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钰并不打算和这女人“叙旧”,他直接发问:“听福安说,你今儿雇了个陌生车夫过来的?侍奉你的管事海叔和那几个婢女呢?看样子这半年来你一直待在京城,住在哪儿?平日里和谁接触?”
褚流绪低下头。
半年前,她做下是非观那档子事后,唐慎钰派了两个心腹侍卫看管她。瞧唐慎钰那吃人似的模样,她原本以为要命丧是非观,哪知忽然闯进来五个操着扬州口音的汉子,打伤了唐慎钰的心腹侍卫,将她和海叔等人带走。
为首的汉子三十多岁,一脸的络腮胡,说他是小侯爷派来营救小姐的,如今小侯爷在孝期,不方便出面,小姐万万不可以声张,否则大家伙儿的性命怕是难保。
那汉子千叮咛万嘱咐,小姐如今在唐慎钰眼皮子底下消失,唐大人肯定会全城搜捕,侯爷的意思是,将小姐送去姚州,等他出了孝,若能在唐慎钰手下留得性命,自会去和小姐团聚。
想到此,褚流绪不免鼻头发酸。
她不放心予安,正巧那时候诊出了身孕,就坚持留在了京都。
那汉子将她秘密安置在城南的一处僻静院落里。
这半年来,予安一直在平南庄子里守灵,每隔十天会给她写一封信,由可靠的人送来。
在信中,予安同她说,唐慎钰见她失踪,没声张,暗中派人到处搜寻,瑞世子也三番四次去扬州询问消息。
予安的意思是,唐慎钰这奸贼手段了得,又见过海叔等人,未避免人多扎眼,可以先行将海叔和丫头送去姚州,他会另外雇个面生可靠的孙婆子来侍奉她,如今条件虽艰苦些,一定要忍耐,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她是予安的妻子,怀了他的孩子,自然听他的安排。
半年一眨眼就过了,虽然见不到面,但他们会在信中互诉衷肠。
她会告诉他,孩子很健康,经常在娘亲肚子里伸展胳膊腿儿,是个闹腾的皮猴儿。有时,她也会埋怨几句,照顾她的孙婆子虽说伺候人勤快,但手脚不太干净,无事时还爱跟人抹两把骨牌,有一回输了,竟偷偷翻她的首饰匣子。她有些想念海叔,也不知他在姚州如何。
予安很快给她回信了,说这孙婆子是陈府庄头的老婆,还算可靠,若是你实在不喜欢,近期会给你重新物色一个,但你要明白,寻个知根知底又会接生的婆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予安既这么说了,那她就忍着,不过偷些钗环首饰,又不值什么钱,等将来去了姚州再处置。
她喜欢和予安聊这些日常琐事,因为她能切身体会到,予安深爱着她。
一开始,予安在信中极尽嘲讽挖苦唐慎钰那狗贼,说唐慎钰和公主大吵了一架,公主一气之下小产了,俩人的婚事自然也完了,真是痛快,若褚姐姐你在我身边,咱们定要痛饮一场。
后头,予安来信越来越少,说唐慎钰恨他,如今正罗织罪名,要陷害他,命他主动放弃爵位,而公主也屡屡羞辱折磨他,实要逼死他。
这对狗男女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知道了公主的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
褚流绪简直心如刀绞,她已经数日没有收到予安的信了,昨儿家里的孙婆子神色慌张地来报信,说庄子出大事了,公主把小侯爷逼疯了,而那位表少爷唐大人丝毫不顾及云夫人的面子,说小侯爷犯了罪,强行用镣铐将小侯爷锁走,下了北镇抚司的大狱……
她听见这事,顿时急晕了过去。予安是富贵少爷,如何能吃的了牢狱之苦!她想要出城去平南庄子,找云夫人商量对策,可城门下钥了,根本出不去。
万般无奈下,她只能让孙婆子想办法给云夫人捎个信儿,今一早,她雇了辆马车过来,直接敲了唐府的门。
这回说什么,她都要想法子将予安救出来,哪怕抛弃尊严。
“想什么呢!”唐慎钰见这女人低头发呆,冷喝了声:“本官在问你话,怎么不说!”
褚流绪被吓得身子一哆嗦,佯装镇定,笑道:“妾身又不是囚犯,大人何必如此言辞逼问呢。”
唐慎钰将茶盏按在桌上:“算计凌.辱朝廷命官,你不是囚犯是什么。”他又补了句:“下作的娼妇!”
