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又罚了邵颇禁闭,他似是很痛恨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档子事,恨铁不成钢地剜了这货一眼,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如今都无人去提邵颇主动闹出这场戏的理由是什么,结局摆在眼前,再问下去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邵痕倒是没有跟天帝离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扶桃一眼,然后揽着邵颇的肩头进了屋。
那邵颇看着自己的三哥,觉得从未受过如此委屈,捂着红肿的脸,眼里还含着泪。
羽惹心里特别慌,她毕竟在迎辰殿这么多年,早就知道天帝对祁瑾是怎么一态度了。如今看着是维护君上打了自己儿子,但实际这些都是做给人看的,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加倍讨要回来。她不明白君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上,走吗?”羽惹担忧问道。
祁瑾没有动,他执着剑留意身后的小姑娘,想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可是……
“扶桃,我们也回去吧。”蒲花抱着裙子蹲到她的身边,“你别怕,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是没关系。”俞仲水冷哼,事情真相如何他不知道,但这小花精一定或多或少参与了些什么。他胡乱揉着扶桃的发顶,直到揉成鸡窝才罢手,“早知就不允你去临水殿以外的地方了。”
扶桃抱着头,“我会乖乖呆在临水殿,不瞎跑了。”
蒲花拉起扶桃朝外门走去,“师父的意思也不是不给你出去。”
“花花,你放心。”扶桃明白,说起来还挺愧疚,这件事给俞仲水上神添了不少麻烦,是她做事太冲动没有考虑各种结果,她压低声音:“我对不起你们,我会听你的话,不再偷偷跑去迎辰殿了。”
她总觉得祁瑾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是不是在装,她还要回去细细想一下。总之,不能像昨晚那样莽撞了。
待蒲花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后,浅蓝色银纹袖底下的手不免握紧了剑柄。小姑娘说话声压得很低,但祁瑾还是将她所有的话都听了进去。
不再来迎辰殿了?
为什么?
“君上?”羽惹察觉到祁瑾的脸色不是很好,便柔声唤一下。
祁瑾敛眸转过身,他眼前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想看到的情景。
扶桃若是邵颇那边的人,他们经常走往,屋内落下断掉的发带而已,邵颇会视而不见。今日无事发生,芸碎也会藏匿不出,待到合适时机再召回来。相反,她若对他心思单纯,便是如今这个局面。
他是对她放下戒备了。
但怎么会,致使她防备自己,产生疏远心理呢?
“羽惹。”祁瑾离开良粹殿一段距离后才选择开口,他闷了挺长时间,所以声音有些暗哑,“方才扶桃离开的时候,是怎样一个神情?”
“啊?”
祁瑾没让扶着,所以羽惹只顾看着他脚下的路,被突然这么一问,也摸不清缘由,她回想一下,“好像挺难过的。”
挺难过的。
祁瑾蹙眉,她猜不到发带怎么落到邵颇屋内的,难过应是在怀疑他先前表现都为假象,不喜这样的他。
早知不该信了简允的话,他们本就对扶桃有偏见,所以才说坠湖一事是扶桃带头设计的。
“君上,怎么了?”羽惹疑惑地看着他,随后再品了品问的话,恍然大悟,“君上是觉得那扶桃会因和您有所牵扯,怕那些人迁怒于自己,所以想和您保持距离?”
