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尽量把人引到最前排的几间宅子里。”
林远秋觉得,他们这边只有同步动手,在安全上,才能最大程度的得到保障,不然这边已经出手了,那边还有不少山戎人在村道上或者围墙外,到时恐怕就要硬碰硬了。
不是说他们没有胜算,而是能尽量减少自己这边的伤亡才是最好的结果。
行兵布阵,激励士气。
林远秋指着最前排的一间宅子对一旁的王永清下令道,“王百夫长,你领黑虎营就蹲守这间宅子,切记,等山戎人进院子后,再动手,可知?”
王永清抱拳单膝,“是,下官听令!”
“周百夫长!”
“下官在!”周兴河躬身。
林远秋指向另一间宅子,命令道,“你领白虎营的兵卫蹲守此处!”
周兴河单膝跪地,朗声道,“是,下官领命!”
自钟荣接管兵营后,就依着泾州大营那边的管理,让每个百夫长给自己的百夫队取了名号,所以才有了如今黑虎营、白虎营等这些称呼。
随后,林远秋把剩下的几间宅子也都一一做了分配,而靠近山脚的那些,则安排了兼顾。
“李百夫长!”
“下官在!”李金山躬身。
林远秋手指着进村的唯一通道,再次下令,“本官命你带领一百兵卫驻守村口,若有山戎贼人逃窜出村,格杀勿论!”
李金山中气十足,“是,下官领命!”
一刻钟后,九百兵卫就在校场集合了。此刻每个人的腰间都绑着一只装满火油的陶瓶,瓶口则塞了木塞,这样等行军时,火油才不会漏了出来。
等到了毛沿村,兵卫们就会把木塞取下,换上带着布引信的棉布塞子,到时一声令下,兵卫们直接把引信点着了,然后抛出去就成。
除了装了火油的陶瓶,弓箭和砍刀也是必备的,有了弓和箭,就能防止山戎人爬墙出来。至于砍刀,自然是近身搏斗时用的。
最后就是棉被,每个兵士背上都有一床棉被背着。
方才林远秋直接给大家做了绑棉被的现场示范,方方正正的背在身上,除多了十来斤的重量,其他倒不觉有碍事的地方。
很快,十几名伙夫抬了热气腾腾的馒头过来,每个馒头里都有一大块猪肉夹着,伙夫们拿出油纸,然后四个馒头一包,挨个给大家分了过去。
而兵卫们,接到馒头后马上塞到了衣襟里,很快,大家的胸口就被馒头抵的热乎乎的了。
至于水,自然是不用带的,现下到处都积着雪,口渴时抓一把塞进嘴里就成。
林远秋接过馒头后,也直接塞进了衣襟,此时的他,满脸严肃,看了看在场的所有兵卫后,林远秋高声道:
“食君禄,解君忧,诸位可还记得本官曾与你们说的话,本官说过,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者,自少不了给他的嘉奖,此话一直有效。今日凡参与杀敌者,每人奖银二两。另,抓得敌首者,不论生死,都奖银三十两,听明白了吗?”
“明白!”听到居然有三十两的嘉奖,众兵卫嗓音嘹亮。
林远秋举剑,“出发!”
