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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沉絮)


说着,裴肆将袖子卷起些,给女人看他的小臂,上头果然有数条长短不一的血痕。
春愿立马扭过头,不去看,暗骂:好孔雀,抓得好,怎么不啄瞎了他的眼!若是裴肆真成了独眼龙,那才好看呢。
想着想着,她噗嗤一笑。
裴肆见她嫣然而笑,他不禁也跟着笑了,于是试着更近一步,将药放在她腿上,柔声笑道:“这药真的不错,殿下试试罢。”
春愿点头,拍了下车壁,示意外头停下马车,语气平缓了许多,“提督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你先下去吧。”
“是。”裴肆抱拳行了一礼,在离开,他忽然回头问了句:“殿下,您是不是很厌恨周予安?”
说罢,男人笑着下了马车。
春愿如同被人迎头泼了盆冷水般,他看出什么了?这阉狗心思诡秘,还是说查到什么了?
女人脸色难看得很,低声喃喃:“裴肆……又要暗算我?”
衔珠是个直肠子,笑道:“不会吧,提督方才对您多恭敬。奴婢不懂朝政,人也笨拙,可觉得提督说的话还挺在理,咱当个富贵闲人多好,何苦搅进朝堂那潭子浑水里。眼瞧着大娘娘迟早会放权,日后还是陛下说了算,裴肆原就是陛下的伴读出身,现在讨好了您,也就是讨好了陛下。”
春愿摇头:“他之前很效忠郭太后的。”
衔珠嗤笑:“一个没了根的阉人,就和那墙头草一样,风往哪里吹,他就往哪里倒,您可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姐姐,他怎么敢暗算您,这不,照样恭敬地给您奉上了伤药。”
伤药……
怕是毒.药吧!
春愿手比脑子要快,一把抓起那个小瓷盒,推开车窗子,将药瓶扔到外头。
猛地回过神儿来,那阉狗估计没走远吧。
她忙探出头去看,果然看见在后面不远处,裴肆负手独立在雪路边,似乎是生气了,盯着埋在雪中的瓷盒看,跟前的两个内侍吓得深弯下腰,大气儿都不敢喘。

第116章 杀心起 :杀心起
春愿感觉似有一道无形的刀刃朝她迎面劈砍过来,她看到,裴肆的脸如秋叶上的白霜般寒,眼里明明含冰,可只是刹那就化作春雨,又是一派的谦恭温和,抱拳,深深地朝她这边躬身行了个礼,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般。
春愿手被腊月里的罡风吹得发抖,忙合住车窗,从衔珠手里夺走暖炉,紧紧地抱住。此时她心砰砰乱跳,有些不安,裴肆这厮可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方才把药瓶子扔出去,驳了他的面子,他之后会不会报复?
怕什么。
春愿指甲刮着铜炉上的花纹,深呼吸了口气,她现在好歹是公主,谅他也不敢将她怎样!
朔风吹乱,揉碎了天上的团团灰云,雪如碎玉般纷扬而落。裴肆静立在原地,就这般弓着腰,看着公主的车驾远远离去,最后消失在了官道上后,这才直起身来。
雪落在脸上,凉津津的。
裴肆抬手,食指揩去雪水,忽然,身后传来阵徐徐脚步声。他略一回头,瞧见走来个中等身量,微胖白净的年轻内官,正是邵俞。
邵俞双手来回搓着,他头上戴了顶灰鼠皮的暖帽,额边的帽毛被口鼻哈出来的热气浸湿,凝结成小小水珠,喜气和顺的脸和这灰暗冷肃的雪天很是不搭。邵俞径直朝前走,弯腰在雪地里拾起那个小瓷瓶,信步行到裴肆跟前,递过去,笑吟吟道:
“提督,您的东西掉了。”
裴肆冷冷扫了眼邵俞,目光落在那药瓶子上,迅速将瓷瓶揽走,揣进袖中,蹙眉往前后看:“你怎么来了!”
邵俞笑道:“奴婢刚从平南庄子那头过来,哪知车子忽然半道上拔了缝,坏在了当路。现而今殿下的车驾已经远去,怕是追不上了,不知提督能不能行个方便,稍奴一程?”
