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
镜子前,端坐着一位美人。
素心眼神微微呆滞,不过一秒,那呆滞也掩盖了去,行动看不出任何不妥,弯下腰给美人上妆,最后将一张胭脂纸递过去。
美人接过胭脂纸,轻启薄唇,含住胭脂纸,抿了一下。
镜中人长发挽成发髻,插着一支深红色的木簪子,耳垂悬挂着蓝宝石银耳坠,浓妆艳裹,红艳似火的嫁衣很是合身,玉腰带勾着腰。
玉面贴了一些大於新娘子流行贴的花钿,看着异常璀璨夺目。
美人轻抬眉梢,看向镜子。
然后唇角微微翘起,弯出一个愉悦又扭曲的弧度,眼睛像在看镜子,又似乎不是。
看着看着,“砰”地一声,镜子被推落在地。
镜面顿时四分五裂,谢似淮站了起来,不再看镜子,发上的金色步摇晃动不止,耳边沉甸甸的蓝宝石银耳坠也是。
他好整以暇地看向躺着一个人的床榻,池尧瑶安静地躺在上面。
假成亲么。
她们当真是假成亲么。
要如何相信呢。
如果谢似淮那一天没有偷听到楚含棠和皇帝说的话,恐怕真的被她说服了……他这几天来一直在给楚含棠机会,可她还是骗他。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肯取消这一场假成亲。
摇晃的金色步摇慢慢地停了下来,而谢似淮的脸却被打红了,一滴眼泪顺着铺了脂粉的脸颊滑落。
可他唇角仍然勾起。
透明的泪珠沿着肌肤滴落,跟断了线一样地往下砸。
他一边笑,一边掉眼泪。
语气却温柔至极。
“我说过的,只要你娶别的女人,我便杀了你,可我不想杀你,那只好让你娶我了,楚含棠啊,若成亲后,你还敢抛弃我……”
谢似淮恢复若无其事地又坐下。
素心仿佛没看见地面的一片狼藉,走过去给他补妆。
“嘭嘭嘭”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转头看外面,“何人?”
外面是皇帝派来的侍女,她们听到房间里传出砸东西的声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敲门问一下。
素心道:“没事,不小心撞倒一些东西罢了。”
谢似淮看着她把凤冠戴到自己的头上,缀满各种宝石珍珠黄金的凤冠很沉,他抬手轻抚而过,感受着它们的轮廓。
外面忽然响起越来越清晰的唢呐声,又有人来敲门了。
“郡主,迎亲队伍来了。”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素心将桌子上的红盖头拿来,将绣着吉祥图案的红盖头盖到谢似淮戴着凤冠的头上。
素心扶着他站起来,往外去。
房门开后迅速关上了。
谢似淮微微压弯着腰走出去,没有穿池尧瑶那双底部本就有增高的新娘子绣花鞋,穿的是其他平鞋,长拖地的嫁衣衣摆遮住了。
站在院中的侍女不敢冒犯郡主,没听到命令之前都是垂着头的。
白渊站在很远的地方,遥遥地看了一眼穿着嫁衣的新娘子。
他怕走太近会忍不住拉住对方。
所以,白渊只想遥遥地看着楚含棠将新娘子迎上花轿,况且还有素心在,则表明池尧瑶安然无恙。
如火的嫁衣在阳光照耀下鲜艳绚丽,绣着的鸳鸯似要展翅飞翔。
守候在旁边的侍女得到允许抬头看传说中貌若天仙的玉瑶郡主,虽说红盖头遮住了脸,但这身姿与自身的气质是遮不住的。
身材很是高挑,在女子中是佼佼者。
嫁衣厚重,倒是看不出真正的身形轮廓,只能瞧见那一截腰很细,被玉腰带包着。
她们心想,定是个大美人。
楚含棠从宅子之外走进来,缓步地走到了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前,她朝新娘子伸出手,低声道:“池姐姐,把手给我。”
一只很白的手从嫁衣袖子伸出。
楚含棠握住了。
握住的瞬间,她顿了一下。
为何会有一种熟悉感,冰冰凉凉的,恍若蛇皮。
楚含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从大红色嫁衣袖子中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很干净,细瘦,没有一点儿疤痕。
唢呐声又起,打断她的思绪。
怕耽误吉时的下人小声提醒楚含棠是时候牵着新娘子出去了。
