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瓷看着他的举动,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他方才也这样做过,那是因为——没散去的记忆电光火石间便浮了上来,萧沁瓷想起他用那双手做过什么,神色突变,趁着皇帝不备她立时跳下榻,赤足便要朝外面去。
没用的。她怎么会觉得自己能逃过去呢?
皇帝好整以暇地从背后捞住她,疑惑萧沁瓷竟也会做出这样不加思索的举动,果然是害怕了吗?
怕才好呢。
“阿瓷,”他轻声说,“可是朕现在觉得冷呢。”
胡说,他的手分明已经热起来了。
可萧沁瓷已说不出话。
他循着旧路轻车熟路地达到目的,他可以忍,但要叫萧沁瓷失控、失了冷静。
“你怎么不穿鞋?”他往下看,看到萧沁瓷玉白的双足垫在地上,从脚尖到脚背绷紧的弧度美得让人想到天空中的下弦月,那颜色也同样清亮耀眼得让人心里一颤,“看,又脏了。”
他将人抱到榻上,重新拿了帕子去擦,她的双足还颤抖着,绷紧过后陡然放松的痉挛能迅速让两条腿失去知觉,只剩下刺痛。
“朕给你擦干净好不好?”他似乎还保留着对萧沁瓷温和的旧习,事事询问,但问过之后也不需要等萧沁瓷的回答,“朕记得你喜洁。”
萧沁瓷爱干净,连去摘送给皇帝的梅花时都因为不想弄污衣裙不肯往里走,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总是说萧沁瓷的记性好,也会睚眦必报,旁人说过的话转瞬便成了她攻讦的武器。可萧沁瓷有怨总是立时便报了,尤其在皇帝面前,她被惯坏了,一丝的不舒服也不会忍。
而皇帝的记性也好,只是他更会不露声色,都记着、攒着呢,一次还不回去,那就多还几次。
尤其他还斤斤计较,几枚铜板都能收利钱,遑论其他。
没关系,时辰还早,来日方长。皇帝慢悠悠地给她擦干净了,又摸到她衣服湿了,说:“要换身衣服吗?”
萧沁瓷不语。
一灯如豆。外间的窗户被陡然吹开,便连那点残留的亮光在颤抖两下之后都熄灭了。
室内瞬时黑下来,但又有另一种并不刺眼的幽光,是惊雷和闪电带来的。
“把方才没做完的事做完再换好不好?”他语气轻柔地问,“这里不太方便,委屈你了。”
他越是言语温和的询问,萧沁瓷越紧张,今日发生的一切是她能预料到的,但不代表她不会怕。
还没开始,她就已经怕了。
静慧给观中暂居的众人送了饭菜来,这样恶劣的天气,吃上一口热饭都不容易。
“圣人是否要用膳?”
冯余含糊地说:“圣人有令,自会吩咐的。”
静慧便不提了,她又说:“这处院子原本是给宫里要来的贵人备下的,只是不知贵人何时会至?”她试探性的问,总不能宫里说的贵人便是天子吧,他即便要出宫静修也该是去玄都观,不该来这里才是。
倒是年前玉熙公主和陈王得了皇帝恩典得以来方山为静和真人侍疾,静慧原以为又是宫中哪位太妃要被迁到此处来了。
“——贵人的事,咱家怎么会清楚,”冯余仍是不敢说得仔细,“真人只管准备便是,若有旨意,宫里也会传的。”
“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位贵人,也好让贫道有个准备。”这才是疑窦丛生的地方,宫里只递了信出来,却连是何人要来都不曾说明白。
冯余滴水不漏,对静慧真人也是客客气气的:“咱家也不知呢,后宫的事如今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待回宫之后咱家去问一问,皆是再给您递信来。不过想来宫中的消息真人应该也会先收到才是。”
他自然不能说原本定下要来方山的玉真夫人此时已经在这里面了,瞧今日这架势,若不是遇上了风雨,玉真夫人也不会到这里来,以后估摸着就更不会了,到时候来不来的,自有人告诉这位静慧真人。
“那就麻烦少侍了。”静慧没有多待。
风急雨大,她走得也慢,走出去一段路,身后却听见有人追上来的动静。
是个圆脸讨喜的内宦,总是跟一位年长的姑姑站在一处,似乎与那位冯少侍不同,不是御前的人。
“真人,奴婢方才听人说,您就是方山的监观静慧真人?”禄喜恭恭敬敬地问。
静慧在方山待了许多年了,她原本是宫闱局的司仪女官,后来自请到方山做了监观。
“是我,这位少侍有什么事吗?”静慧心里一动,他似乎就是冲着她来的。
四野无人,不过这样大的风雨,即便是有人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禄喜照着萧沁瓷的吩咐,轻声说:“是玉真夫人命我来取一样放在您这里的东西。”
“玉真夫人让你来的?”静慧眼皮一掀,问,“可有凭证?”
