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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沉絮)


“别胡说!”唐慎钰握住她的温热的小手,苦笑道:“当年老爷子说要解除婚约,流绪不愿意了,说她又没做错什么,这么好的亲事为何要放弃?若是我不要她了,她就在唐家门口自尽,说褚家还没有过被退婚的女人,还说我把她的清名弄坏了,既然定亲了,必要嫁给我。”
春愿冷笑了声:“她那是恨你,要折磨你呢。”
“对。”唐慎钰承认了:“当时我被这家子弄得十分头大,沉不住气了,也梗着脖子叫嚣,只要你他妈的敢嫁,老子就敢娶!瑞世子见他居然做了这样的仇媒,心里也懊恼得不行,在中间使劲儿说和,劝流绪何必这样呢,强扭的瓜不甜,闹下去大家都不好收场了。这时流绪总算退了一步,提出条件,她要给哥哥服丧三年,三年内我们两人不娶不嫁,若是关系有所缓和,那就成婚,缓和不了,那就解除婚约。我同意了,自此后,流绪没有回扬州,而是挂了黄冠,暂在京城外的‘是非观’修行去了。”
春愿小声数落:“我家小姐生前常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褚家兄妹不愧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一对王八蛋,活现世宝,折磨人真有一套,又不关你的事,非赖在你头上,还是名门闺秀呢,我看就是个疯子!”
唐慎钰噗嗤一笑:“我都没埋怨,你生什么气,不许骂人啊!”
春愿翻了个白眼,直面唐慎钰,嚣张道:“我就骂,癫-婆-子!”
唐慎钰手指戳了下女人的额头,宠溺地笑:“别骂了,再过几个月就到了三年之期,届时我就去‘是非观’和她解除婚约,死生不要再见了。”
春愿顿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愿祝那位褚家姐姐早日解开心结,能找到如意郎君。”
唐慎钰摇头笑,揉了下她的头发。
“对了。”春愿从上到下打量唐慎钰,瞧着他心口一道道轻微“伤痕”,坏笑着促狭:“大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大才女就住在道观里,你难道就放心不会有什么狂蜂浪蝶追逐她?怎么回到京城,不立马探望一下你那温柔可人的未婚妻?你难道就没动过歪心思,没有想着主动去缓和关系?嗳呦,人家名门淑女当年缠着要嫁给你,是不是你当年做了什么混账事,欺负了人家?”
“越发放肆了!”唐慎钰被挤兑的脸通红,但没恼,摩拳擦掌间,一把将被子扯飞,他将对面的猛地“犯人”按倒,面露凶光,呼吸粗沉:“癫婆子我不敢欺负,小疯子我倒是敢!”
拔步床又开始吱吱呀呀地小声抱怨了,到卯时左右总算消停了下来。
屋里黯淡,充斥着淡淡的暧昧酒味。
唐慎钰恋恋不舍地放开女人,他摸着黑,往起穿衣裳鞋袜,扭头一瞧,她就像下进滚水锅里煮的面条子,灶膛里的火太旺,水煮的太费,面条煮软了、烂了,成了一锅软乎乎的面汤。
唐慎钰俯身过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嘱咐:“好好的在府里待着,我一有机会就会偷偷来看你,记得晚上别锁门哪。”
“嗯。”春愿点了点头,忽地记起什么,忙抓住他的手:“大人,你帮我查一下雾兰的底细,她是宗吉派到我身边的,眼看着要帮我管家理事,不清楚来历可不行。”
“放心,这事我早都叫人办去了,两三日就会有结果。”
唐慎钰沉吟了片刻:“你不识字,这绝对是个大.麻烦,我得尽快找个能过命的可信人,安排到你身边,给你教书识字。”
说着,唐慎钰吻了下春愿的唇,压低了声音,十分严肃道:“愿,那会儿我并不是要凶你,你一定要注意和皇帝相处的分寸,是,眼看着宗吉的确待你亲厚,可他毕竟是皇帝,在所有儿女私情前,他首先看到的是朝堂江山,叶衔珠就是个例子!叶氏能用柔媚和琵琶讨好他,一旦触及到他的忌讳,翻脸就无情,照处置不误!”
