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莲藕一口肉,最后再来一口汤。
那点寒意登时被驱散开,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每人头上都冒出了热汗。
再夹点又酸又辣的酸菜,两碗白米饭轻松下肚。
这几天林苒换着花样给他们做饭,可大伙儿还是觉得咋吃都不够。
很快,一大锅饭就见了底。
林苒倒是想到这一层,往炉子里扔了两块干柴,开始擀面。
“慢点吃,我这儿给你们煮面。”
萧厉放下筷子,就要起身。
“小苒,放那,我来揉面。”
“别,你吃你的,我有力气!”
没等萧厉上前,张梁已经先一步起身走到林苒身边,把人挤开。
“你去擀,我来揉。”
两人分工合作,很快面就下了锅。
王大勇一边吃面,一边看着两人的背影。
又看了眼啥都看不见的萧厉,觉得他哥这样也挺好。
眼不见,心不烦不是?
坐在对面角落里的赵春花,本来还生气林苒没叫她吃上一口热乎饭。
可在看到萧厉和张梁后,她脸上的气愤变成了兴奋。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这一趟,来得值当。
她挺着肚子起身,走到萧厉他们这桌。
看了眼忙活的张梁和林苒,意味深长的冲萧厉笑了笑。
“你就是林苒的男人?长得可真俊。
这么俊的知青男人在身边,真不知道她还有啥不满意的。
成天和自己徒弟黏黏糊糊不说,居然当着你的面都不收敛点。
你没见吧?她那徒弟,可跟你……”
“赵春花!”
张梁扭头见到赵春花正跟萧厉说啥,咬了咬牙。
快步上前,扭着她的手腕就把人往外拽。
“吃完了?走,送你回医院!”
赵春花被拽得手腕生疼,还想说啥。
“不是,你眼瞎了,耳朵也聋了?”
张梁索性捂着她的嘴,把人拖走了。
萧厉神色如常,赵春花的话他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听进去。
林苒煮好面,听到这闹腾的动静,探头看了眼。
“这,咋回事?”
王大勇回过神,摆了摆手。
“没啥,嫂子,有个疯婆娘发疯呢!”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是呢!嫂子,疯婆子的话,别往心里去。”
他们跟林苒相处这么久,林苒的品性绝对没问题。
张梁把赵春花拽到医院门口,这才松手。
“滚进去,以后别再林苒跟前晃悠。
不然,我饶不了你。”
赵春花揉了揉发疼手腕,咬牙就骂。
“你这小畜生,别忘了当初是谁给你一口吃的,才把你养这么大。
一转眼,就帮外人咬自家人了?”
正是中午,医院门口也没人。
张梁没了耐性,怒喝一声。
“给我饭吃的是丁山,不是你。
要不是看丁山的面儿,我管你是死是活?
别拿你跟林苒比,你不配。
她不是你这种人,我跟她啥事都没有。”
赵春花被气昏了头,挺着肚子上前推搡了张梁一把。
“哼,装他吗啥啊?
林苒难道不知道你跟她男人打扮的一样?连留了这么多年的头发都剪了。
别说你是心血来潮,当初丁山拿刀逼你都没剪的。
就因为林苒喜欢,你想都不想就给咔嚓了。
小畜生,你说,我要是去跟林苒那男人说说这些。
他会信,你们没事吗?
没准一气之下,跟林苒离了婚,你不正好捡个现成的?
你说,我要不帮帮你,让你称心?”
张梁的脸阴沉下来,整个人看着又凶又恶。
他拧着赵春花的手,冷冷威胁。
“你试试?你要真让林苒活得不好。
我保证,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要我跟丁山说说,你跟史富贵那些丑事?”
这小畜生知道些啥?现在她没了史富贵依靠,只能跟丁山过日子。
要是这小畜生真跟丁山说点啥,以后丁山不跟她过了,她还咋活?
