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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沉絮)


春愿耳朵红了,“那、那个唐慎钰因为我的缘故,也、也……”
“阿姐你别多心,我真不是说你。”郭嫣忙道:“唐大人才能出众,这些年立了不少功劳,陛下考虑良多才提拔他。你瞧瞧懿宁娘家和婆家那些人,无尺寸功劳、无点滴才能,仗势欺人却有一套。别的不说,今年八月的时候,朝廷派官员清查寺观土地账目,查到了懿宁舅父家诡寄在寺里的数额惊人的资产,当时那两个官员要将证据账目抬走,谁知忽然冲出来十几个张狂武僧,那些恶人把朝廷派去的官员围住殴打,险些打死。领头的混账东西还得意洋洋地说,他们有真佛在擎天上庇佑,要寻仇,请便,不过还请大人们摸一摸乌纱帽稳不稳?咂摸咂摸脖子上吃饭的家伙事还在不在?”
春愿一惊:“这么过分?!朝廷就由着他们胡来,不管一管?”
“当然要管的。”郭嫣坐端了身子,“万首辅知道此事后,立马上书陛下,要求严惩凶徒。”
春愿急着问:“那最后怎么处理的?”
郭嫣道:“陛下下令,把案子交到了唐大人手里,要求从严处置凶徒,我记得好像那十几个和尚依次判了斩首、流放等刑。”
她斜眼往上头瞧,恰巧看见懿宁公主跟花蝴蝶似的,又端着酒壶飞到了陛下跟前,笑颜如花,不晓得在说什么。
郭嫣厌恶道:“懿宁眼见着舅父为陛下厌弃,赶忙脱簪待罪,跪在大雨天里请求陛下原谅。奇的是,这次竟有不少的宗亲和官员站出来替公主的舅父求情,太后也在中间训斥陛下,说陛下当初能登基,全靠着京中的这些老人儿支持,如今却抄起人家的家底了,势必会遭到非议。陛下念着姐弟情分,也遭不住那些老人儿一趟趟说情,只把懿宁舅父的官职革除了,但是爵位依旧保留。”
春愿慨然,轻声问:“那懿宁公主送来的婢女,陛下都留下了?”
郭嫣摇头,温柔地望向龙椅上的年轻清隽的男人,“陛下总归还是心里有我的,自打我小产后,他这半年几乎一直陪在我跟前。我晓得他心里还是在意和懿宁的姐弟情分,有时候不好把话说得太绝。我便出头当这个恶人,昨儿把懿宁宣到坤宁宫,狠狠训斥了番,她若是再往陛下跟前送狐媚女子,严惩不贷,以后未经传召,不许她进宫了。”
“做得好!”春愿竖起大拇指。
“好什么呀。”郭嫣撇撇嘴:“我这头说了她,她转头就去慈宁宫哭。不出一刻钟,太后就把我宣到慈宁宫,言语里维护懿宁,说后宫嫔妃至今无一人有所出,皆是我霸着陛下,还叫我别太善妒了。还说等过了年,就该给陛下安排选秀女了。瞧瞧,我这个亲侄女竟不如个养女。”
春愿不禁替郭嫣感到憋屈,按住郭嫣的手,气道:“陛下也真是的,自己不出面,叫你来应付这位难缠的大姑子,而今连太后都指责上你了,把你弄得里外难做人,受了一肚子委屈。”
郭嫣鼻头发酸,尽是无奈:“哎,其实陛下也很难……”
春愿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廷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人都是局中人,人人都有难做的一面。
她让邵俞倒了酒,喝了半盏,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一抬眸,竟发现坐在正对面的年轻男人正盯着她。
男人是懿宁公主的驸马常申焕,长得倒一表人才,很是温文尔雅。
那位常驸马见自己的“打量”被发现了,瞬间回过神来,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很自然地拿起竹筷,给身侧坐着的儿子夹了筷子菜,他儿子八岁上了,挺清秀的,小手指了指酒杯,又竖起一根食指,似乎在求父亲,“只喝一杯罢。”
常驸马笑着摇头,下巴朝侧边努了努,耸耸肩,似乎在说“爹爹可做不了主。”
这时候,懿宁公主从侧边施施然走过来了,女人满面春风地入座,她儿子如临大敌般,不瞌睡了、对酒也不好奇了,坐得笔笔直直。
懿宁公主掩唇轻笑,让下人给儿子倒了几滴,兰花指翘出个竖起来的“一”,朱唇轻启,似乎在说“只许喝这一次。”
就在这时,常驸马凑过去,在妻子跟前耳语了两句。
懿宁公主闻言,眸子生寒,眼里两道雷似的,即刻朝对面的春愿劈去,看到那位深受陛下爱宠的民间公主竟生的如此貌美时,明显不悦,但她绝不会叫皇室宗亲看出什么,立马又挂上副体面的假笑。
春愿心里骂:好个贼男人,竟然恶人先告状。
她颔首莞尔,起身后双手端起酒杯,朝懿宁公主遥遥敬去,以示尊重。
哪知懿宁公主竟像没看见般,拿起盏子,笑着和自己丈夫碰了杯。
被人无礼无视,春愿自是气闷,可这种不愉快的情绪很快烟消云散,因为她并不在乎这些人。
谁知刚坐下,就听见郭太后的声音在上头响起:“懿宁,你之前和长乐公主说过话没?”