褚流绪脸涨红了,唇气得发抖,“看来妾身对大人的伤害真的很大,听闻大人和公主殿下取消了婚事,是因为妾身么?”
女人面上浮起抹得意之色,她深呼吸了口气,正色道:“行了,咱们这般斗嘴斗舌也没什么意思,妾身今日来,想找大人谈笔买卖。”
唐慎钰知道她的意图,他坐到四方扶手椅上,下巴微抬:“说说看。”
褚流绪心砰砰直跳,今儿来之前,她想过很多遍,唐慎钰肯定会与她算算旧账,可没想到这奸贼居然如此平静。
“好,我就不与你兜圈子了。”褚流绪这辈子最不愿意向唐慎钰低头,但为了营救予安,少不得要放下些身段了,“这两天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听闻大人将定远侯抓捕了?”
“嗯。”唐慎钰闭眼小憩。
褚流绪实在厌恶这男人的轻蔑态度,但为了予安,少不得要低三下四些,“当年我哥哥落罪入狱,多亏了小侯爷暗中关照。”她鼻头发酸,“这三年,小侯爷有空了就会派人给我送些吃食,我父母早逝,在长安无亲无故的……”
“所以呢?”唐慎钰冷笑了声,打断女人的话。
褚流绪紧紧抓住扶手,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想必大人很忌讳妾身有孕吧?若是旁的女子有孕,至多做个妾或者外室。可我出身世家,父祖皆做过帝师,褚家在宫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保不齐……大娘娘会做主,将妾身嫁予大人,那么大人此生应当与长乐公主再无缘分。”
唐慎钰失笑,双手交叠,身子微微前倾,“你的意思是,想让本官放你的恩人朋友一马?”
“这不是应该的么。”褚流绪有些急了,“小侯爷是你亲表弟,你自小被周家抚养长大,是受了人家的大恩惠!而且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到骨肉相残,叫外人和你的政敌看笑话!唐大人,我晓得你恨我,我也无颜再见你,只是人生在世,应该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唐慎钰拊掌微笑:“听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你原本可以仗着肚子嫁进我唐家,绝了我和公主的婚姻,可十分不巧,姑娘你曾受过小侯爷的恩情,所以想将你的肚子当成条件,让本官放了小侯爷,对么?”
褚流绪不傻,察觉到了这奸贼言语里的阴阳怪气,可为救予安,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要大人肯放过小侯爷,那么我任由你惩罚,而且我还会答应你,与你的恩怨一笔勾销,不会再生任何是非,从此离开京都,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和公主眼前,哪怕、哪怕你叫我死在你面前……”
“我说……”唐慎钰轻轻摇头,指头揩掉眼角笑出来的泪,“你这脸皮啊,简直比长安城的石墙还厚。”
褚流绪何曾受过这般刻薄,顿时气得站了起来,瞪向对面坐着的男人。
“听不懂?”唐慎钰毫不吝啬地挖苦,“看来你不光厚颜无耻,脑子里也灌了浆糊。”
他端起茶,斯条慢理地呷了口,“我问你,你当时给我下了乱性的药,这脏东西哪儿来的?谁给你的?”
褚流绪头皮一紧,火气忽然就灭了三分。
“听不懂?好,本官换个问题。”唐慎钰玩味一笑:“当初你已经被本官逼去扬州,为什么后面又折回京城?巧的很,周予安在五月失踪过一段时间,他家老太太因过于挂心孙子,要去找他,不幸从马车摔下来,摔死了。”
褚流绪呼吸一窒,不自觉往后退,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她强装镇定,高傲地扬起头,脸色却发白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还听不懂?”唐慎钰指尖磨着杯沿儿,看向女人的肚子,“你是觉得本官是个蠢的,由你糊弄拿捏了?你肚子里究竟是谁的种、怀了几个月,叫个大夫把个脉便知。”
褚流绪其实明白,根本瞒不过这奸贼,于是狠了狠心,索性丢掉自尊,扑通声跪倒在地上。她双手合十,泪眼婆娑地望着男人,哽咽不已:
“大人,过去都是我的错,您是个宽宏大量的君子,不会眼看着孩子出生就没父亲吧,孩子是无辜的。”
褚流绪举起手发誓:“您放心,只要您放他出来,我立马带他去姚州,如果去姚州还碍了您的眼,那我们就渡船去海外!从此后,我改名换姓,这世上再也没有褚流绪了!”
