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鸡豆花。”叶泉揭晓答案。
不怪俞素素看不出来，即使叶泉是从头看着做到尾的，盛出来时，乍看也分不出区别。
她都看不出，别人更别想辨认出这碗足以以假乱真的豆花了。
鸡豆花以“吃鸡不见鸡、吃肉不见肉”闻名，讲究的就是一个以荤托素的“像”字。
熬了几个小时的醇厚汤汁却宛如一碗清水，多次扫茸后清澈见底，豆花白嫩光滑，没有一点多余的鸡茸浮絮，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即使舀起来也没有散开露馅。
行家出手，技术如何一看便知。
叶泉欣赏够了造型，一抿勺子，软滑的豆花带着一点汤，入口即化，清淡又极为鲜美。
不愧是顶级清汤菜！
叶泉往常总是懒懒垂着的眼睛弯起，噙着明亮专注的光，细细品味这一刻的幸福。
她的快乐感染了身边的两只鬼，光是看着幸福感就油然而生。
叶泉吃得开心，陈金宝是最高兴的。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乐呵呵地继续盛出来一碗，推到叶泉面前，“慢慢吃，多着呢。”
被叶泉看见拿刀犹豫时，陈金宝不是不会下刀了，只是在纠结做什么。他时间不多了，做一道少一道，最终还是做了道考验手艺的大菜。
随着死前越发年迈，考验手艺的大菜做了太累、也做不动了。死了这么多年，还能被食客喜欢，手一点没生，还是那个响当当的大厨嘛。
俞素素眼巴巴等到自己的一碗，看起来平平无奇，一咬，就是一惊。
作为高速冲浪选手，俞素素竟也开始觉得自己词汇匮乏，只有惊叹脱口而出：
“好吃！好鲜啊！”
叶泉心满意足地放下碗，“我去找过川省和京城那几位著名大厨，可惜做出的鸡豆花都差了点意思。这应该是陈师傅的独门手艺吧？”
看到好厨艺，和看到好食材一样让她见猎心喜。叶泉对自己的手艺自信，但并不是目中无人。
“老夫做鸡豆花的时候，那些小子还在切墩子呢！”陈金宝不屑。
他从这位年轻又神秘的老板眼中，只看出了爱吃、好吃之人的期待。
陈金宝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时，笑了起来，“我跟你说，这个诀窍其实很简单……”
俞素素听不懂干脆不听了，抱着碗吃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嗷，真香！
陈金宝回头看见她，又看看飞快掌握诀窍从另一个角度品味美味的叶泉，忍不住笑。
他过去看不上普通的菜肴和食客，现在却觉得，只要吃得开心，开心就行了。
“老板也是这么想的吧？”本事那么大，却只带着鬼员工做一点小生意，不管管的事大还是小，开心最重要。
叶泉不置一词，眼里只有手下的鸡肉，好像这比什么都重要。
细细锤出鸡茸挑完了筋，拌着搅出细密泡沫的蛋清，一起成浆。等放到煮到微沸的清汤里，凝固成形，叶泉才露出一缕满意的笑意。
“今天上鸡豆花吧。”
刚打开门，乔旺蹲在门口直流口水，被撞了个正着。小姑娘被迫放学跑步回家减肥，只能闻味止馋，看起来可怜极了。
陈金宝端了一碗鸡豆花，故意坐在她旁边台阶上，吃得摇头晃脑。
“闻闻，香不香？多运动多消耗点热量，没准你就能吃了呢？”
“呜哇——”
李红云往外一看，女儿边跑边哭，跑了这么久本该跑累了，却没偷懒停下。乔旺肉肉的可爱包子脸上，神情恶狠狠的，“我要吃肉！！！”
李红云：？
夜宵店门一开，原本拘在店里的香味就彻底飘开了。
搬着凳子在外面聊天的老人们，随着太阳下山慢慢往回走，有的已经习惯了顺便来夜宵店买个晚餐，换个场地继续边吃边聊。
闹鬼店面的八卦已经完全成为了过去式，最新的热闹是地方台早间新闻上出现的本小区某房客。
