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忙道:“说明他脾气很差,且经常酗酒,喝醉后就打砸家里,但孙女却很孝顺懂事。”
“对。”唐慎钰满意地点头,循循善诱:“那你再想想,这样的人,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善意么?”
“不会,他可能会很生气!”春愿脱口而出。
“你明白就好。”唐慎钰敲了敲碗:“吃饭。”
“是。”春愿心里舒坦多了,忙喝了口汤,只觉的身子都暖了,懦懦地问:“大人,咱们吃完饭后做什么?”
其实她想说,能不能去给小姐买棺木香纸。
“等。”唐慎钰惜字如金。
“等什么?”春愿好奇地问。
唐慎钰几口将饭吃完,用帕子抹了下唇,望着女孩红彤彤的丑脸,勾唇浅笑:“老葛去配药了,等他回来后,就能给你的脸祛胎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她脸上的胎记,能不能治?
正在两人说话的当口,外头徒然响起“哐当”踹大门声,紧接着,又传来个老年男人串咳嗽声,不绝如缕,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不多时,厚毡帘被人从外头挑开,进来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是此间的主人--葛春生,他背个大药箱,手里攥着只酒葫芦,看起来又喝高了,酒糟鼻越发红,可也奇得很,这人脚底虽稍有些踉跄,可那双眼却越发清冷锐利,仿佛蕴含着无穷怨似的。
“大人。”葛春生放下药箱,抱拳恭恭敬敬给唐慎钰行了个大礼。
唐慎钰起身,略点了点头,便算还礼了,他望向春愿,轻声提醒:“快去给葛先生见个礼。”
春愿闻言,急忙上前,温声唤“老伯伯”,刚准备跪下磕头,哪料那葛春生老脸一沉,酒气似乎上头了,瞪着眼骂骂咧咧:
“什么老伯伯,我和你很熟吗,不知所谓的东西!”
春愿吓得倒退了两步,忙躲在唐慎钰身后,暗道大人说得果然没错,这老头简直蛮不讲理。
唐慎钰抬起胳膊护住女孩,眉头深锁,刚要开口责备几句,忽然看向门那边。
春愿顺着男人的目光瞧去,发现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有个十来岁的小孩正趴门上看热闹,长得清秀灵动,头上戴着顶小老虎暖帽,可不就是今儿在医馆门口和那胖妇人吵架的小女孩嘛。
“小叔叔好,小姐姐好。”小孩一口地方乡音,脆生生地喊人,眼睛眯得像月牙,身子在外面,头伸进来问老葛:“爷爷,您那会儿着急忙慌地拟了个秘方,又到几个大生药铺子配好多珍奇的药,就是给这个姐姐治胎记的吧?”
老葛不由分说就将酒瓶子砸向孙女,幸而偏了些,砸到了门上,他愤怒地吼:“狗杂种,你瞎打听什么!又瞎看什么!那双招子是不是不想要了?信不信我今晚就挖下来泡酒。”
小孩吐了下舌头,似乎对于这样无理的谩骂早都习以为常了,笑嘻嘻道:“那我做饭去了,爷爷你今晚想吃什么?家里来了客人,我这就去朱掌柜那儿割二斤猪肉。”
“先别急着走。”唐慎钰冲女孩招了招手,“小坏,你过来。”男人笑得温和:“你打小在清鹤县长大,想必对这儿熟得很,出去帮叔叔跑个腿。”
说着,唐慎钰从袖中掏出那张五十两银票,擩到葛小坏手里,扭头看了眼春愿,嘱咐道:“你到钱庄把银票兑开,给这个姐姐买上几套现成的衣裳鞋袜,多买些里头穿的小衣,这几天好换着洗,再置办些洗澡洗脸的木盆。”
“喔呦!”小坏睁大了眼,“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回 见这么多钱,放心罢叔叔,过后我记个账,把剩下的银子给您。”
