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林远秋整理这些,是准备当作写策文的资料的,只不过一直都没用上,没想到却在今日有了用武之地。
是以,整理了一番语言后,林远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禀圣上,微臣以为,杜绝瘟疫便是眼下首要,现下正是七月最热的时节,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今灾民有万人之多,若不安置妥当,后果定不堪设想,所以,微臣以为,不如找到公私屋宅十多处,分开安置这些灾民,再进行震济事项。”
景康帝倒是没想到林远秋能给出这样的法子,待仔细一想,觉得确实有理,如今天气炎热,正是最易引发恶性瘟疫的时候。此时如若处置不妥当,那么后果绝对如林修撰所说的,不堪设想。且从淮安知府的奏折上就可看出,如今这些灾民全聚在临时搭建的灾济棚里,官府只负责每日的施粥救济,这要真的发生了瘟疫,传染起来可就是一大片了。
想到这里,景康帝原本放下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他抬手,示意林远秋起身,“继续!”
林远秋知道,圣上这是让他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也不耽搁,起身谢过圣上后,就接着说道,“虽现下还未有疫病,可必要的防备还是不可少的,微臣以为,每处安置所的施济人手,须得分开安排,灾民也一样,万不可相互走串。且每隔上五天,就派人送一次肉菜干饭安抚民心,免得流民化为流贼,届时生成祸患。”
景康帝忍不住点头,“林修撰继续!”
林远秋也不含糊,对于灾民的日后安置,他也是理出过好几种法子的,“禀圣上,淮安周边多山脉,山林陂泽之利可资以生者,微臣以为,可把灾民就地安置,供其开垦荒地、休养生息。其中如有不愿留下的,大可以依照路途远近领取粮食回乡。另,若有心存报效朝廷之志者,可募为兵士。”
一长串话说完,林远秋已有些口干。
而景康帝,手里端着的茶盏却因为心潮澎湃,久久未能放下。
此时的他,脑海里闪现出一句,那就是“民且庆更生矣,何乐于为贼耶。”
是啊,若朝廷安置得当,灾民们只会欢庆重生,怎可能愿意做盗贼呢。
这些时日,担心流民闹事,生怕流民转化为流贼,进而成为义军对抗朝廷,一直都是景康帝担忧的事。虽先前也有朝臣给出过类似的法子,可听着总归不如林修撰的慧心巧思。
就比如把灾民分十几处安置,且必须分派施济人手这一点,就要好过其他朝臣的法子太多,因为这样既可以避免瘟疫的引发,也可以减弱灾民的人多势众。最妙的还是招募兵士这点,虽现下太平盛世,可周边部落蠢蠢欲动之心一直都在,这些年虽大战没有,可小冲突从未停歇,是以,朝廷年年都有征兵。
景康帝心想,若此次能募得兵士,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想到这里,景康帝忍不住朝正躬身立于堂中的林修撰看去,一身绯色的官袍,因穿它之人的瘦高身量,显得格外的挺拔俊秀,真不愧是自己钦点的状元郎啊。
很快,景康帝又想到,林修撰如今已至弱冠,不知那秦侍郎给学生起了什么表字,便问,“可起了表字?”
林远秋先是一愣,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忙回,“禀圣上,微臣老师给微臣起了子清二字。”
景康帝点头,子清有聪明好学,必将成为智者之意。倒是不错,且用在林修撰身上也的确贴切。
只是,景康帝很快又想起了自己被撂了半个时辰的事。
“今日朕传召,却为何迟迟不见林修撰前来?”
来了来了,就知道此事肯定躲不过去。
林远秋心怦怦跳,不过官员请事假可是被允许的,只要三年内累计不超出两个月就成,所以林远秋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他只需把事情说清楚就成。
想到老师的叮嘱,以及林远秋认为没必要跟圣上隐瞒,便实话实说道,“回禀圣上,今日午休之时微臣特地向掌院告了事假,去了昌荣街牙行。”
“去牙行,大中午的去牙行做什么?”
