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没有回答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胖子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能张嘴,嗓子里却一点儿声音也出不来了。
季玄转身回到石台前,随手翻了翻台子上的册子。
阿尝凑过去也看看册子,册子上密密麻麻标注了铜板上每一片铜片的位置,写了用法,空白处又补了新加的注释,像是谁写的一本笔记。
字体清秀,规规矩矩,阿尝隐约觉得有点眼熟,仿佛许多年前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道,“这字看着眼熟。”
季玄冷笑一声,“是眼熟,我也眼熟。”把铜板放回包袱里,顺手又把册子丢进去。
三人押着胖子,带着高个儿出来,门外就是缥缈峰矿里的一个石室,夜里矿中没人,沿石阶向上来到法阵,阵边只有一个守卫在打盹。
季玄忽然低声问阿尝,“册子上的字好,还是我的字好?”
仙君这时候怎么突然冒出比字的雅兴?阿尝毫不犹豫道,“当然是你的好看。”
还没等季玄露出一点笑意,阿尝已经又补了一句,“很少有人写字比你好看。”
季玄已经听出不对,“很,少,有,人?”
“嗯。”阿尝点点头,坦诚道,“我觉得沅君的字比你的稍好。”看一眼季玄,连忙道,“不是说你的不好,你的字就比他插画里的字流畅成熟,只是你写字偏端正,我看沅君上次在书上签的名字,感觉似乎更洒脱旷达一点儿。”
季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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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你不知道沅君上次签出那样的字,其实是因为他喝多了么?
宝宝们,因为玄学时间改成3,6,9整点抓取,我把更新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改成每晚六点更新,希望不会造成困扰,么么哒。
几人来到司局,唤斯行出来, 将胖子交给斯行。
斯行原本以为季玄不过是司神器的仙君, 而自家月公子更是一时兴起过来玩的纨绔, 没料到他们居然把案子结得这样快,恭谨收敛的神色里此时才流露出一点真正的敬意,问道,“仙君这就要走吗?我带仙君出岛。”
季玄却说, “你先暂且押着这位司岛大人等我, 我还有事未了。”
月漓先回住处带上了小貂。小貂被关了一天,闷得紧了, 不肯老老实实伏在月漓肩头, 在他身上上蹿下跳。
三人不必再掩饰,直接飞到昨天怪物的藏身之处。那只怪物很听萧忆的话,仍旧乖乖地伏在原地等着。
季玄取出铜板,盘膝坐下, 道,“要把你恢复成原样就要把你的魂魄重新分开, 裂魂非常痛苦, 常人难忍,比当初合魂更甚,你要吗?”
趴着的怪物静静听着, 居然所有的头一起点了点, 这次一点分歧也没有。
季玄见它决心坚定, 点头肃穆道, “好,我尽量快。”手抚上铜板,手指一拨。
怪物发出惊天动地一声惨烈哀嚎。小貂浑身一抖,却知道季玄是在帮那怪物,一动不动,却不敢看,把头深深扎进月漓怀里。
极大的一团绿光从怪物身上浮起,升到空中。
季玄的手指飞速地在铜板上密密麻麻的簧片上划过,怪物痛得不停抽搐,季玄下手更快,毫不犹豫,随着一阵疾响,空中那团绿光狠狠收缩了一下,猛然如烟花一样炸开,化成漫天飘洒的无数团绿光,与林中死去的兽灵一模一样。
被迫合起来的许多兽灵终于被重新分开,地上的怪物立时委顿下去,不再动弹。
季玄收起铜板,对漫天兽灵道,“好了,再等我片刻,我帮你们渡化。”
季玄腾空而起,悬浮在紫楹岛上空,非存出鞘,这一次没有霸道的剑吟,只有漫天如水般泼泻的紫色光芒,笼罩了整个小岛,在林间沉降蔓延。渗透岛上每一个缝隙,抚过每一棵草,每一片树叶,每一只小兽的兽灵。
无数不得安息的兽灵在紫光中安定下来,渐渐消失不见,重入轮回,各奔前路。
紫光庄重而安详,强势却温和。沐浴在紫光中,阿尝与月漓都没有出声,连小貂都安静地伏着。
阿尝仰望着空中那个手握非存,白衣猎猎的人,心中一片平静。
那一片患得患失的心渐渐消散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只要曾有过攥在手中的片刻光阴。
季玄缓缓落下,见阿尝盯着自己不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阿尝眨眨眼睛,“上岛后就没吃过东西,我在想回去以后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有点排不过来……”
季玄伸出手指捏捏她的肩头,“你这真的是仙身?”