“回母后,今年儿臣家里事忙,鲜少出门……”懿宁公主顿了顿,知道这野种现在顶了赵姎的名分,她端起桌上的酒,微笑着向春愿敬了杯,亲切地唤人:“姎妹妹。”她一饮而尽,说着得体的场面话,“姎妹妹虽在深宫养病多年,可真真和外头传闻的那样,容貌倾城无双,叫人看了喜欢。”
春愿单手敬了一杯,也假笑着说客套话:“宁姐姐谬赞了,您和驸马伉俪情深,叫人羡慕。”
郭太后拊掌笑道:“看来咱们姎丫头红鸾星动了。”说着,她看向底下坐着的一个男子。
春愿心里一咯噔,郭太后要给她说亲?
恰巧这时候一曲罢,换了另一班舞姬来跳《汉宫春》。
借着吃酒,春愿打量了眼那个男人,中等身量,三十许岁,略有些发福,长得不俊也不丑,一脸的愁闷,只顾着喝酒,两腮已经浮起了红,有了醉意。
“他是谁?”春愿问。
郭嫣有些尴尬,“他是我兄长郭淙,比我大了一轮,爹爹去世后,他承袭了承恩公的爵位。哎,大哥和嫂嫂那才是真正的伉俪情深,谁知天不假年,去年嫂子生双生子没了。”
郭嫣眼圈发红,叹道:“长嫂去世后,太后劝大哥续弦,也有不少人家说亲,大哥一直不肯。”
春愿明白郭嫣的意思。
瞧她兄长这般喝酒,应该无奈于郭太后的威势,难得是个痴情人。
这时,上头端坐着的郭太后忽然扭头看向宗吉,笑道:“皇帝,长乐公主的婚事还悬着,哀家瞧着她和郭淙还是很相配的,要不……”
宗吉明显很烦,又不想在众宗亲面前顶嘴,让郭太后下不来面子,只装作没听见,只顾着吃眼前的菜。
忽然,从始至终一直没说话的胡太后将酒樽重重按在桌上,妇人眼里含泪,身子抖得厉害,明显在极力按捺愤怒,低头盯着面前的珍馐美食,“承恩公年纪大了长乐若许岁,且、且已经成婚,膝下也有几个儿女。我家公主还是女孩儿,这宗婚事不妥。”
春愿愣住,她是万万没想到胡太后居然会替她说话。
场面一度紧张尴尬。
郭太后倒也没恼,只是笑了笑,对跟前侍立着的总管太监李福道:“胡太后有酒了,扶她下去休息。”
李福闻言,绕到胡太后跟前,弯腰去扶胡太后。
胡太后气恨得甩开李福,看向宗吉,拳头握起,似乎要看宗吉怎么表态。
宗吉明显不高兴了,剑眉倒竖,瞪了眼李福,“滚!”