唐慎钰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痛哭流涕,冷冷道:“本以为你会有什么长进,还是这么天真自私。”
褚流绪感觉被人迎头浇了盆冰水,浑身凉透了,她直勾勾地盯着男人,一手抓住椅子,另一手扶住后腰,慢慢地站起来。
“你当真不放过周予安?”
唐慎钰只是笑,不说话。
褚流绪拳头攥住,气恨得胸脯一起一伏,声调尖锐了几分:“我再问你一次,你放不放过周予安。”
“不放。”唐慎钰惜字如金。
褚流绪呼吸急促起来,她用尽了办法,谈条件、讲道理,甚至跪下求,谁知……根本没用。
女人抹去眼泪,她猛地想起予安信中的那句,因知道公主的秘密,所以这对狗男女才要逼死他。
第121章 残忍的真相 :残忍的真相
唐慎钰左眼皮重重跳了下,依旧镇定自若:“你倒是说说,本官和公主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褚流绪手心都冒汗了,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也拿不准眼前这男人,同时觉得自己今儿贸然来唐府有些冒失了。其实最保险的做法,应当先找云夫人商量一下,可她心底还是怕云夫人瞧见她这幅模样,会恨她、骂她。
罢了罢了,只要她能靠自己营救出予安,想必云夫人会接纳她。
“做了什么,你们心里清楚。”褚流绪缓缓坐到椅子上,伸手,看自己精心养护的长指甲,“予安当时是和你一起去的留芳县,他可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唐慎钰笑着问:“他看见什么了?”
褚流绪腿颤抖着,冷哼了声:“还是那句,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心里清楚。我的要求很简单,带予安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那么这个秘密从此深埋尘土,你和公主都不必担心。”
她故意觑向男人,眉梢上挑,“劝大人不要想着杀人灭口,你方才不是问我,海叔他们去哪儿了么?我现在告诉你,海叔带着秘密在一个非常隐秘安全的地方,只要我和予安任何一人出了事,他就会将秘密上呈至宫里!”
唐慎钰暗松了口气,他现在有七分的把握,这贱人在虚张声势!
蓦地,唐慎钰想到了裴肆,好巧不巧,这条毒蛇的人偏偏和褚流绪同时出现在唐府门口,他们之间有没有联系?
他心中隐隐不安,斯条慢理地饮茶,忽然抬眼:“周予安这半年多一直在平南庄子里守孝,可你却独自在外居住,是谁在照顾你?”
他试探了句,“你和裴肆如此亲近,怕是早都勾连在一起了罢。”
褚流绪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竟敢污蔑我清白!”
唐慎钰讥笑了句:“你居然说自己清白,真有意思。”
褚流绪气得重重拍了下桌子,谁知这时,从她袖筒里滑出张纸,呲溜一下掉落。
褚流绪呼吸一窒,这是予安写给他的信,原本予安交代过,看一封烧一封,万不能给旁人留下咱们在老太太去世前后交往的证据,可她没舍得。
她手抓住椅子扶手,忙蹲下去拾,哪知这时,她眼前一黑,瞧见唐慎钰那奸贼如疾风般扫过来,一把将那封信抢走。
“你还我!”褚流绪急得去抢,可这奸贼直接用肘隔开她。
唐慎钰白了眼那女人,目光锁在这封信上,纸折痕深,看着有些日子了,纸软且有毛边,显然被人时常拿出来翻阅,他打开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字迹,俊秀有余,笔力不足,是周予安的亲笔。
上面写满了露骨暧昧的话,落款是六月初九,大致内容是,周予安晓得他的褚姐姐算计姓唐的,姐姐是打心底爱他,为了平他的不忿,哎,真是委屈姐姐了。他怎么会嫌弃姐姐不清白呢,姐姐你是这世上最干净烈性的女子。若非姓唐的把咱俩逼到这份儿上,咱们万不会出此下策。
中间是大篇幅回忆,扬州那晚俩人是如何你侬我侬。
末了,周予安又叮嘱了几句,让“贤妻”安心养胎,等他出了孝,他们夫妇的好日子就来了。
“哈哈哈哈哈……”
唐慎钰被逗乐了,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眼神尽是嘲弄,上下打量褚流绪。
“你笑什么!”褚流绪哭了,是那种私隐被发现的屈辱,还有痛恨。
唐慎钰两指夹着信,在女人面前抖,“他应该不止给你写过一封信吧,是谁在你们中间传递消息?那晚救走你的几个汉子你有没有再见过?你可曾和他们说过话?你知道周予安平时和朝中哪个官员来往密切?”