不是,祁瑾摇摇头。
羽惹盯着那无瑕的侧脸,眼里也难掩小女儿家的喜欢,她以为他摇头是对扶桃失望了,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君上,其实方才您也算帮她洗脱罪名,是她不知好歹,也就是两百多年道行的花精,论作用尚不如羽惹。您不必将她放心上。”
“……”祁瑾眯了眯眼,这个女人好聒噪。
一路上羽惹还在说,祁瑾没有回她的话,偏生这羽惹还以为他沉默是因为在生扶桃的气。
回到迎辰殿已是晌午。
羽惹被吩咐出去做事。
黄棕色的木质门咯吱一声合上,周围终于没有噪音了,祁瑾独自坐在屋内,冥想一会儿,修长的手指搭在右边袖子上,一点一点卷起,白皙的臂膀暴/露在空气中,他一指微微屈起操控着芸碎。
魔剑在空中发着令人胆寒的光,垂直浮在空中,剑身倒映出少年半边精致的五官,而剑尖直指那柔韧的肌肤。
芸碎似是不太情愿,发出低低的悲鸣。
祁瑾唇角抿出冰冷的弧度,食指一抬一落,芸碎剑迅速下垂,利器与血肉摩擦,血肉翻开,在小手臂上划出深深的口子。似是觉得不太够,他操控着剑再来一下。
鲜红的液体从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涌出,汇成两条细细的小流,在臂膀上绕了一个弯,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
他放下淡蓝色的袖袍,用剑划破袖摆,默了一会儿待情绪上来,才变了脸色将羽惹喊来。
“君上!”羽惹进屋的时候看见地上的一滩血,还有那破开被浸染的暗红袖子,视觉受到了冲击,“怎么会这样啊?君上,我马上找仙医来!不,她们不会来,我们还是先包扎一下止血。”
祁瑾脸色苍白,额角发着虚汗,他捂着手臂身体晃动了一下,似是十分虚弱,“你待会儿去临水殿找俞仲水上神,告诉他是芸碎突然失控误伤,他医术高明,自是有法。”
“好,我去。”羽惹都快急哭了,她先给祁瑾简单处理一下伤口,然后满手血渍来不及清理就朝临水殿跑去。
俞仲水是何等聪明的人啊。
他坐在园内饮茶,听完羽惹满是焦急情绪的交代,轻抬眼皮,目光落到三楼的窗口处。
扶桃吓得缩回脑袋,她与站在身后的蒲花面面相觑。
“裕怀君受伤了诶。”蒲花感叹了一声,“你刚才说不会再偷偷跑去迎辰殿,这会儿恐怕要食言了。”
扶桃捏起袖角在手里转了转,先前还怀疑小祁瑾在掩藏自己,他明明是有能力操控魔剑的。但现在怎么就会被剑误伤了呢?
听羽惹那语气,好像还挺严重的。
“我……”扶桃刚想说自己既然说不去就会不去,俞仲水就在底下唤她名字了,她怔了一下趴回窗口,“上神,怎么了?”
俞仲水袖子一挥,小桌上面就出现了三瓶不同花纹的瓷瓶,“扶桃,你带着这些药去迎辰殿,替本上神看望一下裕怀君。”
扶桃瞪大眼睛:“我?”
“上神使不得!”羽惹听了直接哭着跪下来,“虽然我家君上处境尴尬,但您是最明事理的,万不能让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妖来给君上诊治。”
这话俞仲水不爱听,他屈指敲了敲桌子,冷哼,“无论裕怀君受的是什么伤,抹了本上神这三瓶药立马见效,涂药这种事是个人都行,扶桃自然可以。你哭什么!”
“既然如此,请上神将药交予小仙,也就不劳烦扶桃姑娘了。”羽惹磕了一头。
“本上神信不过你。”俞仲水抬手,“扶桃,过来!”
那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扶桃木着脸直冲下了楼,她站到俞仲水的身旁。
“我真的,可以去吗?”
扶桃揪着袖摆,这是上神叫的,是正大光明去迎辰殿,不是偷偷的!她可没有食言。
俞仲水挑眉,“你不想去,也不为难你,叫蒲花去吧。”
说着他作拿走药的动作,扶桃眼疾手快地把三瓷瓶揽到自己怀里,“我去!”
俞仲水告知三瓶药的作用以及使用的顺序,然后努嘴示意她走。
太感激您了!
扶桃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羽惹拉着走了。
看着跑出去的人,蒲花从三楼窗口直接飞了下来,她落地朝前趋了两步,走到俞仲水的面前,“师父,裕怀君是特意找扶桃的吗?”
青衣男子拨了拨壶里的茶叶,他吹了一下,才慢悠悠说道:“扶桃没来时,裕怀君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何曾想过我临水殿。”
“他对扶桃……”蒲花有些担忧,“我们向来不过问这些事,如此让扶桃过去,真的好吗?”
