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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沉絮)


如果说阉割是致命羞辱,那么丧子,就是活生生把他凌迟了。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犹记得那天去鸣芳苑,春愿阻挠他,他不当心推了她一下。当时她捂住肚子,连退了好几步。
他以为她又在装,在矫情。
现在想想,她有孕了,是真的受不得一点刺激和击打,是真的疼。
她肚子有点肉,软乎乎的。
裴肆笑了,那是他们的小孩儿。
顷刻间,裴肆又神色黯然了。
那时他推她,他决定给她下毒,总会心痛,又总会浮起抹莫名的感伤,原来,这是父子连心。
还记得那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梦见春愿浑身是血站在他床边,反复对他说,很疼。
傍晚的时候,夏如利说,春愿的胎是被千日醉生生打下来的。
裴肆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的无声痛哭。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裴肆忽然感到一阵窒息感,他喘不上气,整个人朝侧边栽下去。
后面他似乎听见咚地一声,好像身子把柜子冲开了,头撞到地了。
再后面,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梦里也是混混沌沌的,好像很多人在跟前说话,后面又是一片安静。
裴肆是被眼光刺醒的。
他不由得抬手,挡在面前,眼皮又酸又沉,眼珠子疼得像被人踩了几脚似的,头依旧昏沉沉的,嗓子又干又疼。
四下瞧了眼,他现在躺在上房的小床上,天亮了,出太阳了,窗子打开了一掌宽的缝,阳光正好从那里渗进来,正好泻在他的脸上。
这时,裴肆发现阿余坐在小杌子上,趴在床边睡得正沉,地上的炭火早都熄了,桌上摆了药罐和喝剩的药。
阿余感觉到了动静,猛地惊醒,揉了下惺忪的睡眼,欢喜道:“公子,您终于醒了啊。”
裴肆揉了下发疼的头,叹了口气,虚弱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阿余心疼地望着公子,颤声道:“您不记得了?您昏迷了整整一天两夜,忽然发了高烧,一直在说胡话,我们将您抬了出来。”
裴肆一点印象都没了,他想要坐起来,问:“我们?还有谁来了?”
阿余上前搀扶起公子,往他身后垫了个枕头,“您病的厉害,奴擅自做主让人去王府请了葛大夫。葛大夫给您灌了回魂散,又给您开了几贴退烧药和疏肝解郁的药。大夫说,您这是悲喜交加刺激的,凡事一定要想开些。”
“我没事了。”
裴肆不喜欢阿余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看他。
忽然,他发现阿余这小子一直偷偷瞄他的头发,几度欲言又止。
裴肆摸了下自己的头,烦躁道:“怎么了?”
阿余眼睛红了,低下头:“您的头发……”
裴肆蹙眉:“把镜子拿过来。”
阿余叹了口气,还是听话地去拿了面贵妃镜,站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
裴肆一把抢走,他照向镜子,脸还是那张脸,不过有些消瘦憔悴,但两鬓竟花白了,他不相信地使劲儿搓,确实白了。
“呵。”裴肆笑了,他才二十五,竟长白发了。
阿余泣不成声:“公子,您千万要想开些,葛大夫说这是郁急攻心,生生急出来的。他开了张方子给您,说日后调理着,头发还能黑回来。”
裴肆木然地听阿余絮叨,他端起床边矮几上的茶盏,喝了口水,人顿时又清明了几分。
“阿余。”裴肆忽然开口,“去密室抽屉里,把千日醉拿来。”
“您要那东西做什么?”阿余担心不已。
“让你去哪你就去!啰嗦什么。”裴肆冷冷喝叱。
阿余见公子没有哭、没有笑,也没有前两日那种疯魔,似乎完全正常了,依旧那样冷静寡欲,好像不曾经历过那些痛苦。
“哎。”阿余点了点头,奔去密室,去拿千日醉。
等他回来时,发现公子已经下床了,公子换了身纯白的单衣,步履蹒跚地走向书桌那边,一声不吭地用剪子裁了些纸,折成小船。
阿余忙走过去,疑惑地问:“公子,您这是?”