张梁冷笑,一把扔开赵春花。
“是不是瞎说,找国营饭店的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也得亏史富贵不能生,你肚里这个是丁山的。
不然,我早把你赶出去了。
要想好好过日子,就别挑林苒的事。
不然,我不介意把你那点丑事都抖干净。”
他喜欢林苒,自己知道到就成。
林苒不喜欢他,不能背这黑锅。
张梁连史富贵不能生都知道,肯定私底下都调查过了,赵春花彻底慌了。
她脑子发昏,见张梁要走,咬咬牙捡起地上的砖头扑过去。
“你,你别走……”
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打死张梁。
就没人知道这些了,以后丁山也能跟她好好过。
她肚里有孩子,听人说,怀着孩子的人就算杀人了,也不会吃枪子的。
赵春花心一横,想赌一把。
张梁压根没想到赵春花是存了要他死的心,并没有在意。
听到动静也没回头,只往边上侧了侧身。
赵春花没收住力,一下撞到了边上的花台。
肚子钻心的疼,手里的砖头没拿住,重重砸在了肚皮上。
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殷红的血,从腿上流了下来,触目惊心。
“救,救……”
张梁回头,被这架势吓蒙了。
回过神,刚准备把赵春花扶进去。
“你,你忍着点,我带你去找医生。”
谁知道,赵春花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丁山。
脑子忽然就转了起来,惊恐的往后退了退。
捂着脸,嚎啕大哭。
“梁子,我把你当亲儿子一样。
你咋能这么心狠,肚里这个可是你的弟弟。
也是丁山的命根子,你这是想要了我们的命啊!”
张梁皱眉,只当赵春花胡言乱语,就想上前把她拉起来。
谁知,丁山从后头跑上来,一把推开他。
“媳,媳妇,你咋了?
别,别吓唬我。”
丁山看着那满地的血,浑身都在发抖。
“医生,医生呢?”
张梁被推了个趔趄,也觉出了不对劲。
“不是我推的她,是她……”
“张梁!”
丁山给了他一巴掌,打得张梁脸登时就肿了。
他一把抱起赵春花,咬牙往里冲。
“我把你当儿子,你却想要我绝后。0
早知道你的心这么毒,当年就让你饿死在外头了。
以后我没你这儿子,你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
晦气玩意,丧门星……”
他痛骂着,抱着赵春花快步进了医院。
老远,还见赵春花白着脸,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医院里的医生听到动静冲出来,手忙脚乱的把赵春花往手术室推。
喧闹声远去,一切归于平静。
张梁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血迹,手微微发抖。
闭了闭眼,扭头就跑。
————————————
入冬的天黑得早,才不到六点的功夫,外头就黑透了。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得人透心凉。
林苒把桌椅上的都收拾好,让王婶子她们都先回去。
自己坐在巷子里,皱眉等着。
张梁是个办事靠谱的,从来没有一声不吭就跑了。
这次咋送赵春花去医院,半天没回来?
等了好久,没等到张梁。
倒是等到了匆忙跑来的丁山,丁山浑身是血。
看到林苒,扑通一下就跪在她跟前了。
“大妹子,你,你有没有钱?
借我点钱,我孩子没了。
媳妇现在大出血止不住,得往市医院送。”
林苒一惊,赶紧起身,翻出今天挣的几十块钱全塞给丁山。
“我身上就这么多,你先拿着去医院。
不够我待会儿回去拿,明天让梁子送去。
对了,梁子呢?”
丁山拿着钱,擦了把泪。
咬了咬牙,眼底又悔又恨。
“我打了他一巴掌,把人赶走了。
是他,把我媳妇的孩子弄掉的……”
他赶着救命,也没工夫细说,扭身跑了。
林苒却不相信,张梁是那样的人。
眼见天都黑透了,外头又冷。
她先去了一趟张梁的家,家里没人。
又去了张梁平时去的地方,还是没找到。
她心里没底,扭头跑到铺头。
萧厉他们还没走,正在收拾。
林苒气喘吁吁跑上前,拉了萧厉一把。
断断续续,跟他说了这事。
萧厉听完,皱起眉头。
轻轻拍着林苒的背,给她顺气。
“小苒,这样。
我跟他们几个在镇上找找,你跟大勇回家拿钱。
让大勇把钱给人送去,然后再来镇上和我们汇合。
实在不行,就去找派出所……”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林苒点点头。
“好,大勇,咱们先回去。”
天色越来越晚,镇上很快就没了人。
大路小路黑黢黢的,看着就吓人。
找了一圈,没找到张梁的人。
就当其他人准备去派出所的时候,萧厉忽然想到了啥。
“镇上最高的地方,在哪儿?”