唐慎钰拍了拍女孩的小老虎帽子,笑道:“明儿是除夕,我瞧你家的厨房着实没什么好料,你再买些肥鸡大鸭子什么的,剩下的就当叔叔给你的压岁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去。”
“好耶!”小坏一脸欢喜,蹦蹦跳跳地就跑出去了,“那我要去买爆竹,还要给爷爷买双牛皮靴子。”
小坏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了不少,也好像失去了些明朗色彩,只剩下沾着酒气的灰,老葛匆忙关好门窗,揩了把鼻涕,随意在下裳抹了抹手,垂眸走过来后径直入座,没敢发火,多少埋怨了两句:“大人实不必对那狗杂种太好,她正到猫狗都嫌的年纪,很不好管教,给她钱肯定胡乱花用了。”
“别他妈废话了。”唐慎钰剜了眼老人,“本官没那么多时间,抓点紧开始吧。”
说着,唐慎钰让春愿坐下,他从桌上拿起根筷子,分别指向春愿身子各处,言简意赅地对老葛说:“她有点发烧,看样子是得了风寒,右胳膊有扭伤,不严重,双腿膝盖因跪太久,出现红肿和行走不便的情况,你给治一下。”
老葛嘴里念念有词,一脸的严肃:“记住了。”
唐慎钰筷子又指向女孩的脖子:“她后背、肚脐上两指方和脖颈处有伤痕共计八条,长一指左右,看着应该是木条之类的刑具鞭笞出来的,伤不重,但很影响美观,你给配点药。”
“是。”老葛忙应承了,心里却止不住地腹诽,这些厂卫的鹰犬,行动残忍,言谈冷漠,平素里净兴诏狱、办大案,知道的,晓得他在介绍小姑娘身上的伤病,不知道的,还当他在验尸呢。
“咳咳。”唐慎钰掩唇轻咳了两声,斜眼睥向老葛,“她脸上的胎记,你看能不能治?”
老葛闻言起身,抓起春愿的手诊了诊脉,凑近了,眯起眼仔细观察女孩的脸,敛眉问:“今年多大了?”
“十七。”春愿懦懦回。
“以前治过胎记没?”老葛又问。
“治过。”春愿哽咽道:“小姐疼我,带我看了好几位大夫,吃了不少药,这几年光脸上抹的药膏子,也有几斤了,这胎记非但没下去,反而越红了。”春愿手覆上侧脸,低下头:“后头我也放弃了,既然治不好,丑就丑吧。”
“哼。”老葛冷笑了声,傲然道:“你找的是些江湖草包游医,自然是治不好。”
说着,老葛弯下腰,从他的药箱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银匣子,当着唐慎钰和春愿的面儿打开,原来里头竟是条像蚕一样的半透虫子,有长长的须和小针一样的齿,通身散发着股腥臭,正缓慢地蠕动,他咬破指头,给那虫子喂了两滴血,那浑浊的目中忽然燃起抹癫狂之色,嘿然一笑:
“这小东西原出自暹罗,老夫用血养了七八年,剧毒无比,以它当药引,可祛除你脸上的胎记。”
春愿心里隐隐生起抹不安,扭头望向唐慎钰。
唐慎钰按了按女孩的肩膀,忙问老葛:“有风险没?”
“既然药引子是剧毒,风险肯定有,而且非常大。”老葛虽回答唐慎钰,却直勾勾地盯住女孩,坏笑:“配这药膏还得九九八十一味珍稀药材,每味配量须得刚刚好,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毫,否则出现偏差,你的脸会烂得像马蜂窝一样,丑如恶鬼,连现在都不如,后半辈子只能躲在屋里过日子,风险虽极大,见效却也极快,半个月内你就能焕然一新,当然,姑娘若是害怕,咱们也可以慢慢地用没什么风险的法子治,少则一年,多则两年,老夫必治好你的脸。”
唐慎钰悠然入座,胳膊自然地搁在桌上,望着春愿,声音充满了蛊惑:“想必你听清楚了,本官就不多加赘述,阿愿,本官与你相识一场,现在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可以留在清鹤县,慢慢地治疗,过两年再嫁个人,这辈子也就这么安稳平静地过下来了。”
春愿直接打断男人的话:“那小姐的仇呢?你会帮我报吗?”
“不会。”唐慎钰笑着摇头。
春愿再问:“那您会等我一年,等我将胎记祛除后再帮您做事么?”