禄喜从袖中取出了一支金簪。
这场雨下到夜半才停,云收雨过,万籁俱寂。院中才泛出的青红花色凋了满地,晃晃荡荡的落在水汪里,皱起一池涟漪。
这间房原本就是给宫里来的贵人备下的,静慧按照女眷的习惯起居在房中布置了镜台与妆架,只是因为无人居住,所以上头空空如也。
方才被风吹开的窗台没有阖上,风急雨骤之下地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映出镜台屏风和纠缠的一双人影。
萧沁瓷伏在台前哭得厉害,泪珠滚落在地,击碎了一汪明镜似的光影。
骤雨过后的半夜透不进一丝光,室内压抑得厉害,哭声却婉转。
皇帝没有安慰她,淡淡说:“阿瓷,你不知道吗?在一个男人面前哭,不好。”
萧沁瓷在他面前哭过几回?他已记不清了。可这话是第一次萧沁瓷在他面前落泪时他便想同她说的。
她不该在男人面前哭,还是一个喜欢她的男人。
他已决意要对萧沁瓷强势,眼泪不会让人心软,既然这是她所求,那他就给她。
可她怎么会有那么多泪,顺着脸庞滑落,一半没入颈项,一半滚落在地,他几乎要分不清她身上的潮湿是汗还是泪。
皇帝跪在她身前,起身后状似温存怜惜的抹去她脸上珠泪,又用唇轻轻抿过她睫,沾湿的泪珠是涩的,如他此刻心境。
从前的事他都做错了。不要妄图能用真心去打动萧沁瓷,他能做的就是得到她。
萧沁瓷眼睫颤了颤,在他的动作中躲了一下。
“怕什么?”皇帝轻言细语地说,他看着萧沁瓷方才的瑟缩,“你怕黑?还是怕朕?”
她应该都是不怕的,何必又装出一副柔弱姿态。皇帝不会再被她迷惑。
“阿瓷,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她不要天子的真心,却向他讨冷冰冰的权势,皇帝成全她。
被他攥过的地方还疼,萧沁瓷蕊花初绽,含香仰受,颤颤巍巍惹人怜。皇帝却没有要怜惜她的意思。
镜台照出两个人朦胧的身影,他动作那样狠、那样凶猛,川泽环绕,生出了起伏的山岳,沉甸甸的压在萧沁瓷心头,她痛得受不住,却连躲避的动作都被死死禁锢。
萧沁瓷重新入了炉,瓷胚被捏软揉磨,火热的炭烧着她,将她重新烧成合乎皇帝心意的模样,要拿去盛她的泪,也盛春夜里的一池春水。
在萧沁瓷面前的笨拙并不影响他有无师自通的天赋,清水悠悠荡荡,萧沁瓷脚尖抵着的脚凳为她撑着一股力,又在片刻之后终于承受不住似的倒地,满室的光景被溅得破碎,水珠四溢。
风雨过后变得格外寂静,突如其来的响动让萧沁瓷心头一紧。
春水被惊动,无风亦能掀起惊涛骇浪,萧沁瓷在浪潮中无枝可依,只能紧紧攀附着身前人,可他不是她的救星,他只会比骇浪来得还要猛烈。
这样安静的春夜。
今日的春雨没有润物细无声的含蓄, 只有狂风暴雨的彰显。料峭的寒意席卷过后,春花柳绿便该盈满天地。
满是生的气息。细微、婉转,春日的绿芽新舒展开来。
萧沁瓷无暇欣赏这样细微的动静, 她脚上失了依靠的力,便要往下坠, 失重的瞬间让人有会被折断的错觉,但一瞬的惊叫和惶恐都止于横过她腰间的手。
心上人在他怀里,他喜欢抱她,手臂能环过她腰,只想为她遮挡风雨。他们这样贴切,好似生来就该严丝合缝的契合。
片刻之后他放开了人,揽过萧沁瓷瑟缩的肩,逼出她更多的哭声。他果然言出必行, 心上人的泪只会让他更紧绷。
但萧沁瓷似乎觉出了他的意图, 哭声渐歇,咬着唇不肯从齿间泄露一二。她没有再对皇帝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即便如此, 他仍然有话说。
“真听话。”他贴着她唇笑了一下。
怎么不算听话呢?他方才说完“不要在男人面前哭,这样不好”,萧沁瓷立时便听进去了。