景康帝起了八卦的兴致。
林远秋觉得没啥不能说的,便道:“禀圣上,微臣家有一对双胞妹妹,如今大妹和小妹均已怀六甲,不日便要生产,可因苦夏,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是以微臣想着寻一凉爽清幽之处,好予妹妹们月子时静心修养。”
这样的回答,是景康帝怎么都没想到的。合着大热天的,人家这是告假给妹妹们找避暑山庄去了。
而他这个当皇帝的,却被撂了半个多时辰。
可景康帝却一点都生不起气来,年纪越大的人,越会觉得同气连枝、相互友爱的难能可贵,特别是帝王家。
且林修撰此人,虽年纪不大,可行事做派却是难得的老成持重。
最主要还是实诚,对,就是实诚,只要你问,人家就老老实实作答,且还不带一丁点的润色。
景康帝还记得上回林修撰说自己小时候常围着甜瓜转的事呢。
这不是妥妥的馋嘴还会是啥。
林远秋微低着头,是以并没看到景康帝略微上翘的嘴角。这会儿的他,正竖着耳朵,准备随时答复圣上接下来的问话呢。
好在,一句如同天籁般的“退下吧!”很快在御书房响起。
林远秋大大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终于过关了。
“微臣告退!”
未免生出意外,林远秋并没耽搁,告退动作做的相当连贯。躬身,抱揖,然后倒移着脚步。待退出御书房后,很快一个转身,迈步离开。
只是等到了宫门口时,抬眼一看,空空如也,方才载着自己过来的马车,早已不见了踪迹,而他的马,还在翰林院呢。
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量着回去吧。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待他离开后,景康帝对一旁的吴公公吩咐道,“去库房捡几匹绫罗赏于林修撰,朕总不好白得了他的主意。”
吴公公应声说是,可等他快退出御书房大门时,却又听圣上说道,“妻凭夫贵,就把赏赐送到钟家吧!”
待林远秋汗津津回到东安街时,已差不多申时末。
按理来说,这个点应该都散值了才是,可林远秋远远望去,发现翰林院门厅那边,好像有不少人站着。
待离的近了,才看到是顾平和张清远他们,对了,丁德进也在。
韩守卫是第一个看到林远秋回来的,他有些激动,忍不住高声喊道,“林大人您回来啦!”
其他人一听,忙往街面上瞧,果然,那不疾不徐正迈步往这边过来的,不是林修撰还会是谁。
顾平快步上前,先是绕着林远秋走了一圈,然后又把官袍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特别是屁股的位置,等发现全都是干干净净的后,才松了口气。
嗯,看来没挨板子。
张清远和韩士成也跟着放了心,本以为今日林修撰肯定要挨罚了,看来圣上还是挺和善的嘛。
而丁德进,见没什么事后,则抬脚往外走,嘴里说着,“走了。”
随后就往路对面的马车走去,这是准备回家了。
接着是顾平他们,几人朝林远秋挥了挥手,都出了门厅,之后或是坐马车或是走路,也都往家去了。
林远秋恍然,合着这几个人是担心他,都在等着他回来呢。
林远秋有些感动,果然同年的情分就是不一样啊。
只是,并不是所有等着他的人都存着关心的。
就比如这会儿走出来的杨侍讲学士和胡侍讲学士。
若换做平时,一到散值的点,杨、胡两人离开的速度绝对比谁都要快。
可今日,他们府里的马夫,早就驾着马车在门口候着了,可这两人,又特地转去了方掌院那里。说是想与方掌院探讨一下文章,待听到门口有响动后,才快步走了出来。
可等两人看到林修撰居然毫发无损,且还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时,顿时呆愣,不是让圣上等了半个时辰吗,咋好像啥事都没有呢。
杨砚忍不住开口,“林修撰你没事吗?”