他扭头看向郭太后,刚要争辩几句,“太后,您未免……”
谁知胡太后忽然摆手,笑道:“哀家今晚高兴,确实多贪了两杯。”
她冲皇帝微微摇头,示意别在除夕宴这样的日子和郭太后置气,让人笑话。
胡太后扶住贴身嬷嬷的胳膊,离开前深深看了眼春愿,眼里含着复杂之色,抱歉、无奈还有埋怨,最后叹了口气,低头离开了大殿。
宗吉起身,神色凄楚:“我送您吧。”
说着,母子二人离开了大殿。
殿内的歌舞依旧在继续,似乎并没有受方才一点意外的影响。
郭太后轻摇了摇酒杯,呷了口美酒的醇香,她料定长乐那乡下丫头敬畏她,绝不敢说一个不字,笑道:“哀家上岁数了,就盼着你们这些小辈能过得和和美美的。那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吧,这本就是亲上加亲……”
“我不愿意。”春愿咕哝了句。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脱口而出。
“什、什么?”郭太后似乎没听清,有些诧异。
这时,一直闷头饮酒的承恩公郭淙忽然道:“姑母,强扭的瓜不甜,您何必乱点鸳鸯谱呢。”
他知道太后是忌惮公主若是和首辅党的唐慎钰成亲,会助长万首辅的气势,于是便让他尚了公主。这对他、对公主都不公允,都是伤害。
郭淙也是豁出去了,撇过头,抱拳道:“请太后收回成命
,公主殿下青春年少,而侄儿自打爱妻走后,早已心如槁木,公主若下嫁给我这样的人,没得屈杀了她一辈子。”
郭太后何等精明,自然明白侄儿不愿尚公主的真正原因。
可懿宁却是个自作聪明的,她不黯政事,还真当郭淙是因为长乐那村妇的拒绝,而说出那样的话。这可不行,她是大娘娘抚养长大的,那也算半个郭家人,太后对她如此厚爱,她要投桃报李!
懿宁看向春愿,笑道:“听闻妹妹去岁要嫁锦衣卫的唐同知,不知什么缘故,忽然取消了婚事。”她用帕子擦了擦唇,歪着头看春愿,言语颇有几分阴阳怪气,“本宫久居深闺,却也对前段时间定远侯周予安的事略有耳闻。”
春愿原本想推脱自己身子不适,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可懿宁这带刺的话、轻蔑的眼神,让她心里很不痛快。
她忽然想起慎钰之前说的,希望她这辈子痛痛快快地活出自己,走自己的路。
春愿坐定了,迎难而上,笑着问:“宁姐姐听说什么了?”
懿宁因为这个村妇突然冒出来,夺了陛下对她的关怀,早就不满了,淡淡笑道:“自然是诏狱那宗事,妹妹可千万别多心。我是听闻先前这位小定远侯是妹妹宴会雅集的常客,此人不忠不孝,淫邪无耻,先后毁了刘侍郎和江南褚氏的女儿清白性命,这些事你应该都知道吧?”
春愿笑道:“多谢公主关心,我与那个人并无往来。”
懿宁自幼骄傲,连皇后的晦气她都敢寻一寻,更何况个村妇,她装作茫然无知,上下扫了眼春愿,“本宫听闻,和周予安暗中苟且的那位褚姑娘,似乎是唐大人先前的未婚妻,这关系乱的,都把我弄糊涂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
她戛然而止,率先举起酒杯,敬春愿,笑道:“嗳呦,我话多,妹妹可别在意。早都听说锦衣卫的酷吏煞气重,妹妹如花美眷,应当配个家世清贵、斯文有礼的郎君,婚事取消便取消吧,眼下和郭家……”
春愿打断女人的话,直起腰板道:“看来宁公主真是久居深闺,所以不知道我和唐大人并不是取消婚事,而是延后婚事。”
她不想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的,她喜欢唐慎钰,就要大大方方告诉所有人,她不想自己的婚姻掌控在被人手里。
春愿也举起酒杯,勾唇浅笑,敬向懿宁:“下回呀,皇姐想知道什么,就直接来问妹妹,外头那些混人惯会传是非的,也不知道哪里听了一耳朵浑话,就敢大放一车厥词,岂不知三人成虎,多少好人的名声,就是被这些没皮没脸的长舌妇败坏了。”
懿宁脸瞬间通红,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正要说几句,郭嫣忽然噗嗤一笑。
“阿姐错了。”郭嫣给身侧的春愿夹了筷子鱼。
春愿知道郭嫣素来是向着自己的,为表尊敬,双手举起盘子接鱼,顺着问:“求皇后娘娘赐教。”
郭嫣笑道:“宁公主之所以这么关心你的婚事,原是先前她想要淮南郡王的府宅,求了陛下许多次,陛下都没准,谁承想陛下后头赐给了阿姐你。”
郭嫣打趣道:“宁公主想着,若是阿姐将来出降,陛下肯定会给你赏赐更好更大的府邸,等你搬走了,届时她就能和常驸马搬过去了。”
春愿了然,怪不得这个懿宁对她夹枪带棒的,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
懿宁气得头发昏,她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真恨不得叫下人进来撕了这两个贱妇的嘴。

第136章 护妻 :护妻
郭太后何尝不知懿宁的跋扈,面对懿宁可怜兮兮地求助,郭太后一开始是不想理的,但想起和她母亲从前的闺中情谊,心软了几分,冷眼横向郭嫣:“皇后,注意你的言行!”
