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这些种种,能悄无声息给她宫中送人的也没有几个。
云姒又扫了一眼祁贵嫔,抿了抿唇,祁贵嫔自被贬位后,一直都很安静,也没闹出什么风波,如今对上她的视线,也只是眼不见为净地撇开眼。
云姒心底有怀疑,但她不能确定。
她不怕冤枉了人,总归不论德妃还是祁贵嫔,和她都有仇怨。
她只怕遗漏了真正的凶手。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起了一阵喧闹,云姒隐约听见了许顺福的声音:
“……拦住她!”
殿内众人一头雾水,云姒想到什么,她陡然推开谈垣初外往跑去,等到外间,恰好看见一个宫女挣脱开其他人,拼尽全力撞上木柱!
闷响清脆的一声,身后传来宫妃惊吓的惨叫声。
云姒骤然停在了原处。
所有的一切仿佛放缓了许多,那个宫女在撞柱后,额头的血不断往下流,人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她临死前看向了她,眼底全是泪水,她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鲜血糊满了脸。
人就撞死在她面前。
云姒觉得她呼吸停了片刻。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仿佛从宫女眼中看出隐藏在深处的歉意和愧疚。
云姒对宫女有再多恨意,在这一刻也不知该作何情绪。
人在卑贱时,命都不由自主,遑论要做的事?
云姒身子有点软,有人及时搂住了她,他喊她:“云姒!”
云姒被硬生生地喊回神。
这一刹那,她什么都不知道,却是一瞬间确认了凶手。
除了她,谁有这般阴狠的手段?!
云姒动了动唇,有一刹没发出声音,须臾,她攥住了谈垣初的衣袖,两行清泪蓦然掉了下来:“皇上……”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哭着重复喊了一声:
“皇上!”
谈垣初抱住她,要说什么,却只听她哭着说:
“她们欺我!”
宫人活生生地死在她面前,线索也断了眼前,所有的一切就发生在她眼前,来不及阻止。
怀疑又如何?
她没有人证,查不到线索,也没有证据,抓不到她。
云姒紧紧地盯着宫人的尸体,杏眸不断掉下泪水,袖子中却是一点点握紧了双手,指尖几欲刺进手心肉中,传来疼意。
欺人太甚!
第91章 回宫
妃嫔们到了颂雅轩不过一刻钟时间, 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请离了颂雅轩,转头去看时, 只看见皇上抱着女子回殿的背影。
圣驾回京在即, 行宫中又闹出这种事端, 诸位妃嫔骇得连宫门都没敢出。
离开行宫前的一夜, 谁都没有睡安稳,禁军和御前的宫人不断审问行宫奴才,凡是和那个自杀的宫人有关联的人都不曾放过,闹得人心惶惶。
谈垣初在颂雅轩待了一夜, 等天明, 才离开颂雅轩。
等他走后,秋媛立即看向云姒,云姒坐在梳妆台前,摇了摇头:
“我没事。”
秋媛低声:“主子觉得对您动手的人会是谁?”
闻言, 云姒倏然讽笑一声,透着冷意:
“除了德妃, 还能有谁有这般手段?”
秋媛心底也有猜测,她皱了皱眉,觉得德妃有些麻烦, 低叹了一声:“主子打算怎么办?”
云姒闭了闭眼, 声音平静:
“待回宫后, 你寻个机会, 我要见小融子一面。”
小融子?
秋媛有点意外, 她和主子相识两年, 自然是知道小融子这个人的, 但在松福来了盼雎殿后, 主子便有意识地减少了和小融子明面的联系。
这不是疏远,而是对彼此都好。
小融子既然决定了留在了中省殿,就不再适合频繁地和后宫妃嫔有关联。
秋媛看了看主子,她什么都没有,恭敬地应声:“奴婢知道了。”
********
皇宫,坤宁宫中。
皇后娘娘得了圣驾回京的消息,消息都呈在书信上,包括行宫内发生的事情。
皇后抬起眼,视线落在书信的某一段话上:
“容昭仪贬位,德妃禁足?”
百枝也凑过头看来,待看清这句话时,讶然地瞪大了眼:“容昭仪被贬了?那小公主怎么办?”
