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肆打了下自己的嘴:“还说呢,小臣才刚进慈宁宫的时候,看见李福的干儿子在一语双关地调戏那个叫春桃的小宫女,问那小丫头,说京中名角儿唱戏声音是不是像猫儿叫/春,小丫头听见后,咯咯淫.笑,花枝乱颤的。我居然把这茬记住了,方才竟也叫起了春儿。”
裴肆急得起来跪下,手指向外头:“现在瓦罐儿还在大雪地里跪着呢,我还骂那春桃丫头叫什么不好,偏叫个春,顺道给她改了名儿,叫霉桃,把她打发去了净房。不信您就宣他们进来问问。”
闹了这么一出,郭太后也没了兴致,淡漠道:“解释这么多作甚,倒显得你心里藏了什么见不得的事似的。”
她挥了挥说,“行了,哀家也乏了,你到勤政殿伺候皇帝去。”
裴肆不知道该去该留,但他知道,郭太后这母大虫精得很,若是再像方才那样撒赖求欢,兴许她真怀疑什么了。
裴肆故意委屈地望了眼郭太后,叹了口气,拾起床上脱下的外衣,躬身往后退。
“等等。”郭太后整着微乱的头发,叫住男人。
“小臣在。”裴肆忙上前一步。
郭太后淡漠道:“那个宫女不必打发去净房了,在慈宁宫里不庄重,合该打死,你亲自去处置。”
裴肆心里一咯噔,明白了,郭太后是借着处死春桃的茬教训他呢。
“是。”裴肆满脑门冷汗,“小臣这就去办。”
裴肆忙躬身退出去了。
皇宫这么大,让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宫女消失,再容易不过了。
他让阿余将那个春桃勒死,直接填进废弃冷宫的枯井里,再用大石板封死,这种事无人去查,也无人敢查。
严寒刺骨,冷风刮在人脸上,像针扎般疼。
四更的皇宫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场,七纵八横的殿宇里,尽埋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裴肆旋开酒塞了,喝了几口,晕晕乎乎间,他似乎闻到了股檀香味,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坨永远富有精力又充满欲望的白花花的肥肉。
“唔——”
裴肆手扶住墙,大口吐了起来。
“您没事儿吧。”阿余忙过去,拍着提督的背,摇头叹道:“自古红颜多祸水,您说您何必呢,为她得罪了太后,又大雪天地追去普云观,受了一肚子气……”
“胡说八道!”
裴肆推开阿余,很生气:“我不过把她当成一个玩物罢了,我厌恨唐慎钰,所以我就要欺负她,我,我,你信不信,将来如果要对付首辅一党,我会毫不犹豫地弄死她。”
“信信信。”阿余搀扶着摇摇欲坠的男人,劝道:“您喝多了,回去歇会儿吧。”
“谁喝多了。”裴肆脚底踉跄,腿一软,半跪在地上,他怔怔地盯着漫长又漆黑的长街,自嘲一笑。
送春愿回公主府后,唐慎钰直接策马返家。
深夜的小院安静非常,上房的纱窗上,亮着片淡黄的油灯光。
唐慎钰快步上前,推门而入。
屋里还有些冷,炭火刚刚生起来。
薛绍祖正往方桌上布酒菜,他穿着黑色燕居常服,腿边放着“孙记”的外带食盒。
“大人。”薛绍祖躬身见礼,“炙羊肉还热着呢,这几道菜都是您平日里最爱吃的。”
唐慎钰将绣春刀搁在兵器架子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壶酒,摇了摇,扔过去,笑道:“公主府的二十年陈酿,犒劳你小子的。”
说着,他脱下大氅,在凉水盆里洗了手,拧了个湿手巾擦脸,问薛绍祖:“你今儿盯着裴肆,可发现了什么异样?”
薛绍祖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这条阉狗平日办差前呼后拥的,卑职只能躲在远处盯着。他上半晌倒是没什么异常,去忠诚伯爵府办皇差,办完差正好在府门口碰见了邵总管,两人一道进去给公主请安。没一会儿,公主就急匆匆乘马车出门了,而这条阉狗悄悄跟踪公主,去了普云观后山。”
顿了顿,薛绍祖蹙眉道:“大人,他站在后山密林暗处,盯了您和公主许久。”
唐慎钰并未发表任何看法,他把手巾把扔进水盆里,走过去,将薛绍祖引着坐下。
“快吃,你今儿估计都没顾上吃饭罢。”唐慎钰坐到对面,夹了一筷子炙羊肉给薛绍祖。
“多谢大人。”薛绍祖忙打开酒塞子,翻起只水杯,给大人倒酒。
“你喝你的。”唐慎钰手按在杯口,“我答应过公主,要少喝这玩意儿的。”
说着,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呷了口,问:“他盯我们的时候,什么表情?”