“不可能。”唐慎钰莞尔。
“看来我没的选择了。”春愿深呼吸了口气,执着道:“我说过,为了给她报仇,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这张脸。”
“好。”唐慎钰拊掌,赞赏道:“春姑娘好决心,不愧是……”
不愧是我选中的棋子。
当然,他不会将这话直接说出来,笑道:“不愧小姐疼了你一场,果然重情重义。”
说着,唐慎钰手指咄咄地轻点着桌面,给老葛使了个眼色:“开始吧。”
老葛颔首,从药箱中取出一只巴掌般打小的瓷瓶,递给春愿,沉声道:“给你脸上敷的药会让你痛不欲生,这是我配的止疼散,你喝了后就会陷入昏睡,几乎察觉不到疼痛,姑娘要是考虑清楚了,就……”
春愿直接抓起那瓷瓶,拔开塞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尽。
哪怕刀山火海,只要能报仇,她也要去趟!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雪后初霁,灰沉了数日的天,总算拨云见日,天空是那种透亮的清冷,夕阳将山边几缕闲云染成了胭脂色,轻轻柔柔,似纱似雾,转眼间,一弯冷月升起,天彻底黑了下来。
葛家小院黑黢黢的,上房已经掌了灯,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个英俊高挺的男人,正是唐慎钰,虽几日夜奔波劳累,可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疲倦,目若寒星,精神奕奕的。
唐慎钰略扭头朝屋里看了眼,忙乱了一下午,总算是完事了,旁的病倒不消说,按部就班吃药就行,最要紧的是治胎记那一步,虽说是事先给这丫头喝了止疼散,可当给她脸上擦伤调配的药膏后,她还是给疼醒了,满床打滚,尖叫着要他拿刀杀了她。
没法子,他只好直接打晕她。
后头,他担心这丫头醒后做出自伤的行为,于是在床边足足守了一个时辰左右,见她不说胡话了,沉沉睡去,这才出来。
唐慎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这时,他见老葛鬼鬼祟祟地端着盏油灯,立在马车跟前,探头探脑地看了许久。
“做什么呢!”唐慎钰轻喝了声,阔步朝前走。
“嗳呦。”老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没拿稳灯台,他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唐慎钰行了一礼,笑道:“大人今儿累着了,老朽那会儿命小坏去“福满楼”叫了桌席面,估摸着快送来了,方才又给您烧了一大锅热水,您洗一洗,解解乏。”
“亏你上心。”
唐慎钰负手而立,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阿愿身上粗糙,尤其那双手,一看就是受过苦的,你有没有法子,能让她尽快养出身贵女般的冰肌玉骨来?”
老葛忙笑道:“最好莫过于外养内调,所谓外养,可时常浸泡牛乳浴,日日涂抹添加了珍珠粉、白芍等药制成的养肤膏子,如今的郭太后当年为保持肌肤白皙,就用这法子;而内调,可用药膳补之,用顶好的鲜鸡汤炖燕窝,每日二两,最能滋阴养颜,只是燕窝珍贵,寻常富户是吃不起的。”
唐慎钰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到老葛手里:“去办吧。”
“是。”老葛收下后,偷摸朝马车望了眼,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老朽方才去看了下,里头那具女尸真真好貌美,眉眼间似乎和先帝跟前的胡美人,也就是如今的二太后胡瑛有几分神似,旧日宫里就有传言,说胡氏进宫前曾与人成过婚,那这年轻女尸是……”
唐慎钰忽然笑了,“怎么,你很好奇?”
老葛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老朽失言了,还请大人莫怪。”
唐慎钰冷哼了声:“亏你在内宫当了半辈子的差,难道不闻不问这个道理,还用本官来教你?白鸿明,你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的,难道就从没反思一下?”
老葛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有人叫他白鸿明了,老人仿佛想起什么痛苦的事,身子剧烈颤抖,咚咚磕了两个头,老泪纵横,双手抱拳:“多谢大人指点,老朽从没忘记陈银那老阉狗害了我满门,亦不敢忘大人当年暗中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来世结草衔环也难报万一。”
“行了。”唐慎钰弯腰捞起老人,皱眉道:“等阿愿拆了脸上的纱布,祛了胎记,你就着手给她易容,我下午盘思了很久,已经替你想好个去处,完事后,你和小坏尽快搬走,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是。”老葛忙应承了,到底医者父母心,他现在竟有些同情那个小姑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和什么样的人做交易,也不知道将来会经历什么,京都长安,可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老葛凑近了些,轻声询问:“春姑娘胳膊和腿都受了伤,行动不便,就让小坏和她住一起,伺候她吃喝拉撒,也能稍稍分担大人的劳累,您看行么?”
