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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嫂(弓刀夜月)


他手上力道松了许多,姜窈立刻将腿抽了出来,屈膝坐在床上,双臂紧紧环着膝头。
她没说一句话,但这姿势里的惧怕和防御不言而喻。
裴涉站起身再看向她时,她更是下意识地往床角退缩。
杏眼通红,鬓发微乱,几缕碎搭在额前,本来没哭,却被眼角那颗泪痣衬得像是哭了一般。
她也不知为何,只要那比她高出许多的身影一压下来,她心尖就止不住地打颤。
“皇嫂歇着罢,淮安王入京,我要去赴宴了。”
姜窈一听见“淮安王”这三个字,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
淮安王裴桓是宗室旁支,论辈分也得叫她一声侄媳,比她大了十几岁,行军打仗上略有些天分,颇受成宁帝器重。
但他这个人喜好美色,王府里各色美人数不胜数,有买来的,也有抢来的。
两年前,他入宫时,见姜窈貌美,便出言冒犯。
好在那时成宁帝和她大哥皆在世,裴桓不敢动她,不过是过过嘴瘾。
姜窈也从未将此事告知成宁帝。
即便成宁帝知晓,也未必肯因为她的一面之词惩治裴桓。
成宁帝感念她兄长功劳,召她入宫为后,优待姜家人,她自然心存感激。但深宫里头,没有盛宠不衰的女人,进来时都是如花似玉,鲜艳明媚,到头来都是死气沉沉,面目可憎。
后宫如此,前朝亦是如此,荣华富贵还是家破人亡,全在天子一句话。
成宁帝再平庸无能,也是大齐的皇帝,君威难测,她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从不敢仰仗着皇后的身份做出逾矩之事,凡事三思后行,能忍则忍。
“皇嫂怕他?”裴涉似是觉察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阴鸷。
姜窈摇头。
和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都不会提及此事,对于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小叔子,她就更难以启齿了。

台榭映水,楼阁衔月。
折兰台上,身穿赤色舞衣的胡姬像在台子上扭动着腰肢,莲步轻移间,转着圈从裴桓面前掠过。
裴桓怀里搂着两个美人,见裴涉来迟,调侃道:“贤侄,你设宴请我,怎么自己反倒来迟了?”
“不巧,有些私事,耽搁了。”裴涉在上首处落座,自斟自酌,饮了一杯。
他神情冷漠,长睫下的眸子如同山雨欲来时天上卷积的云,透着一股诡异。
混着脂粉浓香的裙摆从他眼前撩过时,他也没多看一眼。
美人们自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上前。
裴环在怀中美人胸前捏了一把,哈哈笑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要是没有美人相伴,再烈的酒也寡淡无味。”
裴涉未抬眼,抿了一口酒。
“这二十个美人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胡商手里买来的。”
这酒劲儿大,裴桓几杯酒下肚,醉眼昏花,看美人都有了充盈,点来点去都没数清台子上有几个美人。
裴涉睨了那些美人一眼,“那皇叔这买卖许是亏了。”
这些胡姬个个面容姣好,碧色的眼睛像是镶了块翡翠,肌肤白得赛过霜雪。
美人们雪白的手臂在他视野里一晃而过。
他又想起了皇嫂。
半个时辰前,嫂嫂那双白玉似的腿还被他擒在手中。
杏眼潮湿,裹挟着春潮一般的热意。
皇嫂最是好心,偏生又是个惯会忍耐的,受了疼也不会吭声。
能拿他怎么样呢?
无非是用那细胳膊他两下,呜呜咽咽哭几声。
在罔极寺那会儿,姜窈就心思纯善。
寺庙中只有素斋,可他是吃人肉和人血活下来的,素斋根本填不饱他的肚子。
夜深人静时,他便偷偷跑出去捕些野狼兔子之类的生吃掉。
有次从后山回去,恰好被姜窈撞见,她见他满手的血迹,以为他受伤了,还好心地要替他清理。
那时候他便想,这般心善的人迟早是要让他吃了的。
总有一日会将她吃干抹净,连骨头渣都不剩。
什么人伦纲常,在他这里,统统不作数。
裴桓吃醉了酒,说话愈发没个遮拦,“庸脂俗粉,自然比不上宫里那位寡居的太后。”
裴涉忽然抬起那双恶虎一般的眼眸,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摇晃的阴影爬上他俊挺的眉峰和鼻梁,“皇叔府中美妾千百人,竟还惦记着太后?”