薛绍祖像想起什么惊悚的事。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咽了口唾沫:“一开始不说话,冷眼观察着,后面忽然发笑,还指着您笑。”
唐慎钰有些不寒而栗,“后来呢?”
“后来他急匆匆进宫去了。”
两人干了一杯。
唐慎钰吃了几口菜,接着问:“我去扬州的这段时间,他有没有借故去公主府?”
薛绍祖道:“算上今儿这回,拢共去了三次,似乎都是和盖花园子有关。其中腊月十五那次是带雾兰去的,但那日是胡太后的千秋节,公主入宫赴宴去了,所以他走了个空。”
唐慎钰沉吟片刻,这条阉狗内官出身,能不知道胡太后的生辰?怕是故意挑这么个时候带雾兰去吧。
他并不想让雾兰见阿愿。
唐慎钰问:“那他有没有去平南庄子?”
薛绍祖点了点头:“也是十五那日,天擦黑后,他换了便装,避开人去了趟平南庄子,待了有一个时辰左右。卑职想法子打听了番,说是太后顾念云夫人孤儿寡妇艰难,赏了些东西,但又不想叫外人知道,叫他送去的。”
唐慎钰冷笑:“周家已经败落,本朝再无翻身的可能,这次的事把太后连累的不轻,这个脏坑太后躲都不及,何必又去联络?而且太后早先就拒绝营救予安,何必又假惺惺安慰姨妈?好,若她真仁慈心善给了赏赐,随便叫个总管太监去,又何必劳动裴肆大驾,岂非更惹人注目?”
薛绍祖嗞儿喝尽了酒,连连拱手道:“不愧是大人,分析的极在理,那……裴肆真掺和进周予安的事了?”
唐慎钰没言语,只是闷头扒饭。
这段时间,他并没有闲着。
当时褚流绪骤然出现、予安装疯卖傻,他已经品到股不寻常的味道,再三逼问周予安,这小子犟得很,都大难临头了,依然咬死了,什么都不说,好像有什么人背后给他撑腰,他能逃过这劫似的。
记得腊月初五那晚,当褚流绪拿出卷宗质问周予安,依照这小子的尿性,肯定否认到底,但居然喃喃自语地承认了,还很震惊,怎么卷宗居然会出现?
而且周予安临终的那刻,他清晰地听到,那小子目光惊恐,叫了声“哥”。
以他对周予安的了解,周予安应当是突然改了主意,想要说什么。
周予安肯定和裴肆有联系!
如果有联系,那肯定会见面。
周予安这半年多要么住在平南庄子,要么在山上替老太太守灵,庄子里人多口杂,并不是私下见面的好去处,那便只能是山上。
这回周家败落,家中的仆人多数籍没发卖,之前守山的仆人竟在两个月前因盗掘主人的陵寝,卷着财物不知去向了。
这和伺候看押褚流绪的恶婆子消失,何其相像!
唐慎钰嚼着饭。
这条线断后,他乔装打扮,拿着裴肆的画像,试着在周遭的农户村庄走访,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让他打听到点什么。
一位采药为生大叔一看见裴肆的画像,立马拍了下大腿,说半年前,那天是六月初五,他去平南庄子的后山上采药,离远瞧见周家侯爷在和位漂亮郎君说话,二人关系瞧着很是亲密,还一起喝酒哩。
想到此,唐慎钰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小口。
记得他非常严肃的问大叔,你不会记错吧?