阿尝拍掉他的手,“你自己用绛篱草喂出来的,你说呢?还是说你在绛篱上动过什么手脚?”
季玄无语。
阿尝任性道,“等我排好了告诉你,你一样样做给我吃。”一眼看见旁边的月漓一脸讶异,指指季玄道,“你别看他长这个样子,其实他是个很不赖的厨子。”
月漓刚刚看过季玄以手中非存剑渡化一山兽灵,说不震撼是假的,此时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有点缓不过来。
阿尝问,“现在这些兽灵倒是都渡化了,以后怎么办?”
月漓想想道,“我回去跟叔叔说,从今往后把山封了吧,再不许人上山去捉灵兽。”
季玄点点头,“也好。那我们走了?”
月漓笑道,“再等片刻,我也有事。”带着他们直奔萧忆住的瀑布。
萧忆正坐在瀑布前炮制草药,早看见了一山紫光,见他们来了,先对季玄笑一笑,“多谢仙君。”
季玄点点头。月漓道,“萧忆,我有一事求你。”
萧忆愣了愣,看见月漓肩上的小貂,醒悟道,“你就要走了?让我帮你照顾小貂?当然可以,你尽管放心。”
“不是。”月漓道,“我记得母亲说过你会结血契,请你给我和小貂结契。”
萧忆闻言,心中无数前尘往事一时纷至沓来,静默了好半天,才道,“好。”站起来道,“跟我来。”
石屋中陈设千年不变,萧忆道,“上一次我帮人结契,就是在这里。”走到桌边,从一个匣子中取出一把一端是握柄,另一头尖细如针的东西,轻轻道,“是给你父亲和你母亲,那时你母亲还是兽形。从此以后就再没做过。今天为了你,倒是可以破例。”
萧忆走过来,先问小貂,“你可愿意和阿漓结契?”
小貂完全听得懂,连忙点头。
月漓对小貂道,“你等等。”把小貂放在旁边地上,一旋身,满室金光。
阿尝正想着,这人现在变成猫干嘛?然后立刻发现自己想错了。
石室中间,站着一只高大的灵兽,足有一人多高,通体雪白,一丝杂毛都没有,似狮似虎,眼睛一蓝一碧,寒冽如冰,背上披挂着长长的鬃毛,飘飘然垂落下来,爪尖似刀,隐隐踏着幽蓝的火焰。
不过一转眼,月漓已经又变了回来,对小貂道,“看清楚了?这才是我的原身,我本是半人半兽。你还愿意和我结契吗?”
小貂忙不迭点头,眼神里更加崇拜了。
月漓无奈地叹口气道,“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萧忆嘴角微扯,“是人是兽又有什么关系?”用手中的东西在月漓中指上一戳。
“忍着点,取你心头之血。”萧忆道。
阿尝眼见月漓的脸微微抖了一下,大概是很疼。
不过片刻功夫,萧忆取完,在掌心蕴出一团灵气,将针里的一滴滴血逼出来。血珠化作丝丝红痕,深入灵气中,将灵气染成淡淡粉色。
萧忆如法炮制,又在小貂的爪子上也取了血,小貂从喉咙深处哼了一声,却举着小爪子乖乖地一动也不动。
萧忆将小貂的血融入另一团灵气中,携着两团灵气,来到室外,手一挥,两团灵气如同有生命一般,绕着抱着小貂的月漓上下穿梭飞舞,渐渐将他们隔离在众人之外。
萧忆开口吟唱,曲调古朴,阿尝听不懂唱的是什么。随着吟唱声,金色的光晕流转在一人一貂周身。
不知何时,满山的鸟兽都聚拢过来,却静默地看着,鸦雀无闻,只有萧忆的吟唱,肃穆苍凉。
两团灵气慢慢扩散,彼此融合在一起。
一曲已结,弥散的灵气缓缓沉降到一人一貂身上,消失不见。
萧忆面露疲惫之色,“结好了。你们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们了。”拍拍小貂的头,再不理人,径自回石室去了。
因为旁边有月漓和斯行,唯恐涉及韶云司的秘密,阿尝一直忍到月漓与斯行各自告辞,两人回到放马街时,才开口问季玄,“那个叫魂裂的铜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你用得倒熟。”
季玄道,“那本来就是韶云司的东西,几百年前被人偷了。用魂裂可以把人的魂裂开,也可以把几个魂合起来。”
阿尝奇道,“并不是把三魂七魄的某个魂或魄单独抽出来?”