这小子既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花招,难不保他不会和外人勾手指头,务必得查问清楚。
“我不是囚犯!”褚流绪已经感觉身子不太舒服了,她强撑着,“现在我和大人在交涉,请问大人到底会不会放了予安,能不能给句准话。”
唐慎钰摇头笑,说她心计深罢,她连威胁人都不会,说她单纯罢,又做出这么多龌龊勾当。
他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我现在正式告诉你,老老实实交代问题,别逼我动手。”
“你还敢打我?!”褚流绪晓得唐慎钰还算忌惮褚氏,而且一个八尺昂藏男儿,不可能会动一个女人。她气得一把拂掉桌上的茶盏果子,手指向唐慎钰,狞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往宫里递帖子。”
“禁宫岂是你这种卑贱之人说进就进的。”唐慎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朝门外喝了声:“薛绍祖,进来!”
顷刻间,薛绍祖推门而入,略扫了眼,地上遍布碎了的杯盏,果子滚落一地,那褚小姐盛怒不已,孕中女子多体热,她额上满是汗珠,而大人稳坐扶手椅,倒是镇定得很。
“大人。”薛绍祖抱拳见礼,不敢多问一句话。
“去,搜一下她身上再有没有旁的信件。”唐慎钰又补了句:“不必手软。”
“你敢!”褚流绪手捂住心口,不自觉往后退。
唐慎钰嗤笑:“我怎么不敢,谋害猥亵朝廷命官,光这一条罪名都够你好好吃一壶了。”他身子前倾,望着女人,“本来这事本官可以亲自做,可是,我嫌碰你,会脏了手。”
褚流绪耳根子发烫,这奸贼嘴可真毒。
“姑娘,本官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北镇抚司审问犯人的手段。”
说罢,唐慎钰使了个眼色给薛绍祖。
薛绍祖会意,伸手将下裳掀起,塞进腰带,大步走向褚流绪。薛绍祖出手极快,一把抓住褚流绪的后衣领子,脚踹向女人的腿弯,迫使她跪下,同时将她的两条胳膊反剪到背后,一只手抓住她的两条细腕子,丝毫不怜香惜玉,粗暴的在女人袖筒和衣襟里搜,甚至鞋子也没放过。
“救命!”褚流绪只觉得胳膊都要被人拽断了,撕裂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让她忍不住落泪,她瞪向上座的罪魁恶首,“枉你还是位极人臣的高官,竟,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待孕妇!”她恨得朝那奸贼吐了口,“畜生!”
薛绍祖直接打了女人一耳光,顿时把女人打得嘴角流血。
“说了本官不会手软,你怎么就不信呢。”唐慎钰斯条慢理地饮茶,笑了笑:“还是刚才的问题,回答。”
褚流绪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
“好。”唐慎钰拊掌,“你和周予安果然天生一对,一个装疯卖傻,一个撒泼耍横。”
他睃了眼地上,褚流绪这会子狼狈得很,发髻散乱,脚背被碎瓷片割伤,往下淌着血。
唐慎钰懒懒地歪在背靠上,问薛绍祖:“搜到信件没?”
“回大人,属下搜遍了犯妇全身,她除了一串铜钥匙和几两散碎银子,再没有旁的东西了。”薛绍祖道。
“你错了。”唐慎钰摇了摇食指,戳向女人的肚子:“那里可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
薛绍祖多年在北镇抚司里厮混,谙熟这些刑讯逼供的手段,故意温柔地摩挲女人的肚子,笑道:“大人错了,小姐肚子里是娃娃。”
“哦?看来咱们有分歧。”唐慎钰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子,忽然从靴捅抽出把匕首,扔给薛绍祖,笑道:“那殷纣王暴虐,有一天和他的宠妃苏妲己闷了,这两口子就打赌,猜孕妇肚子里究竟是男是女,活生生开膛剖腹了几十个大肚子婆娘。今儿咱们也效仿前人,打个赌,剖开她的肚子验一验,看里头到底藏了什么,是信件还是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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