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瓷偏头看她:“我做皇后不好吗?萧氏就是后族,荣华富贵,满门朱紫,唾手可得,昔年旧案,等你我掌权一日也能翻覆。”萧沁瓷说出她从很早之前就生起的念头,“阿姐,这是通天的捷径。”
“也是险途,”萧瑜不动,“圣上未必能给你想要的。”
“无需他给,”萧沁瓷说,“我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拿。”
萧瑜不再劝。
“你会帮我吗?”萧沁瓷静静望她,就像是很久以前她求萧瑜帮忙,或是要她带外头的吃食,或是要她帮忙捉弄人,萧瑜从来不会拒绝,“阿姐?”
萧瑜别开眼去,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陆奉御给萧沁瓷诊过脉。
“还好,这毒发作得慢,两位中毒都不深,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能没事了。”陆奉御道,“夫人的身体还要虚弱一些,得好好将养。”
“能不能看出是什么毒?”皇帝问,“怎么中的?”
“回禀陛下,毒性微弱,只能是积少成多,非一日之功,”陆奉御有些迟疑,“但看脉象,有些像……像宫中曾出现过的朱碧。”
殿中静了一瞬。
皇帝慢慢问:“宫闱秘药?”
萧瑜面色也冷了。果然同皇家牵扯到一起就没有好事。
陆奉御背上渗了冷汗。
平宗皇帝时宫中的美人一茬茬的进来,后宫倾轧残酷,争宠陷害这种事屡见不鲜。今上即位后整肃后宫,陆奉御还以为这种毒已经在宫中绝迹了。
“是,此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会日渐虚弱,直到血气耗尽而亡。”
“这毒是怎么下的?”
“凭脉象诊断不出来,”陆奉御道,“只能将夫人近日的吃食还有用具都一一检查过。”
“查,”皇帝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殿中省和内侍省的人也要查,让严浔去。”
他要立后一事不是秘密,萧沁瓷若真成了皇后,挡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人的路,后宫有问题,前朝也不会干净。
太极宫被管得严,他们未必敢在宫中动手,可萧府是修缮过的,能被做手脚的地方多了。
萧瑜在这时和萧沁瓷对上眼,眼中满是隐晦的不赞同,像是在说:看,这就是你要走的路。
萧沁瓷眸光平静,在这时扯了扯皇帝的衣袖,皇帝转眼时眼中寒霜依旧,神情却温和了一些:“怎么了?”
她指尖勾在袖边,是个依赖的姿态,话却是对着陆奉御说的:“陆奉御,烦请你也替陛下诊一诊。”
萧沁瓷同皇帝在一起的时间不短,在此之前几乎都是同吃同住,虽然萧瑜他们回来之后见面就少了,但萧沁瓷拿不准这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梁安也是一惊,几乎忘了这件事,要是皇帝也中了毒——他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朕不会有事,”皇帝安抚她,“你忘了,每三日陆奉御都会来请平安脉。”
萧沁瓷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执意说:“还是看看吧。”
陆奉御也提着心,虽然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不至于皇帝中了毒他却没诊出来,但此刻还是难免担心自己会不会有疏漏的时候,给皇帝诊完脉才放心。
“陛下放心,您没事。”殿中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是冲着我来的吗?”萧沁瓷道,“算上宣阳坊还有我三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但这次也不是全然针对我。”
“未必是一个人做的。”皇帝不急于下结论,只让人仔细的查。
在宣阳坊时照萧沁瓷所说那人不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但随后的两次,萧滇身死,萧沁瓷和萧瑜他们也中了毒,似乎又像是冲着萧家人去的。
他摸了摸萧沁瓷的脸,还有些凉,“你别想那么多,先好好喝药休养。”他道,“朕已经让人把千秋殿收拾出来了,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就先住在宫里。”
萧府和行宫都被封了,这毒既然是积少成多,那就只有身边伺候的人最有嫌疑。
伺候萧沁瓷的人不多,一个兰心姑姑,一个内侍,三个婢女,还有萧府新添的杂役和厨子,尤其是厨子,毕竟吃食每日采买,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几个下人的房间被搜查过,没有找到毒药,厨房的蔬菜果肉并调料也都没有问题,便连井水也被验看过,均无所获。
要么就是人有问题,每日下毒,要么就是东西有问题,只是那东西极不起眼又常用。这毒原本就极隐蔽,可入口可入香,难以被察觉,陆奉御想了想,有哪些东西是三个人都会接触到的?