“是啊,林大人你没事吧?”胡侍讲也忍不住纳闷。
“没事啊。”
林远秋摇头,他能有什么事。
还有,这两人眼中的遗憾之色实在太过明显了。
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林远秋觉得,往后再面对这两人时,自己可要警醒着些。
没等杨、胡两个从呆愣中回过神,方掌院已快步走了出来。
待看到林修撰除了人有些热,其他没啥不妥的地方后,方掌院心中的“果然”两个字又再次升起。
果然林修撰是有本事让自己摆脱困境的,后生可畏啊。
待吴公公离开不久。
原本安静的大门外,此刻正噼里啪啦地燃放着鞭炮,这鞭炮还是钟家俩兄弟临时跑去杂货铺买的。
这样的大喜事,肯定要好好热闹热闹。若不是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宵禁的时候,兄弟俩恨不得每隔半个时辰就燃放一回鞭炮,不为别的,就为他们家小妹定了一门好亲事。
你看,这都还没进婆家门呢,他们妹妹就得了未婚夫的荣光了。要知道,这可是圣上的赏赐啊。
而此时,在厅堂里,钟荣正满脸喜气,与几位庶兄述说着方才赏赐送过来时的场景。
说实话,活了四十多年的他,还是头一回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究其原因,该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家还有如此风光的一天吧。
话说,当年老伯爷把几个庶子分家出去时,特地将他们的宅子都安排在同一条胡同里。是以,方才吴公公送赏赐过来时,听到动静的几兄弟就很快聚了过来。
与四兄弟喜气洋洋相对应的,则是围着绫罗绸缎赞不绝口的妯娌四人。
“御赐的东西果真不一般,你们瞧这颜色,多好看啊。”
“我早前就说过,钰柔定是个有福的。”
后院里。
钟钰柔正往纳好的鞋底上一针针上着鞋面,她用的是索线针法,且还是小针脚的那种,看着走线均匀、疏密得当。一看就是做得一手好针线的。
在她身边的笸箩里,是另一只已经做好了的鞋,是男款的敞口样式。
这双鞋是做给林大哥的。
在纳征礼时,男方就送来了尺寸,不单是鞋的,衣衫和裤袜的尺寸都有。
见小姐眼中含笑,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柳叶忍不住笑道,“小姐,方才奴婢过去前院时,可是瞧见圣上赏赐的那些绫罗缎子了,有十多匹呢,奴婢看到当中还有几匹大红的,给小姐您做嫁衣正正好。想来是圣上知道小姐马上要嫁人了,才特地给挑的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
钟钰柔肃声阻止,“赏赐的事自然是圣上吩咐人去做的,怎可能亲自去挑料子,往后这话再不能说,否则被有心人听了去,届时再传去外头,对你家姑爷可不好,知晓了吗?”
到时若被林大哥的同僚知道,定会说林大哥恃宠而骄了。
柳叶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应声,“是,小姐,奴婢往后一定会注意些的。”
今日也是她实在太高兴的缘故,所以说话就没过了脑子,以后是肯定不会了。
钟钰柔点头,不是自己小题大做,官场上的事她虽不懂,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钟钰柔还是知道的。今日她家因着林大哥得了圣上的赏赐,明日这件事肯定得传扬开来,是以,该有的小心还是得有。
这样想着,钟钰柔准备待会儿吃晚饭时,就与父亲母亲,还有哥嫂他们说说,可别明明是大好事一件,到最后却影响到了林大哥。
钟荣可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方才也是太过激动所致。可等哥嫂们离开后,他就想到了这点,再想起往年忠勇伯府得了圣上恩赐时父亲的做法,钟荣当下决定,他准备从明日开始,家中就谢绝访客。
而他自己,也尽量不往外头去。
至于锦安和锦华,得叮嘱他俩当班时少与人说家里的事。
对了,明日亲家那儿,自己肯定要去一趟的,总要表达一下自家的感激之意。
而这边,回到家后的林远秋,并没提起今日又进宫面圣的事,免得大家时刻挂着心。特别是吴氏,他奶可是有一丁点儿心事就睡不好觉的人。
等吃了晚饭,趁着全家人都在,林远秋就把今日已付了定金,准备再买一座庄子的事与大家说了。
且明确表明,自己买这庄子的原意,就是想着春燕和春草届时可以过去做月子的。
是以,在场众人里面,反应最快的就是周子旭和王文昌了。
两人一听那庄子清凉幽静,当即拱手与林远秋谢道,“多谢舅兄关爱!”