裴肆唇角浮起抹温柔的笑:“在我们家乡,夭折了的孩子魂不全,很难一个人走过忘川。”说着,裴肆将食指咬破,往小船里滴了滴血,“须得父母的血滴在船上,才能护他平安到达彼岸,喝了孟婆汤,投个好胎。”
阿余心里难受的要命,公子他根本就没有忘。
裴肆吻了吻那只纸船,眼角发红,柔声道:“孩子,你再等等,过些日子爹将你娘抓来,给你的小船上滴血,到时候你的魂魄就完整了,就能去投胎了。下辈子,咱们再聚。”
说完后,裴肆用帕子包裹好小船,揣进怀里,他从书架上寻了瓶酒,又抢走阿余手里的千日醉,将毒往酒中倒。
“公子,你,你要做什么?”阿余一把抓住裴肆的胳膊。
裴肆冷眼横过去。
阿余忙松手,却急得跺脚:“您不要做傻事。”
“我晓得自己做什么?我也晓得千日醉的分量。”
裴肆手按住胸口的小船,仰头,咕咚咕咚喝了数口酒,辛辣立马在唇舌之间绽开,腹内顿时暖了。
阿余摇头哭,“您这又是何必呢!木已成舟,您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我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她。”
裴肆又喝了几口,期待着毒发,他忽然苦笑了声,问阿余:“你说她会不会像我一样难过?”
阿余扶着公子坐下,哽咽道:“那是自然。她上个孩子没了时,痛苦了整整半年,这个好端端又没了,她肯定难过啊。”
裴肆怔怔地望着窗子,“上次我暗中打了她和唐慎钰的孽种,现在,我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阿余啊,你说这是不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阿余不敢说是,只得劝:“是邵俞加重了药量,是他做的孽!夏掌印早都把那个孙子挫骨扬灰了,算是给您报了仇。”
“夏掌印……”
裴肆笑得凄凉。他已经无从考证,夏如利到底事先知不知道小愿有身孕,可这孙子那晚带来壶女儿红,是什么意思呢,明明白白的讥讽他啊。
裴肆又喝了口酒,怅然道:“都是王爷的子孙,可这亲的和干的,实在分别太大了。小愿怀了我的孩子,忽然被毒打掉了,唐慎钰倒免了一桩烦心事……”
阿余时刻观察着公子的状况,摇头道:“依奴婢看,倒不尽然。唐慎钰的痛苦,未必比您轻,在您昏迷的时候,夏如利说了一嘴,唐慎钰先头守在公主床前,几乎三天四夜没合眼,那样冷毅的人,也难受的哭了。在王权霸业前,哪有什么干的亲的区别,瑞世子不是被送去长安为质十几年么?还有唐慎钰,不也被自己人暗算伤害,阴私罪行说揭就揭,连未婚妻子都被……”
那个糟蹋二字,阿余当着公子的面,不太好说。
他半蹲在公子跟前,按住公子的腿,担忧地劝:“要不,咱们离开吧,去他娘的秦王,去他娘的江山皇权,咱们还有不少银子,去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过下半辈子,未尝不是件好事。”
裴肆轻拍了拍阿余的手,狞笑了声:“即便要走,我也要带她走。”
这时,他忽然感觉一阵眩晕,腹内绞痛得厉害,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踩碎了般疼,是毒发了。
“公子,您怎么样了?”阿余担忧地问。
“没事。”裴肆要紧牙关,强忍住痛,这是他该受的。“我昏迷的时候,夏如利过来有没有说什么?”
阿余忙道:“今早派人过来送信儿,说胡太后去汉阳别宫探望郭太后了,还说他要去安排一番。”阿余有些不解,忙问:“夏如利要安排什么?”