随即就带头出了兵营,钟荣紧随其后,接着便是各百夫长和领着的兵卫,很快,近千人的行军队伍浩浩荡荡往毛沿村而去。
若在平时,三十多里路只需走上一个半时辰就能抵达,可现下地上有积雪堆着,行进起来,速度自然就没那么快了。
临近午时出的营,期间每走半个时辰会安排歇上一会儿,等到了毛沿村时,已是申时正了。
林远秋很庆幸自己今日穿了鹿皮靴,否则在雪地上走了这么久,早就鞋子打湿,水渗进鞋肚子里了。
至于兵卫们,自然不用担心,今日他们穿的都是马靴,马靴用的猪皮,也是不易进水的。
这会儿离天黑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虽看着时间还宽裕,可林远秋不敢耽搁,很快传令下去,让大家依照先前的计划,把现场布置了起来。
钟荣领着兵卫去了院子里的柴房,不多会儿,就把前几日存放在那里的几十盏油灯拿了出来。
有兵卫上前,把宅子大门上的锁给撬了。然后每间屋宅内都各放了一盏油灯,再把北面其中一个窗户的窗栓打开。
接下来就是最最关键的一环了,那就是把大门关上,门后背用木头顶住。
而顶门的技巧,能决定山戎人把大门推开的时间,按照今日的计划,自然是多花上一些时间最好了,这样就能保证山戎人全都进了院子。
顶门的木头,前几日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直接抵上就成。
在这一方面岳父他们是行家,林远秋就没有参与,他现在正和几个兵卫一起,给从军营中带过来的二十几只鸡绑上腿,然后再往头上罩上一个黑布帽,这些布帽还是林远秋特地让娘给他缝的,小小一个套在鸡脑袋上刚刚好,帽沿上还有两条细布绳,系上之后就不怕它掉下来了。
最后,这样戴了帽子的鸡,大家在每间宅子的堂屋都放上了一只,再倒扣一个箩筐,把捂了眼睛的鸡罩在里面,箩筐上又找了些破瓦罐或瓦罐碎片压着。
忙好了这一切,兵卫们便从北面窗户撤出。
林远秋最后看了看堆在院墙内的一捆捆芒草,因担心山戎人会瞧出异样,所以芒草的摆放是很随意的那种,不仔细琢磨,根本发现不了有不对的地方。
撤出院子后,接下来便是蹲守了。
钟荣朝众百夫长挥手示意,百夫长得令后,很快领着自己的手下兵卫掩藏了起来。
其实四处都是雪,要藏身并不难。兵卫们找了一个稍微不显眼的地方,打开包裹了白布的厚棉被,然后半床垫在身下,半床盖在身上,最后把脑袋往里一缩,老远看去,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了。
林远秋相信,等到了晚上,哪怕离的再近,也发现不了这里居然是一团被子,肯定都以为是雪堆呢。
而躺进被窝里的兵卫们,简直对他们的知州大人佩服的不行。大冬天的,有这样一床厚被子裹着,寒风再是凛冽,也吹不到他们身上。
摸了摸怀里的夹肉馒头,还是热乎乎的,没等众兵卫把流到嘴边的口水咽回去,就听到三声清脆的哨子声,先前可是说好的,三声哨子的信号则代表可以吃饭的意思。
哈哈,终于可以开吃了。
众兵卫迫不及待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打开,四个夹了喷香猪肉的大馒头很快就露了出来,众兵卫最后再吸溜了一下口水,开饭。
林远秋也不例外,忙活了大半日,他早就前胸贴后背了,特别是脚底板那里,绝对走出了水泡。林远秋边吃馒头边想,等这次事情结束,自己的晨跑一定要练起来了,不然这脚力实在太丢人了。
到底都是纪律严明的,近千人的吃饭场面,居然没发出一点声响,有的只是香气四溢的肉香。
天渐渐暗了下来,等西边的光亮只剩下最后一抹时,钟荣又吹响了嘴里的哨子。
这时就有兵卫飞快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然后动作迅速的从开着的窗户跳进了屋,片刻后,三十几间宅子里都有了光亮,这是把屋里的油灯给点上了。
点灯兵卫跳出窗户,然后做着最后的扫尾,先把窗户关严,再是院门,从里栓上,等检查过后没发现遗漏,就纷纷翻出了围墙。
所谓瓮中捉鳖,即是在大坛子中捉甲鱼,好以此形容要捕捉的对象已在掌握之中,轻而易举或者很有把握就能得到。