人被带走挨个审问,留下一队禁卫带着陆奉御去萧府将萧沁瓷所用过的东西一一查验,每日都会用的香料、脂膏,房中的摆设,甚至近日萧沁瓷喜欢翻看的书籍,用过的笔砚都检查过。
“这是什么?”陆奉御验过一物,目光忽地一凝。
“似乎是沐身用的胰子。”
陆奉御说:“就是它。”
毒就在萧沁瓷用的胰子里。
兰心姑姑记得很清楚,萧沁瓷沐身用的香胰子是到行宫之后新做的,就在她身上起了红疹后不久。
刚到行宫时萧沁瓷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一应用具都是另外备下的,只是萧沁瓷用着始终不舒服,后来还是让人照着从前的方子新做了一些。
是兰心姑姑亲自吩咐的
“那这毒就是你下的!”审问的人厉声道。
“不是奴婢!”兰心姑姑思绪清楚,“奴婢日日跟在夫人身边,并没有下毒的机会。”
审问的人说:“下毒需要多长时间,只要抽个空去尚服局走一遭,毒就能悄无声息的下了。”
“奴婢近身伺候夫人多年,为什么要害她?”
另一头所有经手过的人也被审问。
时日已经隔得有些久,要排查起来有些困难。
“这两个人就是当时为夫人做胰子的宫人,”梁安把人记得清楚,“这个叫红药的,家里已经没人了,这个抱夏家中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弟弟,住在石花巷子。”
严统领将调查来的东西禀上去:“这两人家中都贫困,近日没有多出银钱或财宝,人也都审问过了,都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下毒。”
皇帝翻着两人的口供,问:“除了她们,还有哪些人接触过?”
“人有些多,”梁安回,“除了两个得了吩咐制胰子的女史并行宫尚服局的司饰,还有她们能想起来的人,都在这上面了。”
皇帝的手落在一个人名上。
“这个人,审过了吗?”皇帝问。
庞才人。
庞仪进宫很多年了, 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宫里的天和宫外是一样蓝的。
她出身亦是显贵,未及笄前是家中娇养的幼女,被珍藏在闺阁, 没沾过细尘,所以跌落泥沼的那一刻显得尤为慌乱和痛苦。
那痛绵延至今, 在掖庭局的黑夜中溃烂成了不能示人的伤疤,怨恨就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
可惜那恨在从前也找不到依托。
庞仪今年二十有五,天子开恩,许她出宫,回归自由身,在十月的封后大典之后。
没有人比她看得更清楚天子对那个即将登上后位的女子的迷恋,即使那女子那样自私冷酷、视天子的真心如敝履。
她不恨那个即将登上后位的人,可她恨萧沁瓷, 恨她的不择手段, 恨她能爬出泥沼,恨她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跪在两仪殿的青砖上, 砖石映出一张平静的脸。
“的确是奴婢做的。”庞仪坦然地承认了,“陛下想问我为什么吗?”
她抬头直视御座上的天子,庞仪在御前三年, 从来不敢这样这样做。
天子锋利轮廓在阴影中显现, 冷酷和压迫如浓重晕开的一笔墨色, 被挥洒得淋漓尽致。
“朕不想。”他本意或许还想问一问, 但听她这样一说顿失耐心, 庞仪的供词自会有人呈上来,既然她已经承认了, 叫人把她带走便是。况且庞仪这样做的缘由他也能猜到一二。
皇帝眼风一扫,就示意禁卫将她带下去。
“陛下不想知道我的毒是从哪里来的吗?”庞仪道, “是从萧沁瓷那里拿来的。”
皇帝周身气息顿时变得更加凌厉。
庞仪半点不惧,坦然回望帝王。
片刻后,天子挥手示意禁卫退下。
庞仪面上浮出一个似讥讽又似得逞的笑。
“陛下应当知道,此毒名为朱碧,您登基后整肃后宫,这药就在宫中绝迹了。”庞仪问,“陛下就不想知道为什么萧沁瓷那里还会有吗?”