虽然上电视时打了码，老小区年轻租客之间或许不熟悉，但总在这里的老邻居们眼睛都相当毒辣。就算认不全租客，房东一眼就看出来了是谁，对差点加班猝死又碰上车祸的倒霉蛋相当唏嘘。
唏嘘完，一扭头：“小叶老板，什么时候再做馄饨啊？你的店可是上过电视的啦！”
夜宵店的味，还真担得起念念不忘四个字。
如电视台编导所想，无论知不知道夜宵店的人，看到唐易的采访，都忍不住对夜宵店起了好奇。
一问，发现颇具话题性的店面在老城区，美食组编导眼前一亮，“巧了，正好准备做老城区的探店！你们去选材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家店？”
“那家……才开了一周，听说厨师很年轻，吸引顾客速度那么快有些奇怪，就……”副编导吞吞吐吐。
编导一眼就看明白了，“所以没去尝过？光是听说你说什么！私下收哪家的回扣我不管，要是耽误节目效果，哼！”
本来觉得这是美食组的题材没法插一脚，忍痛来分享的社会新闻编导立刻插话，“意思是菜有问题？那就是社会新闻了啊。现在都爱看那个什么测评、打假，要不咱们合作一期，好吃要报道出来，有问题报道出来也让人安心，民以食为天嘛。”
合作审核立刻报了上去，夜宵店一如既往地做着生意。
令人惊艳的顶级技术菜鸡豆花，在小店里上了菜单，为平凡而忙碌的日子添了一笔震撼。
虽然不像老饕和食评家那样能夸出花来，也并没有卖到天价，但陈金宝看着每个食客脸上的幸福笑容，脚步轻快极了。
继考验手艺的鸡豆花后，陈金宝放下了过去执着的炫技大菜，反而煮起了粥。
手艺底子在那里，最普通的粥也能做得不同凡响。
是历尽沧桑后，返璞归真的一份幸福。
黄奶奶吃过烧麦后就时常来吃一顿，眼看着夜宵店的菜单品类多起来，每天都有新花样，不由得提醒，“钱是赚不完的，别太累了。”
叶泉一笑，指了指青年模样的陈金宝，“我喜欢吃也喜欢做饭，不累的。新请的厨师一起上灶，鸡豆花就是他做的，手艺是不是也很不错？”
黄奶奶笑着点头，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看热闹的声音极响亮。
“《清江美食》的主持人来了！谁家要上电视了？”
电视台的主持人在中老年人密度高的老小区，相当有人气。
闲着的人去凑了热闹，坐在夜宵店里的食客，都忍不住加快了吃饭速度想去看看。
叶泉和她的员工们反而是最淡定的，好像来了什么人都影响不到。
俞素素满脸写着想去吃瓜，却碍于老板还在、自己没法跑路，只好继续做她的普通服务员。
节目组在街尾的丁字路口找地方停下车，一来就感受到了老城区的热情迎接。
“据说喜乐街上有一家二十年老店，也有一家刚开业却格外受人欢迎的夜宵店，新老习惯在此交融成老地方的烟火气。让我猜猜，现在这股香味是哪一家飘来的？”
主持人佟莉是电视台老员工了，送走认出自己的热情观众，熟练地CUE着流程。
她做了不少美食探店节目，可真正来到喜乐街，闻着淡淡的香味，逐渐变成例行公事夸赞的声音里，对食物本真的期待忽然复苏。
说是要猜，佟莉循着味已经找到了目的地。
崭新明亮的玻璃门窗下，黑木招牌写着三个飘逸潇洒的大字，夜宵店。
还没看到菜肴，光看整洁的门脸、闻闻气味，佟莉就凭经验判断出这家店起码在基准线上。
这次节目是临时审核下来的合作项目，社会新闻组的记者适时跟上。
“随着社会发展，食品安全问题越发成为我们关注的重中之重。让我们一起走进街边小店，看看吧。”
喜乐街炒菜馆的马老板，远远就看到了节目组的车，面上一喜，叫来侄子说了几句。
眼看着节目组从街尾往街上走来，离他的店就差不到一百米，忽然停了下来，拐向街尾新开的夜宵店。
马老板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他想到什么，哼了一声，“乔家婆娘那么热情地介绍人过去，怕不是拿了钱。看，电视台一来，肯定都给她曝光了！”
常来的食客前两天正好说起，清江电视台准备做一期老城区探店。