有个人看了看,指了指钢铁厂外的水塔。
“应该是那,萧知青,你问这干啥?”
“带我去看看!”
萧厉到了水塔底下,摸索着往上爬。
等其他人回过神来,人已经爬到水塔顶上去了。
光是看着,就吓得他们腿软。
水塔很高,只听风声呼呼刮过。
萧厉看不见,可半点不见害怕。
凝神听了听,冲着前头扔了个石头过去。
小石头啪嗒几声,似乎打在啥东西上头,停下了。
萧厉站起身,缓缓走上前。
“你说,我把你踹下去,以后是不是就清净了……”
半晌,张梁嗤笑一声。
“你个瞎子,是在告诉我咋把你弄死么?
哪儿来的哪儿去,别来招我……”
话音没落,就被萧厉一把揪起来,按在水塔边缘。
身体摇摇欲坠,只要萧厉松手就会摔下去。
“你个死瞎子,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张梁恼了,伸手就揍。
可没想到,被萧厉一把挡开,反而被揍了两拳。
嘴里登时弥漫开浓厚的血腥味。
“小子,想当男人,就得堂堂正正,别总在背后动小心思。
坏了你自己的名声我不管,害了我媳妇,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自己学会擦屁股……”
萧厉语气冰冷,跟平时判若两人。
听小苒说起这事,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联想起先前丁山那女人在他桌前说的话,回去路上肯定又跟张梁为这事起了争执。
他自然是不会信别人的话,可张梁把事儿闹大了,小苒肯定会受牵连。
到时候,白的也会变成黑的。
张梁吐了口血,嗤笑一声。
“平时在她跟前装得跟他妈老实的绵羊一样,结果也是个披着人皮的狼。
今儿个我理亏,认打,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不然我绝不了对她这心,来吧!”
出乎意料的是,萧厉松开了手,活动了一下肩膀,扭头往下走。
“看在你是小苒的徒弟,也是我半个儿的份上,今天只当给你上一课。
有啥事,自己去解决。
不想死,就滚下来,没谁想看你躲起来掉狗尿,娘们唧唧的样……”
“滚。”
张梁彻底没了先前的颓废,咬牙跟着萧厉往下爬。
等林苒和王大勇拿了钱,赶到市医院,天都快亮了。
赵春花已经推出了手术室,丁山一脸颓废的坐在病房外,见林苒来了,扯了扯干裂的嘴唇。
“大妹子,我媳妇命是保住了。
可,可以后都不能生了……”
眼见着他马上就要当爸了,谁知道现在娃儿没了。
不光现在没了娃,以后他都没娃叫他爸了。
五大三粗一个汉子,以前跟人打架腿脚打断都没吭一声。
这会儿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
寂静的走廊,细碎的抽泣都被无限放大。
王大勇摸了摸脑袋,不知道咋劝。
林苒叹了口气,蹲下递给丁山一个手帕。
“大哥,心里难受就哭出来。
你们还年轻,以后时代发展,医学进步。
想要自己的娃儿,也不是毫无可能。”
丁山抬头拿过帕子捂着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林苒掏出一百块钱塞过去。
“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照顾她。
等养好了身体,再回去。
别有心理负担,钱不着急还……”
丁山拿着那一百块钱,沉甸甸的烫手。
“大妹子,大哥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上啊!”
病房里的赵春花似乎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不耐烦的喊了一嘴。
“丁山,干啥呢?