楚含棠鼻尖萦绕着跟池尧瑶差不多的药香,对方整天整夜都在用药研究如何破解巫术,所以身上会散发着药香味。
她颔首,牵住了新娘子的手。
牵住新娘子的手后,楚含棠一步一步地走出去,脚下是长长的红布,一路延伸到宅子门口,头顶是随风飘荡的红绸带与红灯笼。
“砰”天空绽放烟花。
两人在烟花之下走到门前花轿。
素心从旁边拉起了花轿帘子,楚含棠扶着新娘子进了花轿,“池姐姐,小心头。”
花轿帘子放下,刚才牵住的两只手也分开了。
楚含棠翻身上马,“走。”
第62章 礼成
迎亲队伍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经过,所过之处留下仿佛能绕梁三日的敲锣打鼓声,楚含棠手拉着缰绳,腰背挺直坐着,目视前方。
风吹开花轿两侧的帘子。
红盖头的一角也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坐在花轿里面的新娘子的下半张脸,皮肤白皙,下颌精致,染了胭脂的薄唇抿着。
有一些站在街旁的人看见了。
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小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咬字不清道:“爹,新娘子好漂酿。”
风一过,帘子连同红盖头也落下了,将视线隔绝掉。
谢似淮坐在花轿里,双手随意地交叠着搭在膝盖上,维持着楚含棠把他送上花轿上的姿势,丝毫不变,犹如木头人一般。
他睁着眼看前面。
哪怕前方的视线被大红盖头遮住了,外面还有一层帘子,谢似淮也是看前面。
这是八抬大轿迎娶人进门。
可即使有八个轿夫抬着花轿,也不可避免会有一些摇晃,金色步摇擦过谢似淮的发鬓,垂下来的蓝宝石银耳坠刮着秀白的脖颈。
谢似淮如今在想楚含棠知道新娘子是他的反应。
不再跟他虚与委蛇地演戏?
然后立刻夺门而出寻找池尧瑶?
会是什么反应呢,谢似淮慢慢地想着,情不自禁地将食指压到拇指上,刚想抠指缝,不知想起什么,把食指放了下来,改为摸嫁衣。
一帘之隔,楚含棠骑马行走在几步之远的地方。
今日天气还算好,没很大的太阳,就算骑着马在街上绕上一圈,还是能容忍。
她骑了一会儿,回头看花轿。
一切看似如常。
目光不小心扫过后方,发现白渊正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迎亲队伍,他不想靠得太近,却又想亲眼看着他们安全地“成婚”。
楚含棠转过脸。
她在心里轻叹一口气,很想告诉他们,只要把京城的剧情都走完,他们就能够长相厮守了。
不知不觉,迎亲队伍到了郡主府,门前站了不少人在等他们。
有一部分是池尧瑶父亲在朝堂上认识的官员,还有一部分是皇帝派过来的人。
三王爷刘段恒站在正中间。
傅清仁和来了京城拜访皇帝、尚未回去的王庭王子也在,这一场大婚其实可以说是皇帝一手安排的,宾客名单也是由刘秀安所拟的。
楚含棠从马上下来,向他们虚虚地行了个礼。
刘段恒深知他们如今的成亲也是被迫无奈,赶紧上前道:“郡马不必多礼。”
她转身走到花轿前,素心又撩起帘子,在场的人都能看见里面坐着的新娘子,傅清仁也看了一眼。
他心中颇有感慨。
自己和池尧瑶多年没见过几面,现在只能说命运弄人,万万没想到皇帝会搞这么一出,居然还将池尧瑶封为郡主,和为她赐婚。
傅清仁看向新郎官楚含棠。
他记得在清镇的时候见过此少年一面,印象还不错。
对方以前还和他表妹有过婚约,既然皇帝要给楚含棠和池尧瑶两人赐婚,想必也派人回洛城退婚了。
楚含棠没空留意周围人的目光。
她弯下了腰,接过素心递过来的红绸带,将一端放进谢似淮的手里,两人指尖一触即分。
私底下,楚含棠还是叫池尧瑶叫池姐姐的,“池姐姐,我们到郡主府了,按规矩我们要牵住红绸带,然后由我领着你走进去。”
谢似淮五指并拢,握住红绸带。
楚含棠拉着他踏上台阶,到郡主府大门的门槛前有一个正在燃烧着红豆、朱砂的火盆儿。
新娘子需要在新婚当日跨过火盆儿,古代的成婚规矩,她出声提醒道:“池姐姐,前面有一个火盆儿,你抬起脚直接跨过去就行。”
谢似淮抬腿一迈,过去了。
素心在后面托着嫁衣的长裙摆,只不过这一套嫁衣不仅长,还偏重,满是金丝线,贵气奢华,好在只要跨过火盆儿就能放下了。
郡主府也铺着喜庆的红布,从大门口一直铺到正堂。