俞仲水噘着嘴郁闷地摇摇头,“不知道啊,但总该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今日祁瑾突然的出面,确实让人奇怪。天帝不是傻子,能判断出邵颇来告状时芸碎是真的不在屋内,既然能判断这点,也就会往祁瑾身上怀疑,这小儿到底能不能熟练运用芸碎。
祁瑾这步走得险,事情刚结束就传出芸碎重伤他的消息,试图带偏天帝的判断。
这裕怀君,既想免除猜疑,又想见扶桃,当真是舍得对自己下狠手。
俞仲水单手支着脑袋思考,裕怀君应该也知道,扶桃现今以他的名义送药,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不能再留小丫头在九重天多玩几天了。
去迎辰殿的路,扶桃已经很熟悉了,她追着羽惹就差原地起飞了。
讲真的,这个羽惹似乎不一般地讨厌自己,路上问了祁瑾的状况,她愣是一句也不回。
这般对“医生”僵直的态度,搞得她以为祁瑾的伤只是听起来吓人,实则并不严重。
羽惹走时并没有将殿门关上,从而到的时候直接领着扶桃去祁瑾的房间。
因为走的匆忙,血迹都来不及清理,远远的就嗅到了一丝丝血腥味,扶桃进屋后被地上的那摊血吓到了,那把罪魁祸首的芸碎还静静地躺在地上。
好多血。
扶桃看着那红艳艳的,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她焦急地抬头寻找祁瑾,发现他正安静地坐在床边,模样极乖,浅色的袖摆早已经被血浸了一大片,她立马跑了过去。
是那熟悉的甜香味,祁瑾心安定下来。
“羽惹,你出去一下。”
“君上?”羽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您让羽惹在跟前看着吧。”
祁瑾轻叹:“我不喜欢屋里太多人。”
“是。”羽惹咬着下唇,看了眼扶桃,决定先出去烧水,然后再擦拭地上的血迹。
人一出去,屋里就剩下扶桃和祁瑾了。
小姑娘翻出俞仲水给的药瓶,她正准备半蹲在床边,祁瑾一把拉住她扶着坐到床上。
“扶桃,你在生气吗?”
“啊?”注意力都放在那染血袖子的小姑娘猛得抬眼对上那双桃花眼,那里面写满了难过,她晃神,愣了愣回道:“没有啊。”
为什么要生气啊?
扶桃想不明白他干嘛问这个,便要卷起他的袖子,“给我看看你的伤。”
“等一下。”他按住了那双落到自己手臂上的小手。
“别,压到伤口了!”小姑娘惊得缩回手,连忙仰面问他,“疼不疼?”
祁瑾只是白着脸摇摇头。
“我方才没说话,你看不见,是怎么认出我的?”
少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闻出来的?”扶桃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什么味道的?”
“甜的。”
“甜?”扶桃皱眉,不对,怎么带偏了话题,“你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流了好多血的啊,你不疼吗?”
这次祁瑾没有拦着她,只是身体微微凑近了些。
袖子卷到肘处露出缠着白纱的小臂,纱布也已经被血浸湿了。扶桃看着那刺目的红,只觉得眼前有青光闪过,头晕晕的,解纱布的手开始不自觉抖了起来。
一圈两圈,湿透了的纱布落到地上,扶桃一手发颤地握住他的手,另一手捂着嘴。
那两道五寸长交错的伤口几乎占据了小手臂的正面,伤口深得可见白骨,血肉翻开十分可怖,猩红的血止不住往外流。扶桃不敢耽误下去,立马摸出药瓶,用牙咬掉盖子,这个是粉末状的,作用是消炎的。
“你忍一忍啊……”
扶桃开口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她秀眉紧紧皱着,望着那不吭一声“疼”的少年,心里都要跟着疼死了,他这种伤口要在她那个时空是要缝合的,需要打麻药。
祁瑾用着轻松的口吻安慰她:“你别怕,尽管上药就好。”
扶桃点点头,咬着下唇将药瓶倾斜,让药粉一点一点撒在伤口上。
粉末落入伤口发出嗤嗤的声音,小姑娘察觉握着的手在轻微颤抖,她盯着伤口,眼泪没由来得就滑了下来,“是不是很疼啊……”
她的声音这次染上了哭腔,祁瑾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哭了吗?”