林远秋的瓮中捉鳖也一样,这会儿瓮盖已经打开,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便是耐心等着山戎人入瓮了。
至于不同之处,应该就是,他们今日是为了瓮中炖鳖而来。
看着棉被外越来越暗的天色,众兵卫头一回生出山戎人快点来的期盼。
等待的时间,总显漫长。
不过兵卫们并不着急,一个个的目光都集中在通往村口的小道上。这副不急不躁的模样,除了他们本身过硬的军人素质,最主要的还是有厚棉被裹着的缘故,否则被刺骨的寒风连刮好几个时辰,再是沉稳的人,也难免会生出急切来。
相比起兵卫们的淡定,此刻的林远秋倒是有些心急了,这会儿已差不多戌时正,也就是晚上八点多了。
都这个点了,今晚山戎人还会过来吗。
可想到这个时节正是北戎粮食最缺乏的时候,林远秋又对他们的到来有了信心。
山戎属游牧,而游牧民族的生活一直备受气候的影响,每年的春季和夏季,是牲畜怀孕产崽的季节,也正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所以这两个季节,山戎人基本不会往这边来。等到了物资匮乏的冬季,为了安稳度过寒冬,山戎人就会打起旁的主意。加之这个时候也没了春、夏季的忙碌,他们自然放开手,四处抢夺了。
林远秋的左边是岳父的被窝,右边则是钟锦安和钟锦华的,对于岳父和两个舅子的举动,林远秋自然明白,这是把他夹在中间,好随时保护着呢。
自来到塞北后,林远秋就一直受着这样的待遇。若是出城,必定有岳父他们相随,这般时时守护,林远秋心里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再想到岳母她们都还在京城,先前听岳父和舅兄们的意思,他们三人是准备一直待在塞北,直到他的知州任期结束,才会离开。
这让林远秋更是过意不去。
其实林远秋不知道的事,他的岳父和两个舅兄,如今正乐在其中呢。
特别是钟荣,原本他还想着这辈子怕只能在家里待着了。可自从跟女婿来到塞北帮着掌管州营兵卫后,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泾州大营的时候,精神状态也是前所未有的好,每日带领兵卫们练武、练兵,再也不会觉得自己一身功夫没有用武之地了。
至于钟锦安和钟锦华,那就更不用说了,在他们看来,帮着父亲打打下手,与兵卫们一起切磋武艺,实在比守城门好多了。
说实话,虽妹夫的三年任期未到,可钟锦安和钟锦华已经开始担心离开军营之后的事了,到时得多无聊啊,要是能一直待在兵营就好了。
若林远秋知道舅兄们的心中所想,肯定会感叹上一句,不愧是骁勇善战的忠勇伯后人。
据林远秋所知,除了如今的忠勇伯,也就是岳父的嫡兄,前两任忠勇伯都领过兵打过仗,且都是有勇有谋的。
想来岳父和舅兄正是遗传了他们吧。
“下雪了。”
林远秋正准备从被窝里探出头,好朝村口处看看,就听到了岳父的惊讶。
下雪了?
他忙仰起脸去感受,果然,片片小雪花落在了脸上,冰冰凉凉的,让林远秋的心一下子空落落了起来,看来,今天他们怕是要白忙一场了。
钟荣也有些失望,连着准备了好几天,结果白期待一场。
没等钟荣叹完气,远处隐约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声音有些杂乱,一听就是来了很多马匹的样子。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林远秋只觉自己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他伸出右手狠狠往大腿上掐了一把,好提醒自己别紧张,待会儿一定要沉着应对。
而钟荣,则抬起头,朝着身后连着学了几声山雀叫,听着清脆婉转,这是提醒众兵卫都提起精神,贼人来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钟荣细听了一会儿,很快朝林远秋比出两根手指,意思大约有两百人左右。
两百?林远秋眼睛一下子睁的老大,怎么这么多,他们能对付的过来吗?