裴肆将阿余唤来,“带两个人过去,去给邵总管修一下马车。”说着,他自顾自大步朝路边的一棵老槐树走去。
邵俞双手捅进袖子里,跟了过去。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般大模大样地找本督。”裴肆站在树下叱。
邵俞眼里尽是暧昧,他小指挠了挠下巴,“提督也太谨慎了,你带殿下回京,我的车拔缝,咱们半路上遇到不是正常的么。”
裴肆甩了下袖子,“有什么事?”
“提督好大的火气。”邵俞足尖踢开块小石头,斜眼觑裴肆,低声打趣:“怎么,在她那里吃了瘪,不高兴了?”
裴肆转头,冷冷地盯住邵俞,俊脸写满了愤怒。
“别介,您别冲我撒气啊。”邵俞佯装往后躲,白了眼裴肆,笑道:“奴婢找您,自然是有事要说。”
裴肆心里晓得,大抵和春愿有关,他并未流露出半点动摇和急切,冷漠道:“说。”
邵俞左右看了圈,嘴不动,压低了声音:“那晚咱们商定好了的,公主疑似吃了周予安的酒后中毒,遍寻唐大人不见,情急迷乱之下,宠幸了两个侍卫。奴婢为了保全殿下的颜面,已暗中将那两个胆大包天的侍卫处死,此事绝密,只有殿下、奴婢和雾兰晓得。”
裴肆蹙眉:“出意外了?她难道起疑了?”
“完全没有。”邵俞唇角含笑,斜眼勾住裴肆那张俊美得邪气的脸,“奴和雾兰打算将这套说辞说与殿下,谁知……竟被殿下抢了先,她以为在寒梅园中与她欢好的,是唐慎钰。”
“什么?”裴肆猛地转头。
邵俞很满意这假宦官的神情,凑近他,手搁在脸侧:“起初我也以为她觉得羞耻,故意说那个男人是唐慎钰。可后来我发觉,她是真错认了,一则,我伺候了她这么久,还是能看出她到底是不是装的,二则,她中招后,便催促我去把唐慎钰找来。我同她撒了个谎,只说唐大人与她同房解毒后,就听闻瑞世子重病垂危,便匆忙离开了,那晚天黑,再加上那天唐慎钰确实两次三番往返鸣芳苑,虽说时间上有点偏差,但足以把她应付过去。”
裴肆心里忽然很不舒服,那会儿他在平南庄子里,看见她又恨又爱地望着唐慎钰,还当她生性随便放荡,前脚跟侍卫欢好,后脚就跟没事人似的同唐慎钰说话,原来……可笑的人竟是他。
邵俞见这不可一世的家伙眉眼间流露出落寞凄楚,勾唇浅笑:“提督莫要难过,”
“胡说八道什么。”裴肆冷冷打断邵俞的话,神色又恢复如常,“她喝过避子汤没?”
“应该喝了。”邵俞道。
“什么叫应该!”裴肆有些不满。
邵俞笑道:“奴婢今儿看见殿下在西窗前修剪梅花,手跟前放着个空药碗,应当是喝光了。”言及此,邵俞食指点地,故作激愤地促狭道:“您瞧,好歹唐慎钰也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她居然这么狠心,一丁点都不想和唐大人扯上关系。”
裴肆的脸色稍有好转,淡淡道:“还是注意着点,她虽说误认了,仔细日后她在唐慎钰跟前说漏了嘴。”
邵俞嗤笑:“一个酒鬼神志不清的话,有谁信。便是说漏了,那也将那两个死鬼侍卫拉出来当垫背,到时他俩定会生出大嫌隙,指不定老死不相往来了,左右扯不到提督您身上。”
顿了顿,邵俞右手的大拇指搓着食指和中指,嘿然道:“这回为了圆您的念想,奴婢下了血力气调度铺垫了,别的不说,数次纵容殿下酗酒,不知规劝,陛下若是晓得,可要斩了奴九族的脑袋。”
裴肆心里一阵厌恶,九族?你也配有九族!昨儿刚给这阉狗送了八千两,现在又要。他淡淡道:“银票会在三日内送到你家里,放在暗格里,双倍。”
“哎呦,提督也忒大方了,这叫奴婢怎么好意思呢。”邵俞抱拳,深深地躬下腰。
裴肆冷笑,不由得揶揄了句:“邵大总管一个六根清净的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本督记得,你以前在直殿监时,不是这样的。”
邵俞双手捅进袖子里,眉梢上挑:“哦?提督以为奴是怎样的人?”
