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从厨房里走出来,满脸歉意地看着我。“对不起,我忘了这里没吃的。很久没人住过,我刚才在橱柜里扫除了几只老鼠。”
我看着他,不说话。
“你感觉怎么样?还困吗?”
我摇头。
“我去买点东西回来。”他说,“不走远,附近的菜场我找得到。”
“为什么不直接回酒馆?”我问。“那里有酒也有肉。”
斯内普沉吟了一会儿说:“就在这里最后吃一次饭,以后回不来了。”
“你要出门,那就把我的魔杖拿给我。”我朝他伸手,“如果魔法部找来,我也可以自卫。”
他犹豫了一瞬,从袍子里掏出魔杖。他一直保存着我的魔杖,离开医院后也没有还给我。
其实他知道,我没力气用什么魔法,幻影移形更不可能。
“你出去,能不能帮我带一份这里的报纸?”我在他准备开门前说。“我想看麻瓜新闻。”
他应诺了,然后出门。我清楚地听见了落锁的声音,是咒语锁。
房子里只剩下我自己了。我掀开身上的羊毛毯,把被毯子捂得湿热的双腿展露出来。盯着那一长一短的丑陋物体看了几秒,然后用魔杖顶端指着短的那一截。
“神锋无影!”
我的声音很响亮,意志也很坚决。我知道我的魔力衰退得厉害,我知道我不能使出什么高深的咒语,但总该有一点反应吧?
魔杖顶端微动了一下,一股缓慢的力量从里面抽出来,直击我的残腿。
我的手抖得更加厉害,话语也越来越急促:“神锋无影!”
“火焰熊熊!”
“粉身碎骨!”
我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残腿上被攻击出一道道的痕迹,虽然魔力微弱,但伤害仍存。割开的口子开始流血,被火灼烧过的地方一片烧痕——
但是,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不疼,一点也不。
斯内普回到这里的时候,我盖回了毯子。
“今晚吃煎牛排。”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我们吃一顿大餐。”
他把买来的报纸轻轻地放在我盖的毯子上,然后探过头来,用手掌捧着我的脑袋,在我的额头印下一个轻吻。
“你饿了吗?我会动作快一点。”
我朝他弯了弯嘴角,像是在笑,手里抓起他买回来的报纸。
他进了厨房,一阵忙碌的响声。还记得以前他也总是这样,要么不做,要么就动静十足。他很会做菜,我吃不够,为此有一段时间长胖了很多。
我听到他开火,煎牛排的声音。他端着盘子回到客厅的时候,我手里还举着报纸。他把报纸从我手上轻轻抽走,把盘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他抬眼看我,愣了。
我又一次朝他弯弯嘴角,一颗眼泪终于挂不住,从眼睑上滚落,正好掉到了我的唇边。
“我到底睡了多久?”
“什么?”
我别开脸,把视线看向一旁的书架。我不想看他,我讨厌黑色。“报纸上的日期,距离我们离开酒馆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你却告诉我,我只睡了两个小时。”
“塔塔——”
“我的腿也动不了,我瘫痪了。”我感到极度绝望,声音越来越小。但我总得把话说出来,必须说。“你要看看我的腿吗?”
我用手掀开自己腿上盖的毯子,虽然仍旧没有看他,但我知道他会看见什么——两条腿上都有遍布的伤口,来自于那些伤人的咒语,尽管力量不大,但依旧满目狰狞。
“我没有感觉,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开始急促地念咒语——神锋无影的反咒,火焰熊熊的愈合咒……
可那些没有用,它们只能够愈合外表的伤口罢了。
我们都知道。
“我活不到回芬兰了,你知道,对吗?”
“不要乱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打颤,仍旧忙着念咒语。“我去给你找魔药。”
“你应该给魔法部送信,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我转回头,终于看着他。“而你应该赶快离开,和我撇清关系。相信我,我不是在乱说话。”
“塔·埃法!”他叫我的名字,可我觉得那语气那么陌生,像是在叫别人,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我这么拖着你,什么时候才到头?一次,又一次!这是个无底洞,而我没有时间了,西弗勒斯。”我摇头,“我受不了!我放弃了!”
斯内普把我揽进怀里。“我说过,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我还要说话,可他却紧紧抱着我,像是要把我嵌进他的骨头里。
“相信你自己,没有我你也会活得好好的!”我埋在他怀里用力说,“我们认识之前,你也活得很好。”
“一点都不好。”他说,“没认识你之前,我活得一点也不好!塔塔,你就是我所有快乐的源泉,是你让我觉得活着很有意思!现在你要我回到之前的那段日子,不可能!”
