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钰急道:“陛下,这贱奴显然是死到临头,要攀蔑臣,臣和他一个内人能有什么关系。”
邵俞哈哈大笑,自顾自道:“八年前丹凤之变,发了周淑妃和三皇子谋逆案。当时太医院的白院判被查出是同党,被先帝下令夷了三族。白院判妙手无双,曾救治过唐慎钰的姑妈。唐慎钰为了报恩,和我里应外合,偷偷把白院判从诏狱里救走。从此之后,我和他就成了生死之交。去年公主回京,跟前得有人伺候,可雾兰是陈银的干女儿,又是裴肆的对食,衔珠是胡太后的远亲,都不值得信任。唐慎钰把我从宫里弄出来,叫我伺候公主。”
宗吉斜眼横向唐慎钰,勾唇冷笑:“唐爱卿,没想到你本事竟这样大,连先帝爷下旨诛杀的人都敢救!违逆枉法,徇私杀人,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陛下,臣,臣没有……”
邵俞再次打断唐慎钰的话,“白太医究竟有没有医治过唐夫人,陛下您把她宣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唐慎钰知道陛下已经起了疑了,而且经过裴肆那事后,对他更是痛恶至极。所以就算他长了十张巧嘴,只怕也再掰回局面。
邵俞这孙子,是铁了心要把他们所有人都拉下水!
唐慎钰豁出去了,疾步上前,一把揪住邵俞的衣襟,咬牙切齿:“所以呢?我就不明白了,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让你这么恨我,还把公主也连累了!”
邵俞这次没有虚假,只有恨,他瞪着唐慎钰,身子剧烈战栗:“这恨老子憋了整整八年,当初我为什么协助你救白太医?还不是因为他能医治我老娘!当年我家穷,我为了给我妈治病,甘愿阉割进宫为奴!我原本以为白太医出去了,就能把我妈治好!可没想到,你为了自家安全,竟要尽快把白太医安排离开长安,你让白太医轻飘飘撂下张药方,冷冰冰地说人没救了,扭头就走了。”
唐慎钰总算明白了,原来邵俞的恨,竟源自这里。
“你娘本来就得了绝症,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好,白太医当时明明白白告诉你和你哥了,让你母亲不需要忌口了,该吃什么吃什么。你兄弟俩当时哭成一团,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你现在翻什么旧账!”
“你胡说八道!”邵俞听见这话,怒不可遏:“白太医医术通天,怎么可能治不了我妈?分明就是你怕耽误了他逃命,故意说的。人只有一个妈,老子拼着掉脑袋的危险和你一块劫囚,你却自私自利,让我妈错失了最后活命的机会!”
邵俞忽然痛哭哀嚎,口里喊着妈,这是真情实意的痛苦,万万装不出来的,便是夏如利这样狠心狠意的人,竟也红了眼,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早逝了娘。
邵俞哭着哭着,忽然暴躁起来,破口大骂:“你害我没了妈,害我这么多年在深宫里当太监,当成了个笑话!而你却步步高升,和公主两个在小佛堂里亲亲我我的私会!凭什么!我就要报复你,我也要让你尝一尝丧失至亲至爱的滋味!你知不知道,腊月初一那晚上,那俩侍卫把你老婆整的嗷嗷叫唤,哈哈哈哈,第二天我去给她收拾床铺的时候,褥子都湿透了,她被耍弄的站都站不起来,连喝了好几碗止疼药……”
“别说了!闭嘴,闭嘴!!”唐慎钰暴喝,拳头疾风骤雨似的砸向邵俞。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拳,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恨。
到后面,他分不清拳头上是邵俞的血,还是自己的。
腹内又一阵绞痛,唐慎钰头阵阵发黑,哇地吐了口黑血,他弯下腰,大口喘粗气,他还要去砸。
忽然,他的胳膊被人抓住了,扭头一看,是利叔。
“唐大人,你冷静些。”
夏如利强行将唐慎钰按的跪下。
夏如利一脸的凝重,上前去瞧邵俞,立即别过脸,邵俞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是人是鬼,他探了探那阉人的鼻息,望向陛下,摇了摇头。