季玄笑道,“抽一魂一魄出来又有何难?有点法力的妖怪就能做到,何必用到神器?这神器可以任意把人的一部分魂魄割开,倒是想割什么就割什么。比如,”笑一笑,“把你嘴馋的那块割下来,我就省力了。”
阿尝切了一声,“你以为我谁做的东西都吃?吃了是瞧得起你。”
季玄笑一笑,“是,女侠喜欢,实乃在下之幸。”
阿尝道,“那个司岛想必是照着册子,用山中小兽的游魂试了合魂,又用人在试裂魂。他好像是想做出来听他话的傀儡?”
季玄道,“想来是,裂魂用得好了,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说完,又想起包袱中记得密密麻麻的册子,不免有点走神。
本熊正要出门去九清院,见到阿尝季玄回来,兴冲冲道,“阿尝姐,前几天有个仙侍过来,送了本书给你。”
阿尝不解道,“什么书?”
季玄笑道,“我让我的仙侍一旦拿到新印好的官刻《八荒神器录》,就立刻送过来。”
阿尝眼睛一亮,“沅君真的写完了?”奔进屋子,一会儿就捧着一本新书出来。
“他本来就快写完了,只是事忙,一直扔在那里。”季玄心想,看她平时捉妖挺机灵的,为什么一涉及到喜欢的人,前有宣文后有沅君,就傻得要命?
“你倒都知道。”阿尝心不在焉答道,边走边翻,忽然遗憾地说,“可惜这次沅君没在官刻版上签上名字。不过没关系,已经很好了。”抱住书,对季玄笑笑,又重新低头翻书。
季玄心道,签个名字,又有何难?拿笔来。
阿尝翻了几页,忽然道,“这是什么?”
“怎么了?”季玄不动声色。
阿尝又翻几页,找到下一页插图,看了半天,抬头迷茫道,“沅君他……难道有仙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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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尝:“把片刻光阴攥在手中”这个文艺表达约等于“回去赶紧让他做个拔丝山药再煲个汤吧”
季玄:……
“嗯?”季玄带着笑意也凑过来看插图。
每页插图上, 神器旁边, 都画着个人, 头梳发髻, 腰系宽带,窄袖轻靴,或站或坐,或在对神器指手画脚, 神态调皮活泼。
季玄逗她, “你怎知这是个女子?”
阿尝道, “虽然是男装, 可你看这身材,明明就是女的, 我又不瞎。”说完后突然如遭雷殛, 缓缓道,“难道沅君……她, 她竟然是女的?”
季玄默默地看着她,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想抬手一道仙法过去, 劈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的。
只见阿尝咬咬牙, 一脸悲壮道,“算了, 女的就女的, 就算是女的, 我也喜欢。”
季玄心中五味杂陈,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你就不觉得画上这人长得像谁?”
“像谁?”阿尝低头看了半天画,疑惑地抬头看看季玄,再低头看看画,忽然梦游般抱着书走进自己的屋子。
过了好一阵子,屋子才传出一声暴喝,“季玄!你给我进来!”
季玄含笑走进屋子,阿尝正坐在新换的床上,脸板着,语气不善,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耍我很好玩吗?”
季玄优游自在地如实说,“是挺有意思的。”
一本书带着风疾飞过来,季玄侧身避过,随手抄住,瞄了一眼,不是《八荒神器录》——她舍不得。
季玄走过来,顺手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笑道,“沅君就是我,我就是沅君,不好么?”