自春燕进入临产期后,周子旭就去助教和斋长那儿办了走读手续。反正这边离着国子监也不远,每天来回还挺方便的,最重要的是,能日日守在妻子身边,周子旭也能安心一些。
“远秋,那庄子离城远吗?”
冯氏想的是,若是太远的话,那么燕儿和草儿到时过去怕是不方便,毕竟才生了产的人,可经不起远路的折腾。
林远秋自然知道冯氏的意思,便道,“娘,您放心吧,庄子就在盘珠村那儿,儿子骑马过去时,才花了两刻钟,若乘马车的话,至多半个来时辰就能到了。”
说着,林远秋转身又与老林头和吴氏说道,“爷,奶,今日孙儿过去看了,那山上树木生的葱郁,确实要比咱们这边凉快。是以,孙儿想着,要不爷奶也过去住一阵子吧,那边宅子里的家具全都是现成的,若是过去,只带上换洗衣衫和被褥就成。”
林三柱一听,连连点头,“爹,娘,儿子觉得远秋这主意挺好,我看不如等春燕和春草生了之后,咱们大家都过去住上一段时间。你看墨宣他们几个,脖子跟额头上都生了痱子。再有,那边凉快,做起绣活来,也能静心一些。”
一听这话,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眼里立马多了期待,每次看到孩子们挠着痱子说痒的难受时,她们当娘的怎可能不心疼。
吴氏和老林头很快就应承了下来,年纪大的人,想事情总要多了周全。此时夫妻俩想的是,人多了人气就旺,而人气旺的地方,才适合身子虚弱的孙女做月子,不然就两个奶娃儿更两个产妇,哪怕再加上几个婆子,他俩也是不放心的。
因着今日延时进宫的事,林远秋已打消了明日午休时的告假。他准备等买卖契书签好后,就把剩下的庄子接收以及过户的事交全给爹和大哥去办。
林三柱和林远枫欣然点头,并保证,明日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而林远松和林远槐,以及林远柏,一听明日就能接收庄子,自然想跟着一起过去瞧瞧。
林大柱和林二柱肯定也想去。
至于周氏、刘氏,还有冯氏,那还用说嘛。
就是春燕和春草两个,若不是行动实在不便,她们也都想跟过去看看马上就要坐月子的地方呢。
最后,林三柱一锤定音,等办好了过户手续,咱们一起接收庄子去。
第二日,才辰时,钟荣就来了南锣鼓巷。
说来,也幸好他过来的早,否则等吃了中饭,林三柱他们就出发去盘珠村了。
见亲家一大早就过来,林三柱心里还有些纳闷对方所谓何事呢,可等钟荣满脸喜色的把昨日圣上恩赐的事说了后,林三柱简直傻了,这这这怎么又赏上了啊。
还有,这臭狗子,如此大的喜事咋不和家里说一声呢。
想到这里,林三柱忙朝门外的平安嚷道,“快快快,快买鞭炮去!”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昨日自己离开皇宫后,圣上赏赐了钟家的事。是以,这会儿方掌院问起时,他还有些发懵呢。
而杨、胡两人,在听到林修撰又得了赏后,那搁脚的地差点被他俩磨出了坑,话说他们给圣上进讲经史好多年,咋就没得过一回赏呢。
这实在有失公允啊。
金秋十月,柿果飘香。
与去年一样,今年的柿子依旧结的不多,不过摆到酒席上待客是绝对够了的。
是的,今年的柿子,林家没有制成柿饼的打算。再过十多天,就到了远秋成亲的日子,到时把摘下的柿子摆盘,当作果子招待宾客,也是不错的。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给豆豆和元儿做双满月宴。
豆豆和元儿分别是春燕和春草儿子的小名。
两人都在八月里生下了长子,虽生日不在同一天,可周子旭和王文昌已挑了吉日准备一起办满月宴。
说是宴席,也只是请了秦家和钟家,还有就是周子旭的几个国子监同窗了。
满月宴过后,很快就到了林远秋成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