“要说美人还得是太后那样的才够劲儿。我上回见她,同她说了几句,她就恼了。她仗着我那皇帝侄儿,不把老子放在眼里,现在皇帝病死了,看她还能仰仗谁,任这小太后再清高,到了老子的榻上,保管给她治得服服帖帖,乖乖伺候老子。”
裴桓一说起来,心痒的不行,猫挠似的,“那样好听的声音,跟鹂鸟叫唤似的,听得人心痒痒。
“贤侄,你说她要是在床上叫起来,是不是也这么好听?”
那腰细的跟柳条似的,小嘴长的跟樱桃似的,只是想一下就勾得他快要按捺不住火气。
裴涉放下羊脂玉酒樽,白玉触碰到紫檀木矮桌,碰撞出声响。
水榭四周挂着六角宫灯,照得此处亮如白昼,他瞳色略浅,耀目的灯光映入他幽寂的眼眸,泛着琥珀色,却又深不见底。
他又想起自己那娇弱可怜的皇嫂,那双细腿亲在手中比这羊脂玉还要软腻,她体弱畏寒,手脚常常冰冷,可沿着那还没他胳膊粗的玉白双腿,越往上就越温软……
他唇边浮现一丝笑意,眸光却森冷异常,交错的灯火将琥珀色的瞳眸照得妖异邪性。
这种货色也敢觊觎他皇嫂,想必是安生日子过的太久,活的不耐烦了。
旁边的淮安王醉醺醺的,搂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胡乱摸索,根本不知自己无意之中已经把裴涉得罪了。
“听闻我那侄孙病了,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一病不起?”
裴涉道:“太医署的人已经瞧过了,性命无碍,只是不知何时能转醒,许是前些日子被沈仞囚禁,受了惊吓,不过毕竟是宫闱中事,本王也不甚清楚。”
“如今这天下庶务都压在你一人身上,国事繁忙,你身边个知又没个知心人服侍。这二十人都是我来长安前花了大价钱,从胡商手里买来的,你若不嫌弃,就让他们留在景王府,服侍起居,床笫承欢,她们可都是行家里手。”
“不必了。”他仰头将盏中烈酒饮尽。
一阵清风自山水重叠的庭院中穿过,引得灯笼轻晃,一瞬间,几盏灯笼熄灭,裴社落座处陷入暗影之中,羊脂玉酒盏再次被放下,他戴着骨韘的拇指,轻轻摩擦着触手生温的玉盏,杀意自眼中流出。
碧纱窗下,流光浮动。
姜窈醒来许久了,坐在床上一动未动,良久,才掀开寝讯去查看膝上的伤口。
伤口不深,被人仔细的敷上了一层药,已经好了大半,但她仍没有起身的意思。
昨夜淮安王入长安,今日怕是就要入宫拜见她。
这本合情合理的事,她却怕的不行,夫君死了,儿子疯了,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太后,有谁会将她放在眼里?
裴桓若是再招惹她,她该怎么办才好?
“弥弥,你起身了吗?”
姜窈不欲叫林玉珠担心,放下了撩起的裙摆,换好衣裳,打开了门,“嫂嫂,有事吗?”
林玉珠手中捏着一个油纸包,“今儿早上我去往集市给你哥供了盏长明灯,回来时听见寺外摊子上有吆喝着卖酥糕的,给你买了半斤,你快趁热尝尝。”
“弥弥,我今日在罔极寺,听见几个降香祈福的小娘子说淮安王昨日在他自己府上遇刺,差点没了命,最近长安不太平,你也多加小心。”
姜窈不敢置信,反问道:“嫂嫂,你说什么?”
林玉珠被她问得摸不着头脑,只好又说一遍,“淮安王昨夜遇刺,丢了半条命呢。”
“此话当真?”