唐慎钰怔怔地跪在地上,望着自己双拳上的血,苦笑。
原来,竟是他害苦了阿愿。
是他引狼入室,是他错信了人,是他一次次伤害了阿愿。
唐慎钰郁郁难解,毒发的更快,又吐了口血。
夏如利担忧地看了眼唐慎钰,躬身上前,询问皇帝:“陛下,邵俞还有半口气,您看要不要再给这贱奴喝点参汤,把气儿吊回来,继续审。”
“不必了。”
宗吉眸子冷漠:“挫骨扬灰。”
“是。”夏如利应了声。
宗吉走到唐慎钰跟前,拳头攥住,看着这个害苦了阿姐的元凶。
无数次,真的,他无数次想宰了这畜生。
宗吉的手背青筋暴起,骨节咯咯作响,无不昭示着他的愤怒。
“陛下……”唐慎钰低头,深呼吸了口气:“臣有罪,臣,”
“闭嘴。”宗吉冷冷打断,他盯了唐慎钰良久,最终,松开了手,淡漠道:“公主病着,朕现在暂时不会动你。你从现在起,圈禁在此处,不许与任何人接触,也不许探听任何事,专心侍奉公主,直到她苏醒痊愈,届时,朕再处置你。”
唐慎钰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给皇帝磕了个头,哽咽道:“臣,多谢陛下隆恩。”
宗吉看向夏如利,吩咐道:“你即刻去查李福。”
夏如利笑道:“可李福是大娘娘跟前的总管,这……”
宗吉冷冷道:“不用管太后,只管查你的。朕这几日暂住在公主府,有什么,你即刻来报。”
说罢这话,宗吉顿了顿,忧心道:“公主受辱的事,朕不希望第四个人知道,朕还不希望阿姐因此心里有刺,你们俩明白么?”
“是。”
夏如利忙俯首。
心里却笑,那位公主本就出身烟花,入幕之宾数不胜数,便是知道自己被人侮辱了,又能怎样呢,难不成像个贞洁烈女似的要死要活。
“朕去看看阿姐,你们处理这里吧。”
宗吉甩了下袖子,大步离开了。
很快,内室再次恢复安静。
盆里的炭火渐渐黯淡了下来,冷夜的黑侵袭了屋子,每个角落都散发着股令人绝望的死气。
夏如利轻轻捶打着发酸的肩颈,叫了个两个心腹进来,让他们将邵俞即刻火化了,骨灰一部分撒进厕里,另一部分掺进猪食里喂猪。
他回头瞧去,发现唐慎钰仍怔怔地跪在原地,像一座轰然崩塌的小山,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俊朗英气,颓然的像个老头子。
“唐子啊……”夏如利过去,轻轻按住唐慎钰的肩,叹了口气。
“利叔,她,她被……”唐慎钰无声痛哭,直到现在,邵俞的每个字都萦绕在他耳边。
“我知道,利叔都明白。”夏如利摩挲着唐慎钰的头,温声安慰:“男人嘛,哪个能接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被这样……还是被两个侍卫给糟蹋了。眼瞧着陛下是厌恨上了你,估计你和公主的婚事要黄,没关系,日后咱重新找个门第高的黄花大闺女……”
“你说什么?”唐慎钰瞬间怒了,瞪向夏如利,压声恨道:“她现在小产中毒,你让我另娶?”
夏如利被这如刀般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些,他品着唐子似乎真的喜欢上公主了,而且还用情至深。
夏如利忙改了口,柔声劝:“你看开些,其实小产未必是坏事,公主肚子里的孽种身份不明,若是生下来,你日日夜夜看着孩子,不得恶心一辈子?这样不声不响地没了正好,你就当从没发生这件事。”
“你这又是什么话!”唐慎钰噌地站起,又气又怒,“夏掌印,您从小看着我长大,待我好,可你说的是什么狗屁话!什么叫孩子没了正好,现在是我家里出了事,我的妻子是受害者,她被人害苦了,她做错什么了?她什么都没做错!她是被我连累了,她现在躺在那里无辜受苦,我心疼自责的要死,你却明里暗里轻视她。什么狗屁另娶,什么狗屁黄花闺女,我看你的脑子都被屎糊住了,才说出这些恶心人的臭话!”
唐慎钰朝夏如利脸狠啐了口,愤怒地离开了。
夏如利一脸的错愕,老半天没回过神儿来,忽然脸窘得通红,指着唐慎钰的后脊背低声骂:“我说错什么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不识好歹的东西!还上赶着当王八!爱当你就当一辈子好了!”