老城区生意平平，炒菜馆有多年老店的噱头，马固本来托了人想上节目。
眼看要被抢走风头，他哪里乐意？
李红云听着翻了个白眼，扬声压过马老板的嘟囔，“哎呀，小叶老板，这是不是你家送来的生鲜呀？今天又要做什么好吃的，快让我瞧瞧……”
节目组听到马老板的话，心里刚泛起嘀咕，就被这一嗓子吸引过去。
快递车在门口停稳，从低温生鲜车厢拉下来三个打了氧的大袋子。
刚运出来，在暮春傍晚微微冒着冷气。半透明袋子里，一尾泛着金色的大鱼忽地甩了甩尾巴。
“这是什么？！”佟莉猛地拔高了声音。
不忿地盯着这边的马老板听见变调的惊讶，心里一喜：肯定是出事了！
他立刻推了侄子一把，侄子钻进围观人群，大声道，“刚开门勾着人馋成这样，还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新店就是不靠谱，哪像咱们街上的老店……”
佟莉耳朵里压根听不见这些故意拉踩声了。
她两步抢上前，仔细观赏着这条手臂长的鱼。她的声音都不由得压低了，像担心吓到什么大宝贝，“大黄鱼……”
做美食主持人，眼力也是必备技能。
佟莉对照着特征一一看过去，倒吸一口冷气，“还是不是养殖的……马上禁渔期了，居然能碰上这种价值几万、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旁边这袋是刚捞的对虾，好大，有我巴掌大了。”佟莉一时有些恍惚，怀疑自己不是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路边小店门口，而是某家天价酒店或者私厨。
这鱼分明就是刚捞上来就空运过来的，还带着海边最新鲜的其他鱼虾，哪家小店舍得花大价钱这么买啊！怕不是赔钱做生意？
店里节目组也有同样的疑问。
是老板也是掌勺的叶泉，实在太年轻，也过分好看了，简直让人以为是什么素人出道前奏。
更奇怪的是，别的老板都希望能拍出最好的状态，这家老板既不着急让人收拾店面，也不着急找人撑场面，更不打算看采访稿子。
她只要求一点，不许打扰食客和她吃饭。
笑话，他们是专业录节目的，期待上镜的人都够询问吃后感想了，还用追着人问？
叶泉和节目组聊完拍摄，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她不在乎店里生意有多赚钱，电视台怎么拍都无所谓，对她来说，只是多了些食客围观。
门口佟莉的惊叹声传来，懒懒倚着柜台的叶泉站直了身子，像突然睡醒了。她随口结束编导试图挖料的聊天，让节目组自便，说完脚步已经快迈到店门外。
叶泉休息的大半年，在食材产地实地尝过美味，加了不少供应方。
她上次亲手去捞，才吃到了逐年珍稀的大黄鱼！
终于看到又有人钓上来这令人念念不忘的美味食材，叶泉中午看见，就立马拍了下来。
主持人佟莉看着店主走出来，眼中闪过惊艳，迫不及待地上前，“叶老板你好，我们看到你的饭馆十分受人欢迎，你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下美味的诀窍吗？”
“你好。”叶泉握完手，就低头专注检查起海鲜，看着迅速空运送达的鱼虾们颇有活力的样子，露出浅浅笑意。
“美味诀窍？嗯……我只是很喜欢吃而已。”
好食材对厨师的吸引力，无与伦比。叶泉没耐心和节目组闲聊，托起水袋，大步走回后厨。
佟莉满肚子采访问题只开了头就提前结束了，惊愕一闪而过。什么时候节目组对这些路边小店这么没排面了？！
……等等，能搞到大黄鱼的老板，好像也算不上普通。
摄影默默跟上叶老板，走进后厨，眼前一亮。
难怪夜宵店明明占了偌大的街角，看起来大堂却不大，原来是有一个超大的厨房！
洗碗柜和配备冰柜水箱的备菜区占了半面墙，灶台边炖着高汤的大锅、炒锅、烤箱和一溜小灶台，足够十几人同时开火。
最重要的是，没沾一点油腻，整齐到足以治愈强迫症。