我饿了,你让林苒熬点鸡汤送过来。”
丁山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再麻烦林苒。
他压低声音,摆摆手,示意林苒先走。
“大妹子,你先回去。
这儿我会照顾着,不用你费力。”
林苒皱眉看了眼病房,点点头转身走了。
等回到镇上,已经快中午了。
林苒进了小巷,一眼就看到张梁正在摊子前忙活。
看着,像是没事发生一样。
林苒二话不说,飞快跑上前跳起来给了他一个爆栗。
“你这臭小子,昨儿个去干啥了?
天大的事儿,有师父我顶着。
你怕个啥?啊?
再有下次,看我不揍死你。”
张梁比林苒高一个脑袋还多,挨了这一下,居然乖乖低下头。
“解气了不?不解气,再来几下。
用点力,我扛得住!”
林苒当真也没客气,又给了几个爆栗。
喘了口气,挽起袖子开始剁肉包馄饨。
“下回再想躲起来吓人,就记着今儿个挨揍的疼。
吃早饭了没?坐那儿去等着吃。
吃饱了,才好干活儿。”
张梁看着林苒忙碌的背影,摸了摸脑袋。
嗤笑一声,这叫疼?蚊子都比她有劲儿。
“丁山来找过你了?你不问问我发生了啥事?”
林苒头都没回,把包好的馄饨扔进锅里。
“问啥?问赵春花肚里的娃是不是你揍掉的?
我自己徒弟不了解?脑子有坑才大白天在医院闹事。
你也别怪丁山大哥,他娃儿没了,赵春花以后不能生。
他心里头,也苦……”
说完,她把馄饨递给张梁。
张梁捧着那热腾腾的馄饨,自嘲的擦了把眼。
“雾气太大,迷了眼。”
他被冤枉没事,林苒不能背这天大的冤枉。
吃完了馄饨,张梁没事人一样开始干活。
小摊前依旧人流不绝,忙完了一天的活儿。
张梁跟林苒说了一声,先走了。
回了租的小屋,从床底下翻出六十块钱揣进兜里。
坐上了去市里的班车,到了市医院后。
他打听到赵春花的病房,一路找过去。
到的时候,赵春花半靠在床头正吃桃酥。
旁边的桌上,摆着鸡蛋糕和麦乳精。
她吃得满脸开心,除了脸色苍白点,压根看不出没了娃的伤心。
见张梁来了,赵春花脸色一变。
“你,你来干啥?
我告诉你,你弄掉我娃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你别,别动我。
不然,我叫人把你抓派出所去。”
张梁走到病床前,冷笑一声。
恶狠狠的看着赵春花,压低声音。
“你娃儿的这事,我可以背黑锅。
要是再从你嘴里听到我跟林苒有啥,我就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
看到时候是你死,还是我死……”
赵春花脸一白,知道张梁这是狠了心,不是说假话。
“我,我不说,啥都不说。”
“梁子,你来干啥?”
丁山从外头打完热水回来,见到张梁,赶紧上前。
赵春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扑进丁山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架势,好像张梁把她咋了一样。
看着丁山皱起眉头,一副想说啥的模样。
张梁嗤笑一声,掏出身上的钱递给他。
“你既然觉着这事是我做的,我解释也没用。
你说得对,没你收留,我早就饿死了。
这些年你养活我也不容易,钱你拿着,就当我还给你的。
要是不够,以后再慢慢还。”
说完,张梁头也不回的走了。
“梁……”
丁山想叫住张梁,可喉头哽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赵春花看着那些钱,眼珠子都亮了。
赶紧手忙脚乱,把钱往怀里搂。
“是,他是欠咱们的。
没了儿子,以后咱吃喝拉撒都归他管。
我饿了,去给我买几个肉包子吃……”
————————
一晃,又过了十来天。
也到了萧厉要去治眼睛的日子,林苒提前一天把汤都熬好。
馄饨跟肉汤圆的馅儿也都拌好,直接包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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