“我真没骗你,我是亲耳听见那些小娘子说的,我听她们谈吐不凡,想必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姑娘,应当不会是讹传。”
淮阳王出事,姜窈反而安下心来。
虽说不知此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又是何人所为,但终究是不用去应付他了。
江瑶刚打开油纸包,咬了一口酥糕,林玉珠就道:“弥弥,这回景王帮了咱们大忙了,若不是他将这处宅子赐给了我们母子,我们真不知要到何处安身了。你哥不在了,我是真的害怕,我这人蠢笨,眼睛又看不见,只会拖累你们。”
“你回宫后替我好好谢谢他。”
姜窈语塞,含在嘴里的酥糕梗在喉间,难以下咽,林玉珠还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树嫂,哪知他们背地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要说嘴上谢他,自然是不必的。
若是真想谢他便只有……
淮安王府
裴桓昨日遇刺,有一支冷箭射入他心口,差点就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是个常年习武之人,身手比常人敏捷许多,可那冷箭射的极快,根本不容他反应。还有一支箭正中他的膝骨,折了他的右腿。
“听闻皇叔遇刺,本王来瞧瞧皇叔伤势如何?”
“裴涉,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整个长安城,除了你,有谁有这个胆子敢派人朝老子放冷箭?”
裴涉笑道:“皇叔伤势如此重,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养不好,安心在长安养伤罢,本王会另择人选去宣州接任您的大都督。”
裴桓一口气堵在胸口,咳了口血,“裴涉,你想谋反不成,杀了老子,你也当不成皇帝。”
裴涉已走到门前,闻言侧目道:“皇叔若想多活几日,不妨闭上嘴。”
“你个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真以为自己得了势?连老子也不放在眼里。”裴桓气急,支着身子爬下床,却被断腿所累,栽在地上,像只断了骨头的狗一般苟延残喘,眼睁睁看着裴涉走远。
裴涉回宫时,恰巧路过慈宁宫。
碧瓦覆盖的垂拱门前,一名身穿绿色官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前,将一枝凤尾兰放下,便转身离去。
那是魏国公岑献之子岑晏,去岁春闱进士及第,今年开春就被擢升为中书舍人。
翰林院在皇宫中,出来进去,偶尔能碰到后宫嫔妃。
岑晏初来时,心中也是存了希冀的,或许会在此处碰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也不指望着什么再续前缘,姜窈是太后,他是臣子,差别犹如云泥,再无可能。
可她如今过得不好,丧父丧夫丧兄,实在是孤苦。
他们幼时曾一同春游踏青,在柳云河畔一同折过凤尾兰。
姜窈见到此花,必知是他所赠。
他们不必相见,只要让姜窈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便足够了。
贺阑道:“听闻听闻这岑公子年少时与太后娘娘是有过婚约的,只是后来姜窈家道中落,国公夫人从中阻挠,这门婚事也就此作罢。”
裴涉走过去,俯身捡起那枝凤尾兰。
花瓣洁白,花蕊嫩红,香气清幽。
他的手猛然收紧,嫩生生的凤尾兰被□□的枝折叶落,花瓣凋零,流淌出新鲜的枝叶,顺着指节从指缝中渗出,只剩下红艳艳的花蕊,在他手中轻巧的被碾碎。
他松开了手,残花被风卷入浴沟中,再也不见踪迹。

淮安王出事,姜窈安心回了宫,服了药,倚在美人榻上,调制香料。
裴涉到慈宁宫时,皇嫂正拈着香匙,将调好的香料放入银制鹤首香炉中,一点点压平。
矮几上搁着几本佛经的残卷,纸页发黄,缺损了许多。
窗台上摆着两盆凤尾兰,开得旺盛。
“皇嫂喜欢凤尾兰?”
“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是瞧着这花开的好看,随手养了两盆。”姜窈握着香匙的手顿了顿,她极少在旁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好恶。
宫里人心险恶,一个无足轻重的喜好有时也会将自己置于死地。
她曾经养过一只狸花猫,猫儿乖巧,两年前上元节那日却抓伤了虞妃。虞妃那时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受了惊吓,腹中胎儿也没能保住。
为了这事,她在紫宸殿里素衣披发跪了小半日,生怕成宁帝迁怒于姜家。
但这无心的举动,在裴涉看来,却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她习惯于隐藏心迹,却并不擅长此道,露出的破绽一下子便叫他抓住。
他是个极为聪明的疯子,这破绽于他就如同鲜血的气息暴露在野兽面前。
即便是喜欢的物事,她也会装作不喜欢,这般小心翼翼,如同惊弓之鸟,有些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振翅飞走,让人难以亲近。
他本该与之前一样,游刃有余地拿捏着分寸,但一想起那个碍事的岑晏,他忽然很想再进一步。
“皇嫂腿上的伤势如何了?”