唢呐奏乐声是还没有停的。
楚含棠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走着,因为现在她不是牵着新娘子的手,而是通过一条红绸带牵着人。
大於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就是新娘子和新郎官在拜堂前,需要站在正堂前,向站台阶下的人扔发喜糖喜果。
楚含棠和谢似淮刚刚走上正堂的台阶,就即刻有两名侍女各捧着一篮喜糖喜果过来,让他们往下扔发。
台阶下站满人,白渊站在最后。
楚含棠抬起没拿红绸带的那一只手,抓住一把喜糖喜果往下扔。
柳之裴相信她是真的没有再喜欢池尧瑶后,对这一场婚事也释然了,接喜糖喜果也接得很积极,因为听说接这个能接好运。
谢似淮想了几秒,也随意地拿起一把喜糖喜果往下扔。
他力气比楚含棠大,直接把喜糖喜果扔到很后面,白渊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些,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扔完喜糖喜果,礼生,就是古代主持大婚的人走过来。
礼生说他们可以走进正堂了。
楚含棠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成个婚都能累死人,以前她当过表姐的伴娘,感觉跟现在差不多。
礼生清了清嗓子。
正堂内回荡着礼生清楚的声音,“一拜天地。”
楚含棠和谢似淮齐齐地转身面向正堂外面,弯腰一拜。
“二拜高堂。”
他们闻声再次转过身,红绸带也跟着动了一动,面向正堂里面,双双弯腰,行了第二拜。
“夫妻对拜。”
楚含棠侧过身,看着面前的人,拿红绸带的手指动了一下,犹豫两三秒后,第三次弯下腰。
谢似淮垂眼,透过红盖头下面能隐约看到对面。
他也往下拜了。
礼生喜悦道:“礼成,送新娘子进房,新郎官留下招待客人。”
楚含棠内心痛苦不堪,还要留下招待客人,杀了她吧。
有人收走楚含棠和谢似淮手中的红绸带,在抽到他那一端时,发现有点儿抽不动。
那人刚想开口问,就看见他纤细的手指一松,红绸带松开了。
素心扶着谢似淮进新房了。
楚含棠看着新娘子被人扶着离开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恍惚。
嫁衣比一般衣服宽大、沉重,绣花鞋的底部也会镶嵌一块木屐,凤冠也有一定的高度,所以才会让池尧瑶看起来比以前高了不少么?
“郡马?郡马?”
楚含棠听见人叫自己便收回视线,“怎么了?”
说话的是皇帝特地派来的一名小太监,很是会看眼色和做人,“您现在要去给各位大人敬酒了。”
她点头,“好。”
迎亲过后,宅子里空无一人,房间昏暗,床榻之上的人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手指,池尧瑶缓缓地睁开眼。
她反应略迟钝地扫过房间。
今天、今天不是成亲的日子么。
素心他们去哪儿了?
池尧瑶眼下有些头疼,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事,只记得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素心给她端水过来梳洗。
她不相信皇帝派来的人,没让她们近身,全打发到别处去了。
后来呢?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池尧瑶如何努力地回想,还是毫无头绪,她想叫人,可是惊讶地发现喉咙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是皇帝动的手脚么?
不可能,皇帝既然愿意改变主意,跟她虚与委蛇,让楚含棠偷偷地找她把小匣子放在何处,应该不会在大婚当日这样对她。
池尧瑶想不明白。
她还是想不明白会有谁要破坏自己和楚含棠的假成亲。
池尧瑶现在不仅说不了话,还动不了,只有意识是恢复了的,她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毫无动静。
人都去哪儿了?