次日,除夕
年三十的清鹤县是热闹的,鞭炮从大清早就开始响,寓意着辞旧迎新,集市只开一上午,卖着各色干货果子,到了傍晚时,街面上逐渐冷清起来,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团聚在饭桌前用年夜饭,吃酒耍乐。
老葛家还似往年一样冷冷清清,今年更寂寥了,院子里停着具棺材,大门口悬挂着两盏小白灯笼,不过也能想来嘛,大夫家里经常往来病患,有死人再正常不过了。
上房里又香又暖,才一日一夜的功夫,原本凌乱邋遢的屋子,竟变了个模样,被辱枕头全都是新换的,靠墙角摆放了只半人来高的浴桶,案桌上香炉里燃着支能让人凝神静气的蜜和香。
春愿虚弱地坐在床上,她穿着崭新的厚寝衣,整个头被纱布缠裹住,连眼睛都没放过,只在口鼻处留了缝隙,方便呼吸,犹记得昨日上了药后,果然如葛老先生说的那样,剧痛无比,她只觉得脸上像同时被无数根牛毛细针扎了似的,骨头好似叫滚烫的油炸过,面皮的痛苦延伸到了头,一整晚头痛欲裂……
几次三番她都要熬不过去,可一想到小姐,小姐她可是被白眼狼伤透了,被捅了刀,又叫程冰姿强灌了虎狼药,比起小姐所受的痛苦,她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春愿叹了口气,将被子往上拉了些,正准备睡,忽然听见门吱呀声开了,她目不见物,便轻声问:“大人,是您么?”
“是我啦。”一个稚嫩清脆的童声响起。
“原来是小坏。”春愿松了口气,大抵年龄相差不大,再者都是女孩,虽相识才两日,但她却对小坏有种亲切感,柔声问:“你不是去隔壁王婶子家过年了么?怎么回来了?”
小坏吐了下舌头:“把我爷爷一个人撂在家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过新年了,小坏也破天荒打扮了番,穿上了崭新的银红袄裙,头发梳成了双环髻,一些碎发还用桂花油抹平了,到底女孩儿家爱俏,耳垂上还各戴了只银杏叶耳环,漂亮得像观音菩萨跟前的龙女似的,她怀里抱着个大漆盒,一蹦三跳地奔到床边,坐到小杌子上,手托腮,眨着眼看春愿。
春愿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见,隐约察觉到小坏在看她,柔声问:“你是不是在看我?”
“对呀。”小坏甜甜笑,一派的天真无邪:“我在想,小姐姐拆了纱布,会是什么样的大美人?”
春愿苦笑:“也有可能是马蜂窝。”
小坏傲然道:“不可能,我爷爷医术极高,从没有失过手。”转而,小坏打开食盒,从里头拈出块龙须酥,手托着,凑近了喂给春愿,笑嘻嘻道:“今儿过年,他们都在吃大鱼大肉,可你却只能吃稀的,多可怜,这是我昨儿买的点心,可甜了,姐姐你吃点。”
“多谢你。”春愿吃力地张口,咬了些酥,她嘴里全都是苦药味,吃不出甜味,哎,所有人在吃甜的、香的,在经历人生的百味,可是小姐却孤零零地躺在棺材里。
一想起小姐,她就想哭,可是脸上抹着药,不能被眼泪冲了,于是,她想法子转移开注意力,轻声问:“小坏,你见唐公子了没?”
“他呀。”小坏大口嚼着糕点,嘴里含含糊糊道:“他让我爷爷搞了一大桶牛乳,现正在厨房里煮呢,嘁,到底多大的胃才能容得下,那玩意儿可珍贵了呢,有钱都寻不到地儿买,通常都是乡绅老爷家用来做点心,喝不完就浪费了。”
正说着,小坏神秘兮兮地靠近,一脸的好奇,眨巴着眼问:“姐姐,你是不是小叔叔的媳妇儿。”
“咳咳咳。”春愿被呛着了,捂着口猛咳,忙摆手:“不不不,不是。”
小坏扁着嘴:“那他对你也忒腻歪了,昨儿我给你买了绣花主腰、肚兜和亵裤,他非要一件件检查过去,绢的不要,非要绸缎的,说是绸子的软和,你穿着舒服,要不是自家媳妇,能对你这么上心?”
春愿神色黯然:“我只是他的奴婢而已。”
小坏欢喜地拍手:“既然你们俩不是那样的关系,那我要给小叔叔当媳妇儿,我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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