其实春愿每每想起衔珠被打烂的脸,也是心有余悸,连连点头:“放心吧大人,阿愿心里有数的。”
春愿手肘撑着床坐起来,忖了忖,沉声道:“今晚探望衔珠的时候,我略走了遍王府,发现最南边有个院子,是个废弃了的佛堂,十分僻静,我打算拾掇出来,会在晚上亥时到丑时吃斋念佛,到时候正好方便咱们见面,府里之后人会越来越多,不能总让你冒险摸到内院来。”
“这事你思虑的不错。”
唐慎钰笑着点了点头,忽地,他凑近了女人,柔声问:“阿愿,当时刚回到留芳县,本官带你去小酒馆里见杨朝临,当时教你什么来着?”
“嗯?”春愿有些摸不着头脑,依稀记得,那天晚上她扮成小姐去见杨朝临,愤怒之下差点杀了那个畜生,大人将她强扯到隔壁,其后,那个假扮掌柜的卫军进到包间,认认真真检查了遍,从桌子底下翻出只耳环。
春愿眉梢上挑:“您当时教过我,做事一定要仔细,不能在办事的地儿留下罪证把柄,那会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之地的!”
“对。”唐慎钰笑着点头,在黑暗中望着美人,循循善诱道:“今晚咱俩私会,本官肯定来不及收拾检查,你要怎么做呢?”
春愿绞尽脑汁想:“床榻上的凌乱污糟,我会收拾得干干净净,绝不会让雾兰她们发现不妥。”
唐慎钰莞尔:“然后呢?你仔细想想,我今晚带进屋子什么了?不止是东西,还有味道。”
“……”春愿恍然,拍了下脑门,一把掀开被子,疾步奔向南墙那边,摸黑从靠墙的箱笼里找出瓶羊羔小酒,打开咕咚咕咚喝了十几口,然后往屋子里撒,兴奋地奔到唐慎钰跟前,仰头望着男人,笑着问:“大人是喝过酒来的,肯定带进来了酒味儿,那么,阿愿就要想法子让酒味变得合理,这就是本小姐睡不着喝的!”
“不错,长进很大!”
唐慎钰毫不吝惜地夸赞,他拥着春愿,把她带到拔步床那边,送她躺进被子里,给她掖好被子,压低了声音:“你睡吧,我走了啊。”
“哎?”春愿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唐慎钰的手,最终撂开了,转身去睡,挥了挥手:“快走吧,小心些。”
唐慎钰叹了口气,起身将床幔放好,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观察了片刻,刚准备离开,忽然记起小愿自打沈轻霜去世后,就落了个怕黑的毛病,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案桌上那盏豆油小灯点亮,这才离开。
今晚一直忙乱着,几乎一刻都没歇下,竟忘了去找表弟,周予安估计早都回侯府了,罢了,这两日再找个机会开解开解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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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肯定不会让你接近那个女人
京郊佛寺道观众多,平日里烟火缭绕,香客往来频繁,不外乎开导过去、渡厄现在、祈祷将来,总给人一种被俗世俗情的欲望包裹的感觉,不是真正的清静。
打京城的方向策马疾驰来一个年轻公子,朝着‘是非观’的方向驶去,到山下,他撂下了马,如同一头中了箭簇的伤兽,跌跌撞撞地沿着青石小路,狂奔到了道观门口,他一开始轻轻叩门,后面疯了似的,用拳头砸。
“谁呀,天还没亮,做什么呢!”道观里,一个中年男人困倦地问。
敲门声不绝如缕,越来越大。
“要烧香拜佛,去旁的寺观去,这儿是私产,再捣乱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中年男人言语中有几分严厉。
观外的砸门声忽地消停了,不多时,响起抹疲累的年轻男人声音:“海叔是我,定远侯周予安!”
那个叫海叔的中年男人立马换了副态度,声音里含着恭敬和欢喜,忙说:“小、小侯爷稍后,老奴这就去禀报小姐!”