“真乖。”他夸她, 是隐含宠溺的语调。他原本就比萧沁瓷大上许多岁, 很多时候他包容着萧沁瓷的任性, 也宠着她, 像是弥补她失去父兄之后也一并失去的疼爱。
萧沁瓷需要这样带有强势意味的疼爱。她还不够了解她自己, 她想要的和实际需要的背道而驰,她要在感情中占据上风, 要喜欢她的男人都对她低头,但凡有不合心意的地方便随时抽身离去。
多情总被无情误。
对萧沁瓷, 不够强势是没有用的,只会被她看低。
此刻萧沁瓷的反应无论是什么都只会让他觉得满意,他觉得这样真好,那些推拒的话都从他心中淡去,萧沁瓷再说不出一个“不”字。
“阿瓷,就该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泪已然止住,惟余颊边还有斑驳泪痕,“别哭。”
他喃喃说着,把她的碎语都吞没在唇齿间。
萧沁瓷体弱,又哭过好几场,到最后已昏睡过去。皇帝将她抱回榻上,怕她冷将被角都往里掖了掖。
房中没有点灯,却有淡淡昏光,山中多草木,床上挂了防蚊虫的纱帐,但开了半宿,此时已防不住什么了。
萧沁瓷似被耳边杂音侵扰,连在梦中都睡不安稳。
皇帝将帐中的蚊虫都赶出去,又去找驱蚊的香,这屋中器具摆设一应俱全,这种常用之物应当也不会落下。皇帝找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在柜中找到,但不知是不是雨势太大的缘故,香丸已经受了潮,点不燃。
他这才披衣出去,门外换了人值夜,都离得远,皇帝唤来一个内侍,吩咐他去换了新的香片来,又见萧沁瓷身边伺候的人也在廊下,又把那个叫做禄喜的内侍唤来,让他去取萧沁瓷的衣物来。
禄喜才从静慧真人那里出来,身上还揣着萧沁瓷要的东西。晚间他们来时听皇帝的意思只是暂时在方山避雨,明日便走。他不知皇帝会如何安排萧沁瓷,不敢将东西放回车上,只能藏在袖中。
蓦然被皇帝叫来,他面上沉稳恭敬,心下却惴惴,上一次他见过皇帝之后就被罚到掖庭局,由不得他不害怕。
听见皇帝只是让他去取东西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找不到机会同萧沁瓷禀报,只好先遵着皇帝的命令出去,转身后听见皇帝吩咐在天亮之后立即启程离开方山心下陡然生出一股庆幸之意。
还好他依着萧沁瓷的吩咐如果他们能到方山就要第一时间去寻静慧真人拿东西,否则这样来去匆匆只怕他都不好脱身去找人。
皇帝不想在方山久留,萧沁瓷的执意到底在他心上留下了痕迹,他总觉得在这里多留片刻便会留不住她。若不是实在风雨太盛他也不会来此。
他想,如今风雨已经停了,应该趁着萧沁瓷熟睡时尽早启程。
雨后草木盈润,有雨水和花草的清香。皇帝在廊下驻足片刻,心中郁气便一扫而空。他回到房中点燃驱虫的香料,将门窗关好,四处都熏过了。
萧沁瓷还是睡得不太安稳,睡梦中也一直蹙着眉,皇帝枕回她身侧,轻轻安抚她。
她白得剔透,面上还有未散尽的绮丽云霞,即便是在这昏帐中也扎人眼,几缕湿发黏在她脸侧,被他轻轻拨开。
他喃喃说:“朕想要。”他知道萧沁瓷的冷酷与薄情,所以只在夜深时在她面前低头,也对自己低头。
他做的是强势之举,内里却卑微如斯。他想要萧沁瓷能窥见他的卑微。
但萧沁瓷眼中只有自己。她真是自私透顶,她坏透了。
皇帝环着萧沁瓷,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薄如羽毛的吻。
可她不知道,她要的东西,皇帝很早就给出去了,只是藏着掖着不肯让她知道。
萧沁瓷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在梦中睡不安稳。