正月的最后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天蒙蒙亮,京郊密室里的蜡烛燃了一晚,噗地声灭了。
裴肆仍穿着昨儿的那身衣裳,居然在躺椅上睡着了,他正对面的墙上悬挂着幅画,画中那个洗头的少女已经有了眉眼,明媚鲜妍,但眼角眉梢却总含着抹忧。
裴肆睡得并不安稳,忽然腿一蹬,猛地惊醒,叫了声“小愿!”
他疲惫地呼吸着,一摸脖颈,满是冷汗。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那个女人浑身是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喊疼,抓住他的手,就像那个腊月的晚上在梅林般,求他:“你别走。”
裴肆盯着墙上的画,不说话,良久才恨恨地咒了句:“疼就对了。”
这时,他听见小猫喵呜喵呜地叫,四下瞧去,发现猫儿躲在墙角,软软懦懦地叫,四条腿颤抖的厉害。
裴肆抓起躺椅旁的拐杖,撑着站起,一瘸一拐地朝猫儿走去,他想抓猫,谁知猫儿似乎受了惊吓,有了阴影,看见他毛都炸了,叫的越发凄厉。
“你怕什么。”裴肆捞起猫,抱在怀里轻轻地摩挲着,吻了吻它的小脑袋,柔声道:“小耗子是不是饿了?待会儿让阿余给你弄点羊奶。对不住啊,昨儿爹爹心情不好,手劲儿大了些,把你弄疼了,爹爹跟你道歉。”
裴肆被自己逗笑了,他居然无聊到给一只猫当起了爹。
裴肆忽然面色凝重,高声唤:“阿余!”
阿余疾步匆匆进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公子?可是要喝水?”
裴肆蹙眉:“你即刻去趟公主府,打探一下消息。”
阿余知道自家公子的心,笑道:“小人昨晚上摸过去好几次,可公主府现在跟铁桶一般,到处都是卫军,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要不等等罢,等夏掌印来了,会给咱们说她的情况。”
“谁要打听她了!”裴肆单手抱猫,不耐烦地喝道:“我要知道的是唐慎钰有没有被皇帝处死,邵俞有没有按咱们的计划说话,这些事才是顶要紧的。那个女人中毒昏迷,这是肯定的啊,还用打听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现在必须知道公主府的情况,你立马去打听。”
“哎。”阿余耸耸肩,心里腹诽,我刚只说她的情况,又没具体指名道姓,也没说男他还是女她,你怎么就对号入座了。
第158章 你说谁是残花败柳? :
裴肆见夏如利过来了,顿时喜上眉梢,拄着拐杖迎上去,急切地问:“现在怎样了?事情进展到哪步了?发生这么大的事,陛下去公主府了吧,他说什么了没?邵俞有没有说腊月初一的事?唐慎钰有没有疯?公主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夏如利困得大大地打了个哈切,抬手制止住裴肆,疲惫地笑:“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先回答你哪个?你也太心急了。”
裴肆一愣,忙侧过身往里迎,叫阿余赶紧给夏掌印沏杯热滚滚的茶来。
他将摇椅上的被子叠好,又把墙上的那幅画收起来,拿出盒精致点心,一瘸一拐地捧过去,笑道:“你想必忙了一整夜,还没用饭吧,先吃这个垫垫。”
夏如利坐到圆凳上,自然将裴肆方才的小动作全收在眼里,他并未接点心,而是将裴肆怀里的那只小白猫抱走,摩挲抚弄着,笑骂:“猫崽子啊猫崽子,你命大,这次没有被你爹玩死,以后就自求多福吧。”
裴肆晓得夏如利在一语双关地说春愿,他坐到夏如利对边,把拐杖搁在腿边,静静地等夏如利吃饱了、喝暖了,这才问:“府里现在如何了。”
夏如利眉梢上挑,手翘成兰花指,坏笑着朝裴肆戳,“你呀,你小子还真是干坏事的天才,公主府都乱成了一锅粥,死的死、伤的伤、丢官的丢官、昏迷的昏迷,昨晚审了一晚上邵俞,那真叫一个血肉模糊哪。”
裴肆莞尔,对嘛,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越乱越好,越惨越好。
他听见方才夏如利说了个一摊子话,身子前倾,忙问:“谁死了?谁伤了?谁昏迷了?”