大叔拍着胸脯说不会错,那位郎君貌相太扎眼,任谁见了都不会忘。而且大叔还说,平南庄子一带属于侯府的地界儿,不让等闲人靠近。他们这些药农为了生计,有时会偷偷在夜里摸过去采药。就这个月月初的晚上,他亲眼瞧见小侯爷和那位漂亮郎君的仆人,俩人鬼鬼祟祟地在山洞里说话。
唐慎钰接连喝了三杯酒,眉头越发蹙起,当时他给了药农大叔一笔银子,让大叔要想活命就管好嘴,立马离开京都。
他和裴肆交了几次手,这条阉狗行事诡谲、睚眦必报,最擅长的手法就是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保不齐,裴肆很早就和周予安有联系,说不准在阿愿封公主前。
而且周家老太太病亡的太突然,现在看来,疑点重重。
唐慎钰起身,端着酒杯在屋里徘徊。
如果裴肆要完全掌控周予安这个人,手里就要捏着周予安最在乎的东西,这小子因关不住下半身害得老太太亡故,这不就是把柄?
而周予安会想,是表哥把他调离京都,害得老太太发疾症病亡,那肯定会恨上表哥。
裴肆在六月初五这个暧昧的时间联络周予安,那不就是利用周予安的仇恨埋怨的心思,去拉拢的?
那么周老太太,或许是裴肆动的手?
再往下推,当时褚流绪给他下药,算计了他,夜里忽然被一群操着扬州口音的人救走,一失踪就是半年。
他一直以为是周予安的手笔,利叔和瑞大哥也这么认为。而他一直存了点疑,觉着这么利索周全的行动,不像周予安能策划出来的,如今瞧着,应该是裴肆了。
这事裴肆能做得出来,控制住褚流绪母子,一则能对付他,二则也能威胁周予安。
褚流绪身上携带着一封周予安的情信,他事后拿周予安生前的字和信仔细比对过,看上去字迹一模一样,但细微处还是有区别的。
那么,金屋藏娇褚流绪,还有灭口海叔等人,也是裴肆的手笔罢?
会是这样吗?
唐慎钰呼吸急促,手紧紧攥住杯子。
依照周予安这小子的行事,裴肆给他伸出只手,他必定要递上投名状,那么,阿愿的事……
嘎嘣声脆响,唐慎钰竟生生把酒杯捏坏。
“大人!”薛绍祖奔过去,把唐慎钰手里的碎瓷片拨去,他看见大人右掌心被割破老深的口子,正源源不断地往出流血,眼里饱含杀意,直勾勾地盯着绣春刀。
薛绍祖掏出帕子替大人包扎,低声问:“大人,您想要做掉那条阉狗么?”
唐慎钰盯着蜡烛:“裴肆本身会武,不在你我之下。且他身边的那个内侍阿余更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行刺他,很难。”
他沉吟片刻:“但是,可以投毒。”
薛绍祖一愣,瞬间拜服,进而眼里冒着兴奋的光:“那咱们投什么毒?断肠草?鹤顶红?□□?”
唐慎钰皱眉,“这条阉狗谨慎得很,平日用饭都要下人先尝过再吃,而且据说他从不在外头喝酒吃菜,就是怕遭遇不测。投毒这法子,怕是难施行。”
薛绍祖忙道:“那要是陛下或是公主赏赐,他不敢不吃。”
唐慎钰否了这个建议:“陛下赐饭出了问题,那是大事,要彻查的,怕是会查到咱们头上。而且不论如何,都不能把公主牵扯进来。”
唐慎钰拿起筷子,默默吃菜。
现在他还不清楚,裴肆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周予安给说了些什么?说了多少?
可就凭裴肆这半年鬼似的,隔段时间就借着探望雾兰的由头,出现在阿愿眼巴前晃悠,这条阉狗对阿愿的身份估计是有了怀疑。
唐慎钰吃了块姜,辣的他舌头发麻,他狠狠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心里骂了几千次自己实在太蠢,怎么当时竟觉得裴肆那条毒蛇是跟公主赔罪、献媚!
若是裴肆真知道什么,想必会派人去留芳县打听,也有可能会带沈轻霜的旧相识指认。
莫慌,之前他之所以挑阿愿假扮沈轻霜,就是看准了阿愿知道沈轻霜的一切,指认根本不足为惧。
那么,裴肆有没有可能去清鹤县查?
不会吧。
记得周予安当时确实有探问阿愿,问她失踪那段时间去哪看病了,说明这小子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而且就算猜到了,老葛早都离开了,沈轻霜也烂成一堆骨头了,死无对证。
老葛……
唐慎钰脑中莫名出现了邵俞,他给薛绍祖夹了块鱼,沉声问:“邵俞这边有什么消息?有没有见他和裴肆往来?”