裴肆目视前方:“从前你老实本分,不敢贪大内的一根线一两茶,又谨慎小心,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现在……”
“人都是会变的,不是么?”邵俞扭头,看着裴肆如刀削般的侧脸,笑道:“便是连提督你也在变,从前对殿下冷言冷语,很不屑一顾,如今却热切得很。”
他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雪花,看雪在掌心化成水珠,促狭:“莫不是因为当初她在御花园里给您撑了把伞,就上心了?”
裴肆隐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噗嗤一笑:“总管想多了。”他故意摩挲着侧脸,眼神冰冷:“你知道我和唐慎钰有过节,当初他当着那么多人,丧我的脸面,让我下不来台,如今我玩弄下他的女人,便当报复了。”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呢。”邵俞拊掌道:“没必要对那种女人上心,还是把她看成玩物比较好,譬如那唐大人,起头拿她当棋子,紧接着就升官发财,呼风唤雨。后头一招不慎中了美人迷魂汤,不知不觉还喝晕了头,把心陷进去了,瞧他现在,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估计哪天脑袋掉了都不知道。”
裴肆不予置否,忽然笑着问:“邵总管那会儿没跟公主一道回京,去找了唐慎钰,有什么要紧事?”
邵俞手一挥:“还能有什么,殿下今儿要杖责了云氏,我可得替她在唐大人跟前辩解辩解,说几句软话儿。”
其实,他方才找到唐慎钰,是提出离开京都。
他这次没来那种虚的,跟唐慎钰实话实说,他不想在京都待下去了,一则,朝堂如今波云诡谲,乃是非之地,二则因着之前乌老三的事,大人您已经对奴婢起疑了,这疑心一旦生起,就会遏制不住,他已经没留下的意义了。况且这些年身处内宫,鲜少与家人见面,人这辈子能活多少年,还请大人另择良人侍奉殿下,奴婢想和家人团聚。
末了,他举起手起誓,若能离开,他会带寡嫂侄儿远赴他国海外,此生不会踏足中原,绝不会将长安的事泄露半句。
还记得唐大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没答应可也没拒绝,只说知道了,让他先跟着侍奉公主,过后会给他答复。
邵俞望着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是该走了。
一旁的裴肆一直在观察邵俞的举动表情,笑着询问:“那你看唐大人生公主的气没?”
邵俞摇头:“不好说,云夫人到底和旁人不同,和娘亲差不多,唐大人多少会有点疙瘩。”说着,邵俞躬身向裴肆告别,“天色不早了,坏了的车眼瞅着也修好了,奴婢就先行一步了。”
裴肆颔首,伸出胳膊,做出个请的动作。
邵俞大步往官道上走,刚走了两步,扭头坏笑着问:“其实奴婢还有一事不懂,我虽是公主府总管,里头大大小小事归我管,可府里势力复杂,总有我手眼到不了的地儿。前晚上的事未免也太顺了些,一点岔子都没出,更巧的是,听说秦王府的那位爷忽然重病,把唐大人绊在了长安,这……”
邵俞忽然停住嘴,他意识到自己多话了,不,应该是说错话了,他忙看向裴肆,发现这人怔怔地看着小指上戴的金戒指出神,目光深情而痛苦,仿佛想起了哪个女人。
这时,裴肆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忽然回过神来,蹙眉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邵俞摇了摇头,躬身行了个礼:“告辞。”
他心里惴惴不安的,闷头往前走,裴肆那厮竟没听见?哎呦,这回很是大意多嘴了,看来得赶紧离开京都了。
裴肆静静地看着邵俞的马车走远,直到消失在雪幕中。
这时,阿余疾步走上前来,他用帕子轻轻拂去裴肆肩上的落雪,撑开伞打上,顺着提督的目光,向长安的方向望去。
裴肆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放在鼻边轻嗅:“准备双倍银票,给他送去。”
阿余呸了口:“这孙子胃口越来越大了,也不怕撑死。奴方才远处冷眼瞧得真切,您问他找唐慎钰作甚,他目光闪烁,似乎……在同您说谎,他到底想干嘛?”
裴肆嗤笑:“捞够了,想走了呗。”他想起晌午平南庄子里的事,他伏在暗处,观察着外头,邵俞那孙子看到周予安当众解手,一眼不错地盯着。
裴肆轻咳了声,转动着小指的金环,冷笑:“当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开始起了欲望,就和干草上落了颗火星子似的,不知不觉地蔓延开来。邵俞长久处在最底层,对于弄权讹诈未免太稚嫩了些,总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知道点小秘密,就能掐住本督和唐慎钰的咽喉,随意敲诈摆弄我们了,太天真!”