天快要亮了,牛毛雨迷迷蒙蒙,到卯牌时分,变大了些许,道观两旁的凤尾竹林被雨浸透,多了几许萧索清冷的诗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是非观里传来,大门吱呀声被打开,鱼贯出来两个婢女和一个中年管事,最后走出来个二十来岁的女人。
女人身量高挑,哪怕穿着宽厚的道袍也遮掩不住窈窕曲线,鹅蛋脸,新月眉,容貌或许远不如春愿那样秾丽绝美,也可能比不过衔珠那样明艳妩媚,但自有一番味道,她就像清清淡淡的一片茶,或卷或舒,透着股隽永的书卷香气。
她正是唐慎钰的未婚妻--褚流绪。
褚流绪身上披着件鹤氅,眉头还凝结着昨夜的梦魇,碍于身份,她立在槛内,借着灯笼微弱的烛光瞧去,周予安在观门口晕睡过去了,他还穿着官服,浑身被雨水打透了,整个人以一种极难看的姿态趴在地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不远处还有一大块呕吐出来的秽物。
“嗳呦。”丫鬟庭芳立马掩住口鼻,“这是怎么回事哪,小侯爷怎喝了这么多的酒?”
褚流绪蹙起眉头,几次三番想踏出门槛,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出去,有条不紊地指派道:“海叔,你去山下寻小侯爷的马匹,别叫人牵走了,庭芳、木兰,你们两个赶紧搀扶小侯爷去厢房,赶紧烧热水,再端上两个火盆来,快快给他擦洗更衣。”
这般嘱咐完后,褚流绪侧身站在一边,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丫鬟和管事各自忙乱。她则关上观门,回到自己的房中,在柜中找了套半旧的水田衣换上,舀水洁面,化了个淡妆,自顾自地做了碗八宝擂茶吃,并没有因为道观来了客,就乱了心神,自有丫鬟们照顾呢。
她从书架拿了本书,在灯下默默翻看,看了几页,用朱笔做了些批注后,又从墙上取下那把焦尾古琴,弹了两首曲子。
待天蒙蒙亮时,褚流绪这才出门。
她打着伞,不慌不忙地走去隔壁院的厢房,还未到,就听见里头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说笑。
--“小侯爷有两个多月没来了罢。”
--“怎么,你想他了?”
--“呸,别胡吣,人家什么身份,咱们什么身份,我要是想,那也是想他带给咱们的新鲜果子和布料。”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凤凰似的眼睛长在了头顶,哪会记得咱们,那是给小姐带的。”
听到这话,褚流绪抿唇笑,她在京都举目无亲的,这三年来多是小侯爷在暗中接济照料。
--“哎,小侯爷的脸怎么生的这样白,比女子的肌肤还要细呢,你说他身上会不会也很白?”
--“你这坏蹄子又思春了,既然这么好奇,方才海叔给他换衣擦洗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伺候呢?保不齐小侯爷看你温柔体贴,就把你带回去当通房。”
--“呸,姐姐你越说越过分了。”
--“要不趁他没醒,我给你把风,你偷偷看一眼?”
外头的流绪脸微红,周予安确确实实是长安顶有名的好相貌,这两个丫头哪,忒不懂规矩了。
--“木兰姐,你说小侯爷经常来探望咱们小姐,是不是钟意小姐呢?”
--“嘘!别胡说。咱们家一日没和那个姓唐的泼才彻底退婚,小侯爷就一日是咱们小姐的表弟,且不说咱们小姐如今是出家人,自打那事过后,她就心如死灰,对男女之情再也没了兴致,再说小侯爷,这位主儿往日就算再胡闹,但在咱们小姐面前,多规矩稳重哪,他一直将小姐当成亲姐般敬重。”
听到此,流绪轻叹了口气,面上明显多了几许愁容,女人将伞收起来,立在墙根下,冷着脸推门而入,她淡淡扫了眼屋里,周予安此时已经换了衣衫,躺在小床上睡得正沉。
“别吵着小侯爷休息。”流绪一脸的清心寡欲,淡漠吩咐:“你们俩把他的官服清理下,记住了,不要过水,就用手巾细细地擦,擦完后从我香料匣子里找龙涎香熏熏,再去小厨房做点清淡暖胃的粥菜,好了,都去干活儿吧。”
待那两个多嘴多舌的丫头走后,流绪紧蹙的眉头略松了些,到底刚开春,清晨还是冷得很,褚流绪刚准备关门,但顾忌着清名礼数,于是将门大开着,她用铁筷子往炭盆里夹了几块银丝炭,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寻了本李易安诗词集,认认真真地翻阅。