相反,许是累极,今夜反而是她难得安寝的时刻。不再时刻关注身边的动静,是否会在她熟睡时发生她不知道的事,殿中的烛火有没有燃至天明。
她的难受更多来源于身体上的不适,但仍是抵不过太过沉重的疲意,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已经换了个地方。
方山是清修之所,客舍简陋,但她睁眼之后入目的床帏却柔软舒适,锦被也都换过了,窗外日已西斜,纱窗滤过暮色山色,一齐涌进来,均匀的撒了人一身。
兰心服侍她起身洗漱,萧沁瓷第一句话便问:“这是在何处?”
“奴婢也不知。”兰心摇头,他们一路过来时都被关在车内,到了之后这院中的下人似乎也被吩咐过,任她们如何旁敲侧击都不肯告诉她们这是在何处。
萧沁瓷心里一沉,她记得昨夜是到过方山的,此时已经过了一日,她无法判断皇帝是几时从方山离开,她又不能急着找禄喜来问东西是否拿到,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怀疑。
她按下急躁,沉住气问:“你们从方山到这里大概走了多久?”
“约莫半个多时辰。”
方山在长安以西,若马车正常行驶大约是一个多时辰的距离,此处不会离长安太远。萧沁瓷在心中将长安附近距离方山三十里以内的山间行宫别庄都过了一遍,又仔细看过窗外斜阳,大致划定了范围。
山中寒凉,萧沁瓷只披了一件单衫,梳洗后便想往镜台前去,半月窗里斜进来一枝海棠,端的是春色融融。
萧沁瓷脚步一顿。
这镜台同方山那只截然不同,红木雕花,铜镜边缘刻着牡丹缠枝并蒂莲花,妆匣还盛满明珠金钗,饶是如此,也免不了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萧沁瓷微不可见地蹙一蹙眉,旋即便面色如常地坐下了。
她端详着镜中人,长发如云,肤白似玉,不见操劳过度的憔悴,倒像是一夜之间容光焕发,眉目流转间都是秾丽风流。
她像是被针扎了似的仓促地就想别过眼去,又硬生生地让自己止住动作,眼中覆上寒霜。
兰心姑姑捧了衣服来,将萧沁瓷的长发挽起后看见了自她后颈蔓延往下的青紫,便是一愣。
萧沁瓷见她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兰心默不作声,只轻轻在她颈上点了点。
“遮一遮吧。”萧沁瓷默过之后道。
兰心见状也如常道:“奴婢给您换一件衣裳。”
春衫单薄,山中即便清寒也不会如冬日那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萧沁瓷瞥了一眼兰心新换来的衣服,原本松开的眉头又再度皱紧:“这不是我的衣服。”
盘里盛的是一套石榴红裙配海棠山茶直领大袖,颜色艳得比窗前斜进的海棠还要灼人,萧沁瓷不喜欢这样的艳色,兰心姑姑也该知道她的喜好才是。
“这是今岁新做的春装,夫人试一试吧?”兰心委婉道。
相似小说推荐
-
天生拍档(一只薄薄) [现代情感] 《天生拍档[刑侦]》全集 作者:一只薄薄【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04-01完结总书评数:1571 当前被...
-
成为偏执男主原配后躺平了(陵渡) [穿越重生] 《成为偏执男主原配后躺平了》全集 作者:陵渡【完结】晋江VIP2023.09.18完结总书评数:4799 当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