再高端的餐厅，营业时后厨都难免显得有些乱。
夜宵店的后厨，只守着一个年轻姑娘，是服务员同时也是小工，却能井井有条又干净。连码着备菜的盘子，都没有滴水弄脏地面。
社会新闻组摄影抱着挑刺念头进来，看得目瞪口呆。
这里要是有问题，其他饭馆问题就大了去了！
若非知道他们是突击赶到，不可能提前准备，都要怀疑是不是故意作秀了。
——不，作秀也很难做到这么干净吧？！
俞素素看着他们的震惊，骄傲地扬起下巴。
她摸鱼是摸鱼，但也有好好工作的啊。
编导看着大黄鱼眼睛都直了，重新回到店里，才顾上仔细打量店里的食客，忍不住也咽了咽口水。
夜宵店今天的主打菜是叉烧肠粉，配了八宝粥和冰火菠萝包、奶黄包，广式的甜蜜快乐，整个店里都甜丝丝的。
大家都在埋头大吃，连凑热闹的，都没舍得放下碗筷。
编导：“咱们做节目，就都点一份尝尝吧？老板，那个大黄鱼——”
“留下自家吃的。”叶泉回头看了他一眼。
编导本能地抖了一下。
这也太任性了吧！
哪家小饭馆这么奢侈，搞出这种噱头，却要留下自己吃啊！
但编导莫名感觉，说出想抢这份美味，自己可能要倒霉。
来之前“让老板越过当日菜单直接上招牌菜”的计划，迅速破产。
第15章 上电视了
节目组点完单，叶泉托了托另一个水袋，提前宣布夜宵菜单，“夜宵上碳烤对虾和明虾粥，想吃的话可以等等。”
进后厨打开水袋，金黄鱼儿被捉住，似乎感受到了杀气，在叶泉手里僵住，甚至不敢甩尾殴打厨师逃跑。
清蒸大黄鱼进锅前，肠粉很快端上了桌。
看着食客们脸上的意犹未尽，闻着店里的味道，像有一把把小勾子在心里挠。
做美食节目这么久，除了最初入行时，佟莉还是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吃什么。
叉烧咸鲜嚼劲，配着恰到好处的鸡蛋香，晶莹剔透的肠粉微带Q弹，裹住满满食材，一点也不腻。
美食很满意，节目组想要的节目效果却一点没达到，让答应不打扰的编导相当郁闷。
夜宵店味道好，但明明有个大黄鱼的大噱头，漂亮老板叶泉却不配合采访。好不容易等到客人接受美食采访，但效果嘛……
编导打定主意，这次节目重心更多在食品卫生，要是播放效果好，再来好好和叶老板商量做一期美食节目！
这么好吃的店，不再来吃一次真的太亏了。
拍完美食镜头，节目组工作告一段落。
主持人放下自己的姿态，连炫两盘肠粉，佟莉还是吃得不想抬头，“难怪让人念念不忘……等我儿子考完试表现好，奖励他也来尝尝。”
同事诧异，“你之前不是还发愁怎么让他好好学习吗？”
佟莉笑了，“前两天还闹着不学，说有不干净的东西缠着他……一天到晚好吃好睡，哪有不对劲？不想学习找的理由也太烂了。现在应该是想通了。他用功得都有黑眼圈了，太辛苦了，肯定是要给奖励的。”
围观节目组的人群堵在门口，慢慢被香味引得坐进去大半。
马老板先前只听到主持人极为惊讶的声音，怀疑夜宵店真有问题，故意让侄子散布谣言，踩着夜宵店给自家店拉人气。
但越等越感觉不对劲，马老板挤进人群一看，夜宵店不仅没倒霉，节目组反而吃起来了，还吃得很满意！？
马老板立刻调转口风，虚伪地笑笑，“原来小叶用的材料这么好啊。幸亏她只做晚上生意，不然我就开不下去啦。”
李红云冷笑，“谁说小叶老板迟早关门来着？”
马老板尴尬极了。
另一边的米线老板刘嘉摇摇头。
马老板已经在背后嘟囔了好些天“夜宵店不够勤奋/价格菜色混乱/迟早关门”。
要她说，夜宵店开业生意红火不仅不是坏事，反而还是增加人气的好事。没看这才一周，愿意晚上出来转转顺便吃夜宵的人都多了吗？
听见马老板的嘟囔，编导顿时想起原本选材里的“二十年老店”和进门前听到的对老店的追捧。
他来了兴趣，“走，继续拍下一家。”
马老板没想到能峰回路转，笑得嘴都合不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