汉阳别宫离京都不远,大约一日马程就能到。
二月初五的新月如弯钩,悬挂在九天之上。不同于京都的繁盛热闹,汉阳别宫冷清寂寥,坐落在群山之巅,深夜里甚至还能听见野狼的嚎叫。
先帝晚年崇道,迷信修仙炼丹之说,特修了这座别宫作为修行辟谷之所。故而此处的殿宇和道观很像,浓墨重彩的油漆、夸张的飞檐,还有随处可见的青铜鼎、神仙壁画,就连空气中,似乎都残留着陈年香纸气。
郭太后并不喜欢这里,不,应该说厌恶。
这个地方让她想起先帝,那个贪色薄情,用“敬重发妻”这个虚伪至极的词,来掩盖他寡恩薄幸的男人。
她原本定给了秦王赵宣旻,没成想太子使诡计,将她强夺了去。
一开始,她以为太子钟情于她。慢慢的,她知道了,这个男人娶她,是因为她显赫的家世,并看中了她闺中时贤良聪慧的美名。
可都已经成婚,再怨恨啼哭,也没有用了。
曾经,她觉得凭借自己的聪明和有情趣,就可以和丈夫琴瑟和鸣。她的丈夫也确实对她很敬重关怀。
还记得那年,她刚刚诞下皇儿,可孩子未及三月就夭折。
她知道丈夫肯定十分难过,于是带了汤羹,去勤政殿看他,和他说说话。没想到他正和孙贵妃调笑,见她来了,立马正襟危坐起来,装作一副伤心之样,劝她要注意身子,别太沉湎于痛苦。
她心里虽有疙瘩,但想着,夫君还是心里有她的,敬爱她的。
可不经意间,她发现夫君有些嫌恶地看了眼她臃肿的腰腹,转而看孙贵妃的纤纤细腰时,唇角微微上扬,而孙贵妃红了脸,含羞带臊地咬住下唇,轻咳嗽了声,似乎在暗示陛下,这里还有外人。
随即,那个男人假装去翻阅奏本,一脸的苦闷烦躁,温柔地对她说:皇后先回去吧,孙贵妃,你搀扶娘娘出门。皇后啊,你务必要好好调养,朕这里奏折堆积如山,再不批阅,内阁那些老货又得啰嗦了。朕晚些时候过来看你,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等出去后,她就发现孙贵妃寻了个由头,偷偷折返回勤政殿了。
从那一刻起,她恨透了这个虚伪好色的男人!
郭太后叹了口气,人老了,时不时地就会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郭太后环视了圈四周,殿内因常年无人居住,有股子霉气,拿香狠狠熏了两天,还是能闻见。
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几日。因为阿吉只是一时火气上头,跟她吵了几句罢了,肯定会亲自来接她回京。
瞧,儿子还是爱她的,今儿派人送来了厚软的鹅绒被、新鲜的果蔬鱼虾……原是她不对,态度又强硬,伤了儿子的心。
郭太后蹙眉。
民间有句俗话,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如今她还没落难呢,胡瑛就兴冲冲赶来看她的笑话。那贱婢,竟穿起了明黄凤袍、戴上凤冠,在她跟前耀武扬威,说什么宗吉总算明白过来,养娘再好,总归和他没血缘关系,到底是亲娘好。又说什么,姐姐您欺压了后宫妃嫔一辈子,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被打入冷宫的一日吧,这滋味如何呢?
她没给那贱婢好脸色,当即命左右将胡瑛叉出去,严厉呵斥:哀家到底是先帝正宫皇后,当今慈宁宫太后,连皇帝都换得,更何况料理一个你。你要是再造次冒犯,哀家还有能力废了你!
胡瑛又阴阳怪气了几句,如同战胜了的将军般,趾高气昂的离开了。
郭太后冷哼了声,骂了句小人行径。
忽然,头又开始疼了。
郭太后手指按着太阳穴,闷哼了声。
这时,一个十几岁的小宫女上前来,关切地问:“娘娘是不是不舒服?可是殿里的气味惹得您不适,奴婢再点些瑶英香来。”
郭太后秀眉皱成了个疙瘩。往日头疼,总有裴肆过来按摩,而她念佛多年,李福知道她的心意,殿里焚的多是檀香,哪里点什么轻浮的瑶英香。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全都下去吧,不要进来打搅哀家。”
郭太后厌烦地挥挥手,打发走所有下人。
这回出了李福的事,慈宁宫许多老人儿都被司礼监拘去讯问,现在留在她身边的,多是些年轻丫头太监,怎会知道她的习惯。
殿内清冷安静。
郭太后心里烦躁,便去拜拜菩萨,谁知找了半天,一根香都没找到。妇人叹了口气,转身朝书桌那边走去,她喝了口热茶,研了墨,润了笔,又往桌上铺了张宣纸,提笔在纸上写了“李福”二字。
最近发生的事太过迅猛诡异,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好端端的李福忽然会被缉拿刑讯?
前天她赶去去公主府,见了宗吉,翻阅了卷宗,总算摸到点端倪。
郭太后闭上眼,回忆当时看到的卷宗。
卷宗上的事太多太密,她现在这个年纪不比往日,已经忘了一部分。依稀记得,好像是李福和公主府的总管邵俞勾结,屡次勒索邵俞,后邵俞给公主落了千日醉的毒。
千日醉确实出自慈宁宫,也确实当年用在了懿荣公主赵姎身上。
只是这里有个疑点,她怎么不知道邵俞是慈宁宫派出去的?