“没有……”扶桃抬一下眼,眼泪珠子从微卷的睫毛上颤落下来,落到少年的手上。
滚烫的触感让祁瑾心尖一颤,一股异样的感觉滑过心口,他觉得此时此景有一点点不真实。
她擦了擦脸上泪,将头发挽到耳后,俯首吹了吹那伤口。
作者有话说:
看似扶桃被祁瑾牵着鼻子走,实则祁瑾跟着扶桃情绪跑,跑的还很急。
祁瑾忽然弯唇傻傻地笑了起来。
扶桃眼前依旧糊着泪,怕眼泪掉落在他的伤口上,便连忙抬起头,她吸了吸鼻子难过得要死要活,结果却看见这少年没心没肺地笑着,仿佛这伤口不是痛在他身上的。
“小祁瑾,你不疼吗?”
少年收敛笑容,很认真地回道:“疼。”
“疼你还笑。”扶桃深呼吸,单手交换另一个药瓶,发现是泥状的,于是她松开祁瑾的手,“你手臂抬着不要放下哦。”
“好。”
扶桃想找类似于棉签的东西蘸药泥,但显然没有,想着纱布磨蹭伤口会很痛,于是选择用手指。她用药粉清理一下指尖,然后捻了些药泥。
看着那狰狞的口子,她真的下不了手。
“为什么芸碎会无端伤你啊?”
“不是芸碎误伤的。”
“啊?”
祁瑾垂眸:“芸碎向来只听我母亲的话,如果我想用它,必须用身体里的血唤醒它。”
“……”扶桃懵了,原来他现在真的不能驾驭芸碎剑,他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般。
是她多心了。
小姑娘看着那张平静的面孔,“是你划伤了自己,为了用芸碎一次?”
“嗯。”
她想问为什么,但话到喉咙处生生咽了下去。
联系早上的事情,扶桃问了别的,“你这个伤是不是在去见天帝前就有的?”
从早上小姑娘的反应来看,祁瑾发现她喜欢接近自己多出于同情,一旦猜疑他在伪装就会害怕,变得疏离。
他不想变成那样。
扶桃见他点头,心脏先是一紧,然后想到前后原因,又觉得很暖,她不免抓紧了他的手。
他是不是因为听到她被抓去审问偷窃一事,为了帮她洗脱罪名,所以才弄伤自己强制操控芸碎剑回去。
扶桃哀嚎一声,她好想抱抱这个少年,但看了看自己捻着药泥的手,及时止住那股冲动劲,“你怎么可以这么好!当时一定疼坏了吧。”
“不疼的。”
他说不疼,可额角的虚汗可见他一直在忍着。
扶桃不敢再拖延下去,低着脑袋为他抹上药泥,边抹边吹吹,看着那不停冒出来的殷红血珠,眼睛又一热。
“伤口那时一定又裂开了,袖子上全都是血。”
回想方才为他卷袖子时,那布料上的破口与他受伤的位置错开了些。
这小家伙居然硬生生撑到现在才谎称芸碎剑误伤得以治疗。
而她这个没良心的,居然怀疑他。
人家连手底下的叛徒都能原谅,他这么单纯,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疼要说出来哦。”方才把药泥涂到伤口边沿,扶桃一直不敢去摸那凹下去的裂口,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食指一点一点将药推进。
正准备上第三瓶药时,羽惹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她白了眼扶桃,将盆放到床边,拧干净水里的帕子欲帮祁瑾清理手臂上的血。
“扶桃。”
祁瑾抓住扶桃的手,“你帮我。”
羽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的君上,拿帕子的手一顿,最终还是放回了水中。她起身出去重新端盆水来清理地板。
那边刚上好药的扶桃轻叹一声,“方才她帮你擦干净血就可以早点绑上纱布了。”
祁瑾抿着唇没有说话。小姑娘也不多问,直接拧出帕子给他擦拭手臂,擦完为他绑上新的纱布。
打扫好房间的羽惹端着盛放衣服的托盘过来,她将里外的衣服分开,从左到右一字排开来,“君上,衣服在手边的桌上,盛放位置与先前一样。扶桃,君上要换衣服了,你跟我出来。”
“啊?”让祁瑾一个人换衣服吗?
“啊什么,君上不喜欢别人看他,衣服都要自己换的,你跟我出来就对了。”羽惹没好气地说道。
扶桃有些讶然,“哦……”
“等等。”祁瑾看向门口的位置,虽目光不是对准羽惹的,但话是说给她听的,“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就不用过来了。”
“君上,她,她看君上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的,万一对君上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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