这下,提着的心顿时蹦到了嗓子眼。
再看一旁的岳父,竟跟个没事人似的,细看嘴角还有些微微上扬。
等反应过来这是兴奋的表情后,林远秋又忍不住掐了一把没出息的自己。
钟荣当然兴奋了,自西北安定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真刀实枪的上阵杀过敌了。
再说他们要杀的可是穷凶恶极之徒,想起兵卫们曾经给他描述的山戎人杀人纵火时的场景,再想起失去亲人的村民,钟荣握紧了手里的刀柄,今晚保证让山戎贼有来无回。
不愧是游牧民族,全是骑了膘肥体壮的马儿过来的,所以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林远秋只觉自己才平复好了心绪,“嗒嗒嗒”的马蹄声就从头顶上方骑了过去,紧随着马蹄声的,还有“喔哦喔哦”的声声高呼。
此时的林远秋,和所有兵卫一样,整个人趴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山戎人瞧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从一声高过一声的“喔哦喔哦”声中,林远秋确定了来人的身份,百分百是山戎人没跑了。
早前在茶馆里,林远秋和周子旭,就听行商们说起过山戎人的很多习性。这其中就包括对方开心激动时,都会高呼“喔哦喔哦”,或吹着尖利的口哨。
所以林远秋可以肯定,这帮山戎人此时正异常高兴呢。
林远秋猜的没错,此时策马而来的山戎人,眼里全是按耐不住的开心和激动,特别是他们的首领,那个带着堆堆帽,裹着一身狼皮的壮汉,手里挥舞着的铁弓就没放下来。
而围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个举着火把同样兴奋的彪形大汉。
能不激动嘛,一连十几天,回回都跑空,巴了个玛子的。
今年这些该死的村民也不知躲到哪个坑脚歪歪去了,窝房里不但找不到人,就连粟米都没留一粒。
本来今晚他们准备换了方向往东去的,可想到鸿虎营也在那边,就歇了想法。幸好乎兖子眼尖,大老远就看到这边村子上有光亮,于是他们就掉转马头往这边来了。
戴着堆堆帽的首领朝乎兖子比了比大拇指,当即表明等回去后就奖两张公狼毛皮给他。
乎兖子听了,咧着嘴呵呵的笑。
透过被子缝隙,林远秋似乎看到了对方满口焦黄的牙。
果然,茶楼的行商说的没错,这些山戎人爱抽淡巴菰,呛人的草烟把牙齿都给熏成了黄色。
很快,头顶上方已没了嗒嗒的马蹄,所有山戎人都已经进到村子里了。
没多会儿,林远秋就听到脚踢院门的“砰砰”声。
他把被子缝隙再顶开来一些,而后先朝来路上看去,也就是村口的位置,等发现并没有落在后头的人,于是很放心的把脑袋伸出了被窝。
林远秋藏身的位置离村口的第一间房子很近,所以能清楚看到这间宅子的院墙外有很多匹马站着,然后除了那个戴着堆堆帽的首领,其他人都下了马,用力踹着院门,而其中的不少人,已经开始翻着墙了。
再看边上的几间宅子,也是相同的情况,可以说所有亮着灯的屋宅外头都有山戎人围着。
踢门的,爬围墙的,吹口哨的,还有喔哦喔哦的,杂乱声一片。
爬进围墙的人很快打开了院门,然后众人一涌而入,紧接着是拍大门的声音。
林远秋能听到这些人边拍门边叽里呱啦的大喊,而屋里回应他们的,则是一阵噼里啪啦,听着像碗罐打碎的声音,林远秋知道,这是那只被捂了眼睛的鸡开始发挥作用了。
不知道真实情况的山戎人,只以为屋里的村民被吓得打破了手里的碗,一个个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后越是声音嘈杂,屋里的鸡越是扑腾的厉害,于是乒乒乓乓的破碎声继续,其中还掺杂了几声鸡叫,屋外的人听到屋里竟然还有大肥鸡养着,这下踹门更用力了。
看来今晚他们还能吃上了鸡肉,巴了个玛子的,这回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山戎人的注意力全在房子里时,各百夫长已领着手下兵卫悄悄往院子靠近。
可林远秋看到,那个戴着堆堆帽的首领依旧骑在马背上,并没有进院子的意思。
真急人啊。
钟荣也已起了身,放眼其他宅子,除了许多膘肥体壮的马匹栓在外头树上,院墙外已没人站着了。从开着的院门处能看到,一个个举着刀的山戎人,都迫不及待想冲到屋子里去。
此时正是最佳的动手时机,钟荣朝林远秋点头示意,表示不能再等了,等山戎人踹开屋门的一刹那,他们必须动手,否则就错过机会了。
林远秋也是这样认为的,既然这个堆堆帽不愿进院子,那么自己就直接拿他开刀好了。
这样想着,林远秋很快从箭囊取出一支箭,然后开弓搭上,箭头直指对方首领的脑袋。
钟荣已顾不上这么多,对林远秋叮嘱了一声千万要小心后,就拿着刀快速往前挪去,钟锦安和钟锦华也猫着身紧随其后。
不多会儿,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第一间宅子的屋门终于被踹开了,然后是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