“那就让梅林赐给我们魔药,喝掉后能让我们把彼此都忘掉。我会看着你先喝,然后忘了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然后我再喝,也忘了你,从此后不论活着还是死去,我们都不会再彼此影响。这样不好吗?告诉我,你愿意!”
“不!”
我用最大的力气撑开他的束缚,昂着头瞪住他。“我讨厌这种矫情!我讨厌我们这样哭来哭去!这让我恶心!”
他愣了一瞬,用大拇指替我擦眼泪。我猛地甩头,嚷着:“假冒的魔药大师,真正的侏儒胆小鬼!去做魔药,去做遗忘魔药!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我扭动身体——他不放手,我动不了。其实我知道,他就算放手,我也动不了。
“好,我去做魔药。”
他忽然推了我一把,把我嵌进沙发里。然后掏出魔杖,念出咒语。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用了禁锢魔咒,让我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他起身去了储藏室,我听着那里面的动静——瓶瓶罐罐的碰撞声。
接着,他走出来,手里举着一瓶魔药。
“喝吧,喝了就再睡一觉。”
我张嘴,他把魔药喂进我的嘴里。温暖的液体从我的口腔里滑过,钻进了胃中。
不管是什么,□□也好,遗忘药也好。我全都接受,不会迟疑。
在陷入再度沉睡之前,我始终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
我希望忘掉黑色。
第55章 (番外二十三)拥抱
斯内普跑进站台的时候,倾盆大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他跑了一截路,所有雨水全顺势灌进他的衣领,黑袍贴在身上,已经湿透了。他浑身冷得发抖,喘着气,伸长脖子去看站台,然后在买票窗口问售票员:“火车开了吗?”
“十分钟前就开了,对不起,要买下一班的票请等十天后的《预言家日报》公告。”
“车会停在哪里?”
售票员本来在看报纸,此刻终于抬头,看了看窗口外的男人。那是个神情焦急的青年,脸颊上全是雨水,额头上搭着几缕黑发,凝成了一股。
“国王十字车站。”
“我可不可以去站台上看看?”
“现在?当然可以。”
斯内普点头道谢,在售票员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走进站台。
他站到站台边沿,那里的雨水形成了一道密集流动的雨帘,发出刷刷刷的声响。他被吸引住了,一直盯着看。
看了一会儿,他抬脚,穿过雨帘,走进了雨水的包围。他身上没有一处干燥,也就无所谓更湿。雨水拍打在他的黑袍上,啪嗒,啪嗒。
似乎在幻想中,她正站在自己旁边,远方传来火车进站的轰鸣,她扭头看了一眼缓缓驶进站台的庞然大物,回过脸来对他一笑,轻轻挥手。
再见。
他垂下眼把目光投向轨道,铁轨贴在地表,安静地躺在那里,一个个积水的小水洼遍布在钢铁画的直线和弧线中,一切都很湿润。
他还是错过了。
那天下午从校长室回来,他在地窖的办公桌前坐了一夜,因为他睡不着。闭上眼,他能想到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是怎样的一种经历,所有忧伤和愤怒奔涌而出。还有那些刻骨铭心的片段,黑色默片般的片段——关于父母、童年、霍格沃茨读书的那段时间、黑魔法、预言、他对邓布利多的承诺……还有那双绿色的眼睛。
这几年以来,他从没有睡得特别安稳,在他沉浸的梦境里,这些东西像是摇奖池里的彩球,总有一个会被摇出来,滚落进他深眠的脑海。
而现在,记忆变得更加沉甸甸的,而且不再是单个的袭击,而是蜂蛹而上。
他想关闭闸门,但没有任何办法。他的那些跳动的片段多了很多,五颜六色、声音清晰,散发着新鲜的味道。有时候是一股淡淡的发香,有时候是拥抱时彼此的体味,有时候是用餐的烟火气,更多的时候是地窖魔药的药品气味。坩埚的燃烧会产生成千上万种气味,有些好闻,有些难闻,他从来不算喜欢魔药,尽管他必须以此为业。但他此刻怀念起这些东西,只因为,有她。
她是个好姑娘,邓布利多说得对。而关于这一点,他比邓布利多更了解。她那么漂亮,而又不仅限于漂亮。她那么聪明,却又偶尔会傻里傻气的做事——她是活生生的。
而多年来,他自认为不过是一具腐坏的尸体,躺在棺木里,等着盖上棺材盖。也许有人会报以同情,有一天走过来给他挖坑,把他埋进土里。也许永远没有这个人——然而他早已不在乎。她自然不应该踏进来,踏到他的棺材里。淤泥散发着恶臭,而她的皮肤那么白嫩,这对比太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