薛绍祖摇头:“这段时间咱们的人一直盯着,邵总管确实和裴肆有接触了几次,但似乎也是公主府修花园子的事,具体他们见面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私底下倒是没有再见过。还有就是,您之前猜测邵总管会有异动,他确实暗中往外运送银子宝钞还有字画,看样子,不日就要离开京城了。这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仅伺候了公主一年,就捞了那么多!”
唐慎钰手指点着桌面,陷入沉思。
邵余是他多年好友,出于信任,他才让其入公主府教阿愿念书识字,并在中间传递消息。
自打出了乌老三的事,他本能对邵余起了两分疑,确实派人监视跟踪过邵余一段时间,可并没有发现不妥,这才放松了监控。
邵余若只是贪点银子,那倒不算事,世人谁不爱钱?可他要是和裴肆有往来,收裴肆的银子,那真的麻烦了……
想到此,唐慎钰拳头砸了下桌子。
桌上的蜡烛似乎都感受到了男人的杀意,惊吓的左摇右摆。
他被裴肆阴了!
这次也是阴差阳错,褚流绪杀了周予安,这对知道内情的怨偶双双暴毙。
可若是这俩人没死,那么很可能的结果,就是他用“王复明杀妾案”对付周予安,而周予安为了自保,反咬他一口,说不得阿愿也会被拖进来。
他差点就在睡梦中被人弄死了!
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裴肆为何要把卷宗给阿愿,明明卷宗一旦现世,周予安必死无疑,而周予安目前来看,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还不到抛弃的地步啊。
总之,这是个很突兀、很奇怪的举动。
“为保首辅和公主,无论如何,哪怕耍阴招儿,本官也要想法子宰了那条狗!”
薛绍祖立马明白大人这句杀狗是什么意思,单膝下跪,抱拳道:“大人只管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唐慎钰心里初步有了个计划,他扶起薛绍祖,低声吩咐:“你方才的提议倒是点醒了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继续盯住裴肆,让李大田盯邵俞。”
次日,腊月二十九。
唐慎钰一早就派人给阿愿递帖子,说他下午过来送些东西,好久没吃府里的姜蓉砂锅鱼了,希望来时,公主能再给他烫一壶热热的羊羔小酒。
明儿就过年了,他还是放心不下姨妈,便去了趟平南庄子。
他很早就给姨妈买了各类珍贵补品,也给婴孩备了摇车、小衣服小枕头,谁知去后发现庄子院门紧闭,白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甚是萧索。
老仆人出来说:今年家里接连丧事,夫人没那个心思过年,见天掉泪,幸好跟前还有个孙子,日子才有点盼头。唐大人还是请回吧,正月里也最好不要来走亲戚,夫人身子才好些,仔细见了您又动怒病倒。
他没敢进去,在正门前磕了三个头,央告老仆人把东西拿进去,好歹算他的一份心意。
那老仆倒是犹豫了番,答应了。
谁知他刚走没几步,就看见这些礼品被下人从庄子扔出来。
姨妈怕是不会原谅他了。
离开平南庄子后,唐慎钰策马赶回长安。
谁知去公主府才知道,皇后今儿宣阿愿进宫了,估计早了是回不来的。
他回家睡了一觉,天擦黑后将那十八件大小生辰礼装车,独自出了门。
去了后发现,公主府正门灯火辉煌,离得老远就瞧见阿愿等在外头,她穿着件兔毛领白披风,手里抱着汤婆子,冻得缩脖子跺脚,时不时地掏出小镜子补妆。
听见这边有动静,阿愿面上一喜,匆匆整了下钗环,忙往下跑,谁知踩到了裙子,差点跌倒。那些嬷嬷、公公们吓得连声叫“殿下别跑,当心脚下”。
“慢些。”
唐慎钰下了马车,笑着迎了上去。
春愿看见他,心里欢喜,不经意间瞧见他眼角眉梢带着些许愁。
她想起今儿晌午入宫前,曾派人去唐府知会了声,谁知扑了个空,侍卫回禀,说大人去平南庄子了。
估计又吃了个闭门羹。
“酒都给你预备好了。”春愿还像过去那样,去牵他的手,谁知唐慎钰的手就像被针扎到似的,扬起避开了。
顿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唐慎钰懊恼不已,摊开手给她看,尴尬笑道:“你别误会,原是今早擦刀,不当心把手掌剌伤了,我怕弄脏了你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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