“已经好多了,多谢二郎。”
“是吗?我瞧瞧。”
姜窈被他一把抱到榻上,月白纱裙的下摆也被撩开,露出玉白的小腿。
她手中的香奁掉落,香粉洒了一地,披散着的乌发上也沾了些朱砂色的粉末。
但她此刻根本顾不到那些,她的小叔子正擒着她的膝弯,一圈圈解开她膝上缠绕的纱布。
她没在挣扎,那手攥的很紧,她丝毫动不了,更何况她这小叔子沙场上使的是六石弓,以他的力气,单手擒住她也是绰绰有余。
也不知是不是饮了他的血的缘故,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几乎看不出伤痕。
“的确已经好多了。”裴涉指尖在她伤口周围轻轻一按。
正在愈合的伤口总是渗着痒意,被他那么一按,痒得她忍不住蜷起腿。
趁着他松手的空当,她悄悄往后挪了挪身子,赤红的香粉粘在她白色的衣襟上,香气浓烈,将她身上常有的兰香都掩盖了过去。
来不及松口气,那高大的身躯便压下来,年轻俊昳的脸在她眼前陡然放大,“皇嫂的衣襟脏了。”
姜窈逃无可逃,又想起之前的许诺,心存愧疚,便没再动,只是小声道:“我,我来癸水了。”
裴涉俯身,嫂嫂粉嫩的唇瓣就在眼前,熟透了的樱桃一般,等他采撷。
锦帐滑落,隐约可见帐中人影。
嫂嫂的身影全被他遮住,从帐幔外只能瞧见他的身影,还有嫂嫂那双被抵开的细腿。
两只穿着云头绣鞋的脚搭在床沿,微微挑开了锦帐。
“唔——”姜窈檀口被封住,口中苦涩的药香都被他毫不嫌弃地掠夺去。
她伸出床榻的小半截腿在半空中无所依凭,随着二人的动作晃荡,脚上的白色宝相花纹云头绣鞋不知何时也从足跟上,滑落挂在足尖上一荡一荡
身子略微后仰着,腰上没有力气,没过多久便撑不住了,她喘息声中含着哭腔,面色潮红。
裴涉托住她后腰,她才好受些。
天光渐暗,皇城没入夜色。
长安城的暮鼓声自承天门城楼上响起,一声声潮水般漾开,宫门和坊门渐次关闭,残阳在天边重云上晕开一片火红。
殿外的石阶上响起脚步声。
姜窈刚放松下来的脊背猛地绷直。
“娘娘,烛台上的蜡烛旧了,奴婢取了些新的来换上,免得您夜间怕黑,睡不安稳。”
“青泥,你放在门口便好,我自会去取。”姜窈是有些怕黑的,以前住在家里的时候,卧房里都会留一盏灯,后来住在佛寺,她捡了盏没人要的破旧油灯,夜里点在自己房舍中。
只要灯不熄,火苗摇曳着,心里就没那么空落落的。
“皇嫂怕黑?”
裴涉像是得知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握着她后腰的手略使了点劲儿,将她往身前带了带。
姜窈最怕别人勘破她那些孩子气的小习惯,她从前是皇后,如今是太后,一贯谨慎稳重,让人挑不出错处,仿佛生来就是个没有私情的人。
裴涉却不依不饶,覆在她腰间的手,沿着她微凸的脊骨一路往上,停留在她后颈处,指腹落在那处被吻得靡艳的红痣上。
“既然嫂嫂怕黑,不如我陪着嫂嫂睡?”
“我真的来癸水了,不,不干净的。”
后宫妃嫔月信至时,都要称病,这是规矩。
“有何不干净的?”
他眼里根本没有世俗礼法,干不干净,合不合规矩在他那儿都无关紧要。
皇嫂隐隐的推拒,叫人想把她按在身下欺负,但那苍白的面色和雾蒙蒙的眼眸,又叫人忍不住生出怜意,想将她拢在怀里好好安抚。
“嫂嫂莫不是忘了当初的承诺?”
姜窈既答应过他,就不免心虚,她断然做不出出尔反尔,过河拆桥之事,红着脸摇了摇头,嗫嚅道:“没,没忘。”
他向来能摸准嫂嫂的心思,循循善诱,将她一点点引入陷阱。
姜窈往里挪了些,背过身躺下去,默许了他的请求。
反正只是睡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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