王美人大加赞扬,但对她提出的加恩父母兄弟不置可否,毕竟孩子在肚子里, 还没有生下来就和他要加恩, 未免吃相难看,叫他厌烦。
可王美人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有得到宠幸了, 帝王新宠不断, 忽然得知有了身孕, 又被刘彻甜言蜜语哄昏了头,自然说了心里话。
刘彻的心思是很难摸透的, 明明“生儿勿喜,生女勿悲”的风气由他带起,但他其实很少加恩宫妃的兄弟,除非本人有些能力,王美人的兄弟没一个有出息,巴巴地等到家中姐妹得宠,就开始肖想得到卫家的待遇。先前王美人忽然受到冷落,也是因为她家一个幼弟在外闹事,刘彻直接让张汤抓了人,至今关在廷尉狱里,连带着也不去宠幸她了。
但想到自己还能再有一个孩子,刘彻的心情还是不错的,甚至宽容地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倘若健壮养得活,再加恩王家也不迟。
次日前线也有好消息传来,自从收到天子嘉奖诏书,得知自己六十多万头牛羊被吹成了百万之数,卫青就背了一身的压力,数目对不上,到时候要么损伤天子威信,要么算他这个做主将的谎报军功。
天子安居宫中,轻轻松松狮子大张口,逼得卫青在草原上做了杀神,最后索性继续合兵收割草原部落,刮地三尺收拢牛羊四十五万,为防止天子继续嘉奖,卫青将牛羊送至汉境后,很快把战后事宜料理停当,没上一封叙功战报。
他闷不吭声班师回朝,人走到一半了才给长安传信,于是刘彻又得了第二个好消息,卫青要回来了。
历时一年,自朔方出发,涤荡河套,深入贺兰山,灭右贤王部,开疆拓土,这是真正的大胜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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