郭嫣借着酒劲儿,小声嘟囔:“一家子骨肉团聚,儿臣跟皇姐开两句玩笑罢了。”
郭太后凤眸生寒,按下象牙筷,叱道:“身为皇后,至今无所出,又不修德行,也不知在哪里学得些市井污糟话,叫人笑话!”
说这话的时候,郭太后厌恶地看向春愿,自打这个野种出现,宗吉和皇后被挑唆的越来越叛逆,越来越不听话!
众人见大娘娘动怒了,纷纷跪下。
一时间兴庆殿里鸦雀无声,气氛就像紧绷的弦,一触即断。
郭太后心里烦躁,莫名油然生出股悲观。她冷眼瞧方才侄子、侄女的言行,郭淙心里明白,可性子别扭又软懦,没个远见,只能做个偏安一隅的国公爷,做不了厮杀强悍的权臣;
郭嫣倒是聪颖,偏又是个情种,把夫妻恩义看得太重,狠不下心肠,也是个没前程的。
等她这个老婆子一死,前朝后宫势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难道郭氏的荣耀,就止于这代?
虽然殿内暖如春昼,可郭太后竟觉得四体发寒,她扫了眼底下跪着的子侄、宗亲,叹了口气,叫李福扶她起来,淡淡道:“哀家乏了,你们自行吃酒罢。”
说着,郭太后便离开了兴庆殿。
这尊大佛一走,殿内的人不禁都松了口气。
丝竹再次悠悠响起,因陛下还未回来,谁也不敢离开席面。
春愿见郭嫣眼里泪花点点,兴致阑珊地呆坐着,她凑过去,按住皇后的手,“对不住啊娘娘,我又连累了你。”
“阿姐这是哪里的话。”郭嫣苦笑,“原是我和懿宁公主有矛盾,太后是气我哥哥方才拒绝赐婚,这才发火的,她是不满意我们兄妹俩,和你没关系的。”
郭嫣反手握住春愿的手,笑着安慰:“你放心,有陛下在,断然不会叫你受委屈。”
“嗯。”春愿点头,慨然不已:“我是真没想到,胡娘娘今儿能护着我。”
“她毕竟是你身生母亲哪。”郭嫣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看向对面坐着的懿宁公主一家,叹道:“哎,怨不得太后方才训斥我不修德行,我也确实厉害了些,就算再厌恶懿宁,也不该在孩子面前如此刻薄他母亲。”
说着,郭嫣挑了几样果子,叫内侍官送去给那孩子。
孩子得了赏赐,急忙过来叩头谢恩,礼数做的一板一眼,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郭嫣抬手,忙叫那男孩平身。她上下打量着男孩,长得白净秀气,眉眼像懿宁,身段像常驸马般修长如竹,穿了一身大红锦袍,更衬得他粉雕玉琢。
“今年几岁了?”郭嫣柔声问。
“回娘娘,儿臣过了年就虚岁八岁了。”男孩躬身回话。
郭嫣笑着问:“本宫记得,你单名一个泽,小字是乐民,对吧?”
男孩笑道:“回娘娘,正是。儿臣的小字是母亲起的,取自《孟子》‘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母亲教诲儿臣,要刻苦读书,日后为官,辅佐君王,泽润百姓。”
郭嫣微微点头,“看你说话条理清晰,可见你母亲用心栽培了,你这孩子以后必有一番作为。”
男孩毕竟年纪小,被皇后娘娘夸奖,自是欢喜:“母亲为儿臣请了三位先生,一位教五经,一位教诸史,一位教策论,儿臣愚鲁,只略读了一遍五经原典和《史记》《汉书》,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少不得要更用功。”
郭嫣莞尔,这孩子的要强劲儿和喜欢卖弄,像极了懿宁,她嘱咐内侍官,给小公子赏赐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旋即想了想,将发髻边的明珠凤钗摘下,亲手递到男孩手里,笑道:“上进虽好,可要注意劳逸结合。本宫记得鸣芳苑里有片梅林,现在正开了,过后让你母亲带你去赏花游湖。”
春愿心思灵敏,见郭嫣竟赏赐凤钗,又提起鸣芳苑,立马明白皇后的良苦用心,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春愿忙将陛下今儿才送她的一块蝉形玉佩从荷包里取出,递给男孩,笑道:“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本宫将这枚玉佩赠予你,愿你将来一鸣而天下知。鸣芳苑有两个菜做得很不错的厨娘,届时我同你们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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