今天若是没有新娘子,楚含棠、白渊、素心他们一定会来寻找她的,可如今过于安静了。
像是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不约而同地全走了。
怎么回事。
池尧瑶睁着眼睛在想,可半晌后,依然毫无头绪,将她变成这样子的人没有伤害她,说明对方不知为何,并没有想杀她的想法。
既然如此,此人阻止她和楚含棠成婚的理由是什么?
最奇怪的是竟无人察觉。
池尧瑶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还有其他人插一脚进她和楚含棠的成婚,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新房很干净。
远离招待客人的庭院也显得安静,墙壁、窗户、房门都贴满了双喜字,一根又一根红蜡烛缓缓地燃烧着,还点了好闻的熏香。
桌子上摆放了不少糕点、喜果、喜糖、红枣、花生等等,还有两只酒杯和一壶酒。
两张写了名字和盖了官印的婚书也放在了旁边。
谢似淮坐在床榻上。
旁边是绣着龙凤吉祥的被褥,上面撒了一些桂圆、莲子等东西。
原来这便是成婚啊。
他依然垂着眼,视线范围内能看到的是穿在自己身上的嫁衣与被褥上的小东西,抬起手,拿起一颗莲子,两指捏住,将它捏碎。
谢似淮没有主动摘下红盖头。
在等人。
等楚含棠结束应酬后进来,亲自地摘下他的红盖头。
等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外面才传来动静,守在房门外的素心为楚含棠打开门。
酒席上,楚含棠只敬酒,不喝酒,现在还是十分清醒的,就是身上也沾染了酒香而已,她一进门,素心便关上门离开了。
楚含棠走到床榻前。
见新娘子一动不动,她挠了挠头,“池姐姐,你其实可以直接把盖头揭下来的。”
没有回应。
楚含棠也不管那么多了,伸手拿着红盖头,轻轻地往下一揭,随后就露出了一张浓妆艳饰的脸,看着很熟悉,却又有一丝陌生。
她呆在原地几秒。
眨了眨眼,还是这一张极好看的脸,对方此刻也在看着自己。
这不是谢似淮么?
可问题是为什么会是谢似淮?池尧瑶去哪儿了?楚含棠脑子一下子乱了,“怎么会是你?池姐姐呢?”
谢似淮轻笑一声,“怎么,见到是我,你失望了?”
楚含棠下意识地摇头,“不是,我只是……”
他站了起来,发上的凤冠首饰与金步摇、蓝宝石银耳坠晃一下,将一副皮囊装点得更漂亮。
如果忽略掉谢似淮脖颈上很明显的喉结,当真是可以到达雌雄莫辩的地步了。
他缓步靠近她。
“可你失望也没用,与你拜堂成亲的是我,此时与你在婚房的人亦是我,对了,还有啊。”
谢似淮牵住楚含棠的手,走向桌子,拿起两张婚书。
这是官府今日一早便放好在此处的婚书,下人自然是不敢随意触碰的,他拿着这两张婚书递给她,“婚书上也是你与我。”
婚书上的字苍劲有力,而纸张是用京城顶好的纸制成。
边缘还拓着花瓣和撒了金粉。
楚含棠诧异地看着手中的两张婚书,这是官府拟的婚书内容,却不是她跟池尧瑶的名字,是她同谢似淮的名字,上面还有官印。
她将婚书放下,努力地平静下来,“谢似淮,你听我说。”
谢似淮却是笑起来,“好啊,我听你说,听你说什么呢,说一些欺骗我的话么?”
“我知,你明面上跟池姑娘他们说是假成亲,把池姑娘也给骗了,但你真正跟那皇帝说的却不是。”
他温柔地看着她,“皇帝在利用你没错,可你也在利用他。”
楚含棠心乱如麻。
“谢似淮,我跟皇帝说的话不是真心话,我是有原因的,但是吧,主要是那个原因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我可能会死的。”
这个时候又不见系统出来催促她完成剧情点了,难道是那垃圾系统又出bug了?
她试着呼唤系统,可是没用。
系统还是没出来,别无办法,楚含棠只能暂时不理它了,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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