提到小公主,百枝就有点头疼和心情复杂。
这如果是娘娘的孩子,百枝必然疼到心底,但当知道容昭仪曾经也参与谋害娘娘一事后,她对小公主难免有点迁怒。
如今小公主待在坤宁宫,她不是个安静的性子,整日要不是吵闹,要不就是哭喊,闹得坤宁宫上下都不得安宁。
百枝早盼着容昭仪赶紧回来,把小公主接回去了。
结果呢?
百枝语气中投透了点埋怨:“她如今成了四品贵嫔,不能抚养皇嗣,小公主不会还得继续待在坤宁宫吧?”
娘娘是小公主嫡母,照顾小公主是理所应当,照顾不好却是会被质疑不尽心。
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
再说,她们也不稀罕一个小公主,尤其是德妃和祁贵嫔诞下的皇嗣。
没对他们下手,都是她们娘娘心善了!
皇后却没在意百枝的话,她看来传来的信纸,忽然低笑了一声:“看来在这趟行宫避暑发生了不少事情。”
百枝见她笑了,纳闷地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祁贵嫔被贬,是叫人很高兴,但和小公主这个麻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皇后抬起眼,不紧不慢地说:“她很好。”
百枝一顿,陡然意识到娘娘是在说谁,信中只提及了那么几个人,娘娘自动忽视了皇上,也就只能是云婕妤了。
百枝知道娘娘在想什么,不由得低声:
“云婕妤能让皇上降了祁贵嫔的位份,的确是有点能耐,但她会和娘娘合作么?”
娘娘说过的,云婕妤不会打破自己的优势。
闻言,皇后没有解释,只是轻笑了一声:“之前或许不会,但现在却是不一定了。”
百枝一脸不解。
皇后却是什么都没再说,她看向那封信纸,眼底神色渐深。
**********
圣驾又是行了半个月,才回到京城,皇后娘娘带着宫中妃嫔在宫门前迎接。
云姒被折腾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面色如土,皇后娘娘和谈垣初见礼后,从谈垣初身后见她模样,话音停顿了一下,皱眉担忧道:
“这是怎么了?”
秋媛替她回答:“回娘娘,主子与马车不适,许是要早些回宫。”
圣驾回宫一事流程繁琐,甭管其余人是否都想让云姒多难受一会儿,皇后娘娘却是没拦云姒,直接道:
“让盼雎殿抬仪仗来接你,你这幅模样怎么自己回去?”
云姒没有拒绝,她心底一阵反胃,也没心思管别人怎么想,等松福带人来后,她艰难地冲谈垣初和皇后娘娘服了服身,直接坐上仪仗回了盼雎殿。
盼雎殿和她离开时没有区别,云姒却是整整消瘦了一圈,松福都惊呆了: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云姒言简意赅:“晕车。”
松福有点傻眼。
进了盼雎殿,云姒才坐稳,她抿了口茶水,人都难受得有点慌,秋媛吩咐:“去备点酸梅来。”
闻言,云姒当即皱起黛眉,一路上,她不知吃了多少酸梅这种东西,觉得人都要泛着点酸味了。
秋媛仿佛看出她的想法:
“奴婢知道您吃多了腻得慌,但酸梅能压压您的难受,您便忍着一点。”
云姒拒绝的话被堵在喉间,她转头看向松福,知道现在宫中都在忙着圣驾回宫一事,没人会注意盼雎殿,她低声道:
“你跑一趟中省殿,告诉小融子,我要见他。”
松福有点意外,但见主子神情,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敢耽误时间,直接转身退了出去。
酸梅被送了进来,云姒皱了皱鼻子,捻了几颗咽下去,人都恹下来了。
她黛眉紧蹙,不知在想什么,秋媛低声:
“主子车马劳顿,什么事都不急于眼前一时,您还是休息会儿吧。”
云姒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路上是身体不适,回宫后,却是头疼。”
适才在宫门口,皇后娘娘对她的态度明摆着格外友善,云姒是身体不适,却还不至于看不清皇后娘娘的意思。
她说:“你猜,明日请安时会发生什么?”