“你如果要说的是这些那就不必再开口了,”皇帝不耐烦,“朕没有耐心听你说这些。”
庞仪在御前伺候,自然知道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君主,或许是夺位的谋划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耐心,皇帝在处事上雷厉风行,甚至称得上急躁。
换了往常,他甚至根本都不会听完庞仪的反问,只会干脆利落地叫人把她押下去。
现在的耐心为着谁不言而喻。
“关于萧沁瓷的事,陛下也没有耐心吗?”庞仪道,“奴婢记得,在玉真夫人的事情上,您一贯最有耐心,既然如此,听我多说两句话也无妨。”
“你想说什么?”
“陛下还记得当初萧沁瓷在行宫起风疹的那一夜吗?萧沁瓷身上的风疹来得蹊跷,至今也没有找到是因何而发,又只有她自己的药膏能缓解症状,陛下就没有怀疑过吗?”庞仪道,“后来陛下让人去找药的时候我便将东西都藏了一份,里头可不止有朱碧。”
庞仪冷笑,痛快说:“有一味药是能引猛兽发狂的,陛下觉得熟悉吗?”她道,“三月时猎场惊马,陛下因此受伤,都在她的谋算之中。”
串起来了。
皇帝心下了然,脸上却殊无异色,只说:“哦。”
他心中原本就有猜测,当时寻不到证据,如今不过是把这猜测坐实了而已,并不感到意外。
“您知道?”庞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震惊不已。
“朕不知道,”他道,“也不想知道,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应当不止于此。皇帝注视着底下的人,庞仪跟在萧沁瓷身边大半年,她若时时注意,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我从萧沁瓷那里找到的东西不止这一样。”果然,庞仪说,“陛下让人搜过我的住处了吧?没有让人看看里头都有什么东西吗?”
皇帝默然,道:“那些都是你下毒谋害的证物。”
“确实是证物,同样也是萧沁瓷谋害天子的证物。”庞仪面上有讥诮,“苏氏是用药的高手,当年苏太后一入宫便得盛宠,如今萧沁瓷又将这样的手段用在了您的身上,陛下对此难道一无所觉吗?”
“先是吴王、楚王,再是陛下,从去岁宫道上的初见,再到后面清虚观梁瓦的坍塌,都在萧沁瓷的精心算计之中,”庞仪将她冷眼旁观的种种细致道来,“清虚观破损的梁瓦至今尚未修缮好,陛下只需让人一查便能知道那屋顶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那些痕迹做得隐蔽,但并不干净,倘若皇帝是真心想要修缮清虚观,那些痕迹就会被抹除得一干二净。可就是因为皇帝的私心,清虚观被封,至今还是原样,这才让庞仪寻到些微端倪。
“再到后来,她名为拒绝,却不得不住进西苑,那对送给苏晴的镯子,也是她故意送出去的,因为她知道那段时间吴王经常进宫,又假借去看望苏娘子的名义故意让您撞见……”
皇帝听她说着这些,却有些出神。
他想起撞见萧沁瓷和吴王说话的那日,自己怒气上涌不能自抑,又想起他逼迫她抚琴,头一次吻过心上人的唇,又拭去她的泪,原来那些都是萧沁瓷曾用过的手段与心机吗?