好是好,特别好,比什么都好,可是……阿尝默默回想自己在他面前说过的所有关于沅君的话,恨不得先把自己掐死。
阿尝曾经无数次想过,沅君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看他字里行间那么洒脱有趣,什么都满不在乎,阿尝一直以为他是浪迹三界的一个小小散仙。
现在想想三界上下,对妖兽神器如数家珍的,除了季玄,哪还会再有别人?
他那张典雅中正的仙君的皮下,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人。
沅——三元——季玄。
阿尝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是当初被元劫鞭抽坏了。
“这书本来是我少年时无聊写着玩的,没想到有人会——”季玄挑挑嘴角,“——这么喜欢。”单手支着下颌,欣赏着对面的阿尝脸上又红了一个度。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阿尝脸上火烧火燎。
季玄不动声色,“我刚来十三坊,和你还不熟时,你就不停地跟我说沅君写得有多好,画得有多好,你有多么喜欢这个沅君,你想想,我怎么好意思直接跟你说我就是?”
阿尝想一想,确实有理,声音蚊子一样低了下去,“可是后来你也……”
季玄一击得手,看她明显软了下去,道,“后来……”
后来就经常想听你拼命说我的好话。
“后来我暗示过你无数次,你每次都听不懂,”季玄用手中卷起来的书敲了一下阿尝的头,“笨死了。”
“你暗示过我吗?”阿尝疑惑道。
“当然有。”季玄抽走阿尝膝上的《八荒神器录》,站起来。
“你干嘛?”
“你不是要签名么。”季玄拿着书,回到自己的屋子,拿起笔,手上灌注仙力,在封面上龙飞凤舞写了个“沅”字,接着翻开扉页,又提笔写了“阿尝惠存,沅君”,想一想,又在旁边重新写了两人的真名,“小隐雅正,季玄”。
阿尝早已跟着过来,在他身后看他签名,看到他写小隐两个字,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嘴里嘟囔道,“这字现在看着,好像也没那么好了。”
季玄笑着回过头,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口是心非,拉过她的手,把签好的书塞进她的手里,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算是我给你的赔礼。”
“一个月。”
“什么一个月?”季玄不解。
“赔礼哪有那么容易?一顿饭就想把我打发了?做一个月,我想吃什么,你就做什么。”阿尝认真道。
季玄笑笑,“好。”
阿尝忽然眯眼道,“季玄,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其他事瞒着我?”
“没有了。”季玄在阿尝怀疑的目光中一脸正经,脸不红气不喘,心中却想,沅君的事可以告诉她,其他的……打死也不能让她知道。
季玄在房子里转了一圈。
“阿尝,你这里什么都没有。”没人吃饭,这房子里并没有锅灶碗碟。
“你那么厉害,这点小事哪里难得住你?”阿尝哼了一声,知道他惯吃素,想了想,点了两个简单的家常素菜,抱着书回房去了。
季玄在外面用仙法弄出好大阵仗,真的摆开打算做一个月菜的架势。等他把菜炒好时,阿尝还坐在屋子里看书。
季玄立刻留意到,那本新的《八荒神器录》被放在旁边,阿尝手里拿的是一本《形而下》。
“你不是说,这套《形而下》啰啰嗦嗦,看一遍会累死么?”
阿尝猛然抬头,看见季玄靠在门口,脸红道,“反正都是你写的,我想看看你到底写了些什么。”而且在这套《形而下》上,他应该是耗费了更多心血。
季玄笑道,“我下次给你把一整套都拿过来。”端了菜进来,还顺便煲了一钵粥。
只有两个人,随意自在。阿尝一边翻书,一边吃东西,季玄没有跟她抢,坐在旁边看着阿尝,忽然道,“凡间好吃的极多,像月漓的父母那样,一直隐居在凡间也不错。”
阿尝目不离书,随口答道,“也要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只是……”季玄道。
只是有时情势逼人,弹指间生死存亡,就连想要隐居在凡间的那一点福气,也未必是随意可得。
季玄敲敲阿尝的碗,“馋猫,快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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