秋媛摇头,平静道:
“谁知道呢,奴婢和主子说了都不算,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今日圣驾回宫,外间喧闹了许久,等到傍晚左右,宫中才彻底平静下来。
谈垣初今晚没进后宫,但他回宫后却是去了一趟慈宁宫。
翌日,云姒睡了一日一夜,终于觉得好受了许多,但见到早膳,仍有点食不下咽的感觉,她没勉强自己,赶在辰时前到了坤宁宫请安。
这一趟行宫,云姒受了不少苦,但也仅有她一人算是风光。
听见宫人通传后,殿内低声说着话的妃嫔都立即安静下来,转头朝门口看去,珠帘被掀开,女子被宫人扶着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百花云织锦缎,不似昨日憔悴和狼狈,略施粉黛,脸颊晕着浅浅淡淡的脂粉,越给佳人添彩,抬眸间,轻易压倒了一室芳华。
离得近的妃嫔呼吸都轻了一些,待回过神,不由得有些黯然。
她们都会觉得惊艳,遑论某人呢?
云姒还未落座,就又听见一声:“祁贵嫔到——”
众人陡然扭头看过去,没时间再悲春伤秋,有人早就知道祁贵嫔被贬了,但有的人却是才得到消息。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她们喜欢看一贯高傲的人从高位跌落下来的场景。
云姒的位置被调换了。
按照原来的座位,云姒是坐在德妃下面,对面的是容昭仪和苏婕妤,但现在她的位置和容昭仪的恰好调换了一下。
她要落座时,宫女还特意提醒了她一下。
祁贵嫔进来时,就看见云姒坐在了她往日的位置上,她一顿,陡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
这位份一贬,贬得可不止位份。
铜芸隐晦地拉了下主子,眼底有着难言的担忧,她怕主子会在坤宁宫中失了理智,贬低位份在行宫中是看不出什么落差的,但一到回了皇宫,所有事情都会在提醒你这件事。
如今不过是换了位置,还不是最差的呢。
铜芸想到了什么,心底不得不苦笑了一番,也不知到时候主子还能不能保持平静。
祁贵嫔握紧了手,她顶着众人打量的视线,压住心底汹涌而起的屈辱,坐在了位置上,她一直冷硬着脸,和往日那个什么时候都透着漫不经心的昭仪娘娘截然不同。
众人面面相觑,相较而言,宁才人却是没什么关注。
……也不是没有。
安才人记恼宁才人在行宫对她的各种咄咄逼人,今日请安,她故意坐在了宁才人前面,见宁才人皱眉,她心底的恶气才觉得出了些许。
桂春都来不及拉她。
桂春欲哭无泪,主子想要报复时,能不能想一下对方是谁的人啊!
皇后娘娘出来时,殿外的气氛说不出的凝固,人人都端正坐着,看着没什么问题,但彼此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皇后娘娘坐下,有点惊讶地疑惑:“这是都怎么了?”
云姒抿了口茶水,弯着杏眸,轻声细语地搭腔:
“嫔妾也不知道,她们都不说话,害得嫔妾也只好保持安静了。”
皇后娘娘被她逗笑,摇了摇头:“你呀!”
有人打破了沉默,殿内的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皇后娘娘看向云姒,话音还有点担忧:
“本宫听说了,你这一路来回都不安宁,今日觉得身体如何了?”
云姒一脸苦闷地摇头:“娘娘别提了,嫔妾今日看见早膳还是没胃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皇后娘娘也叹息一声:
“你倒是受苦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宫中陪本宫说说话。”
云姒不着痕迹地挑眉,这话说的。
能伴驾去行宫,谁愿意待在宫中呢?
云姒虽然来回路上都被折腾得不轻,但要是让她选择,她也是不愿意留下的。
只是,她回答皇后时,却是另一套说辞:“谁说不是呢,能陪娘娘说话,嫔妾也是求之不得。”
皇后娘娘忍不住失笑地摇了摇头,再吩咐宫人:
“你没胃口,就少喝点茶水,本宫让人给你备一碗酸梅汤。”
又是酸梅。
云姒心底抵触得要命,但她面上不显,仿若不好意思地低垂下眼眸:“嫔妾让娘娘费心了。”
皇后抵唇轻笑:“你是个招人疼的,莫说皇上疼你,本宫也忍不住疼你。”
一个请安时间,诸位妃嫔就看着皇后娘娘和云婕妤在说话,她们也有点习以为常,皇后娘娘一贯如此,除了一个苏婕妤不同外,一向是谁得皇上看重,谁就得她看重。
说她势力,但偏偏这般却是让她得了皇上的看重。
换是她们坐到皇后的位置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又能有几个人?