夏如利手指刮着小猫儿下巴,斜眼睃裴肆,“你是不是要问公主?”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提她了。”裴肆语气重了两分,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便朝抱拳拱了拱手,看了眼自己的下边,苦笑道:“对不住啊掌印,你晓得的,兄弟这次可被他们整惨了,当众践踏我的尊严,还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我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全都拜这党人所赐,那个长乐公主也是帮凶!所以我迫切地想知道她…他们的近况,如果哪里得罪了您,您不要怪罪啊。昨日我还给王爷写了封家书,信中高赞您的大义和功劳。”
夏如利笑吟吟地听裴肆的奉承话,他晓得这小子最想知道公主的情况,可他偏不讲。
“行了行了,什么大义功劳,咱们都是为王爷做事的,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夏如利细细的将昨晚邵俞下毒、公主吐血昏迷,还有后头皇帝夜审邵俞全给他说了。重刑之下,邵俞将他和李福勾结、被李福勒索,还有邵俞为报复旧仇,去年腊月初一暗中安排,让两个侍卫侮辱了醉酒的公主也仔细讲了。
夏如利呷了口茶,摇头叹道:“我昨晚也才知道,邵俞为什么这么恨我家唐子。哎,原来八年前丹凤之变里,他俩一块把太医院的白院判从死牢救出来了。邵俞之所以这么拼,就是想让白太医给他老娘治病。他老娘已经病入膏肓,白太医也没法子,只留了张药方,就由唐子安排赶紧离京了。邵俞以为是唐子怕白太医多滞留会惹上麻烦,不让白太医医治,这才促成他老娘离世。可生死有命,他老娘得了那么多年的肺痨,吃的不是药,是堆山码海的银子。可惜唐子那时候才十几,不明白这个道理。我要是他,直接让白太医说一句没治了,绝不会留方子,省的给他们留了点希望,到头来还生了怨恨。”
裴肆品咂着这里头的话,恍然大悟,手指向外头:“那位老葛应该就是白太医吧,他得救后改头换面,隐居外头,这回被唐慎钰接来给世子爷治病。”
裴肆勾唇浅笑,他一开始还纳罕,怎地一介乡医有如此手段,而且既会易容、又能做假死药,这回还能把他的命从阎王殿里勾回来,原来是有来头的。
裴肆忙道:“公主中毒,唐慎钰肯定去找老葛救她的。”
“嗯。”夏如利点了点头。
裴肆蹙眉:“老葛受了唐慎钰大恩,不会把咱们的事捅出去吧。”
夏如利莞尔:“这你放心,小坏在世子爷手里呢。”
裴肆哦了声,拳头捏住:“唐慎钰把邵俞安插在公主身边,谁知邵俞贪下巨万银子,如今又损伤了公主凤体。他还勾结李福,设下和尚妓.女私奔的圈套,害得太后陛下颜面尽失,现在又多出一宗八年前偷偷劫狱的罪。依着陛下的烈火脾气,定容不下他了。”
裴肆兴奋地问:“有没有治罪?”
夏如利笑着摇头:“因着公主的缘故,陛下并未发落,只把他圈禁在公主身边。”
裴肆明显失望,愤怒中又带了点酸,慢悠悠地品着茶,冷笑:“看来他傍上公主,真给自己找了张护身符。哎,早知道这次就不下千日醉,下点鹤顶红或者鸩毒,干脆结果了那贱人的命。皇帝必定龙颜大怒,当即辣手处置了唐慎钰,这条绳上的蚂蚱一个也别想好过。”
夏如利静静地打量着裴肆的酸怒,淡淡道:“公主就算没喝,现在也离死差半口气了。”
“你什么意思!”
裴肆手一抖,茶汤洒出少许。
夏如利没言语,自顾自地从袖中拿出帕子,替裴肆擦衣裳上的茶水。
裴肆见夏如利就是不说,心有些乱了,“千日醉又不是什么致命的剧毒,而且请了老葛,按说她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顶多疼几日。”
“那你知不知道,疼也能疼死人的。”夏如利笑吟吟地看着裴肆,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说公主有孕的合适时机,得让裴肆将恨再消一消,爱和担忧再涨一涨,那时候说才有趣儿。
“她毕竟是个弱女子,比不得练武的男人。而且她半年前才刚刚小产,身子还未彻底复原,你让邵俞给她下精炼百倍的千日醉,无疑是给她判了千刀万剐的刑。小公子哪,你心里是有她的,可喜欢一个女人,不能用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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