阿余冷哼了声:“那火星子最终会燃起熊熊大火,他呀,这叫引火自焚。”

第117章 投鼠忌器 :投鼠忌器
春愿刚一进宫,就看见宗吉身边的心腹太监——黄忠全在小门等着了。黄忠全侍奉她换乘了轿子,直接将她带去勤政殿后的抱厦,说陛下正在听部阁大臣议政,等忙完后就来见公主。
春愿惴惴不安的。
没去慈宁宫,也不知道郭太后会不会恼怒?
之前她报复周予安,惹得满城风雨,宗吉会不会生气?
还有唐慎钰,他把那个“疯子”绑走,后头会怎么处理?
心里堆积的事太多,春愿无心吃茶用饭,再加上身上不舒服,她歪在罗汉床上,竟在幽绵的龙涎香里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春愿察觉到似有人触碰她的身子,睡眼惺忪间,她看见床边坐着个清隽瘦肖的男子,穿着袭明黄色龙袍,正轻手轻脚地掖被子。
“宗吉……”春愿醒了,揉了揉眼,胳膊肘撑着往起坐,发现殿里很是昏暗,早都掌了灯,“我怎么给睡着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宗吉接过内侍奉上来的软枕,垫在阿姐身后,目中含着担忧,“怎地忽然发热了?方才你睡着的时候,咳嗽得厉害。”
宗吉冷眼横向邵俞等人:“你们这些刁奴,竟敢不用心伺候公主!”
话音刚落,扑簌簌跪下一片人。
春愿手背覆上额头,是有点烫,嗓子也有些疼,看来是那晚在寒梅园里着了风寒。她晓得宗吉的脾气,定是要责罚邵俞雾兰他们的。她忙拉住皇帝的胳膊,顺势挥了挥手,让奴婢们下去,笑道:“不干他们的事,他们哪敢不尽心尽力,原是我身子弱,最近天又太冷了。”
宗吉命人再添个炭盆来,看了眼药,柔声道:“这个药太医说要空腹吃,用罢后就传膳,今儿有你喜欢吃的滴酥水晶脍。”
春愿偏过头,往开躲,之前小产后,宗吉隔三差五地就让人送来各种补气血的珍贵药材和血燕盏,她吃了半年多的补药调理,实在是不愿再喝这又苦又臭的劳什子。
宗吉见阿姐这副动作,笑着端起药碗,舀了勺药,吹凉了,“那朕亲自喂阿姐。”
“不用不用,我喝。”
春愿夺过碗,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瞬间在口舌中蔓延开来。
她低下头,不敢看身侧的宗吉。她没能照顾好小姐,害得他们姐弟无法团聚,害得宗吉的热毒无法根治,如今更是糊涂,为报复周予安惹下了那些流言蜚语,污图了皇家的名声,又把宗吉架在了火上烤。
想着想着,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滴在丝被上。
“怎么了?”宗吉端着盘蜜饯凑过去,紧张地问:“是身子不舒服?还是今儿在平南庄子里受了什么人的气?”
“都没有,”春愿拨浪鼓似的摇头,几乎泣不成声:“就、就觉得对不住你。我和定远侯的事……我又给你添麻烦了,不仅害得你丢了面子,每日家还要听言官弹劾我,大娘娘那边估计也生气了。”
“朕还当什么呢。”宗吉毫不在意地挥了下手,除掉鞋,盘腿坐到罗汉床上,笑道:“说破天也不过一个小小侯爵之家罢了,何必放心上,言官的话更不必在意,他们嘴碎,便是平日朕罚了个奴婢、打碎了个杯子,都要叽歪个半天。”
春愿含泪点头,她晓得,宗吉是在安慰她。
“对了。”宗吉拈了块蜜饯吃,他犹豫了片刻,轻声询问:“阿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啊?”春愿猛地抬头,对上了宗吉的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发现阿弟似乎变了些,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眸中多了几许稳重和城府,又有些许凌厉。前段时间外头有些闲言碎语,说郭太后和小皇帝日渐疏远,越发觉得儿子不好掌控,若是皇后诞下嫡子,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郭氏血脉,届时皇帝不听话,换掉便是,所以之前皇后小产,其实是陛下……
春愿手指绞着被子,心跳得快,揣测着宗吉为何这么问,是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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