人人都有偏好,唯独皇后娘娘好像没有。
众妃嫔在坤宁宫请安时,慈宁宫也迎来了常客,张嬷嬷亲自迎着人进去:
“静妃许久没来,娘娘一直念叨您。”
静妃抵唇轻咳了一声,她声音柔和道:“是蓉儿不好,回来得晚了,姑母身体如何?”
张嬷嬷摇头:“您是伴驾离开的,哪能怪得了您?”
“您放心,老奴伺候着,昨日太医才来瞧过,说是娘娘身体健朗着呢。”
静妃闻言,也不由得跟着笑:“那我就放心了。”
被一路领进去,太后正在殿内用早膳,见她来了,太后吩咐宫人再上一双碗筷,打趣道:
“你再来晚一点,可就赶不上陪姑母吃这一顿饭了。”
静妃坐了下来,她轻笑了一声:“又让姑母知道蓉儿是掐着时间来蹭饭的了。”
碗筷送上来,静妃吃了两个虾饺,便没有再碰。
见状,太后娘娘也放下木箸,静妃扶着她回到内殿坐下,殿内很安静,案桌上摆着棋盘,太后入宫后才学会下棋,下得不高明,却是很喜欢和人手谈。
太后坐在棋盘对面:
“蓉儿来,让姑母看看你出宫一趟,棋艺可有长进。”
静妃顺从地坐了下来,她执白子,安静地等待姑母落子。
棋子未曾落下几颗,太后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你惯来安静,这还是头一次想出宫去走走,车马劳顿,你也不怕你身子受不住。”
在去行宫避暑的名单下来前,静妃忽然来慈宁宫找到她,说是在宫中待得久了,也想去行宫转转。
她是个安静的,连永宁宫都很少出,现在却是要去行宫。
她这一身的病,只适合安安静静地养着,太后想撮合她和皇儿,却从惦记着永宁宫侍寝。
太后是盼着她这个侄女能有人庇护的。
但她怕,怕她这个侄女连寻常侍寝都承受不来。
而她这般病弱的侄女,却是忽然想去行宫避暑,太后自是没信她觉得闷了这个说法,只当她是想通了。
太后自是看得明白静妃对皇儿有心思,也愿意给她机会。
否则,她那个一心和静妃撇清关系的皇儿,哪能记得把静妃写在去行宫的名单上?
静妃低垂着眸眼:
“但蓉儿觉得出去一趟,心底却好受多了。”
多年心事终于有能解开的一日,她当然能隐秘地窥得一点松快。
她姨母不曾病死在流放路上,却是被人在流放路上要卖进那勾栏院中,哪怕姨母最终只嫁给了一个猎户,静妃也不得不感激他。
要不是他,静妃不敢想,姨母这般的人如果真的落入烟尘之地会发生什么。
她一贯骄傲,不会苟活。
但即使如此,她的姨母也只短暂地活了几年,一路奔波终究是拖垮了她的身体。
太后有点讶然,她多看了静妃一眼,见她气色似乎真的好了一点,也不由得点头:
“看来太医说得没错,你是要静养,但也不能一直闷在殿内,偶尔出去透透气也是一件好事。”
略过她为何忽然想起来要去行宫,太后也对她这趟行宫之程很感兴趣:
“这一趟都发生了什么?”
静妃不着痕迹地轻颤了眼睫,她苦笑了一声:“行宫虽远,但姑母怎么会什么都不知,您故意打趣蓉儿。”
话落,她咳嗽了两声,脸色白了一点,又似乎透着点病态的潮红。
张嬷嬷给她倒了杯茶水:“静妃喝口水。”
太后也关心地看向她,见她缓下来,忍不住地摇了摇头:
“你这身子……别嫌药苦,太医送去的药,都得喝完。”
等静妃笑着应下来后,太后才提起先前的话题,只不过这次换了个说法:
“或者说,你觉得行宫一程如何?”
意识到太后在问什么,静妃稍抿唇,她静了片刻,才轻缓地垂下视线,语气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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