“还有刘奉御,您不知道吧?”庞仪的话让他猛地回神,“萧沁瓷不能生育的事也是她示意刘奉御故意透露给您的。”
皇帝目光如剑,凌厉刺到庞仪身上。
萧沁瓷生育困难的事被他下令封锁消息,只有为她诊脉的刘奉御和梁安知道,皇后若不能生育,一旦传出去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陛下没有怀疑过吗?”庞仪以为是天子陷在温柔乡中,忽视了种种不对,“萧沁瓷入宫六年,太医署怎么可能没有她的脉案,她原本就是为太后借腹生子才入宫的,若她不能生育,奉御怎么可能知情不报,又怎么可能到今日才诊出来?”
萧沁瓷生育困难的事瞒不住天子,揭露出来的时机也只能早不能迟。她选的那个时间刚刚好,皇帝求而不得,即便愤怒也只是一时的,事后也只会变成心疼,萧沁瓷也可以以此来试探皇帝说的真心到底有几分,环环相扣。
“你怎么知道的?”皇帝问。
“我跟在萧沁瓷身边这么久,只要看到了里面的蹊跷,再去查一查也不是难事,”庞仪说,“刘奉御此前也曾为平宗贵妃,至于平宗贵妃同萧沁瓷之间的关系,想来陛下也已经查得很清楚了,不用我多说。”
那张文牒。
文牒上面用过官印,出处好查,皇帝按下了此事,半点没有透露,甚至都没有去问萧沁瓷。
已经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况且那时萧沁瓷已经承诺了他,所以其他的事情都变得不重要。
“还有呢?”皇帝的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还有?”庞仪反问,“陛下还想听吗?”
“那就再来说说最近的一桩事吧,”她道,“听闻陛下是以萧瑜将军的安危来逼迫了玉真夫人?”
皇帝已按捺不住杀心。
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永远是近身伺候的人知道的秘密最多。身家性命都被捏在旁人手中,她们也不敢不管住自己的口,但若是有人将这些都抛开,袒露秘密的时候就格外惹人生厌。
从皇帝登基之后,已经没有人敢这样戳破他的私隐,尤其是那手段并不光彩,他不需要有人来提醒他。
庞仪似无所觉,又或者是她知道怎样才能刺痛天子:“玉真夫人从枫山行宫失踪的前夜,宫里有人给她递过信,说是萧瑜将军的请罪书已经到了御前,没两日萧沁瓷就从行宫出逃了,时机怎么会拿捏得这样巧?”
“更何况,萧沁瓷不会不知道,陛下不会动萧瑜将军,可她还是这样做了,甚至因为萧瑜而不得不委身,陛下觉得,您能强迫得了她吗?”
从头到尾,皇帝的每一个反应都在萧沁瓷的计划之中,没有意外。
“萧沁瓷从一开始要的就是后位,她要攫取权势来满足她的私欲,”庞仪最后道,“她所求的,是她萧氏的荣华富贵、满门朱紫,同座上天子是谁没有半点关系。她从始至终都在骗你,陛下的真心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沁瓷立在门后,她原本是听说查出了凶手,皇帝要亲自审问,便也想来看看真相,没想到却听庞仪细数了一遍她这些年来的筹谋,最后化为一句:“陛下,她骗了你。”
她看不见皇帝的神色,只能在他的沉默中点点头,觉得庞仪说得颇有道理。正想听听天子如何回答,便听见他道——
“那又如何?”皇帝声音仍旧淡定,甚至没有大的起伏,只有眼神冷冽依旧,“朕知道,朕可以被她骗一辈子。”
太极宫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他想,他就能听到任何事。庞仪说的那些她能查出来,那皇帝难道真的不会知道吗?
骗意味着用心,萧沁瓷的目光和思绪都只会围绕着他打转。他只怕日后萧沁瓷连骗一骗也不肯了。
“那陛下还真是……”庞仪冷笑,“痴情啊。”
她最后的盘算也落了空。可没关系,如今皇帝情浓时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那日后呢?日后总有爱驰一日,今日她所言就是来日萧沁瓷的催命符。
皇帝头一次认真看过这个在御前素来行事谨慎的女官,庞仪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不甘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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