后面的卷宗,就是李福的招供了,约莫有二十几页,几乎全都是揭她的老底。从她年轻时戕害嫔妃,到幽禁毒害公主、发宫变、软禁先帝,再到她暗中找男宠,甚至还和李福这个腌臜阉人有过苟且,事无巨细地交代。
郭太后将这些事简略地写在纸上,仔细地思考。
是,她绝不是什么好人,里头的事她承认绝大多数,可和李福……
郭太后头一阵刺痛,忙喝了几口热茶。
那天她就看出来了,这事看着是捉拿讯问李福,其实是针对她的,而宗吉那个傻小子也正好中了圈套,和她大吵了一架。
郭太后蹙眉,会是谁?万潮那老家伙和司礼监联手了?可给公主下毒,这代价未免太大,唐慎钰不见得会同意。
仅仅是司礼监?夏如利?
郭太后笔尖将“夏如利”这三个字圈出来,思忖道:夏如利忠于皇权,为人阴险,做事老辣。难不成此人瞧着这次裴肆身死、万潮被贬斥,想着司礼监一枝独秀的机会来了,要尽快将慈宁宫除了?
忽然,郭太后心咯噔了一下,她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她怎么忽略了一个人,裴肆!
李福的这份卷宗里,并没有攻击裴肆,而且李福在慈宁宫侍奉多年,知道她和裴肆的亲密关系,既然连莲忍善悟这些
人都能交代,怎么可能不交代裴肆!
郭太后倒吸了口冷气,下了个决断:裴肆没死,而且很可能和夏如利勾结在一起了!
想通这层,郭太后后脊背直发寒,这些阉人平日里看着相互仇视不对付,实则沆瀣一气,他们联手铲除政敌,目的就是……掌控皇帝。
郭太后立马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走,暗道:夏如利和裴肆这伙人务必得铲除了!可现在回京,难免打草惊蛇,而且驭戎监的兵权已经被皇帝夺回去了,她身边几乎没有一个可以用的人。
郭太后想起了唐慎钰。
对,这孩子虽然和她立场不同,但本质还是忠君爱国的,而且为人重情重义,颇正直。上次在兴庆殿,万潮那老家伙拼命的揭她的隐私,唐慎钰一言不发,甚至还屡次劝万潮停手。
想通这层,郭太后即刻朝大门那边走去,她掀开厚重的毡帘,左右瞧了圈,外头守着几个太监和侍卫。
郭太后目光锁住一个三十来岁的太监,他叫玉荣,是慈宁宫的老人儿了,做事还算稳妥。
“玉荣,你来。”郭太后特意摒退众人,将玉荣领到黑暗僻静处,她从发髻上取下两枚金钗,交到玉荣手里,低声嘱咐,“你即刻秘密回京,拿着钗分别去找承恩公郭淙,还有唐驸马,叫他们即刻来汉阳别宫见哀家,此事绝密,不得外泄。”
郭太后轻轻按住玉荣的肩,笑道:“此事办成了,你就是慈宁宫的总管。”
玉荣大喜,连忙磕头,发誓说必不辜负太后信重,双手捧着那对金钗,躬身退下了。
郭太后望着玉荣远去的背影,长出了口气,她双手合十,朝屋梁上描画的飞仙拜了拜,心里道:先帝,宗吉是你亲生骨肉,你在天有灵,好歹保佑儿子早日醒悟,听一听他娘的话,哀家会带他渡过这个难关。
山里的夜风刺骨,呼飒飒刮来,郭太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没有在外头多做停留,心事重重地走回大殿。
殿里空荡荡的,仿佛呼吸都有回声。
郭太后隐隐察觉到股不安,她想再去拜拜菩萨,谁知发现佛像前的金炉里竟插了三枝燃烧的香,青烟缭绕,徐徐而上。
郭太后心一咯噔,记得那会儿没找到香啊。
她感觉身后有人,屏住呼吸,转身看去,不远处竟坐了个男人!
“谁!”郭太后眯住眼仔细看,看清后,顿时倒吸了口冷气,竟是裴肆!
这小子此时微笑着坐在扶手椅上,穿了身黑衣,看着清减了些,但依旧俊美逸群,肌肤如玉,五官精致,唇略有些发乌,头发用一根玉簪绾在头顶,两鬓竟……白了,这样的他一扫过去的冷隽,多了几分阴森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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