不知是不是为书中那凄婉到极致的字句伤着了,褚流绪长叹了口气,忧愁上了眉头,她歪在椅子里,手托腮,怔怔着望着熟睡的周予安,他瘦了些,这两来月,他去哪儿了?到底为什么酗酒?他每回情绪失落时总会来是非观找她说话,把她当成了最信任的人。
因为他们有共同讨厌的人,不知不觉,就成了知己、挚友。
这时,周予安不晓得梦到了什么,嘴里喃喃呓语,喉结也轻微地滚动。
流绪很想过去替他掖一下被子,可这几步的距离实在太远,她过不去,有时候她挺羡慕那些糊涂丫鬟的,随着自己的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其实她多少也听过不少小侯爷的风流韵事,知道有女人为他自尽、为他神伤,也知道他花心,可……
褚流绪苦笑了声,三年之期就到了,届时她就没有再留在京都的理由了。
就在此时,床上的男人发出痛苦的轻吟声。
褚流绪瞬间坐端正了身子,抿了下唇,试图遮掩被风吹乱了的心,抬眼瞧去,周予安已经醒了,他手按在脸上,疲累地深呼吸。
“醒了呀。”流绪莞尔笑。
“嗳呦!”周予安瞬间坐了起来,急忙左右乱看,“我竟没发现你在这里坐着。”他用掌根揉太阳穴,忽地发现自己穿着干净崭新的衣裳,忙问:“表嫂,我的官服……”
流绪摇头笑道:“你喝醉了,天不亮就过来砸门,吐了一地后就晕倒了,我叫下人将你搀扶进了厢房,是海叔给你擦洗换衣的。”顿了顿,流绪很自然地将手安放在腿面上,笑道:“马上就到我哥哥忌辰了,我年前给他做了几套衣裳,本打算烧给他,恰好今儿你来了,就先紧着给你换,你可别介意。”
“怎么会呢。”周予安摸了把身上穿的棉袍,这衣裳的料子是最好的,针脚又细密,非常合身,可见做衣裳的人是用心了的,男人拱手笑道:“真是多谢表嫂了。”忽地,周予安拍了下脑门,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惊慌道:“我真该死,怎么把秽物吐到表嫂的观门口,我这就去给你挑水清理。”
“不用不用,你且休息着。”流绪忙过去阻拦,将书卷起来,按在他肩膀上,让他躺下。
“嗳呦。”周予安本就头晕虚弱,身子直挺挺朝后仰去,手下意识地乱抓,抓住了女人的腕子。
“做什么呢!”流绪脸瞬间通红,心里小鹿乱撞,忙用书本打掉他的手。
“对不住对不住。”周予安一脸的慌乱,瞬间丢开流绪,甚至往后挪了几分,用力打了自己脸一巴掌,急忙道歉:“刚才晕劲儿上来了,冒犯嫂子了,我真是该死!”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阵脚步声。
两个人各自分开,流绪重新坐回到扶手椅里,周予安则盖着被子,坐在床上,仿佛刚才尴尬的小事没发生过似的。
丫鬟木兰提着食盒进来了,给自家小姐和侯爷各见了一礼,竹筒倒豆子般地笑道:“侯爷的马已经牵回来了,拴在后院的厩里,官服我们也清洗过了,正架在炭盆前烘着,这是刚做好的粥饭,热腾腾的解酒最好了。”
放下吃食后,丫鬟自觉退下,厢房的门开着,但这个院子的小门却关上了。
外头依旧下着雨,淅淅沥沥的。
屋里很安静。
流绪起身,沏了壶热茶,给男人倒了杯,笑道:“这是去年冬天梅花上收集的雪水,你尝尝。”
周予安听话地喝了口茶,他舌头早都被宿醉弄麻木了,尝不出咸淡,连连夸赞好香,他斜眼偷摸觑向表嫂,她就像一朵经历了风雪的玉兰花似的,清雅至极,又冷淡至极,满屋子最多的就是书和茶,才名满京都,写的闺怨诗词上至宫里的尊贵娘娘,下到秦楼楚馆的下九流,都会念上几句,这三年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邀她赴宴赏花,她目无下尘,一一拒绝了,若是旁人,她连门口的台阶都不让踏,踏了也要用水清洗几遍,更别提睡她的厢房,用她观里的碗筷了。
周予安唇角浮起抹笑,默默坐在床上,手里端着紫米粥,筷子扒拉着小口吃,时不时地长吁短叹。
“怎么了?”流绪抿了口热茶,心里转了个过儿,大概明白了几分:“是不是那位指挥使大人又欺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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